《祇园花见》 第1章 《祇园花见》作者：月见里【cp完结】 简介： 禁欲教授（藤原柊）x钓系艺伎（清濑汐音） 清濑汐音，黑长直美人，表面清冷实际黏人，父亲追求的头牌艺伎的儿子。 这是藤原柊跟他初中同班时的记忆标签。 十年后，藤原柊来到京都祇园进行文化研究，重遇清濑汐音。 漂亮的黑长直依旧，只是清冷变成了纯欲，黏人对象也换了。 藤原柊坐在清濑汐音对面，听他说着撒娇般的京都方言，哄得宴席上达官显贵们心花怒放。 藤原柊心想：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高冷，看书狂魔，能用行动表示绝对不多说一个字，骚扰母亲渣男的儿子。 这是清濑汐音在初中时给藤原柊贴的标签。 他曾经无数次找上藤原柊，想让他劝渣男放过他们家，话还没说出口，藤原柊就已经溜了。 十年后，他在宴席上重遇藤原柊，对方表面跟他装陌生人，藏在金丝边镜框后的眼睛却紧盯了他全程。 清濑汐音心想：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机缘巧合，孽缘再续，两人被迫同居。 藤原柊获得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花瓶，清濑汐音获得了一个洗衣做饭园艺打扫十项全能的“保镖”？ 某日，熬夜敲论文的藤原柊忽然惊觉：我好像亏大了！ - 1-日本京都现代背景，攻受都是霓虹金。 2-狗血有，破镜重圆有。 破镜重圆、甜宠、he、职业、暗恋 第1章 来到花见小路的那个男人 清濑汐音把木桶里的水往门外一泼，站在门口的女人闪躲不及，淡紫色的和服下摆瞬间被浸湿。 清濑面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扫帚轻扫门庭，“都跟你说别来了。” “在妈妈收留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栗花落……”清濑停止扫地，双手拄着扫帚，“望月置屋的规定还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 栗花落抿起嘴唇，拽紧手中的小挎包，视线往一边偏，不敢直视清濑的眼睛。 “一、望月置屋的舞妓和艺妓需要以修习技艺为第一目标。二、修习期间不能谈恋爱和结婚。三、隐退后不能重新回归花街。”清濑收回三根手指，“你说说你遵守哪条了？” “我已经跟他分手了。”栗花落的声音颤抖。 “分手？是被甩了吧。” 栗花落被戳中心事，语气变得更为激动，“说得轻巧，你又怎么能懂我有多痛苦？” “我是不懂。”清濑将扫帚换了只手，继续清扫，“我不懂修习了那么多年马上就能成为艺妓的人为什么会在男人花言巧语下跟着就跑了，我也不懂在爱情上失败后为什么你还能厚着脸皮回到这里。” 清扫完门庭的一小块地，清濑提起水桶，在栗花落面前站定，“作为跟你同期过来的人我奉劝一句，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生物。” “明明自己也是男人……”栗花落上前一步，一手拽起清濑的衣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是啊，包括我在内。”清濑被她晃得脖子疼，但还是露出一丝微笑，“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暴脾气，这样挺好，至少栗花落还是我认识的栗花落。” 栗花落一愣，遂松了手。 礼仪不能少，清濑俯身，向她鞠了一个标准的躬，转身走进屋内，移上大门，把栗花落的身影隔绝在外。 神龛的花瓶换水，供奉上三角形红豆糕饼，清濑走上二楼。 望月美代子正跪坐在阳台喝煎茶，鹅黄的暗纹和服熨帖整齐，发髻竖得一丝不苟。 “妈妈，你坐在这里看戏也太过分了！”清濑一手指向领口，“我最喜欢的和服都被捏皱了！” “可惜了，落下的花瓣不会再回到枝头。”望月美代子双手撑地，把身子微微转了些过来，温婉的微笑浮出脸上的皱纹，“那个拿来了吗？” “哪个……” “就是那个。”望月美代子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拿来了。”清濑无奈地看着她，从身后伸出手，把一只素烧蓝纹瓷碟放到她面前的托盘里。 碟子里正是刚才供奉神明的红豆糕饼。 望月美代子拿起叉子切下糕饼的一角，送入口中，“吃上一口本堂和果子店的‘水无月’才算到了初夏，唉，栗花落那孩子以前最喜欢这糕点了……” 清濑正在换和服，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不由地转身朝着阳台望去。 望月美代子已经把身子转了回去，明明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背影看着却甚是落寞。 清濑让自己不要多在意，把换下的和服平铺在熨斗架上。 栗花落在去年隐退后，望月置屋的舞妓加艺妓总共不过5人，比起全盛时期，这个数字实在是萧条。 这么说起来，自己到望月置屋已经第十个年头了。 清濑盯着和服上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纹案，脑海中一个身影突兀地浮现，他一晃神，手一拂衣物，还在加热中的熨斗从台子边缘滑落，直往榻榻米上砸去，他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阳台，一个身影从纸门后头蹿了出来，一手捞起熨斗的手柄，拯救了原本就被损坏得坑坑洼洼的榻榻米。 “汐音哥哥总是笨手笨脚的。” 第2章 “天音你这个丫头……吓死我了。”清濑惊魂未定，却在3秒内恢复了优雅的站姿。 “刚才山村老师来电话，说等下就把晚上宴会用的新和服送到。”天音熟练地把熨斗压在和服领口上，三两下就把衣服熨平了。 “哦……”清濑应了一声，慵懒地趴到阳台栏杆上吹风。 天音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今天晚上的宴席还是藤原社长，我可不想再见他了。” “我说多少遍了，不要在背后说客人坏话，这是花街禁忌！”望月美代子一改温柔的语气，严肃地训斥道。 “是是是，抱歉啦~” 天音把衣物收拾完，一溜小步逃开了，望月美代子逮不住她，只能在原地干生气。 “随她去吧，反正晚上有我在，再怎么样都能熬过去。”清濑打了个哈欠，扬起面庞迎着初夏的风，本就松散的发髻被风吹散，绸缎般的长发垂下脑后。 山村的老人车熄了引擎，停在了置屋门前。 路边小花坛里的紫阳花已经盛开了，蓝紫色的花球随风摇曳，昭示着无尽夏即将到来。 日本，京都，祇园，花街。 古建，杨柳，鸭川，岚山。 舞妓和艺妓们在这里生存。 与此相伴的还有那些代代相传的老店和手工艺人，大家相互依存，隐秘地低语着京都的故事。 清濑把一只长方形的竹编宴会笼捧在臂弯，在无数路人游客的侧目下穿过花见小路，推开上川茶屋的木质移门。 茶屋老板娘早已在玄关等候。 “藤原社长什么时候到？”清濑脱下木屐，踏上地板。 “15分钟后。” “时间应该够了……” “天音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老板娘朝着门外张望了一下。 “山村老师腰受伤了，紧急叫了上七轩那边的老师过来穿和服。” “唉，这可真是……”老板娘叹了口气，赶紧招呼他进玄关。 茶屋走廊的木质檀香中混了一丝豌豆角的清香，清濑跟着老板娘从厨房门口穿过，高级料亭的厨师们正在里面忙碌着。 “老板娘，有件事我得跟您商量一下。” 有位厨师叫住了老板娘，清濑只好一个人先前往等候室。 走进等候室前，他听到了厨师焦急的声音。 “藤原先生对糖过敏，有道菜得更换……” 天天山珍海味的藤原社长什么时候吃糖过敏过？清濑有点想笑，不如说是另一个藤原，吃块巧克力都起疹子。 笑着笑着，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不会吧…… 清濑在等候室呆愣着站了会儿，随即在榻榻米上静坐下来，他想拿镜子补妆，却发现宴会笼上的布艺荷包已经被自己捏皱了。 脑海中的身影越来越具象，死去的回忆挥着武士刀劈开了他的心肝脾肺肾。 恍惚间，他听到了老板娘在喊自己的名字。 “汐音？汐音，宴会开始了！” “这就过来。”清濑只用了几秒让自己冷静，从容起身，来到走廊。 天音已经到了，等候在宴会厅的门前。 在老板娘向客人们打完招呼后，清濑率先迈着小步走进宴会厅。 藤原社长并没有坐在他一贯落座的位置。 他确实看到了另一个藤原，藤原柊。 第2章 紫阳花与祇园小呗 藤原柊就坐在正对门的位置。 十年不见，他褪去了初中时的稚嫩，面庞变得棱角分明，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剪裁用料尽显高档的西服，加上永远处变不惊的表情，真不愧是从初中就被人叫做贵公子的人。 清濑望着他的眼睛，走到藤原枫身边，缓慢跪坐在榻榻米上。 “新和服真漂亮。”藤原枫连打招呼都忘了，眼睛牢牢地盯着边上的美人，“这是紫阳花？” “现在正当是这个季节，这可是为了您来特地准备的。”清濑侧过身，大方地展露出背后大朵大朵的紫阳花图案。 “什么时候汐音能穿上我送的和服，让我一饱眼福，这辈子就值了。”藤原枫的视线停留在露出的后脖颈上。 清濑侧着头，把他贪婪的视线尽收眼底，“我的和服多着呢，藤原社长打算送什么样式的？” 趁着藤原枫迟疑的时候，清濑适时转过身，对着坐在对面的山田部长抱怨，“你看，他每次都说要送我和服，转头就忘了。” 藤原枫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送和服暗喻求婚，藤原枫好歹有家室，过过嘴瘾算是他最大的快乐了。 清濑看向坐在对面的藤原柊，藤原柊也在看他，隐藏在金丝边眼镜下的瞳孔略微放大。 茶屋老板娘很快呈上了餐前小菜和酒，清濑没理会他微妙的眼神变化，熟练地给藤原枫斟酒。 “这位是京都文化振兴部的山田部长，这位我应该不用介绍了，犬子藤原柊，现在正在青山学院综合文化政策学研究科读博士。” “一流名门私立高校的博士，未来可期啊。” “哪里哪里，他才哪到哪啊。” 山田的夸奖滔滔不绝，藤原枫听得开心，一杯酒立刻见了底。 清濑立刻给他倒上了第二杯酒。 藤原枫小酌一口酒，又往嘴里添了块明时鲷刺身，“别看他从小生长在东京，初中那会儿我可是把他带来京都了，这么说起来，他跟京都还算有缘分。” 第3章 是孽缘。 清濑在心里纠正他的说法。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花街的情况不太乐观啊。”藤原枫话锋一转，把酒杯置在桌上，“听说上七轩那边的几家置屋，新人只有两个人。” 山田摸了摸本就稀疏的头发，惶恐地向他解释，“每家置屋的人数有浮动是正常现象……” “我养了这么久的舞妓艺妓，没什么收益也就算了，最后落得个入不敷出，我也太亏了。” 山田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更僵了。 清濑见状，把新端上来的盐焗海胆往藤原枫面前挪了挪，适时接过话茬，“藤原社长对祇园来说就是救世主，要是救世主都走了，我们在祇园的人以后该怎么办？” “救世主”这个词藤原枫听得心满意足，他把杯中的酒喝尽，感慨道：“看来这几年支持祇园还是值得的，连汐音都不怼我了。” “谁叫藤原社长找我这么频繁，我是怕您厌倦。” “那怎么会。”藤原枫又是一阵大笑，转而对着山田打哈哈，“这次振兴，让我再考虑一下，毕竟不是小数目。” 清濑本想给他倒酒，一听“考虑”两字，立马就把酒瓶往回撤。 藤原枫拿着酒杯的手落了空，不由地“哎”了一声。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五花街联合演出了，藤原社长再考虑下去，到时候我一等座的票送给谁？”清濑假装嗔怒。 “你总得给我些时间考虑。”藤原枫赶紧安抚他。 清濑叹了口气，“奈良观光局的村上部长前段日子还问我要票呢。” “那可不行，怎么能被他抢先！”藤原枫一听这话，立马拍着桌子支棱起来，“这回我一定帮忙，这样行了吧？” “谢谢藤原社长。”清濑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他倒满酒。 山田顿时松了口气。 一来二去皆是算计，趁着藤原枫跟山田闲聊之际，清濑装作不经意地看对面，藤原柊正盯着自己，面前的菜一筷子没动。 清濑愣了愣，今天藤原柊已经看了他好几次了，换成以前，他巴不得分分钟远离自己，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么？ 他再看向坐在藤原柊边上的天音，天音被冷落在一旁，向他抛来求救的眼神。 “差不多到表演的时间了。”清濑放下酒杯，朝着在座的各位鞠躬，“先失礼了。” 天音心领神会，也立即跟着鞠躬，暂时退场。 “聊不动啊汐音哥！”刚走出宴会厅，天音就抓住了清濑的手臂一阵摇晃，“等下跳舞结束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我宁可陪藤原社长玩游戏。” “他有这么可怕吗？”清濑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可怕啊，那可太可怕了，要是茶屋老板娘看到客人黑着张脸，会心碎吧。”天音捂住了心口，“万一她以后再也不叫我过来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等下跟你换位置。”清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今天的曲目是《黑发》对吗？”负责三味线弹奏的老师已经准备就位，在一旁询问道。 清濑想了想，对她说：“换成《祇园小呗》。” “哎？”天音有些意外。 “宴席上有新来的人，当然要跳《祇园小呗》。”清濑低头看向和服下摆的紫阳花，“你不愿意跳，等下就不跟你换位置了。” 天音不说话了，乖巧地站到一旁。 三味线响起。 【东山朦胧月色东山垂，火红晚霞夜空燃】 伴随着婉转的唱腔，清濑膝盖弯曲，伸展手臂，熟练地跳起京舞。 每次跳起这支舞，他都能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教导。 不要用表情，要用眼神去诠释感情，才是京舞的精髓。 只是今天坐席上有了一个特殊的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一直往那个人的方向看去。 上一次在藤原柊面前跳这支舞的时候，也是一个傍晚。 只是那一天下了场雨，夕阳没有那么浓烈。 藤原柊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本夏目漱石的《抵京之夕》。 【你怎么在这？】清濑扶着舞蹈室的移门，他正打算到这里来练舞。 藤原柊如水一般平静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他刚这么说完，门外走廊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藤原去哪了？】 【不知道，刚才还在这附近。】 【可恶，今天必须让他加入文学部。】 【等下，篮球部才是先邀请他的！】 清濑看了眼走廊，默默把门移上了。 藤原柊转过头，继续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舞蹈室的窗开得低，淡粉色晚霞映衬在他背后，窗外一大丛紫阳花开得茂盛。 【我等下要练舞，可能会吵到你。】清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藤原柊只回了【没事】两字，在地板上往后挪了点距离。 清濑又往前走了一步，藤原柊继续往后挪着，最后干脆直接坐到了墙角。 清濑站在他面前，低头欣赏了会儿他被社团社长们围剿的可怜样，决定今天先不找藤原柊谈他爸的事，专心练舞。 他走到舞蹈室的另一侧，咬着皮筋扎了个高马尾，把手机架在窗台上，打开录制好的舞蹈视频，跟着音乐起舞。 第4章 夕阳逐渐下沉。 练了一阵子，清濑本以为藤原柊肯定已经走了，他回头一看，藤原柊还在，他没有在看书，而是静静地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对望了会儿，藤原柊发问了。 【你跳的是什么？】 【《祇园小呗》，这是每个舞妓刚开始修习时学习的舞蹈，也是最经典的京舞。】清濑转过身，把视频倒回最开始，仔细模仿母亲的舞蹈姿态，纠正着姿势不对的地方。 【很美丽。】藤原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差点淹没在了三味线的乐声中。 清濑心重重一跳，膝盖一歪，舞姿乱了形。 【思念情深水袖藏，祗园恋如长带垂】 一曲终了。 这支舞跳得糟糕透了。 清濑回到了坐席，和天音交换了位置，坐到了藤原柊的身边。 藤原枫摸着下巴“嗯”了老半天，问道：“这支舞是不是改了些地方？” “没有啊。”清濑一杯酒下肚，余光瞥见身旁的藤原柊，竟觉得浑身发烫，这不是他通常的样子，再烈的酒，他都应该已经面不改色了才是。 “可能是视线吧。” “是吗……” “从你还是舞伎的时候我就看这支舞，到现在已经无数回了，每个眼神看向哪里，我都记得。” “藤原社长是不是记错了？” 藤原枫喝酒上头，被糊弄了过去，“不管怎样，汐音的舞蹈还是好看，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宴席上恍若坠入了寒冬，一时间，所有人都静止了。 片刻，清濑才装作不介意地笑了笑，手一落，连酒杯都放错了位置。 “山田部长。”坐在边上的藤原柊突然发话了，他面向山田，礼貌地说道，“我正在完成的论文需要到祇园做一些研究，这段时间可能要打搅了。” 怎么会有人转话题这么生硬！ 清濑心里好受了一些，藤原柊居然会凭借一己之力调节气氛，他虽然内心的吐槽已经快溢出来了，还是得称赞他勇气可嘉。 “哪里的话，不碍事。”山田摆摆手。 “可以的话，我想在望月置屋留一段日子。” 一颗炸弹的硝烟还没散，又一颗炸弹抛下，清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留宿吗？”山田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 这人疯了吧！ 清濑调整了表情，赶紧接话，“置屋是舞妓艺妓们生活起居的地方，全是女孩子，按照规定是没法让男人留宿的……” “不用这么麻烦，让他住酒店就行。”藤原枫大手一挥。 “藤原老师到这里做研究，我们怎么能这样待客。”山田摆摆手，“之前电视台的记者到这里拍纪录片，都是住在民家里的，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在祇园的生活嘛。” 清濑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山田部长就说：“这样吧，汐音，让他住你那儿，你一人住，家里也有空房间。” “山田部长……”清濑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想用温柔的语调婉拒，边上的藤原柊却俯身鞠躬，说了句“拜托了”。 全宴席的人都在看着，大名鼎鼎的藤原家的儿子，要是这面子都不给，那他的艺伎生涯就完了，清濑只能笑着默认。 “那就这么定了。”山田一拍掌，“哎呀，现在年轻人对传统文化越来越不感兴趣啦，藤原老师有这份心真是难得。” “我家这小子，就只有脑子好，待人接物跟木头似的，恐怕到时候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山田跟藤原枫来回恭维着，清濑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初中时他求而不得的人，现在居然自己主动了，即便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为了学术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有一些陈年旧账，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 清濑挪动膝盖，往他身边挨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住我家就不能像初中的时候一样天天避着我了，你确定？” 藤原柊没回答，误拿起了清濑的酒杯，喝了口酒。 口红沾到了嘴角。 清濑看着他嘴角的一抹红，忍住笑，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那是我的杯子。” 藤原柊的身子一僵，杯子几乎是掉在桌上。 “你沾到我的口红了。”清濑掏出怀表，打开镜子的一面，放到他面前。 藤原柊的耳尖在瞬间变得通红。 调戏藤原柊让人快乐。 清濑心情好了不少，他环顾一圈宴席的状况，茶屋老板娘跑后厨去了，山田去了厕所，藤原枫正在跟天音玩游戏。 这个角落无人在意，他取出手帕，凑近藤原柊。 离藤原柊这么近还是第一次，连睫毛都能根根数清。 清濑抬手想要替他擦拭掉嘴角的口红，藤原柊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自己来。”他把手帕取了下来，擦干净嘴角，又把手帕递了回来。 清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伸手。 藤原柊疑惑地皱眉。 “洗干净再还我。”清濑对他笑道。 藤原柊愣了愣，又把手帕收回去了。 “你怎么还不松手？”清濑看向他紧握自己手腕的手，“现在又不是江户时代，随便拉扯艺伎在祇园是禁忌。” 第5章 藤原柊一下松了手。 清濑退回到安全距离，跪坐着面向藤原柊，双手轻压膝盖前方的榻榻米，轻轻俯身，额头贴地，抬头的时候，他看到藤原柊的喉头在上下滚动，他忍住想笑的冲动，语气轻佻，“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请多指教了，藤原老师。” 第3章 同居从磨合开始 宴席结束。 平时藤原枫会派车把他送到家门口，今天他儿子在似乎显得更殷勤了。 清濑算是间接体会到了作为大财团家贵公子的待遇。 又是司机又是管家又是保镖的，一群人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送到门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tbs周二十点的都市恋爱电视剧。 “藤原少爷，请留步。”在他们打算进门时，管家在身后喊住了藤原柊，“社长让我转达，如果可以的话，他随时欢迎您回本家……” “不必。”藤原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次宴席只是山田部长把我们叫到了一起，他不需要用这种凑巧的事和我套近乎。” 原来是这样。 清濑在一旁听八卦，怪不得这两水火不容的藤原先生会出现在同一场宴席。 管家并没有因此受挫，只是鞠了个躬，带着一群人洋洋洒洒地离去了。 四周重回宁静。 清濑松了口气，转头看到藤原柊正在抬头观察着眼前这栋二层古民居。 “这里是我母亲之前当艺妓的时候住的房子，离花街近，去参加宴席很方便，就是老旧了点，不知藤原少爷能不能住得惯？”清濑模仿着刚才管家的语气，句句说的是敬语。 藤原柊的表情显然很无语，他提起行李箱，沉默地等待有人带领让他进门。 清濑决定先不逗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朝着屋里走去。 穿过玄关到一楼客厅，可以看到外头还有一个小庭院。 清濑从客厅走过，后头的脚步声停了，他回过头，藤原柊在庭院边的连廊停下了脚步。 明明正值春夏之际，庭院里的花草却是一副衰败的样子。 “啊，我不怎么会打理庭院，就这样随便了。”清濑解释了一句，“你在二楼客房先休息一会儿，我卸完妆再来招待你。” 藤原柊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清濑就开始着手解自己身上的腰带。 “你要看着我换衣服吗？”他把衣服松了一半，开口问道。 藤原柊的耳尖又红了，他没说什么，提着行李朝着二楼走去。 清濑偷笑，继续悠哉脱衣服，等他洗完澡到二楼客房的时候，藤原柊已经把书籍都整理出来，堆在了茶几边上。 “久等了。”清濑走进房间，移开柜门，“我这儿刚好有一套没拆的被褥可以给你用。” 他把一整套被子连同床垫一起拿了出来，铺在榻榻米上。 平时这些事他都是请家政来做的，现在藤原柊在边上，他总不能让客人自己动手。 清濑深吸一口气，抓起被子的一角。 折腾了半天，他差点没把自己裹进去。 “我自己来。”藤原柊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接过被套。 清濑乖巧地坐到一旁，观摩藤原柊套被套。 藤原柊动作利索又细致，看着像高级温泉酒店的服务人员，清濑无厘头地胡思乱想，或许以后家里的琐事都可以交给他…… “怎么了？” 藤原柊的声音传来，清濑回过神，看到他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没什么，那今天就这样，你早点休息。”清濑站起身，朝着外头走去，走到门边，他又停了下来，“对了，明天一早我就得去参加五花街联合汇演的彩排，我不负责你的早饭。” “明天我可以一起去吗？”藤原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要对汇演的规模和人数进行调查。” 清濑转过身，“可以啊，毕竟共演是藤原财团赞助的嘛。” 他在藤原财团四个字上咬了重音，藤原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清濑对他笑了笑，移上了门。 窗外是一轮新月。 清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果然会很在意，虽然隔壁安静得跟没有人一样。 也不知道藤原柊睡不睡的惯。 管他呢…… 清濑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躺了几个小时，还是毫无睡意，他干脆起床去楼下倒水。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瞥见隔壁房间门缝间传来一丝光亮。 藤原柊还没有睡。 清濑路过他门前，不经意地往里瞟了一眼，藤原柊正在电脑前专心敲字，周围堆满了翻开的书籍和文献。 敲了会儿，他似乎是累了，摘下眼镜用手指按压眉心。 这个动作藤原柊以前也经常做。 初三那年，作为转学生的待遇，藤原柊理所当然地占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王之宝座”。 不仅是课间，连中午吃饭的时间他都在看书，看累了就会摘下眼镜，仰着脖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清濑就喜欢看他不戴眼镜时候的样子，每次看到那双通透冰冷的眼睛，他都会想，到底怎样才能让那双眼睛染上热度…… 然而两张课桌间不足一米，他们从未靠近过。 清濑突然不是很想喝水了，他回到自己房间，移上门，缓慢地蹲了下来。 第6章 如果那个时候藤原柊对自己有所回应，哪怕只是说一句安慰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樱花盛开的那个春天，他的心死了。 一晚上梦境混乱。 梦里樱花纷飞，他站在藤原柊的课桌前，手里紧拽着一封信。 一会儿他又站在歌舞场的舞台上，穿着缀满樱柳花纹的湖蓝色和服，红色长腰带从身后垂下，他举着八重樱枝，跳起象征着春日到来的都踊，台下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见证着他成为舞伎后的第一个演出。 “叮铃铃——” 被一阵门铃声惊醒，清濑没来得及整理松松垮垮的浴衣，跌撞着下楼开门，按门铃的是快递员，他这才想起不久前自己定制了一打新名片，八成是印刷店寄过来的。 “请问是清濑……先生吗？”快递员也愣了一下，看到清濑衣衫不整，他立刻低下头，把圆珠笔递上，“这里有个包裹请您签收一下。” “好。”清濑正打算接过笔，背后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藤原柊正在从二楼下来。 清濑这才意识到自己家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了。 藤原柊穿着一套深蓝色丝绸睡衣，扣子居然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尽管他看起来像是刚起床的样子，却已经一丝不苟地戴上了眼镜，连发型都没有睡乱。 “那个……”快递员有些尴尬地出了声。 “啊，抱歉，久等了。”清濑转头，笑了笑，签完名，把包裹收下。 快递员的眼神飘忽不定，很快鞠了个躬，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 清濑站在门边，迷惑地看了会儿快递员仓皇而逃的样子，随即打着哈欠，拖着松散的步伐从玄关往里走。 藤原柊还站在原地没动，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审视着他。 “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他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啊？不出门的时候当然要随意一些。”清濑在他身旁停下脚步，一只手把长发都撩到一侧，露出瘦削的脖颈和锁骨，“我每天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形象是很累的。” “我不是外人吗？”藤原柊看了过来。 清濑一时语塞，起床气还没散，睡眠不足，梦境里乱七八糟的镜头涌来，他抬眸横了藤原柊一眼，绕过他往楼梯口走去。 才没走几步，藤原柊就从后头抓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扯。 手上的包裹“啪嗒”掉了地。 清濑被迫在原地转了半圈，贴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藤原柊身上好闻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周身，这一下撞得实在懵得很，清濑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藤原柊。 藤原柊脸色阴沉，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清濑歪到臂弯的衣服提到了肩头。 “会看到里面。”他提醒道。 清濑低头，浴衣交领缝隙间，胸前的红点若隐若现。 “我们俩都是男的，我不介意。”清濑仰起头，大方地将胸口雪白的皮肤展露给他看，“还是说你会很介意？” 第4章 在无人的街角 阳光的斑点明晃晃地撒在锁骨，延伸到胸口，再是下面。 藤原柊深吸一口气，看着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他放弃了，松开手，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到了约定的出门的时间。 清濑在穿衣镜前检查着装，藤原柊心照不宣地从楼上走下，站到了他的身后。 藤原柊依旧是西装革履，虽然帅得出格，但和这栋古朴的民居的氛围却格格不入。 清濑装作认真地整理大袖和服的衣摆，眼睛却一直借着镜子往藤原柊身上瞟。 好在藤原柊的视线在泛着光泽的缎面衣料上。 “歌舞场距离这里不远吧？”他问。 “是啊。”清濑将长发束起高马尾。 “只是走路过去也要穿得这么庄重吗？” “当然了。”清濑打开发胶盒子，用小梳子沾着发胶，把所有碎发都收拾服帖，“已经达到我这个级别的艺伎，就算平时出门也不能穿得太随意。” 全部拾掇完毕，他转了个身，面向藤原柊。 和早晨随意散漫的装束全然不同，现在他已经做到了连每一根发丝都要精致的地步。 藤原柊抬了抬眼，眼里好像多盛了些光亮。 “你说我穿得庄重，自己不也是一样。”清濑抬手，像模像样地帮他整理了领带。 “我平时在大学还有讲师的工作，已经习惯了。”藤原柊单手扯了扯系紧的领带，视线稍微偏移了一点，“你的身份是艺伎，日常不用穿女式和服吗？” “我好歹是个男人，可以不用那么严格。”清濑展开衣袖，用京舞的方式原地转了一圈，“不过我也有很多女式和服，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穿给你看。” 藤原柊不说话了。 清濑偷笑，走到玄关拿起信玄袋，对他招手，“藤原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清晨的祇园到处都是拿着扫帚打扫门庭的店家。 只是走过一条小街，他们就鞠躬打招呼了五六次。 藤原柊就差没把“不习惯”写在脸上。 “在东京大家都不会这么打招呼？”清濑故意问他。 “不会。”藤原柊很快回答了。 “想想也是。”清濑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边，“不过京都不是所有地方都像这里一样，在花街生活的人都互相依赖，所以打招呼是必须的。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我是花街唯一的男性艺伎，算是稀有中的稀有，大家都认识我。” 第7章 说完，他有些骄傲地扬起脸，一旁的藤原柊却并没有任何夸赞的意思，而是端起了一副想要进行研究的表情。 “你的职业作为京都的名片，平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点吗？” “嗯……比如生活中的吃穿用度都必须要讲究，只要是出现在街上，甚至撑的雨伞都不能是现代样式只能用纸伞。”清濑故作夸张地叹气，“所以我早上才会说保持艺伎形象很累啊。” “如果打破传统，只在必要的时候保持艺伎形象，是被允许的吗？” 藤原柊的问话和做口头调查问卷无异，清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拉着他的袖子在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怎么了？”藤原柊不得不停下他的“问卷调查”。 “我想吃包子。”清濑一手指向便利店收银台边摆着的包子货架。 “那就去买。” “我这样去便利店很奇怪吧。”清濑回头望向藤原柊的眼睛。 “为什么？” “会有闲话的，那个花街的谁谁谁居然在便利店买包子吃之类的。” 藤原柊皱起眉，显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闲话。 “艺伎是给大家提供幻想的，在大家的想象中，我应该吃着十几品菜的精致早餐，再不济也得传统式的味增汤煎鱼米饭，怎么可以随便在便利店果腹。” 藤原柊似乎终于理解了，他说了句“在这里等我。”就朝着便利店走去。 “等下……”清濑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手从西装衣袖滑落，没拉住，藤原柊径直进了便利店。 不一会儿，他就拎了一袋包子出来。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两个口味都买了。” 他把袋子往前一递。 清濑没有接过袋子，反倒拉着藤原柊的手，把他扯到边上的小巷子里。 “你……”藤原柊被扯得猝不及防。 “帮我遮一会儿。”清濑挨着墙壁，把藤原柊扯到自己面前，“主路人太多了。” 藤原柊的呼吸逐渐变得不稳。 清濑从他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只包子，又把另一只递到藤原柊嘴边。 “你也一起吃。” 藤原柊摇头，“两个都是买给你的。” “我吃不下。” “只是两个包子而已……” “我真的吃不下。”清濑望着他的眼睛，“你对糖过敏，我吃甜的，你吃咸的。” 听到这句话，藤原柊显然有些愣住。 “你还记得我对糖过敏……” “怎么可能忘得了啊。”清濑低下头轻笑，“初三那年情人节的时候，你吃了我送的巧克力，然后过敏了，脖子上全是红疹，还叫了救护车。” “那是老师太夸张……” “为什么知道自己过敏还要吃？”清濑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他在期待什么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 话还没说完，小巷传来了一阵交谈声，两个路人从巷子另一头走来。 藤原柊顿时变得神色紧张，他揽过清濑的腰，侧身将他护在怀里。 路人没有在意，从边上走过。 清濑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藤原柊高大的身躯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他捧着包子，连咀嚼都忘记了，豆沙香甜的气息在口中馥郁，心跳乱了方寸。 第5章 还需要再用力吗 脚步声在巷子口消失后，藤原柊才逐渐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几乎将清濑整个人包裹后，他后退了一步，保持了安全距离。 “我吃完了，剩下的这个你拿着。”清濑把装着包子的袋子塞到他一只手上，又立刻牵起他另一只手。 手心传来温热，指尖能触碰到微弱的脉搏。 藤原柊没有握紧，也没有松开，而是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 “再不去就晚了，我们得快点。”清濑回头对他笑了笑，带着他走出小巷。 联合汇演的会场也在东山区，距离祇园并不远。 清濑熟门熟路，牵着藤原柊的手一路绕到后台，移开了门。 “山村老师，我给您带人来了。” “啊？”山村正趴在角落的一张躺椅上，后背贴着膏药，看到清濑手里牵着的人，他一手拄着拐杖从椅子上摇晃站起，头顶几根稀疏的头发也跟着晃动，“这小子是谁？” 在山村的大嗓门下，一整个房间的人都把视线聚集在了藤原柊身上。 “我是……” “怎么样，还不错吧？看起来年轻又有力气，感觉能帮上忙的样子。”清濑没等藤原柊开口，就推着他的背把人带到山村面前，“不如把男众的工作交给他吧？” 藤原柊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逐渐意识到自己被清濑卖了。 山村压着眉头审视着面前的人，“哼，小子，别小看男众这一行。” “男众……” “舞妓的腰带有六米五公斤重，所以才需要男人的力气才能穿好，这就是男众最主要的工作，知道了吗？”山村露出威严的样子。 “知道了。” 被临时推上阵，藤原柊只有片刻的混乱，很快恢复了冷静，这让清濑有些意外。 “演出的服装到了哟。”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逐渐分散，后台继续忙碌了起来。 第8章 梳妆完毕后，清濑从肩头把衣服褪去，露出里衣。 “藤原老师，请帮我拿一下衣服。”他大声喊了句。 藤原柊的神情平静，语气却并非如此。 “你故意的？” “怎么会。”清濑端了把椅子到边上，邀请山村坐下，“我只是不想让山村老师太累而已。” 山村用拐杖敲了敲榻榻米，“我先教你一次，合格了的话你就可以帮忙了。” “好，拜托您了。”藤原柊俯身鞠了个躬，依旧是疏离又礼貌的样子。 “把下面的带子再拉出来一点，对，不要拉太多……” “这边布料没捋平，慢一点，对，就是这样。” 穿衣的步骤繁琐枯燥，清濑尽量把自己当人偶，伸着手臂看藤原柊在山村的指导下穿衣。 起初藤原柊的动作始终会慢一拍，但渐渐的就跟上了。 果然脑子聪明的人干什么事情都会很上手。 清濑微微低下头，看着藤原柊的手游走在他身侧，尽管隔着好几层衣物，他的心还是跟着一并游走了。 “男众的工作除了穿衣还有其他吗？” 耳边突然传来藤原柊的声音。 “啊？”清濑回过神，藤原柊已经站起身在整理他身后的腰带。 “嗯……必要的时候他们会陪着舞妓或者艺妓出行，保障她们安全，毕竟被骚扰的人还是挺多的。”清濑侧着头，看到藤原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男众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像你这个年纪的还没有。”清濑弯起嘴角。 藤原柊的手顿了顿。 “说不定会很吃香啊，藤原老师。”清濑继续刺激他，“你看看周围，那些妹妹们都在看着你。” 藤原柊的手松了松。 “系腰带的时候用点力！”山村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藤原柊的手像是使劲扯了一下腰带，实际却没有。 清濑有点想笑，藤原柊看着一副冷漠的样子，没想到还挺怜香惜玉。 “我的腰又不是芹菜，这么点力气不会折断的。”清濑侧过身，俯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提醒他，“用力。” 藤原柊的动作一滞，镜片下一双清冽的眼看了过来。 他稍微使了些劲。 “再用力。”清濑边笑边说了一句。 藤原柊眼眸一沉。 腰际忽然传来紧缚感，清濑没忍住，闷哼出声。 “你弄痛我了。”他小声抱怨。 藤原柊脸上并没有什么愧疚的表情，而是平静地问道：“还需要再用力吗？” 故意的人到底是谁啊…… 清濑把他的手挪开，“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藤原柊退到了一旁，耐心等待山村的检验。 山村拄着拐杖绕着清濑走了一圈，凌厉的视线在藤原柊脸上扫过，稍作沉吟，说道：“可以，合格了。” “恭喜恭喜。”清濑微笑鼓掌。 周围早就按捺不住的舞妓们一拥而上。 “藤原老师！请帮我穿一下衣服！” “下一个可以是我吗？我先排队！” “让前辈先来啊！” 被簇拥着的藤原柊飘来哀怨的视线。 清濑冲他挥挥手，独自一人朝着舞台走去。 “听说后台来了个超级大帅哥！” “谁？我去看看！” 一路上都是赶着前往后台的年轻舞妓们。 清濑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我还是太大方了，让他只为自己一个人穿衣服多好。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舞台的一侧。 五世代西川流京舞传人——西川千世，已经在舞台下站着了。 “这都跳不好，干脆别跳了！” “奈月，说多少遍了，重心要稳！” 西川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一件带荷花家纹的纯黑和服，年过60的她依旧精神抖擞，她把折扇当教棒，对着舞台上的人挥舞着。 在那些完全不给面子的话语下，舞台上的气氛稍显沉重。 清濑心里有些抗拒，但还是跟着梳妆完的前辈们一起走到了候场区。 联合汇演的节目一般舞妓和艺妓都会上台，有共同表演的舞蹈，也有单独的。 每年能单独表演京舞的一定是名流大家，即便现在整个花街他是首屈一指的头牌，按照资历，他也只能参加齐舞。 舞台上的人换了一批，新的乐曲响起，清濑走到队列中，和大家一起朝着舞台中心移动。 果然，还没跳多久，西川的声音就从舞台下传了过来。 “汐音，现在是齐舞，不是你的个人秀，动作的幅度控制好！” 哇……还是这么犀利。 清濑配合着大家的舞姿，尽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然而西川似乎并不满意，一支曲子反反复复了不知多少遍，到最后，她干脆让乐队老师们停了下来。 “我不记得教给你的舞蹈是这个样子。”西川走到舞台边缘，面向清濑，“距离春日祭典才几个月？你跳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清濑深吸一口气，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在第三句的时候，转身稍微俯身一些，和下一个动作的衔接会更流畅……” “这是花舞教你的吧。”西川的话音刚出，舞台上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 第9章 “是。”清濑眼睛也没眨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西川的扇子重重地拍到了舞台地板上。 “听好了清濑，京舞不是你想改就改的东西，之前你的母亲从西川流学成出去，就想着要自己开新的流派，这是不守规矩，是十分无理的行为！你身为她的儿子，我以为你会引以为戒，看来完全没有。”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母亲跳京舞时的身影，清濑只觉得血液一阵上涌，他向前几步，靠近舞台边缘。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算她想要开新的流派，那也已经不可能了。”他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它不要发抖，“现在没有人能威胁到西川流，我也没有开新流派这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是在跳我认为合理的京舞，仅此而已。” “汐音！不要说的太过分！”边上的前辈扯了一下他的手臂。 西川的脸色变得愈来愈差，手里紧拽的扇子喀嚓作响。 清濑轻轻俯身示意道歉，正打算转身时，会场的后门打开了，发出了清晰的“吱呀”一声。 他看到藤原出现在会场的后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西川转过身，没好气地问了句。 “怎么了？” 全场顿时变得更加肃静。 藤原柊的表情不为所动，“场馆的会长让我来通知一下，午饭已经送到了。” 第6章 我绝对不会恋爱 后台熙熙攘攘。 藤原柊把便当盒端到清濑面前，放下。 清濑看着他选的炸虾便当，撇了撇嘴，“原来你喜欢吃这么小孩子气的东西啊。” “你是西川流京舞的传人……” “又是问卷调查？放过我吧藤原老师，你没听到我刚才被骂得有多惨吗？”清濑打断他的话。 藤原柊没有继续问，拆开一双筷子，将味增汤搅拌均匀。 后台的桌椅不多，本来有一些想坐过来搭讪的人看到氛围不对，又纷纷换了位置。 “你别看妹妹们都这么热情，那是她们把你当自己人看，对于别的男人，她们内心可是很冷淡的。”清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调侃他。 “是吗？”藤原柊喝了口味增汤，放下，“那你呢？” “啊？”清濑拿着水杯望着他，没想到这人还能反问，一下子被噎住了话头。 “你在这里应该更受欢迎。” “咳咳咳……”清濑呛了口水。 面前的人平静地望着他。 “我跟她们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啊，我怎么可能受欢迎？唉，算了。”清濑放弃了解释，藤原柊不在其中，不知道是正常的。 “竞争？” “你别再问卷调查了！”清濑赶紧止住他的话头，“我在这里生存已经够辛苦了，你应该可怜我一下。” 话冲出口，清濑就后悔了，事到如今他还是在稀罕藤原柊的可怜，原来他从中学时期到现在一直没变，他想掐死几秒钟之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 藤原柊沉默了，过了会儿，他夹起自己便当盒中的一只炸虾，放到了清濑的餐盘里。 排练到5点结束。 清濑跟天音一起往场馆外走去。 “你有没有觉得，藤原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汐音哥……你是不是被新发簪戳到脑子了？” “别胡说，这是你前辈栗花落姐姐的簪子，我算是继承。” “好好好，我错啦。”天音夸张地鞠了个躬。 清濑看着她一副欠收拾的样子，叹了口气：“唉，现在所有的妹妹们都被藤原迷得七荤八素，就你还清醒着。” “肯定啊，她们又没见过宴席那会儿藤原柊可怕的样子。”天音双手抱住手臂，做出一副冰冻的样子，“在他身边气温都直降10度，不对，是20度。” “是么，我怎么觉得还挺热乎的。” 想起藤原柊靠近的身躯，心里居然有些荡漾。 清濑不由地走了神，一旁的天音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喂，汐音哥，那人是栗花落吗……” 清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栗花落正站在场馆门口，有一些后辈认出了她，跟她打着招呼。 清濑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不用等了，妈妈还在跟协会的人谈事情。” “那我就等她谈完。” 清濑扫了眼她密布阴霾的脸，“放弃吧，她是不会为了你一个人破坏置屋的原则的。” “你要是看见我烦，可以当没看到。”栗花落正想走到另一头去等，忽然，她看着清濑愣住了。 “你头上的发簪……” “你说这个啊，你离开后就给我用了。”清濑下意识地用手去触碰发簪，栗花落却忽然伸手把他头上的发簪给拔了下来。 清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是……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发簪。”她的声音在颤抖，“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我的？在我们独立之前，东西都是算置屋的。”清濑纠正她的说法，“你只不过是用的最多的一个，怎么算是你的了？” 面前的人低垂下头。 “汐音，你从以前开始就这样，说话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清濑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异样，如果是以前，栗花落早就跟他咆哮着吵开了，现在她却只是握着发簪落泪。 第10章 “你这样的人真的配留在花街吗？反正来这里的客人在你眼里就是个赚钱的工具，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你私下是什么人！” 听到这样的诋毁，清濑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他向前一步在栗花落面前站定，“私下你可以随便怎么骂我，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工作态度，在花街当艺伎我比你认真的多也付出的多，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头脑发热跟着个男人就跑了……”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栗花落就猛地抬头，清濑还没反应过来，发簪就从脸颊划过。 有一只手握住了栗花落的手腕。 “没事吗？”藤原柊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流下，清濑一手捂着脸，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所有在剧场门口的人都静止了。 议论声窃窃私语声还有拍照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灌进了耳朵。 “汐音哥！”天音尖声叫着他的名字，跑到他身边，拿出一块手帕。 “男众的工作失职了，藤原老师。”清濑对着藤原笑了笑。 发簪“啪嗒”落了地。 藤原柊一手扭着栗花落的手臂，一手掏出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 “等下等下！”清濑赶紧伸手按下挂断键，“这是我在望月置屋时同期。” 藤原柊望了过来，眼神像在质问同期跟伤人报警有什么冲突。 “所以说先等一下。”清濑望着被藤原柊控制住宛若行尸走肉般的栗花落，“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 傍晚的京都站人潮拥挤。 清濑把从药妆店买来的纱布按在脸上，一手提着一只红豆雪糕，扔到了栗花落膝盖上。 在等新干线的时间里，藤原柊强行坐在了他跟栗花落中间，充当起屏障的作用。 “心情好点了没？”清濑靠着椅背端坐，在外他就要代表艺伎的形象，就算是受伤了，也得优雅。 “去年我离开祇园后，跟那个男人在东京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前几个月我怀孕了。” “什么？”真是意外的展开，清濑看向栗花落的小腹，十分平坦，不像是正在怀孕的样子。 “孩子呢？” “打掉了。” 话题变得越渐沉重，清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连夜做噩梦，我梦到那个孩子站在床头指责我，说为什么不要我。”栗花落捂住了脸，“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了……” 望着面前来往的人群，清濑清了清嗓子，“这样啊，我这里也有个狗血故事，你听吗？” 栗花落抬起了头。 “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跟我说她一念之差，这个世界可能就没有我了。” “她年轻时跟你一样，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离开了祇园，只不过她的选择跟你不一样，她选择生下了我。”清濑笑了笑，“所以我是在她后悔之中长大的。” “她看到了我身上的才能，从小培养我跳京舞，让我像艺伎一样学习所有礼仪，茶道啊三味线还有花道之类的，还让我留长发就为了成为舞妓时候可以用自己的头发盘发……很奇怪吧，我是男孩子啊。”清濑一只手捋了下自己的长发，“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再成为艺妓，所以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来到这个世界多辛苦啊，人有了记忆之后就只能在伤心和快乐之间往返横跳，到头来不知道是伤心更多还是快乐更多。”清濑用手按住脸上的伤口，那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我曾经想过要是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没出生或许是件幸运的事，我想那个孩子不会记恨你的。” 栗花落弯下腰，呜咽的声音压抑在喉咙里。 广播声响起，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已经到了时间。 “快进站吧，等下错过了又要等好久。”清濑站起身，“还有红豆雪糕记得吃啊，不然化了。” “对不起……对不起……” 栗花落不停地道着歉，清濑没有回头，径直往车站外走。 一年前他也是这样在这里送栗花落，他气得要死，扯着栗花落的手让她清醒让她回头，结果栗花落还是离开了祇园。 后来当同期的人走走走散散，他才意识到，只有自己一直待在祇园，从来没有离开过。 清濑走到京都站东口大街上，在车流前，有人扯住了手腕，他回过神，看到是藤原柊从后头赶了上来 “干什么？”清濑望着他的眼睛。 “去医院。”藤原柊的视线在他脸上的伤口上，“你的脸一直在流血。” “被划到了当然会流血啊。”清濑甩开他的手，“过几天就好了。” “最好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 “我自己能处理。”清濑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着，忽然身子一轻，藤原柊从后头把他抱了起来，将他翻了个身驮在肩上往回走。 “你！放我下来！”清濑动弹不得，他惊呆了，只能用手捶他的背，“藤原柊！你疯啦？”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祇园的头牌艺伎，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他的形象就全毁了。 在密集的人流中，几乎所有路人都看了过来，清濑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好在藤原柊很快叫到了车，换了个姿势，把他横抱进车里，动作轻柔，就像在捧一件易碎品。 清濑惊魂未定，缩到车的一角，惊恐地看着他。 第11章 藤原柊神色淡然，快速对司机说了个医院名。 到了医院，清濑才意识到，他没有对藤原柊说过他不想去医院是因为对医院应激。 藤原柊不知道他在母亲病重的那一段日子遭遇了什么，他对医院有本能的恐惧，一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就想呕吐，只要待在那个环境里，他就会本能地想逃。 在等叫号的途中，他就跑去厕所干呕了好几次。 最后他躲在里面不肯出来，藤原柊一边对来往的路人说着抱歉，一边圈着他的身子劝他出来，出来后他只能瑟缩在等候处浑身发颤。 面对自己反常的各种举动，藤原柊并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一手轻柔地挽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清濑倚靠着他，藤原柊身上有好闻的薄荷味，他觉得好多了，也觉得心脏难过得要碎裂了。 要是他在那时候出现了该有多好，在他最需要有人拉他出深渊的那段日子，在他尚且还能回到正常生活的日子…… 伤口处理结束，发疯也该结束了。 “还好吗？”在药局的等候处，藤原柊买了瓶水递了过来。 “我死也不要再进医院了。”清濑抬眼望向他沉静的双眸，接过水。 “没想到你看病这么小孩子气。”藤原柊做出了一个论述似的评价。 用的还是他中午说过的话。 清濑“咔嚓”捏紧了矿泉水瓶。 药局的柜台在喊名字，藤原柊把药取了回来。 “你在这坐会儿，我去打车。” “我们走回去吧，别坐车了。”清濑站起身。 “你的伤……” “我又不是伤的腿。”清濑挽住了他的手臂，他知道藤原柊已经习惯他这样撒娇，只要一做这个动作，面前的人肯定妥协。 夜晚的京都街道古朴宁静，两旁的店铺亮着鹅黄色的灯笼。 原来人被治愈可以这么容易，只是在一起并排走就很开心了。 清濑把发绳松开，让头发垂下，他从来没有在外面把头发解散过，但是此刻在藤原边上，他却想这么尝试放松一次。 “喂，藤原，你过来看，池塘的睡莲开了。”他快步走到一座栅桥上，望向一弯小巧的池塘。 藤原柊的脸上并不轻松，严肃道：“你脸上的伤很严重，走慢点。”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我的脸。” “你不要扯歪理……” 清濑闭嘴了，论逻辑，他是说不过藤原的。 池塘里只有一朵淡紫色的睡莲孤零零地开着。 “你对栗花落说的故事……”静默了会儿，藤原柊在一旁开口了。 “是真的。”清濑一秒承认，接连干笑了几声，“怎么样？是不是挺狗血的，还有更狗血的呢，你想听吗？” 藤原柊又沉默了。 清濑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你想听我也不告诉你，那是付费内容。” 藤原柊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清濑又退回到了安全距离。 “藤原，我问你，你觉得爱能到什么程度？” 藤原柊有些讶异地看了过来。 清濑认真地望着他，“我看过太多人因为所谓的爱抛弃一切，太惋惜了。在这里很多人为了将手艺和文化传承下去，付出的代价可远比情啊爱啊多的多了。” “爱也是非常沉重的情感。”藤原柊忽然急迫地接话道。 “难道说藤原老师恋爱经验丰富？”清濑扬起笑容。 藤原柊别过头去，半晌，他才生硬地说了句“没有”。 “啊……不要这么无趣嘛。” “我没有在开玩笑。” 潺潺的溪流从小桥下流淌过。 “你不是祇园的人，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 清濑往前走了几步，在桥中央停了下来，转了个身，面前藤原柊。 夏季夜晚些许闷热的气息笼罩着身子。 心脏细密地疼痛着。 “但是我生长在这里，是祇园的艺伎，所以我绝对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他对藤原说道。 第7章 藤原老师，请帮我洗头 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偏偏还在那个人面前。 可恶…… 清濑有些暴躁地按压着洗发液瓶子，脑海里全是藤原柊的脸。 在听完自己那句【不会恋爱不会结婚】的发言之后，藤原柊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惊讶，而是用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说他已经解读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就像……他可以把自己深埋在内心的想法都挖出来一样…… 被搓揉的洗发液很快膨胀出泡沫，从额头淌了下来，沾到了伤口。 “嘶……好痛！” 清濑想拿水去冲洗，转头的瞬间，淋浴蓬头的热水淋了全脸，又一次刺激了伤口，这下从微痛变成了剧痛。 “藤原！帮我洗头！” “哗啦”一声，浴室的门被移开，藤原柊正在客厅看书，突然被吼了一嗓子显得有些懵，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清濑低头看了眼自己氤氲在蒸汽中毫无遮蔽的身体，干咳了几声，又换了个温和的语气，“藤原老师，请帮我洗头。” 第12章 一分钟后，清濑舒舒服服地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把头搁在浴缸边缘上，他仰起头看向身后的人，嘴角压不住笑。 “我一个人洗头总是会把泡沫啊水沾到伤口，只能拜托藤原老师了。” 藤原柊却又把头轻轻按了回去，“你不要看我。” “为什么？” “泡沫会沾到脸上。” “我相信你的技术。”清濑又把头固执地抬了起来，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看到藤原柊愣了愣，很快挪开了视线。 “你害羞了？”清濑把双手抬起，捧住藤原柊的脸，“抱歉啊，一下子就让你看遍我全身了，我应该一点点展露这样才能够勾起男人的兴趣吧。” 双手很快被摘了下来，藤原柊轻叹了口气，“你不松手我没法帮你洗头。” “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夸奖一下我身材好吗？” “嗯……”藤原柊含糊地应了一声，按压出洗发液，在头发上搓揉开。 清濑撇了撇嘴，又说：“你等会儿洗澡吗？我也可以帮你洗头。” “不用了。” “只有我一个人被看遍全身不公平。” “那就算了，你自己洗。”藤原柊的手离开了。 “喂！等下！你不要走……”清濑慌忙从浴缸里站起身，脚底一滑，身子往前倒，险些摔倒之前，藤原柊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子。 重心全压在了面前的人身上，清濑惜命地抱住了他的身子，这下藤原柊的衬衫全被打湿了，隐约能看到一些完美的肌肉线条。 “别闹了，在浴室滑倒很危险。”藤原柊的身音从上方传来，稍显严肃。 “嗯。”清濑垂着头，任由藤原柊把自己放回了浴缸里。 这回他安安静静的，没有闹腾，脑海里的思绪却像汹涌的海浪冲刷着。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害怕藤原柊会突然离开自己，就算那只是一件小事…… 那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清濑强行把回忆的思绪掐断，藤原柊的手指时不时地会触碰到耳廓，麻酥酥的，还有点痒痒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安抚的一只猫，就差发出舒服的咕噜噜声了。 要是藤原柊一直能待在自己边上，这样的生活好像挺不错的。 这种想法第二次冒泡，清濑猛地在脑海里把它戳破。 “你的头发比中学时候更长了。”藤原柊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那是当然，而且我也长大了啊。” “水温合适吗？” “嗯……” 藤原柊打开淋浴蓬头，将泡沫冲洗干净。 让别人触碰自己头发，原来是这么奇妙又带着点新鲜的感觉，以前在学生时代，好奇自己一头长发的人可就没那么善良了。 在温水的浸润中，清濑闭上了眼睛。 他还记得中学的时候，隔壁班的两个男生不知是好奇还是故意找茬，在楼梯上从后头扯住了他的头发。 【哇，原来你头发是真的？】 【是啊。】 【男生留那么长的头发，恶不恶心。】 【那还没到需要你操心的地步。】 【你什么语气啊。】 拽住头发的手缩紧，发根拉扯头皮传来痛感。 【唔……你们给我放手！】 推搡间，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藤原柊从楼梯拐角出现，他似乎刚从图书馆里出来，臂弯间夹了两本书。 找茬的男生们切了一声，松手离开了。 楼梯好像也没有多高，也就十几级台阶左右，抬眼间那个人的眼眸冷峻毫无温度。 藤原柊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原路返回。 中学的时候他讨厌我到见都不想见的程度，现在却耐心地给自己洗头，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反转。 清濑把头又仰起一些，倒着看身后的藤原柊，“藤原，我问你，为什么中学的时候……” 叮咚—— 门铃声响起，把欲将脱口而出的话堵了回去。 藤原柊把淋浴蓬头挂好，站起了身，“我去开门。” 浴室里重归平静，只剩下滴答的水声。 想什么呢…… 清濑掬起一捧水，狠狠拍到自己脸上。 洗澡出来回到客厅的时候，那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貌。 塑料袋纸袋堆成了小山，压在茶几上，连同厨房的台面上也是如此。 清濑翻看了一下袋子，里面全是从附近生鲜超市配送的食材。 “你……这是要干嘛？”他看向正在厨房忙活的藤原柊的背影。 “做料理。” “不是吧，要从原本的食材开始？” “是。”藤原柊把清洗好的一部分蔬菜码到一旁。 “我这还有没吃完的菜呢。”清濑走到他边上，把冰箱冷藏柜拉开给他展示，里面塞满了即食速冻食品。 藤原柊看着冷藏柜里的食物皱起了眉头，随后转身继续收拾，“你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头发吹得差不多的时候，藤原柊已经把饭菜做好端到了桌上。 牛肉洋葱咖喱，鲜虾茶碗蒸，牛油果沙拉。是非常标准的日式家庭料理。 清濑站在餐桌前发愣，藤原柊已经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没想到身为财团家贵公子居然会做菜？” “我从高中开始就一个人住了。”藤原柊拿起一只勺子，将一部分饭和咖喱拌在了一起。 第13章 “这样啊……”清濑也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你本来可以从青山中学部直升的吧，中学在京都读委屈你了。” “中学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什么。”藤原柊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看着面前的人眉眼深沉的样子，清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用筷子夹起一只小番茄丢到自己嘴里。 他知道那人指的是藤原枫。 在祇园众所周知，藤原枫为了追求当时的头牌艺妓清濑花舞，在京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妻子冷战分居，甚至私自把儿子带到自己身边，上演了一出大戏。 这是藤原柊为什么会突然转学到京都的原因。 也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第8章 少年的心 起初在舞蹈室的短暂交集后，清濑本以为藤原会避开自己。 但藤原柊似乎是发现了一个能安静看书的好去处，从那之后，清濑就时不时地会在舞蹈室遇到藤原柊。 清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全程不说一句话，只是默认共同使用一间教室而已，彼此也碍不到什么事。 真正有交集反而是在暑假，藤原柊被网球队叫去充数，和神户那边的学校进行合同练习，清濑也碰巧被学校网球队的经理找去帮忙。 坐大巴几小时颠簸，再加上在夏季高温下曝晒了几小时，清濑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神户的学校医务室里，网球队经理正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 【医生说你中暑了。】 【啊，抱歉。】 【唉，该说抱歉的是我，这么热的天硬是让你来帮忙。】 【没事……本来网球队就人手不够。】 【对了，刚才是藤原把你抱到这里来的，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啊……】清濑缓慢转头，看向医务室陌生的天花板，晕乎乎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 藤原……居然是藤原，那个冷漠的藤原柊原来还有好心的时候…… 为了不欠人情，或者说是表示感谢，清濑决定给藤原柊送一瓶水，但他又不想让送水看起来很刻意，也不想让藤原柊感觉到特殊，干脆只能给网球队所有人都买一瓶水。 下定决心后，他就把手头上剩的零花钱全都投进了自动贩卖机，一瓶一瓶取水，把整个贩卖机里的矿泉水都扫空了。 然而到最后零钱却还差10円，清濑尴尬地朝身后等的不耐烦的高年级学长看了一眼，那人二话没说，直接把手头的100円硬币塞了进去。 暑气在地表聚集热浪。 坎坷地买了水，又是坎坷地一路抱着去停车场。 中暑后的头晕还没缓解，清濑远远地看见学校网球队的人正洋洋洒洒地走向停车场，他赶紧咬咬牙跑上前，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却腿一软，在平地上突兀地摔倒在地，手里的水瓶顿时滚了一地。 【哇，你还好吗？】 【清濑，你还给我们买了水啊，谢谢啦。】 网球队的队员们纷纷开始在地上捡矿泉水瓶。 【啊哈哈哈……我顺路买的。】清濑从地上爬起，膝盖被蹭破了，到时候练舞的时候肯定很痛苦。 地上的水被拿完了，只剩下藤原柊手上什么都没有。 清濑看了眼自己手里剩下的那瓶甜的要死的咖啡拿铁，原本这瓶饮料是被他拿来充数的，他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装作随意的样子站到藤原柊面前，把手中的饮料递给他。 【还有一瓶，给你。】 藤原柊愣了愣，他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把饮料接了下来。 他真的接了！ 心里小小雀跃让磕破的膝盖都不那么痛了。 他或许不讨厌我。 清濑在原地愣着站了会儿，夕阳将自己的影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直到网球队的人已经进了停车场好久了，他才回过神，快步跟上队伍。 在上车之前，他听到了队伍前头藤原柊的声音，藤原柊正拿着那瓶咖啡拿铁问周围的人。 【你们谁喝？我不喝甜的饮料。】 这句话轻描淡写，在风中很快就散了。 那瓶咖啡拿铁很快到了别人的手里。 回程的路上挨着海岸线，能看到绚丽的夕阳。 车厢里接连响起手机拍照声，大家交流着赛后心得，伴随着欢快的聊天，气氛十分热闹。 然而清濑却窝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里默默掉眼泪。 少年时期的真心就和玻璃一样脆。 被打碎后就很难修补回来了。 清濑觉得自己还好，也就心的边角碎了一点点，尚且还能维持原样。 后来他有点明白藤原柊为什么会对自己是这个态度了。 在夏季的终末，有一个女人突然来到了自己家门口。 【打扰了，我是藤原晴子，是藤原枫的妻子，你是清濑花舞对吧。】 面前的女人发型精致，浑身上下珠宝齐全，外头下着大雨，她毫不介意自己手里的爱马仕被雨水打湿。 【请问有什么事吗？】花舞并没有邀请她进玄关，而是自己站到了门口。 【你跟我丈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晴子依旧撑着伞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以前你当艺妓的时候，他一直以工作招待为借口混迹花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你已经不是艺妓了，你们再继续联系是不是不太好？】 第14章 【是他一直想要联系我，我没想到他会直接到京都来。】 【干脆你们搬家算了，搬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钱什么的我会给你们。】 【凭什么让我们搬家！】清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从玄关走出来，站到母亲面前，仰着头和她争辩，【明明是他一直来骚扰我们，为什么还让我们搬家？】 【我们不会搬家的。】花舞走上前，将清濑护到了自己身后，【祇园是对我很重要的地方。】 【重要？呵，别开玩笑了，不就是钓男人方便一些么？】晴子终于没有再用平静的语气说话，语气里尽是嘲讽。 【这是你对艺妓这份工作的偏见。】 【偏见？通过艺妓上位的人那么多，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了解吗？】 【或许这样的人确实有，但那不是我。】 【说的好听，谁信？】 【我再重申一遍，我并没有掺和到你们夫妻之间，你知道你丈夫是怎样的人。如果换成是我，我会离开这样的人，而不是去找同样被伤害的另一个女人理论。】 【离开？】晴子的笑容逐渐变得扭曲，【没结过婚的女人就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啊，离开？哈哈哈哈……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怎么离开？我根本带不走我的儿子，我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钱和孩子对你来说都只是筹码吗？】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甩到了花舞脸上。 【筹码？在你出现之前……在你出现之前我们是相爱的！】晴子的眼里一下溢出泪水，【为什么你偏偏出现了！为什么！】 血液直往大脑上涌，清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抬手捂住了脸，他只有一个想法，只想让那个女人快点离开自己家。 清濑走上前，不顾一切用手推着那个女人，想要把她推远离，雨伞落了地，他却被重重撂到了地上，女人的高跟鞋踹在后背，钻心的疼。 接下来事态一去不复返，他看到花舞冲上前，晴子的脸上很快挨了重重一巴掌，接着便是扭打，撕扯。 但是晴子带了保镖，这场混战根本就不公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挨打，他几次想要护着母亲，却因为太过瘦小被几次甩到地上。 到最后喧闹声引来了邻居劝架，有人嚷嚷着要叫警察，那些保镖才停手。 清濑从污浊的水潭中坐起身，朝着街对面看了过去。 街对面停了一辆车，藤原柊坐在车后座，车的窗口降了一半，他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短暂的对视中，清濑只看到了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眸子，接着窗子就上升了，视线被隔绝。 玻璃边角好像又开始掉碎渣。 清濑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污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顾街上的车流，摇晃着身躯径直走到马路对面，握紧拳头砸在那扇闭上的车窗上。 他越砸越快，越砸越响，车里的司机很快出来，架着胳膊将他拖远。 他不管藤原柊有没有听到，一个劲地撕扯着嗓子朝他吼。 【去找你爸！让他滚！让他立刻滚！】 嘶吼着嘶吼着，眼角滚烫的泪水就下来了，和雨水混到了一起。 那扇窗子还是没有打开。 第9章 诡计多端的男人 屋内飘进了一丝味增汤的香气，清濑睁开了眼。 清晨的阳光在飘动的窗帘上影影绰绰，伴随着几声婉转的鸟鸣。 这些宁静祥和的景象仿佛在提醒着，那些杂乱的梦境只是过去。 洗漱完毕从二楼往下走，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份标准的和式早餐。煎鲑鱼，昆布味噌汤，小碗的炖菜，腌菜和米饭，仅从色泽就可以预见美味，而做出这份早餐的藤原柊却不知踪影。 清濑走到桌边坐下，抬头一看，藤原柊居然接了根水管，拿着花洒在院子里浇水。 晶莹的水珠在空中飘着，折射着阳光。 清濑愣神地看了会儿，将托盘端到院子边，坐到檐廊上吃早饭。 他已经许久没有坐在这里看院子的风景了。 家里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浇水是一件苦差事，而藤原柊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厌烦，似乎还有点乐于其中。 “都是些野草，你浇水干什么？”清濑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藤原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这里有几株紫阳花还活着。” “不是吧！” 保持良好的正坐一下子溃了形，清濑放下碗筷，从檐廊边沿跳到院子里，快步走到藤原身边。 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院子的角落里真的有几从绿叶舒展着。 “这是……紫阳花？”清濑歪了下头。 “叶片还很小，也没有花苞，今年是开不了花了。”藤原柊将花洒放到一边，蹲下来拨开叶片观察底下的泥土，“这片院子土质好像营养不够。” 清濑对园艺一窍不通，只能懵懂点头。 藤原柊站起身，回头看了眼檐廊上的饭菜，又看了眼清濑。 “怎么了？”清濑也抬头看向他。 “你今天不是要演出吗？”藤原柊把视线挪开了，重新拿起花洒。 “演出下午才开始，时间够用。”清濑看着他漫无目的给杂草浇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今天有演出，才特地起这么早给我准备早饭的吧？” 第15章 藤原柊背过身，没吭声，反倒像是默认了。 清濑忍住笑声，从背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趴到他背后说了声“谢谢。” 藤原柊手里的花洒突然掉了地，水珠铺天盖地洒了下来，清濑被淋了一头，赶紧缩回手，惊叫着逃窜。 藤原柊站在雨幕中无动于衷，半晌，他才走到一旁把总阀门给关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清濑逃回到檐廊，低头看自己的睡衣，从胸口开始湿了一大片。 “手滑而已。”藤原柊收拾完水管，也坐到了檐廊上。 “你就是故意的！”清濑正想抬头，一件针织外套落了下来，盖住了他的头。 “穿上。”藤原柊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啊？” “你衣服湿了。” “湿了就湿了。” “穿上。”藤原柊只是平静吐出两字，目视前方。 清濑将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扯过他一直胳膊，身子挨了上去，把还没干透的水珠都蹭到他身上。 “你干什么？”藤原柊惊诧地回了下头，又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上次你给我洗头，全身都看光了，怎么还害羞？”清濑干脆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了，“啊我知道了，你喜欢这种若隐若现的。” “再不吃饭菜要凉了。”藤原柊一副头疼不想搭理的样子。 “我猜对了？”清濑侧着头，看着藤原柊的耳尖越渐越红。 藤原柊只是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没有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五花街联合汇演即将开始。 后台化妆室忙碌得不行，舞妓艺妓还有奏乐的老师齐聚一堂，到处都是跑动着递腰带的见习生。 清濑合上唇泥的盒子，对着镜子检查妆容，还好用的白粉本来就够厚，脸上还未消退的痂算是盖过去了，他准备拿上扇子去找中村穿衣，天音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汐音哥，藤原找你。” “正好，我也要过去。” “不是，不是那个藤原。”天音赶紧摆了摆手。 “嗯？”清濑疑惑地转过头，化妆室门外站着的是藤原枫，正在向他招手。 化妆室的隔壁是一间铺满榻榻米的会客室。 清濑隔着茶桌在藤原枫对面坐下，天音送了茶过来，放下就识趣地离开了。 清濑拿起茶壶沏茶，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藤原枫的表情，和以往不同，藤原枫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坐姿也是随意的。 “这次舞台之后，你应该会空闲一些吧。”沉默片刻后，藤原枫率先开口了。 “嗯，空半个月，之后要开始忙祇园祭。”清濑把一盏茶放在他面前。 “过两天我有个重要的宴会，要谈些事情，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藤原枫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藤原社长参加聚会，带我去干什么，不应该带上夫人……” “是一个重要场合，我身边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藤原枫打断了他的话。 清濑差不多猜出他到底想做什么了，他斟酌了会儿，委婉地继续说道：“可是只要我还是艺伎的身份，就不能随便参加私人宴会，祇园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 “艺伎什么的，干脆别干了，祇园已经不行了，这你也知道的。”藤原枫的反应有些气急败坏，他把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搁，里面的茶水几乎都洒到了桌上。 清濑掏出手帕，将茶水擦拭干净，“你这样说要是被这里的老人听到了，他们可是会让你对1200历史的京都道歉的。” “我不是让你在这个时候能说会道……” “所以藤原社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清濑放下手帕，恢复了端坐的姿态，“我想您应该不是只找我去参加宴会吧。” 藤原枫愣了愣，又拿起了茶杯，凑到嘴边发现里面没了茶，才放了下来，“今年你的置屋奉公期就结束了，以后干脆跟着我，这样日子轻松一些。” 清濑眯起了眼，这句话藤原枫两年前也对他说过，当时自己以还在奉公期这个理由拒绝了，没想到藤原枫还惦记着。 “当年对花舞您也是这么说的？”清濑收起了先前礼貌的语气。 藤原枫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半会儿没了声。 “您不就是因为喜欢跟花舞长得差不多的我，所以才一直在这里砸钱嘛，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清濑对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不过您还是别在我身上找花舞的影子了，况且我还是男人，传出去说藤原社长男女通吃，不太好吧。” 清濑说完，便安静地等待着藤原枫的反应，按照藤原枫在茶屋肆意妄为的爆脾气，把杯子砸过来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藤原枫倒是看着冷静，只是干笑了一声，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自己边上。 清濑微微侧过身，还没反应过来，藤原枫一把拽过他腰际的带子，他正坐着重心不稳，身子险些倒到藤原枫身上。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现在倒显得我里外不是人。”藤原枫目露寒光，声音冷得像冰，“你跟花舞脸差不多就算了，性格也一样，清白给谁看？” “今天您是开开心心来看表演的，别生气啊。”清濑被揽住腰，动弹不得，但并没有因此畏惧，反而伸手替藤原枫整理了一下稍显不整的衣领，语气里带了些娇嗔，“我是汐音又不是花舞，您总拿我比来比去，我很难受的。” 第16章 听了这句话，藤原枫的眼神没那么冷了，似乎在品这句话有几分真心。 过了会儿，清濑感觉到他紧拽着腰带的手松了松。 “这些话你早点跟我说不就好了。”藤原枫的说话语气恢复了正常。 清濑在心里松了口气，趴到他肩头上继续撒娇，“我想说，您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啊。” “今晚舞台结束后我来接你，到时候慢慢说。”藤原枫的手在腰际亲昵地拍了拍。 清濑咬紧了嘴唇，强忍住想作呕的冲动，他正想找个理由撤离，房间的移门却被“唰”地拉开了。 藤原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上拿了把扇子。 藤原枫的手还没撤回来，自己又趴在肩头，现在两人的姿势是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清濑看向藤原柊手里的扇子，那是自己放在梳妆台上忘拿的，他在心里苦笑，藤原柊来得可真是好时候。 第10章 今晚我已经预约了 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冻结了几秒钟。 “藤原社长，山田部长在找您。”望月美代子的声音恰好从门口传来。 一旁藤原枫率先松了手，站起了身，横了藤原柊一眼，起身走出房间。 房间里重回寂静。 “你的扇子忘了。”藤原柊向前一步，递上了手里的扇子。 清濑接过扇子，气虚地说了声“谢谢”。 藤原柊没说什么话，也没有动，镜片后的眼睛沉静如一潭湖水。 清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看向手里的扇子，“刚才我跟你爸谈事情呢，他……” “哗啦”，房间的移门被打开，又“啪嗒”一声合上。 藤原柊没有任何的停留，转身离开了。 啊……这人生气了……跟当年一模一样…… 房间里一片沉寂，清濑将手中的扇子展开，银色的扇面上画了几朵紫阳花的图样。 那是花舞最爱的紫阳花。 自从藤原夫人大闹之后，花舞就一直久病不起，后来只能长期住院。 治疗无望，病危，去世，仅仅只是半年的时间。 花舞住院期间藤原枫都没有出现，到葬礼的时候他反倒高调出场了，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山田部长，以及西川。 跟今天一样，他们在茶屋里找了一间空房，西川跪坐在面前，把一封信挪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张用苍劲书法写的判取书，也是都踊的演出委托，只有被承认能够达到舞妓资格的人才能得到。 【我不会去的。】清濑把信挪了回去【我不会进祇园，也不会成为舞妓。】 西川没说什么，又把一只木盒摆在了榻榻米上，那是一只有些老旧，但被照顾得很好的水曲柳木盒，盒子盖的一角刻着“清濑花舞”四字。 清濑颤抖着双手打开那只盒子，里面躺了一把紫阳花图案的扇子。 【这是花舞的扇子，她当年离开祇园的时候没有带走。】西川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为什么如此喜爱京舞的母亲会抛弃陪伴自己多年的扇子…… 他无措地看向西川，看向山田，最后看向坐在一旁的藤原枫，而藤原枫却不顾时宜地大笑起来。 【山田部长还真是会挑人，这孩子，长得跟花舞越来越像了。】 后来他明白了。 花舞原本是西川流京舞最佳的继承者，西川没有子女，花舞离开后，她需要快速找到一个新人，而他就是唯一人选。 如果放弃进入祇园，就要放弃自己从母亲继承的一切，包括京舞，而从小他早已习惯和京舞相伴，那些舞蹈，礼仪，所有艺妓所需的一切已经流淌在血液里，没有办法分离了。 那个时刻，他终于理解了母亲的残忍，也体会到了她的无奈。 尚且年幼的他想找到一个自己的容身之地，只有祇园能够接纳他。 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在都踊演出的前夕，他身着厚重的天蓝色樱花纹路和服，在街道上不顾一切地狂奔。 那封乘载了他所有感情的信在手里紧紧攥着。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将那封信偷偷放进了藤原柊的课桌里。 或许藤原柊会来找我，他或许会好奇，想来看看我。 然而在祇园这么多年，他从舞伎到成为艺伎，藤原柊杳无音讯。 直到现在…… 隐隐的雷鸣传到了化妆间。 清濑拿起天音递来的茶杯喝了口热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演出很成功，但是哥哥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天音嘟着嘴站在一旁，“还是说我沏的茶不好喝？” “怎么会。”清濑回过神，向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又不像你第一次登台，都这么多年了，高兴的劲早就过去了。” “骗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天音将茶盘收到臂弯，“你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还一直看这把扇子。” “我能有什么事……”清濑将扇子收进宴会笼里。 “还不走吗？歌舞场的工作人员要催了哦。”天音将茶盘放下，挎起自己的宴会笼。 “你先走吧，现在门口等着我出去的人太多了。”清濑冲她摆摆手。 “真不愧是祇园的头牌明星艺伎。”天音俏皮了一句，一溜烟跑走了。 化妆室里的人逐渐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 第17章 清濑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小口小口喝茶，喝着喝着，他将整杯茶毫无形象地灌进口中。 藤原柊离开前的眼神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失望？憎恶？嫌弃？可能每一种都有吧。 原本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可以从新的开始，原来过去的那些事只要牵扯到一丝一毫，新建立的关系就可以瞬间崩塌。 耳畔的雷鸣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接着就是“沙沙”的雨声，明明天气预报没有说要下雨…… 清濑放下茶杯，将背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在化妆室闭目养神了多久，剧场的工作人员催了好几次，清濑终于起身离开，缓步走到歌舞场的门口。 外头的雷雨还没停，剧场门口有零星几个没有离去的粉丝还等着，清濑站到剧场门口的檐廊下，友好地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不要着凉快回去。 招呼还没打完，一辆漆黑的车子就不由分说地疾驰而来，横在了剧场门口，溅起一片水花。 后座的车窗放下，藤原枫坐在车里，将车门打开。 “汐音，等你好久了，刚才事情没谈完，要不晚上聊聊？” 清濑挂上营业笑容，心里却在思忖着他这委婉的说法。 “我刚演出完，今晚实在是太累……”他还是斟酌着拒绝了。 “你想吃什么？我犒劳你。”藤原枫接话很快，清濑望着他心知肚明的脸，保持完好的笑容些许僵硬，藤原枫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拒绝，却还在强求。 “不好意思，今晚我已经预约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清濑愣了愣，僵住了身子，熟悉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藤原柊撑了一把透明雨伞走到身边，俯视坐在车里的男人。 第11章 今晚我是限定版 “你说什么？”藤原枫听清了，但还是问了一遍。 “汐音我已经预约了。”藤原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清濑惊讶地转过头看他，他惊讶的点不是藤原柊突然上演的“英雄救美”，他是第一次听藤原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氏。 “我是在问你你对我说话什么态度！”藤原枫的声音一下变得暴躁，他一把拧开车门，几欲从车里窜出来，前头的司机忽然来了一句，“夫人刚才来了电话，她说……有些事情需要跟您商量。” 藤原枫气焰瞬间消了一半，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甩上车门，说了句“那就下次”，便重新升上了车窗。 豪华轿车扬长而去，歌舞场门口的粉丝散得差不多了。 清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约哪？” 藤原柊皱着眉看了回来。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约我一次很贵的，到时候好好付钱。”清濑对他笑笑，正想往前走。 藤原柊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清濑回了一半头，“怎么了？” 藤原柊还在生气，但在努力克制，半天憋出一句，“在下雨。” 清濑抬头看了眼这把从便利店买的自己曾经绝对不用的便宜透明雨伞，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雷雨过境，天边的晚霞悄悄出来了一些，又迅速藏了起来。 清濑推开酒馆包厢的门，面前是个露台，就在鸭川边上。 “你不会以为我想带你去的是love hotel吧？”清濑在桌边的沙发椅上坐下，边上负责递菜单的是个新人小哥，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卡壳推荐了几个今日菜品，很快惶恐地退下了。 “没有。”藤原柊冷静反驳，漫无目的地翻菜单。 “我看到你进店那个迷惑的表情了，你刚才绝对那么想了！” “没有。”藤原柊放下菜单，正色道，“我以为你会带我去传统的茶屋。” 清濑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放弃继续挑逗他，正儿八经解释起来，“有些客人不怎么喜欢传统的茶屋，就会到这种相对贵价一点的居酒屋叫艺妓，这家店我常来，怎么样，鸭川还是挺不错的吧。”清濑一摊手伸向边上，鸭川流淌的潺潺声在露台上清晰可闻。 “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路过这里。”藤原柊转头看向河流，“那中间有一些石头，可以跨过去，你从上面掉下去过。” 清濑稍稍愣了愣，藤原柊几乎绝口不提初中的事，在今天撞见自己爸那种事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这么淡定地提起那些往事，看来时间真的让他改变了不少。 “我不记得了。”清濑随手抓起水杯，喝了几口冰水。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跳石头跳撇本来就够傻了，还被路过的人看到，这个路人还是藤原柊，当时他只想让鸭川里奔腾的河水把自己给淹没。 “还好水浅。”藤原柊又补了一句。 小灯泡连起的灯串散发着暖橘色的光，时不时就起一阵的晚风让动摇的心平静下来。 清濑心想，或许真正想预约的人是自己，舞台演出的疲惫，藤原枫的骚扰，轮番折腾下，他现在很想和藤原柊待一会儿，就算聊那些不想再回忆的过去往事也行。 方才离去的小哥将酒和小食呈了上来，清濑下意识地从他手里拿过酒瓶和杯子，坐到藤原柊身边给他倒酒。 小哥意识到自己的活被人接了，干站着没用，又很快退下了。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需要用艺妓的礼仪对我。” 第18章 或许是不适应突然的靠近，藤原柊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 “啊？哦，我穿着这身就会自动这么做，习惯了。”清濑倒完酒，看着边上人紧张的样子，心里一动，他没有离去，反而大胆地坐到藤原柊怀里，将背靠向他的身子。 藤原柊这下不仅是声音，连身子也瞬时变得僵硬。 “是你自己说的，可以不用艺妓的礼仪。”清濑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这样让你体验一下江户时代吉原的游女也不错。” 藤原柊的脸上出现了错愕的神情，他低下头，严肃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这有什么的，我小时候分不清艺妓和游女，还对我妈说过，‘我以后要当花魁！’这样的话，我妈一脸震惊望着我，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哈哈哈哈……”清濑笑得肩膀都在抖，笑完一阵，他又闭上眼睛靠到藤原柊肩头，声音轻了下来，“反正横竖都是取悦……” 藤原柊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露台其实并不隐蔽，隔壁露台的人，鸭川边散步的路人，一下就能看到这里，然而他没让清濑从自己怀里起来。 “为什么留在这里？”过了好久，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嗯？”清濑再次仰头看他。 “如果不喜欢取悦别人，为什么留在祇园？”藤原柊的神情十分认真。 “因为我喜欢京舞啊，也喜欢京都，就这么简单。”清濑向前抻着手臂舒展了下身子，“我可是从记事不久就天天练习京舞，可以说是生就是要跳京舞的人。” “仅仅是京舞吗？” “什么叫仅仅啊，这舞蹈没人跳是会失传的。”清濑嘴上这么反驳着，心里的底却动摇了一阵。 好像确实不仅仅是京舞。 如果是因为喜欢京舞，当初在毕业的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义无反顾才对，为什么又犹豫了呢…… 清濑望着藤原柊清晰的下颌，到鼻梁，到眼睛，看向他的每一处。 就是因为他出现了。 他出现了，他要离开，所以自己想要追随。 所以他写了信，作为自己最后一次求救信号。 而那个自己想要追随的人收到了自己的信号，却无动于衷…… “我已经过了年纪了。”清濑收回视线，伸出一只手握住酒瓶，将自己的酒杯倾满，“那个会为了某个谁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年纪。” 藤原柊正握着筷子夹菜，动作一下停了。 “再说了，取悦一下你这样的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清濑将自己的酒杯凑到藤原柊嘴边，一阵嘻嘻哈哈地打岔，“今晚我是限定版，过时不候，你赚了藤原柊。” 第12章 你要负责到底 藤原柊没动，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酒杯。 “今天的酒杯上没有口红啦，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喝。”清濑伸手，再次把酒杯往他嘴边凑了凑。 藤原柊只是低头勉强抿了口酒。 “你不喜欢这样就算了。”清濑夸张地叹了口气，端着酒杯从他怀里站起来，作势要离开，还趁机回头瞄了一眼。 藤原柊眼里的失落来不及掩饰。 清濑就当没看到，款款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再次拿起菜单。 “我要不要再追加点什么菜？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哥总是盯着我，他慌张的样子我还想再看几次。” “你随意。”藤原柊的声音越发生硬了。 真是矛盾的人。 清濑当着他的面，故意将他喝过的杯沿按在嘴边，喝了口酒，隔着露台玻璃朝里头招了招手。 出酒馆的时候几近零点。 酒馆老板帮忙叫了辆车，清濑在坐上车的瞬间就开始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跟藤原柊一块，自己吃得也太放肆了，追加了炒面还追加了乌冬，碳水类食物吃了这么多，和酒液混合起来堪比安眠药。 清濑一只手撑在窗槛上，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和祇园尽是古风的街道不同，鸭川边是城市宽阔的道路，车流相互映照的灯光让藤原柊的脸忽明忽灭，就跟很多文艺的电影画面一般。 然而面对这样一张脸，自己却在打哈欠，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搞笑。 清濑低下头笑了几声，在车子的轻微晃动下，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趴在藤原柊肩膀上，藤原柊跟司机的交谈声模糊地传来。 付完钱后，他被藤原柊架着胳膊带下了车，考虑到不让衣料变皱，他在原地折腾了好几个姿势，最后还是用了传统的横抱，一步步朝着家门口走去。 清濑早就被晃清醒了，但他一点都不想在现在真的“醒”，反而装睡得心安理得，任由藤原柊将他抱着挪到玄关。 成年男性的体重加上十几斤的衣服，头饰，对藤原柊这种看起来就高大有力气的人来说还是会很累。 进到玄关后，藤原柊的步子就变缓慢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到沙发上，随即开始宽衣解带。 清濑继续“装死”。 经过几天的训练，藤原柊穿脱和服已经变得极为熟练，很快，最外层的衣物被褪下，再是中衣，最后脱到里衣。 藤原柊没有再继续下去，拿了条毯子，盖在了清濑身上。 第19章 耳边没了动静。 清濑偷偷睁了一条缝，看到藤原柊坐在沙发边，正看着他的头发犯难。 清濑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声。 藤原柊不会取假发，也不知道拿那些头饰怎么办，最后只能取个圆条形靠枕，垫在脖子下，来维持发型不被弄乱。 看着藤原柊如此无措的样子，清濑差点没忍笑出内伤，他把头往毯子里埋了点，好让自己上扬的嘴角被遮蔽住。 藤原柊单手叉着腰在沙发前立了一会儿，清濑以为他还想做点什么，藤原柊只是反手开了个空调，竟转身上楼去了。 清濑一手把毯子拉下脸，在心里疯狂吐槽这人居然就这么让他躺客厅！ 不一会儿楼梯又传来响动，清濑又睡了回去，藤原柊扛了只电脑下来，支到茶几上，盘腿坐到地毯上，就这样靠着沙发开始码字。 清濑彻底睁开眼，从背后看过去。 藤原柊居然在写论文。 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还能写论文，这人真是不可思议。 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藤原柊优越的后脑勺，清濑就这么呆呆地看了会儿，伸出双手从他肩膀一点点摸了过去，直到环住面前人的脖子。 藤原柊浑身一哆嗦。 “醒了？” “这么难受的枕头谁睡得着。”清濑就这样从背后抱了一会儿，随后松手，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假发取了，闭着眼晃晃头让自己的长发舒展而下，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藤原柊正侧着身看他，在如此昏暗的光线外加镜片的掩盖下，他的眼睛却闪着光。 “你想夸我好看就直说。”清濑用一只手梳了梳紧绷了一天的长发。 藤原柊眼里的光亮很快就隐去了，他重新面向电脑屏幕，“我是在看假发是怎么取的。” 不解风情…… 清濑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从沙发上跳下，坐到藤原柊腿上，反趴着抱住藤原柊的身子。 “还是这样睡比较舒服。” “你这样我打不了字。”藤原柊冷淡的声线从耳边传来。 “我不管，空调太冷了，我要取暖。”清濑把下巴搁到他肩膀，抱得更紧了。 藤原柊沉默了会儿，艰难地抽出两只手继续码字。 清濑就这样像没有骨头似的待在他怀里赖了会儿，侧过头瞄了眼藤原柊面前的电脑。 文档里还是只有那些字，刚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藤原柊只是删了打，打了又删，内容一点都没增加过。 没怎么写论文也就算了，隔一段时间，藤原柊就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梳他的头发。 这让清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猫咖里被随便薅的猫。 在藤原柊再一次没忍住动他头发的时候，清濑不干了，他扬起脸，将嘴唇贴上藤原柊的脖颈，一下一下轻啄起来。 藤原柊很快就给了反应，飞速抓着肩膀互相拉开了距离。 “不要影响我写论文。” 清濑被双手抓着不能动弹，干脆故作乖巧地坐在他大腿上，“那你也不要影响我睡觉。” 藤原柊的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累了就去楼上休息。” 清濑摇了摇头，挣脱禁锢扑上去抱住藤原柊，额头在他肩膀蹭来蹭去，“我走不动，也不想动，你抱我上去，就跟抱我回家那样。” “你知道自己在得寸进尺……” “是啊。”清濑打断他的话，仰起头望向他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我在得寸进尺。” 藤原柊的呼吸一滞，下一秒，身子一轻，清濑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他被藤原柊抱了起来，突然的失重感让人惊慌，但也就那一瞬，清濑张开双腿缠住他的腰际，稳住了自己的重心，他觉得藤原柊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这种跟抱小孩差不多的姿势比横抱的距离更近，清濑低下头，瀑布似的长发也顺着往下倾泻。 “说好的今晚预约我的。”他挂上笑容，双手捧起藤原柊的脸，“你要负责到底。” 第13章 藤原老师难道不舒服吗 藤原柊脸色一沉，脚步加快了。 清濑见他这反应，咯咯咯地笑得更欢了，他俯身靠近藤原柊耳边，压低声音，“别急，你看着点路，今晚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藤原柊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上到二楼，单手环住清濑的腰，另一只去扯移门。 清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房间的移门是能被甩开的，他听着移门颤巍巍地吱呀一声，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藤原柊一手按在了后脑勺上，护着他不撞到门框，接着他被一路抱进了房间。 即便生气，却还是体贴，清濑被他按在怀里，只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要酥软了，他还没飘飘然太久，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丢进了被褥。 藤原柊控制了力道，一点都不疼，就是摔得人有点懵。 “你可以睡了。”藤原柊站在床铺边上，几乎是一字一句蹦着把话说完，转身就走，清濑回过神，翻身半圈，一手扯住他的领带。 “衣服还没脱完呢，怎么睡？” 藤原柊转过头，盯着他身上最后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你是真想让我负责到底？” “当然，我都这么说了，肯定认真的。”清濑将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懒洋洋地半躺着，又扯了扯他的领带，“不像某人说着今晚预约我，又半路撒手不管。” 第20章 藤原柊在原地立了会儿，叹了口气，蹲下身，膝盖压在榻榻米上，半跪下来。 清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自己的房间第一次霸道地闯入了别人的气息，交织在了自己的气息中，他非但没有排斥，还引诱着面前的人继续深入，直到将那些气息都搅在一起。 这到底是谁要负责到底，他已经说不清了。 藤原柊像拆礼物一般笨拙地解着里衣上那些系绳，那些绳结细小紧密，越心急越是解不开。藤原柊的指尖时不时地会轻触到皮肤，每碰到一次，那块地方就会像发烫一样，惹得清濑一阵轻颤。 微痒带着麻酥的感觉带动着全身的反应，清濑克制不住自己想哼唧的声音，他也没忍着，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出声。 藤原柊皱起的眉头就没平缓过，他默默地拆了会儿绳，抬眸瞪了一眼，“你别出声。” 二楼的房间没开空调，清濑被他折腾得额头渗了汗，两鬓湿润，他仰着脖子喘了口气，“你这么碰我，还不让我出声，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藤原柊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眼帘，这回他没再吭声，手和皮肤保持了距离，悬空着解绳。 “也是，山村没教过你怎么脱最里面的衣服。”清濑伸出双手，手指勾着他的领带，慢悠悠地拆散，“不过舞妓妹妹们那么复杂的腰带你都能解开，我身上这么简单一件里衣，应该很轻松吧。” “那不一样。”藤原柊的反驳来得没什么由头，清濑细细地品着他说的不一样到底是什么不一样，藤原柊手上的动作又一次加快了，就差把想快点完成任务写在脸上。 清濑躺在被褥上任由他折腾，藤原柊那克制又无欲无求的表情让他受挫，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即将被剥开外皮的新鲜竹笋罢了，在藤原柊眼里毫无诱惑力。 系绳终于全部解完，藤原柊双手捏着衣服的两侧，用眼神示意清濑，让他起身。 清濑没什么动作，还是平躺着，一点都不想起身配合，只要他躺着，藤原柊就注定脱不下这件衣服。 “你稍微起来一点。”藤原柊还是这么说了句，他没有强行上手，只是拉着衣服，耐心等着清濑自己起来。 “我又不是让你不要碰我，你怕什么。”清濑不起来，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手抚上自己肩膀的皮肤，慢慢揉捏，“再说了，我皮肤摸着那么舒服，到底谁吃亏还说不准。” 藤原柊看着像是忍到了极限，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几欲起身。 “喂。”清濑不管身上的衣服才脱到一半，翻身一扑，将上下位置置换，把藤原柊压在了底下，坐到了他的腰际，“我还想跟你聊聊天呢，你别这么早走。” “你还想聊什么？”藤原柊把疲惫的声音压到了嗓子底，他想伸手抓下自己身上的人，手指刚触到手臂光滑的皮肤，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半透的衣料滑到臂弯，清濑居高临下看着他，月光流水般淌过雪白的肌肤，发着莹莹的光亮。 “藤原老师，你有女朋友吗？”他问。 “没有。” “以前有过吗？” “没有。” “男朋友呢？” “没有。” “你到底行不行啊，以你这个条件要有多少就能有多少吧。”清濑撇嘴，故意摆出一副听着无趣的姿态，调整了下姿势，臀部在他腰际若有似无地蹭了蹭。 “我没兴趣。”藤原柊生硬地回话，气息听着却不稳。 清濑看着他眼里的温度在一点点不断升高，原本近死的心逐渐兴奋起来。 冷到冰窖的藤原柊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果然还是男人，身体永远是最实诚的。 “你这样想不对。”清濑双手轻拈身下人的衬衫，拧开一颗扣子，“我来给你说说到祇园的那些男人，刚开始的时候呢，每个人都喊着对男人没兴趣，只要把他们哄高兴了，他们根本不在意性别，最后个个沦陷，你要学他们那样，把自己快活放在第一位。” 藤原柊默不作声地听着，浑身紧绷。 清濑解了他第二颗扣子，放开衬衫，转而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道：“我想想看都有哪些啊，可以给你一个参考，有想当我哥哥的，想当弟弟的，想当金主想当炮友的，还有想当我爸爸的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啊……也有看起来像是真爱的，大雪天跑了几公里来回就为了给我买个鲷鱼烧。嗯……那个男生长什么样来着，有点像最近大火的那部纯爱剧的男主，对对对，就跟他长得差不多，还挺帅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前几个人藤原柊都没什么反应，听到这里，他的眼里忽然腾起了一丝怒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就当我在炫耀。”清濑抬手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长发，等着藤原柊愈加发怒，没想到等了一会儿，藤原柊攥紧的拳头却渐渐松弛了，他竟将怒气压了下去，又像是放弃了，身躯渐渐放松，最后平躺在床铺上。 “你今天……”他欲言又止。 清濑眨巴了下眼，“我今天怎么了？” 藤原柊没有立刻回话，又思忖了一会儿，才说：“特别黏人。” “我什么时候不黏人啊？”被一下戳中心思，清濑反倒觉得是自己被惹怒了，他晃动腰肢，又在藤原柊的腿间动了动，“还是说我之前的那些黏人，在藤原老师这里看起来都不够？” 第21章 这回他动得狠了，藤原柊原本放松的身躯在瞬间又变得紧绷，清濑没让他有喘息的空隙，沉下身贴紧着来回磨蹭。 “你下来！”藤原柊终究还是没忍住上了手，双手掐住了清濑的腰，想让他不要再乱动。 “不要。”清濑摇晃着头拒绝，贴合的部位在微妙变化着，身下的人明显被勾起了反应，连带着他自己也快要沦陷。 就像故意拿着纸去舔火焰，把自己烧得一点不剩。 藤原柊掐在腰间的手指在不断缩紧，用力，指尖都陷进了肉里，他哑着嗓音，试着做出退让，“那就不要坐在那里。” “哪里？”清濑被他掐得疼了，嘴里漏出了点低吟，他将双手按在藤原柊胸膛上，脸上是无辜又清纯的笑，“我坐这舒服，藤原老师难道不舒服吗？” 第14章 先动情的是输家 藤原柊的气息变得更加紊乱，清濑带着胜利的笑容，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轻轻地在藤原柊胸膛挪动手指，指尖触碰到的肌肉紧实，是恰到好处的，让人惊喜的手感。 “要是忍不住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清濑的手渐渐往下滑，快到腹部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擒住了，藤原柊拉着他的手，将他猛地扯下身，清濑重心不稳摔倒在被子上，藤原柊用双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抵在被子上。 “够了！”藤原柊从喉咙底发出了严厉的制止，清濑缩了缩脖子，从凌乱的发丝中勉强看向他。 “拜托，忍不住的人是你。” 他没打算挣扎，就这样平躺在被褥间，藤原柊却还是全身防备，双手掐得极紧，清濑只觉得好笑，他抬腿用膝盖碰了碰藤原柊的腰际。 “我没想逃，你不用这样抓着我。” 感受到了顺从，藤原柊才逐渐将自己的力度给撤去了。 下一秒，蹂躏得皱成一团被子被藤原柊扯了过来，清濑还没反应过来，被子便落了下来，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 清濑在松软的被褥里愣神了会儿，耳边传来了一阵拉门声，藤原柊走出了房间。 清濑从被褥里一骨碌爬了起来。 藤原柊进了一旁的盥洗室，不一会儿，盥洗室里传来了放水声。 这算什么…… 清濑垂着头，一手抓扯着头发，企图用一丝丝痛感来让自己清醒。 藤原柊对自己有反应，是不是说明他在生理上并不排斥自己。 心脏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本不想闹到如此地步，但事情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些捉摸不透的，藤原柊反常的反应刺激着他想更进一步去探究事实。 清濑起身，走到盥洗室门口，敲了敲门。 “你还好吗？” 盥洗室里没有回应，水声放得更大声了。 清濑心想，藤原柊现在应该还在处理他的生理问题，还是先不惹他了。 他在原地发愣了一会儿，觉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清濑又敲了敲门，“趁机释放一下也挺好的。” 盥洗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了，藤原柊围着条浴巾走了出来，他的嘴角紧绷下拉着，显然还是没有从之前的气愤中缓过来。 清濑躲在他遮住光线的阴影下，这片阴影很好，可以让他缩在里面，让他带着情愫的眼神能够好好隐藏。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藤原柊的声线和用词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他身上没在蒸腾热气，他洗的是冷水澡。 清濑低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每次感觉到藤原柊想要跟自己拉开界限，他总想往前一步，把那条界限踏破。 这次他也想这样。 “好，我下次不这样了。” 清濑上前一步，抱住了藤原柊，藤原柊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把下巴埋在藤原柊的肩窝。 “对不起。” 他本想就这么抱一会儿就离开，藤原柊却一手扯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拉扯远了。 清濑后退了一步，借力倚靠在门边，藤原柊很少对他用粗暴的动作，他一直像易碎的工艺品一般被藤原柊呵护，直到刚才为止。 清濑仰起头看了藤原柊一眼，面前的人一愣，领口的手猝然松开了。 “我……对不……”藤原柊的道歉卡在了喉咙。 “是我太过火了，你生气是应该的。”清濑收拾好些许凌乱的衣服，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头对面前的人笑，“晚安，早些睡吧。” 他转身回屋，还不忘挥挥手作为告别，合上门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才淡了下去。 他演得像胜者，但感情不会骗人，真正动情的人永远是输家。 混沌地睡了一晚，清濑被闹钟吵醒，他今天放任闹钟响了10分钟都没有关，实在受不了之后才挣扎着去按掉。 走到楼下，餐桌上放着一只托盘，上面是标准的和风早餐，每个餐碗都用保鲜膜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清濑走到桌边，发现托盘下压了一张纸条。 【微波炉高火2分钟，我去实地调研，今天不在家。】 没有一个字是废话，清濑拈着这张纸片看了会儿，又将视线转到了庭院，这几天庭院显然葱郁了不少，花草上凝结着水珠，看来是早上已经有人浇过水了。 藤原柊是一个生气了也还是会把他认为该做的事都做好的人。 这样的人真是难得一见。 第22章 清濑心情好了一大半，只要藤原柊能情绪稳定，他们就还能这样相处下去——仅仅只是作为短暂的室友。 这一天工作一如既往，回家之前，京都文化振兴部的山田部长找到了茶屋，将清濑留了下来，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些日子，山田无事就不会主动找他，只要来找就都是些棘手的事。 “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 见他难以启齿的样子，清濑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藤原枫先生让你和天音陪他去参加一场活动。” “又是他啊……”清濑长叹一口气，“是他的私人活动对吧？” “是。” “在祇园之外？” “是，在大阪。”山田摸着头顶稀疏的头发，“我知道你从来不接祇园之外私人举办的活动，可这次是藤原先生开口，我实在不好拒绝，不过你放心，这次活动的参与者都是对祇园感兴趣的资方，而且都是藤原先生的熟人，保密性也比较好。” “嗯……” “其实也就吃顿饭，让你去撑撑场面，他们对艺伎都很好奇。” “看来又是一群对京都文化学习不深，嘴上说着想体验一下，实则只是想挖商机的人。”清濑把山田的话都堵了回去。 山田讪笑了几声，“果然，我不管说什么都能被你看透。这样吧我实话实说，藤原先生向我们保证了，如果这次活动成功，他就能帮我拉到这个数的投资。” 山田用手比了一个数字。 “别急，我没说不答应。”清濑思索了会儿，这次藤原枫让他和天音去，看起来确实是正式的商会需要他们搭档出场，看起来不像是之前那样不怀好意。 “你同意了？”山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就差感激涕零了。 “我先说好，如果最后他没兑现承诺，就让他自己补齐这个数的投资。” “好好好！”山田生怕他反悔，立即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我去回个电话，你记得跟天音也说一声啊。” 唉，好累。 清濑挎起宴会笼，走出茶屋的时候，他还能听到走廊外头山田给藤原枫打电话的声音，满口敬语毕恭毕敬。 这个部长也不好当啊…… 他移上了茶屋的门。 回家的时候，清濑看到自己隔壁房间透出了些微光，看来藤原柊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不像是打算出房门的样子，房间里始终是键盘的敲击声。 第二天清濑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走到楼下餐厅的时候，清濑忽然想起，今天既然是他起早，那么应该是他给藤原柊做早饭了。 可清濑不会做早饭，他把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放在托盘上，又加了点生菜水果，摆得像那么回事后，他学着藤原柊的样子封了一层保鲜膜，还留了张字条。 【我去一趟大阪，两天都不在家，不要想我。】 留好字条后，他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准备的“早餐”，潇洒出门。 京都距离大阪不远，下新干线后，藤原枫派了专车将清濑和天音接回了酒店，稍作休息后，天音便等不及就要去环球城玩。 “我们晚上还要去参加活动，别玩太晚回来啊！”清濑嘱咐了一句，便回了自己房间躺尸，睡到傍晚才醒来。 天音准时回来了，不忘给他带了一只巨大的马里奥玩偶。 “玩得开心吗？”清濑边准备化妆品边问她。 “当然开心啦，我们在祇园被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是汐音哥哥你太封闭自我啦。” 清濑愣了愣，又将几朵簪花摆在梳妆台上，“晚上要跳的舞还记得吗？到时候别跳错了！” “记得记得，放心吧。” 天音话音刚落，酒店的门铃被按响了，清濑过去开门，门外是藤原枫。 “别整理那些东西了，过来。”他招了招手。 清濑和天音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很疑惑，跟着藤原枫到另一间房一看，那间房里也准备了一套化妆品和衣物，只是这些化妆品和衣物怎么看都很现代。 “客人们是不喜欢我穿和服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们已经体贴准备好衣服了，不穿有些失礼。”藤原枫朝着沙发努努嘴，“都放在那里了，快点换上吧。” 清濑把沙发上的看起来像是衣服的衣料抖开一看。 这么少的布料，能遮住些什么就不错了。 “舞还是照样跳啊。”藤原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跳什么舞？” 藤原枫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说是这种，你不是学舞很快么，这种动作比京舞简单多了，看几遍就会跳了吧。” 听到是跳舞，清濑饶有兴致地拿起手机看了会儿视频，上面有一群女郎在扭动。 “那是什么舞？”他一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天音脸色变得很难看，“是那些风俗场所跳的舞，你不知道吗？” “我又没去过那些地方，怎么会知道？” “基础的常识总该有吧！”天音夺过他的手机，把视频给关了。 这种舞让女孩子来跳确实不行，清濑下了判断，立即略显讨好地，小声向藤原枫恳求：“藤原先生太高看我了，我不会跳那些。” 藤原枫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清濑斟酌着继续说道：“再说了，我现在可是京都祇园的名片，出来参加活动自然也得是艺伎的装束，你让我穿这些衣服跳这些舞，不合适吧。” 第23章 “小聚会只有几个人，没人会传出去的。”藤原枫冷哼了一声。 清濑的声音冷了下去，“这个世上最不严实的就是人的嘴了。” “祇园想要经费吧，你是想让整个祇园都落寞吗？”藤原枫显然没了耐心，张嘴就是一句威胁，“我托山田部长跟你说过了，今天来的人都是有投资祇园期望的人，你把他们哄开心了，他们就会掏钱，现在他们想让你怎样就怎样，这个道理你懂吗？” 眼前闪过了望月美代子在阳台发呆的背影，清濑沉默了。 “放心，这门生意谈成了，祇园的经费少不了，给你的报酬也不会少。”藤原枫走了过来，一手按在他的背后，把他往前推了一把，“好了快点，换衣服过去吧。” 清濑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天音赶紧扶住了他，转头就想破口大骂。 “你这人！” “天音！”清濑抬高了音量制止了她，他转头对藤原枫笑道，“天音还是小孩子，未成年呢，就别让她跟着我跳了。” “行。”藤原枫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么说，你同意了？” “汐音哥！”天音还想争辩些什么，清濑一把拽住天音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推了推，“你今天奔波了一天也累了，赶紧回房间休息。” 第15章 从京都到大阪 “我不走！汐音哥你不能这样！”天音反向拽住清濑的手。 “别废话，快走！”清濑把天音拽到门边，打开门把她推了出去，再把门关上，落锁。 整个过程流畅利落，房间里静了下来，清濑转过身，藤原枫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事都这么强硬。” “今天你叫来的那些资方，都是男的吧？”清濑没接他的话，走回到沙发边翻动那些衣物。 “丝袜和高跟鞋都备上了，准备这么齐全？” “是啊，既然大家都是男的，就别介意了。”藤原枫笑得大言不惭，“他们就是好这一口。” 不愧是商人，多么离谱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这群男人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丝袜和高跟鞋？他们怎么不跟丝袜和高跟鞋去结婚呢？ “知道了，你先过去茶室吧，我换好衣服过来。” 清濑把那些吐槽都压在了心里，藤原枫满意颔首，朝着门口走去。 等藤原枫离去后，清濑这才把衣物都抖开，勉强换上。 整装完毕后，他走到全身镜前端详自己，褪去那些和服，他原本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得以展露，不得不说，挺性感的。 藤原柊会喜欢吗？ 清濑被自己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脑海中出现了藤原柊戴着那副一丝不苟的眼镜敲键盘的苦楚样，清濑忍不住笑出了声，藤原柊不仅看起来就跟女人绝缘，跟人都快绝缘了。 想到这里，清濑心态好了许多，他抓了抓随意松散下的黑色长发，走出了房间。 或许是穿惯了木屐，也或许是跳京舞学会的平衡感，清濑穿高跟鞋如履平地。 出现在茶室众人面前的时，他高挑的身姿搭配姣好的面庞瞬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而被瞩目的清濑却在不满地环顾这个被藤原枫称作“茶室”的地方。 说是茶室，奢华的大理石桌上却摆着不少酒。灯光，音乐、气味、所有的一切都晃得头疼。 清濑忍不住冷笑，这里就跟歌舞伎厅的俱乐部差不多，藤原枫的审美不怎么样啊。 桌边坐着大约四五人，清濑没仔细数，那些男人的左右都坐着陪酒女。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女孩子，好可爱！” “看清楚点，是男生。” “哎呀，更可爱了。” 气氛很快被炒热了，有人让出了一个空座让他坐进去，清濑大大方方地坐下。 “我是铃木电器的社长，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来。 “你好，我是汐音。” “喝什么酒？” “有茶吗？” “有。”那个男人殷勤地倒了杯热茶给他。 “我听藤原社长说你很擅长跳舞，等下要不要给大家来一段？” 清濑摆摆手。 “抱歉，我只会京舞，社长想让我跳的那些我并不会跳，还有，我今天既然穿成这样来到了这里，更是不可能跳京舞的，那是亵渎传统文化，社长您如果对艺伎文化感兴趣，改天来祇园找我，今天在这你就别当我是艺伎了，我们正常喝酒就行，我就当体验一下陪酒了。” 清濑语速又快又稳，跟说漫才差不多，铃木社长听得一愣一愣，藤原枫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只能发出一声尴尬的笑。 “哈哈，汐音这是在害羞呢！” 铃木倒也没恼怒，喝了口酒后，继续问：“那这样吧……等下跳完有什么安排吗？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年纪的男人，等下跟我走吧。” “哈？” 要呕吐了，清濑强忍着不适，立即装傻充愣。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社长您的意思。” “这样吧，喝点酒吧，别的我不强求了，喝酒总行吧。”铃木社长很快放弃了直接进攻，退而求其次企图灌他酒。 清濑端起铃木递来的酒杯，勉强喝了一口。 哟，高度酒。 清濑把杯子放下了，他当艺伎见的客人多了，什么酒没喝过，是不是深水炸弹，他一喝就能鉴别出来。 第24章 铃木给他的酒看着像是普通鸡尾酒，等下喝完可能就躺尸了。 “怎么不喝了？是不喜欢这款酒吗？我让酒保送些别的上来。” “社长客气了，我……” 清濑正思索着怎么想个相对体面的理由拒绝的时候，“茶室”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这位先生，我们这的包厢都是预约制的，您不能私自进去！” 听着好像是服务员的声音。 “预约？什么时候我还要预约藤原家的会所了？” 藤原柊？是藤原柊的声音没错！ 清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屏住呼吸仔细分辨了会儿，那确实是藤原柊的声音！ 可现在自己在大阪！藤原柊居然从京都赶过来了吗？ “先生，先生抱歉！” “不要失礼，这是藤原柊先生。”又有一个声音加入了争执，这个人提醒了一句藤原柊的身份。 “啊是藤原柊先生，真是抱歉！请您稍等一下，我们需要跟您父亲确认一下。”服务员的声线立即变得毕恭毕敬。 “也就是说我父亲确实在这里，对吧？” 脚步声在茶室门口停下了，像是有一股低气压的寒气聚集在了门口，“茶室”里的人都纷纷安静下来，整个包厢寂静得可怕。 清濑望向“茶室”门口，“茶室”的门嵌了一块彩色玻璃，藤原柊的影子投在了门上，形成一个他熟悉的轮廓。 这整个包厢的审美都土得掉渣，唯独这块门上的玻璃还不错。 清濑内心忽然有了一个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茶室”门的方向大吼。 “藤原柊你磨磨蹭蹭地在干嘛啊！” 原本就沉寂的包厢此时彻底变成了死寂，在藤原枫从沙发上蹿起来之前，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藤原柊站在门口，还在小幅度地轻微喘气，他应该是跑了很久的路，额间的发丝被汗稍稍濡湿了。 他边走边脱外套，到台前的时候，一件长款风衣外套已经落在了清濑的肩上。 “走吧。” 藤原柊始终没有正眼看藤原枫，清濑还在发愣，藤原柊便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扯出了“茶室”。 皮鞋与高跟鞋的声响凌乱，清濑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藤原柊没打算带他回房间，一路带他走出了酒店。 “你的东西天音都已经收拾好了带走了，我们换家酒店，不远，就在马路对面。”藤原柊迅速交代着这些信息。 是天音通知的他吗？不对，京都到大阪没这么快……除非他早就打算来大阪。 清濑偷摸扫了一眼藤原柊优越的下颌骨。 “我做的早饭好吃吗？” 藤原柊一时语塞，他深吸一口气，闭紧了双眼，许久他才睁眼看了过来。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啊……那就是不好吃了。”清濑挽着他藤原柊的一只胳膊，挨到他身侧，“等我精进我的厨艺后，我再做给你吃。” 倚靠得如此之近，藤原柊却没有闪躲，他只是侧头又看了清濑一眼。 “你便利店的包装没撕干净。” “啊哈哈哈……”清濑心虚地笑着，“我是想参考便利店的三明治，就是……最后没参考成功，就只能把原品让你吃了。” “以后你不用特意给我做早餐，如果你本就不擅长这件事的话。”藤原柊的语气柔和下来。 清濑听着发怔，脚步都变慢了许多，桥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他的风衣被吹起，连带着里面轻薄的衣料也跟着扬起。 天桥上车水马龙，桥底下也有不少人，清濑慌乱地用双手去捂衣摆，手还没触到衣料，藤原柊的双手便环了过来，连带着风衣将他整个人箍紧了。 第16章 久违的道顿堀 就像“咔嚓”一下按下了慢放键，天桥路人的脚步都跟着放缓了。大阪中心繁华区的人流量不小，侧目的，议论的，那些不真切的声音混在了车流声中，和霓虹灯一起打乱成了一杯微醺的起泡酒。 被藤原柊的气息包裹着，清濑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持续宕机。 随着强风逐渐停息，箍紧的双臂松懈，清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才从卡壳的状态中复苏过来。 藤原柊松开了他，上下扫了一眼，在确认风衣遮盖严实了之后，他用略带命令的语气说道：“立正。” “哦。”清濑试着调整站姿，在藤原柊面前笔直立好，面前的人靠近一步，伸出的双手靠近了脖颈，清濑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藤原柊的手指捏住了风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清濑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藤原柊的手指关节摩挲到了脖颈脆弱的喉结，好在没过多停留，藤原柊认真仔细地一颗颗扣上风衣的所有扣子。 “我……”清濑正想说什么，藤原柊又一次俯下身，双手从腰际环到了身后，把风衣的腰带拉到前头，系好。 “我们换成了哪家酒店？” 藤原柊退离到安全距离后，清濑终于能把话说利索了。 “就在后面。” 清濑转身看了一眼，也就一百米不到的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我还要被裹这么严实？” “还是说你想穿着里面的那身衣服在这条街上走？”藤原柊还是那副毫无波动的神情。 没想到藤原柊还学会了反问，清濑噤声，伸展胳膊，向藤原柊展示被束缚得行动困难的自己。 第25章 “我没想到你向山村老师学的系和服腰带的手法，会用在这里。” 清濑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后退着走了几步，“你就这么喜欢把我捆起来？”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向前走，藤原柊在身后安静地跟着，并不打算对刚才的那些故意刺激他的话语做出反驳。 清濑心知肚明，藤原柊从来不解释他的行为动机，以前是，现在也是。 就比如他从进酒店开始到电梯刷楼层，手上始终只拿着一张房卡。 他是只定了一个房间吗？两人要住一间吗？ 清濑只在心里冒着好奇泡泡，全程没吭声，藤原柊更是不可能吭声，糟糕的是，电梯里除了他俩还有一对情侣，正贴在一起说悄悄话，耳鬓厮磨，腻歪得很。 不知是避嫌还是别的原因，藤原柊的视线避开了那对情侣，却总是若有似无地会落在自己身上。 “你别看我，我会有一种跟你开房的感觉。”清濑大方地看了回去。 前面的小情侣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两人纷纷静止了，一齐回头扫了他们一眼。 藤原柊的耳朵尖瞬间就红了。 “我没……”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清濑牵过他的话头，“不过我们都已经同居了，开个房怎么了。” 电梯内寂静，气氛微妙，“叮——”电梯到了楼层，那对情侣先行出了电梯，电子屏的数字继续攀爬，清濑盯着数字发呆，藤原柊在一旁冰冷出声。 “你是在报复我吗？” “什么？” “因为我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哦你说那件事，没关系啊本来就是我的错。” 电梯又到达了楼层，电梯门打开，藤原柊帮他伸手挡住了门。 “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字面上的意思。”清濑凑近他的脸颊说完这句话，气息游离交织，温热了空气，清濑又很快拉开了距离，走出了电梯，乖乖等着藤原柊带路。 藤原柊没再理会他，走出电梯后便径直到房间前刷开了房门。 “临时订的，只有这个房型了。” “哇，景观很不错嘛，藤原老师费心了。” 清濑绕过他身侧，跑到落地窗边看风景，其间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室内，这个房型只有一张大床。 “这家地理位置很方便，心斋桥和道顿堀都可以步行直到，我之前来大阪出差住过，还不错。”藤原柊也走到了窗边。 清濑向下一看，道顿堀确实就在临近处，从高处往下去，店头处夸张的巨型广告牌依旧清晰，街道的灯光璀璨，现在正是道顿堀最繁华的时候。 “小学的时候我来过这里，自从进了祇园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变化大吗？”清濑抬手按在了玻璃上，熟悉的街景如此之近，但他总觉得隔了很远。 藤原柊的视线从窗外转了过来，“你进祇园之后，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平日的安排太忙了，都没机会出京都市，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清濑转身看向藤原柊，“话说我还没在格力高的招牌下面合过影呢。” 藤原柊平静地看着他，霓虹灯映射的光在他眼里流转，“你想出去吗？” “啊？”清濑有些意外，藤原柊几乎是在瞬间就读懂了他的心思，但清濑不想承认。 “算了吧……”手从玻璃上缓慢滑下，清濑对他勉强笑了笑，“我这次的行程安排里，没有逛街。” 藤原柊默默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抬手看了眼腕表。 “走吧，趁现在店铺都没关。” “真的去？” “嗯。”藤原柊率先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清濑快走几步跟上他，用双手挽住他的胳膊。 “那我要在格力高的牌子下面合影，还要吃章鱼小丸子！” “嗯。”藤原柊又应了一声，清濑偷瞄他的侧脸，藤原柊的脸色好像没有那么严肃了。 道顿堀距离酒店大约步行3分钟。 清濑已经太久没在繁华的街道上逛街了，一路走得很快。 以往他在路上的回头率就不低，在人流密集处更是增加了不少，更不用说他还挽着一个只看外观就写满“优质”的藤原柊。 只不过今日他无心自满，找到道顿堀打卡地才是第一要务。 格力高的巨大牌子立在道顿堀繁华区的河岸边，作为经久不衰的打卡地，面前立满了合照留影的游客。 “我们一起拍一张吧。”清濑晃了晃藤原柊的胳膊。 “我可以帮你拍。”藤原柊张口就是婉拒。 “不要。”清濑松开他的胳膊，逮住边上路过的游客，“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游客欣然接受。 “我们快过去吧，不要让人家久等。”清濑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拉住藤原柊的手，硬是把他扯到广告牌下。 “准备好了吗？我要拍了。”拍照的游客正在调整角度。 “不要这样直站着，你想个姿势。”清濑用手肘戳了他一下。 “你想要什么姿势？”面对着镜头，藤原柊明显身形僵硬了不少。 “你确定让我来定？”清濑盯着他的眼睛，“让我来定你就不要后悔。” -------------------- 第26章 决定了，明天去买个格力高的巧克力。 第17章 不一起睡吗？ 藤原柊的眼神明显在迟疑，拍照的游客已经开始倒数，在喊到“一”的瞬间，也是在清濑放弃的瞬间，一只手搭上了肩膀，往里带了带，清濑没能站稳，身子倾斜，靠到了藤原柊的身上。 藤原柊非常克制地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嗯……很像是好哥们的感觉…… 清濑有点笑不出来。 拍照的游客按了好几次快门后才宣告拍照结束，归还了手机，清濑来回滑动屏幕端详照片，藤原柊微微俯身，凑过来看了一眼，下巴蹭到了头顶的发丝。 “嗯？你觉得怎么样？”清濑扬起头，想把手机亮给藤原柊看，可身后的人没来得及闪躲，脸颊险些擦过藤原柊的嘴唇。藤原柊连忙后退了一步，清濑一手捂住了脸。 明明没有接触，两人的反应都些许过激，竟都愣在原地。 清濑眨巴了下眼，率先笑出了声，“你初吻还在吗？” 藤原柊的手指蜷缩了。 “好啦，我不问这个幼稚的问题了，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清濑把手机塞进口袋，跑过去重新挽起他的手臂，“我们去吃章鱼小丸子吧。” 道顿堀热门的章鱼小丸子店门口排着长队。 清濑不擅长排队，他没什么耐心，时不时地看向面前洋洋洒洒的队伍。 排着排着，身后的藤原柊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还在。” “什么还在？”清濑正伸长脖子看店门口的菜单牌子，藤原柊又没声音了，清濑奇怪地转身，看到身后的人目光闪躲，他恍然大悟。 “你是说你的初吻还在？” “……别这么大声。” 清濑假装听话地捂住了嘴，过了会儿，他趴到藤原柊的肩膀，凑近耳朵，又轻声问了一遍，“你的初吻……还在？” 这样近的距离，气息恰好能全都扑在耳郭上，藤原柊的身躯一震，清濑敏锐地感知到了，他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又凑近了一些距离。 “那刚才真是太险了，你的初吻差点就给我了。” 藤原柊一动未动，“等下你吃章鱼小丸子三种口味组合，还是章鱼小丸子配炒面？” “唔……”清濑心想这人转移话题还是这么生硬，但这或许就是藤原柊害羞的一面吧。 他从藤原柊肩膀下来，没好气地说了句“我都要”，藤原柊回了个“好”字后，便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拿到章鱼小丸子后，清濑心情好了许多。 “章鱼小丸子好吃，炒面也好吃。”清濑一手在手机上敲着字，一手往嘴里塞章鱼小丸子。 “在算什么？” “热量。” “哇，好像超了，最后一只你帮我吃掉吧。”清濑把盘子里最后一只章鱼小丸子推给了藤原柊。 “总共就4只。”藤原柊一脸不可置信，“你一天吃多少热量？” “不超过900千卡。” “男性一天至少要吃到2000。” “我是舞者啊，跳舞的人必须要瘦，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来算。”清濑记录好今日热量，放下手机，托腮转头看藤原柊，“我的身材很匀称，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嘛。” 藤原柊的视线挪到了他有些松散的风衣v字领口，又挪向了窗外，楼下是一条小河，河上飘过一只张灯结彩的游船，灯光投射到了河面上，流光溢彩。 “话说大阪真的跟京都完全不一样呢，明明都是关西地区。”清濑也望向河流，“你刚来关西的时候还适应吗？” “关西有大阪的热情和京都的静谧，我不讨厌这里。”藤原柊用筷子夹起一只章鱼烧。 “不讨厌，也就是没那么喜欢了。” 藤原柊没立即回答，咀嚼完一只章鱼烧后才开口，“我没有这么说，这只是你的判断。” “没那么喜欢就没那么留恋，怪不得初中毕业你立刻就回东京了。”清濑叹了口气，“我们中学时候的日子，好短暂。” 他眯起了眼，回忆牵绊着他的思绪，河道，彩灯，藤原柊的脸，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迷离。 “我们那时候的关系……”藤原柊说到一半又中止了，他似乎并不打算把这句话说完，转而拿起一张纸巾，按到了清濑的嘴角，“有章鱼烧的汁。” “啊？你帮我擦干净。”清濑仰起脸，藤原柊捏着纸巾的手指缩紧了，但他还是细心地擦拭干净嘴角。 望着藤原柊的脸，清濑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在中学毕业到现在这段空白的时间，藤原柊在干什么，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 信…… 清濑垂下眼帘。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那封静静躺在课桌肚子里的信被染上了毕业季独有的忧伤色彩。 那时的自己尚且年轻，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 他本以为现在的他会更现实一些，可无论什么波折，重逢几次，自己还是会喜欢上藤原柊吧。 就像中了命运的魔咒一般。 回到酒店后，清濑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脱，便赶紧脱掉了那件紧缚的风衣。 “好热。”他抻了下身子，“这条裙子虽然暴露了点，但还挺方便活动的。” 藤原柊立在浴室门口，朝里偏了下头，“洗澡。” 第27章 “我先吗？谢谢藤原老师！”清濑乖乖走进浴室，“可是我洗澡很久哎，会让你久等。” “没事，我等下要回京都。” “啊？今晚回？”清濑裙子正脱了一半，他不顾背后的拉链还半开着，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都这个点了，新干线早就没了吧，你怎么回去？” 藤原柊看了眼腕表，“打车。” “真不愧是藤原家的贵公子，一般人早就倾家荡产了。”清濑倚靠在墙边，“你想打车回去也行，我洗澡出来后谁帮我吹头发？” “我没有义务照顾你的起居。” “你都帮我做早饭了！” “你又在得寸进尺。” “又？”清濑伸手抓了抓头发，“这才哪到哪呀，我还想让你帮我脱衣服来着。” 他将自己的长发挽到一边，背对着藤原柊，“藤原老师，可不可以帮我拉一下后面的拉链？” “你……” 清濑微微侧过头，偷瞄藤原柊的反应，藤原柊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为了不耽误你回去的时间，快点。”他催促了一句。 藤原柊伸出了手，向着后背的拉链试探。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手指好凉。” “是吗，那就你自己拉。” “不要。” 拉链到腰际，随着光洁的后背逐渐展露，藤原柊的手不敢往下拉了。 “我又不是没穿内裤，你怕什么。”清濑用不轻不重的声响嘀咕。 藤原柊手一抖，还是把拉链拉到了底。 裙子松散下来，落到了脚边，清濑弯腰，将裙子拾起，“这条裙子又短又暴露，没什么实用性，帮我丢掉吧。” 他把裙子往藤原柊手里一塞。 “啊，也不能说没有实用性，你要是喜欢的话，留着也行，或许还真的有用。” 藤原柊的耳朵又开始泛红了。 清濑对他莞尔一笑，关上了浴室的门。 洗澡完出来，清濑发现藤原柊没走，正坐在沙发上翻着几张a4纸，清濑绕过他身后瞄了一眼，是学生写的一份研究企划书。 “现在讲师也要批改学生的研究企划书了吗？” “是教授交代的课题。”藤原柊把文件放进文件夹，闭眼捏了捏鼻梁，“我明天要看一天企划书。” “那我就更不能耽误你了。” “嗯，你坐好。” 藤原柊已经把吹风机准备好了，清濑坐到他的腿间，藤原柊开了吹风机，耐心地帮他吹头发。 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梳着自己的长发，暖风吹得清濑有些发困，他东倒西歪，一会儿歪在藤原柊的胳膊上，一会儿又靠着他的胸膛，每次藤原柊都会好脾气地把他的身子扶直，过一会儿清濑又跟没骨头似的瘫软了。 等头发全部吹干，清濑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往沙发上一歪。 “好困啊……可能是太久没逛街累到了。” “别睡这里，要睡的话去床上，我走了。”藤原柊起身，才走了一步，清濑就伸腿用脚尖勾住了他的脚踝。 “现在你还想回京都啊……”清濑心不在焉地捧着自己乌黑的长发检查分叉，他花重金保养的头发自然是一根分叉都没有。 藤原柊没吭声，清濑松开一撮发尾，脚尖在他脚踝蹭了蹭。 “机会难得，不一起睡吗？” 第18章 不就是脸红嘛 藤原柊挪动脚步，往边上跨了一步，绕开了清濑的脚尖。 “这个房型只有一张床。” “我知道。”清濑半直起身，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但那是大床，我们挤一挤还能睡。” “我今晚必须要回去。”藤原柊的语气没有半分变化，径直往玄关走去，“学生的研究计划书我要在今晚改完，我的电脑还放在家里。” 借口……如果真来不及，藤原柊就不会只带一份纸质版的就过来了。 “这样啊，那行，到时候进不去家门记得联系望月置屋，让你留宿一晚上的话，妈妈应该还是会答应的。”清濑在背后冲他挥挥手，”拜拜啦，祝你好远。” 藤原柊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眉头轻皱，“什么？” “你没有钥匙，进不去我家的门。” “我带了备用钥匙。” “是吗？”清濑狡黠一笑。 藤原柊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快步到玄关拿起风衣，一摸口袋，脸色就变了。 “你把我口袋里的钥匙拿了？” “不知道，可能是丢了吧。” 藤原柊在玄关沉默了，他把风衣重新挂回玄关，折返到沙发边上，摊出一只手。 “给我。” “是你自己把风衣给我穿的，不要后悔。”清濑想从沙发上站起身，刚挪动身子，藤原柊的一只手就按到了沙发背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把钥匙放哪了？” 清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明天早上再告诉你。” 藤原柊的手臂没动，清濑转了个身，藤原柊的另一只手也搭到了沙发背上，把他彻底禁锢在了原地。 “我再问一遍，你把钥匙放哪了？” “不要这么凶嘛，那是我给你的备用钥匙，我有处置权。”清濑故作夸张地叹气，酝酿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抬眼看向藤原柊，“你就算这样把我圈一晚上，我也不会告诉你。” 第28章 藤原柊的眼里有了一丝动摇，按在沙发背上的手指却抓紧了。 “没想到啊，藤原老师在着急的时候还挺主动的。”清濑又绽开一个笑颜，双臂环绕上他的脖子，“好啦，我是担心你大晚上长途奔波会太累，现在已经凌晨了，到京都天都要亮了，你也工作不了太多时间，还是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吧。” 藤原柊还是没松手。 “你再不松手，我就又要跟上次一样亲你了。” 清濑偏过头，嘴唇凑近了他的脖颈，藤原柊一个激灵，这才放下手。 “现在该轮到你洗澡了。”清濑也适时松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到床边，他率先躺床，毫不客气地摊成了一个“大”字，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 藤原柊站在原地，捉摸不透的眼神被很好地隐藏在了镜片底下，他默默站立了一会儿，走进了浴室。 还真去洗澡了，真听话…… 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清濑闭着眼睡了会儿，身体累得不行，大脑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又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藤原柊走了出来，来到了床边。 清濑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假装睡着，悄悄观察藤原柊的举动。 藤原柊的眼镜上还氤氲着一层雾气，他在床边踌躇了会儿，摘了眼镜放到床头。 床轻微下陷，藤原柊的膝盖挨到了床边，一会儿他又没了动作，似乎在思考自己应该怎样顺利地躺进床上剩余不多的空间。 清濑就是喜欢他犯难的样子，故意没动。 又过了会儿，藤原柊搬起了清濑的一只胳膊，慢慢挪到了身侧，床上终于有了空间，清濑听到藤原柊小声地舒了口气，拘谨地躺在了一旁。 是时候该“醒来”了，清濑计算好时间，揉着眼睛假装被吵醒。 “你洗好了？” 他翻了个身，又往前蹭了蹭，和藤原柊面对面，藤原柊向后撤出了一些距离，眯起了眼。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近视。”清濑一手搭在他的脸庞，拇指在他的眼睑下方滑过，“初中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戴眼镜呢？” 藤原柊的瞳孔随着手指的挪动微微颤抖，在床头暖色的灯光下透着琥珀色的亮光，“我戴的是防蓝光的眼镜。” “其实你很不适应眼镜吧，中学的时候总是用手去碰它，现在也是。” 藤原柊的瞳孔挪动，躲开了清濑的直视，“戴眼镜的人都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是这个原因吗？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戴眼镜很像……”清濑点到为止，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因为藤原柊的眼里很快聚集了难以被察觉的怒意。 “话说你今晚这样把我带出来，你父亲的生意可就全毁了，他不会怪你？”清濑绕开了这个话题。 “他管不了我这么多。” “偶尔一回倒也还好，你一次次这样针对他，他肯定会很烦躁。他这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是执着的，你也是知道的。” “我已经脱离这个家了。”藤原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里的冰冷消散了很多，更多的情绪反倒是无奈，清濑觉得有些意外，从藤原柊嘴里撬出一句关于他自身的话题比登天还难，现在他居然肯主动说了。 “你父亲看着不是很想让你脱离的样子。”清濑说着说着来了兴致，“他不会是想让你继承家业吧！” “我对家业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清濑又凑近了一些。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藤原柊不自觉地开始屏息，甚至忘了说些什么。 “你又不说话了……”清濑的手指按在了藤原柊的眼角，“我以为不戴眼镜的你少了很多距离感，会给人一种很好接近的感觉。” “那是你的错觉。”藤原柊垂下了眼，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句倾诉画上句号。 清濑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脸颊，“可是我这样碰了你这么久，你也没有拒绝我。” 藤原柊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把清濑的手给捉了下来。 “哈哈哈哈……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清濑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藤原柊的脸颊在瞬间泛起了微红。 清濑适时挣脱开藤原柊的手，主动把自己的双手缩了回来，“不开玩笑了，我们睡吧。” 他收敛了笑声，“啊对了，灯太亮了，把灯调暗一些再睡吧。” 藤原柊伸了手一只手到床头，直接把灯全关了。 屋内一下陷入黑暗，还好有墙角的夜灯和窗外夜景映射的灯光，才让整个房间不算太暗。 清濑愣住了，藤原柊在掩饰些什么，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没事啊，不就是脸红嘛，很多人跟我对视都会脸红，你已经很不错了，我睡觉喜欢开夜灯，我就调亮一点点。”清濑用手肘撑着床，想越过藤原柊的身子去开灯，却被藤原柊一把扯住了睡衣。 这家酒店的睡衣是浴衣式的，清濑没好好系带子，轻轻一扯衣服就开了，藤原柊的手顺着衣襟触碰到了里面。 感觉到了胸口的温热，清濑低头，藤原柊的手就按在自己的胸上，不偏不倚。 第19章 误解是无解 “唔……”清濑后知后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吟，“藤原老师是想……让我不穿睡衣睡觉？” “抱歉……”藤原柊立即撤手，指尖又是一阵摩擦，清濑有些忍不住地轻颤了下身子。 第29章 “我不是故意……” “知道你不是故意，别这么急嘛，我只是开个灯而已。”清濑把灯拧开，旋转到低亮度，他低头一看，藤原柊已经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露出的那一小部分颧骨部分的皮肤也已经红透了。 还挺可爱的。 清濑强行忍住笑，慢条斯理地把睡衣的带子给系好，隔着被子在他耳边轻语。 “晚安，藤原老师。” 他体贴地背对着藤原柊躺下，周围只剩下了被褥窸窣的声响，心跳压抑了好久也无法回到频率，清濑按住了心口。 几乎是一夜无眠，直到天快亮时，兴许是大脑启动了自动关机，清濑才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濑是被铃声吵醒的，他听到了藤原柊接听电话的声音。 “再续一段时间吧。”他最后这么说完，便挂了电话。 续房……是睡到了下午吗……清濑半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藤原柊换了件衬衫，正在全身镜前系领带，从镜中看到清濑后，他侧过身，“继续睡吧。” “我还能睡多久。” “随你。” “你是不是要走了？”清濑摸索着被角，掀开被子。 “研究计划书我改完拍照给学生了。”藤原柊用最简洁的话回答。 “哦。”清濑愣了愣，又把被子盖了回去，藤原柊一看就是生物钟特别稳定的人。 “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就自己叫客房服务。” “所以你要去哪？”清濑在床上站了起来，踩着被子走到床尾。 “有个会议。”藤原柊系完领带转过身。 “那我就……等你回来。” 清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因为晚睡发红的眼眶，凌乱的发丝，现在自己真的很像即将要面对主人出差而分离焦虑的小动物。 “我不会太早回来，你可以自己逛一下大阪。”藤原柊看了他一眼，转而从衣柜里拿出西装。 一个人逛哪有跟你一起逛有意思啊…… 清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向来把自己置于主动位置，这样被动的话不像是自己会说的。 “我先走了。”藤原柊穿戴整齐，开门离开。 屋里恢复了寂静，清濑倒回到床上，他昏睡了会儿，醒来后点了餐囫囵吃完，又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综艺，窝在床上咯咯咯地傻笑。 离开藤原柊，他又回到了那个封闭自我的清濑。 傍晚的时候藤原柊回来了，清濑也差不多收拾完了行李，他随意扎了个马尾，正在整理着自己身上素色的深蓝和服。 “你……” “嗯？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你没有像在京都时候那么……” “那么精细了对吧。”清濑转头对他笑，“那是自然，离开了祇园的我就不是艺伎了。” 听到这句话，藤原柊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天音不知道有没有回去……”清濑整理完衣服，拿出手机，看到天音给他发了个line。 【汐音哥，我今天有个排练先回京都了，就不耽误你跟藤原大帅哥约会了。】 “这丫头……”清濑顺手就发了一串发怒的emoji表情，这条消息很快显示了已读，但天音没回。 “手机号给我一个。”藤原柊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嗯？谁的，天音的吗？” “你的。” “我的，为什么？”清濑觉着有些突然。 “line号也给我一个。”藤原柊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昨天是天音先联系望月妈妈，妈妈才找我帮忙的，如果我昨天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啊这样……就算你没来我也会拒绝啦。”清濑轻笑。 藤原柊表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父亲不是什么大善人，在利益面前，他不会把人当人看。” 清濑的笑容落了下去，只是这一句话，他就能想起无数藤原枫给他们家带来的阴影。 “我不想因为没有你的号码，而联系不上你。” 清濑细品了一下这句话。 “所以你是想以后也联系我了？” 藤原柊一愣，很快说道：“在论文完成之前，是。”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清濑有些不情愿地撇嘴，“手机给我。” 藤原柊递上了手机，清濑在通讯录输入了一串数字，备注了自己的名字，“号码添加了，line也加上了。” 他把手机递还回去。 藤原柊拿过手机，看了眼line,“你的头像……” “我自己拍的，去年跑到稻荷神社的小狐狸，你不觉得很巧合吗，恰好出现在了稻荷神社，不会是稻荷神的化身吧。” “原来你信这些。”藤原柊的嘴角有了一丝弧度。 “稻荷神社也是京都的一部分，多研究一下或许对你的论文有用哦。”清濑合上行李箱，“我好了，我们走吧。” 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隔着马路，清濑看到了马路对面恰好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好巧不巧，他看到藤原枫从对面酒店的旋转门里走了出来。 马路不算很宽，藤原枫自然也是看到了这边，但他没停留，只是看了一眼便坐进了车里，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你看到他的眼神了吗，还好这条马路只有天桥可以过来，不然我都怕他直接杀过来。”清濑用手肘碰了碰站在一旁的藤原柊。 第30章 “你爸要是撤资，我会不会成为祇园的千古罪人？” “他不会。”藤原柊的声音听起来很笃定。 “这么自信？” “我讨厌他，也最了解他。”藤原柊用指关节撑了下眼镜架。 “那就借你吉言了！”清濑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我们带点伴手礼回去吧，祇园的舞妓们今天在准备夏日祭的排演。” “你呢？” “我？我当然是特别节目啦，现在保密。”清濑转过身，冲他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到街上看啊。” 回到京都已经是晚上。 藤原柊在大阪站打包了好几大份大阪烧，送到了排练剧场后台，还没进门，有个舞妓妹妹看到了他，便冲进后台大喊： “藤原老师来了！” “是那个藤原老师吗？” “哇！藤原老师晚上好！”后台休息室响起了更多舞妓妹妹的声音，藤原柊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艰难地挤进了后台。 清濑跟在他身旁，一脸玩味地调侃他，“她们以前都只欢迎我的，没想到藤原老师比我还受欢迎……” “怎么回事？成何体统！” 清濑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众人立即散开了，清濑回头一看，西川刚带着一群舞妓下舞台，她还是一手拿着扇子，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夏日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一点紧张感都没有，都在想什么呢！” 舞妓妹妹们静了下来，立刻恢复了按部就班的模样。 “我给大家带了些伴手礼，东西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清濑对西川说完，便从她身旁走过。 “站住。”西川叫住了他，“你昨天和今天都去哪了？” “明天下午才到我排练的时候吧。”清濑假装听不懂。 “我是问你去哪，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排练。”西川盯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松懈。 清濑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我没有义务交代自己的行程吧。” 下一秒，西川的扇子柄就甩到了脸上，清濑差点没站住身子，藤原柊扶住了他。 “西川老师，没必要这样吧！” “藤原老师应该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协会接到了投诉电话，说我们这的艺伎私下招待不周，至于是怎样招待的，招待了什么，有没有守则，我想清濑他自己清楚。”西川向前一步，“你可以让他自己说说看，这么多妹妹还在等着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艺妓，他是怎么带的头？” 第20章 融化成水液 清濑嘴唇微启，还没发出一个音，藤原柊向前跨了一步，将他彻底挡在了身后。 “这件事并不是这样，清濑是……” “算了。”清濑一手扯住藤原柊的手臂，藤原柊很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想解释，我可以帮你。” 清濑一手捂住脸，轻轻摇头，“藤原枫的事，这里没人知道。” 藤原柊紧绷的身子稍微松懈了一些，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有残余的愤怒，更多的是不解。 “你不必为了他……” “我是为了你啊。”清濑扯着嘴角对他一笑，藤原柊一下怔神，清濑转而他面向西川。 “刚到祇园的时候我一个动作没跳好，您也是这样一扇子甩过来，根本就不会照顾当时的我还是个小孩。”清濑放下捂在脸颊的手，“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西川的眉眼间依旧是厉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该如何成为妹妹们的榜样。”清濑对她鞠躬以示道歉，“您教给我的舞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明天的排练我还是会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西川终于沉默，不再苛责，而整个后台还是一片寂静，没人敢发出声响。 闹剧收尾，清濑拖着藤原柊一路往外走，晚风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吹在火辣的脸颊上，颇有一丝消肿的意味。 清濑觉着有些哭笑不得。 脱离祇园在大阪的两日就像短暂的梦境，现在到了跌落现实的时刻了。 他与祇园绑定的关系让他无论身处何处都会老实回到这里。 就跟这座千年古城一样。 一路上藤原柊也没说话，清濑拉着他的手无言地回到了家，踏进这座只有两人的小小房子，清濑终于觉得能喘口气了。 “不早了，我们都早些休息吧。”他松开藤原柊的手，自顾自地上了二楼。 走进盥洗室打开灯，他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就已经红肿了，西川下手向来狠，这一下挨得比他想象的还重。 清濑从小就爱惜自己的脸，现在只能对着镜子哀叹。 “嘶，刚才还没感觉，现在好痛！你说我是不是该给自己的脸上一道保险？”他对楼下的藤原柊发着牢骚，坐上洗漱台，侧过身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上次的脸伤才刚好透，这次又肿了。” 楼道传来了脚步声，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接近，一只手越过了肩膀，下颌忽然被手指轻而易举地捏住。 “唔……怎么了？” 清濑被迫转过头，藤原柊的手指抬了抬手，下巴被迫上扬，不安的姿势让清濑无意识地双手抓住了藤原柊的手臂。 他仰着头，藤原柊把隔着毛巾的冰袋按到了脸颊。 “拿冰块敷一下。” “嘶！好冰！” 第31章 “冰吗？”藤原柊很快把冰袋拿开了，他先是把冰袋贴到自己脸颊上试探了温度，再用毛巾裹了一层，用自己的脸颊试了温度后，再贴回到清濑的脸上。 “现在还冰吗？” “好点了。”清濑抬眼，从这个角度看，藤原柊的镜框不挡眼睛，得以窥见他一丝没隐藏好的温柔。 只是这丝温柔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其他情愫，就不得而知了。 清濑在洗漱台上晃了晃腿，小腿蹭到藤原柊的腰际，“藤原老师有时候还挺温柔的嘛。” 藤原柊往后退了小半步，“再乱动的话，冰袋你自己拿着。” “不要，手太酸了，你帮我。”清濑双手箍上他的腰，隔着薄薄一层衬衫，紧贴的肌肤热度清晰传导着，越渐发烫。 “这样手就不酸了？”藤原柊的声音听着有些发哑。 “嗯。”清濑抱住了他的腰，藤原柊又开始浑身戒备紧绷了，清濑抬头看向他，这个向上看的角度会显得自己温顺又乖巧，是能让人满足掌控欲的小心机。 冰袋凝结的水珠一颗颗滑落，藤原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清濑总是想用最简白的词汇来形容眼前这个人。藤原柊冷得像冰，很简单也很客观，可自己稍微用些温度，就能让他的冰层融化成水液，湿滑地搅和在一起的时候，冰还会那么寒冷吗…… “话说我们现在靠得这么近，你会不会变成上次那样？”清濑侧着头，隔着冰块蹭着他的手心。 话音刚落，藤原柊的另一只手又掐住了自己的下巴，这回他没有用轻柔的动作，反而是施了不少力。 “痛……” “上次你跟我保证过的，不会乱来。” “好好好，你先放开。”清濑把自己的双手缩了回来，可藤原柊还掐着，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清濑又把双腿也撤了下来，这回藤原柊终于松手了。 不解风情……清濑在心里冒着不满的泡泡。 “刚才为什么不反驳西川老师？”藤原柊冷不丁地续接上了过时的话题，他稍稍将冰袋拿开了一些，右手拇指摩挲过清濑微红的脸颊，清濑被他微凉的手刺激得眯起了一只眼。 “你也不看看西川老师年纪多大了。我还年轻的时候天天跟她唱反调，唱了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后来我就知道了，不要妄图涂抹掉时代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她的思维根深蒂固这没错，但该为自己发声的时候，还是要发声。”藤原柊盯着那块发红的脸颊，眉头轻蹙，“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顾及我。” “没想到啊藤原老师。”清濑凑近他的脸庞，冰袋错位，藤原柊又将它挪动到清濑的脸颊上。 “我以为你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清濑望着他眼眸，比起脸颊上冰袋的温度，此时藤原柊的眼眸好像不那么冷了。 “还是？”藤原柊敏锐地抓到了话语间的那个词。 “我说的是以前啦以以前，你以前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清濑一手捂住冰袋，“剩下的消肿我自己来吧，今天谢谢藤原老师啦。” 险些倾泻的情感掐断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藤原柊愣了愣，松开手。 “早点休息。” “嗯。”清濑对他笑了笑。 藤原柊转身离去，望着他走向卧室的背景，清濑恍惚地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在中学时期恨不得跟他装成陌生人的藤原柊，在他们没有交集的日子里完成了和藤原家切割，或许藤原柊以为自己可以撕掉家族在他身上的标签，可外人不那么想。 如果人渣父亲在外头人模狗样可以让藤原柊安然无恙，那就让他人模狗样。 清濑弯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想保护藤原柊的理想世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脸颊没什么大碍，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次日清晨，清濑照镜子验收了消肿结果，十分满意。 楼下厨房有了轻微的动静，他从盥洗室走到二楼楼梯口一看，藤原柊正在餐桌边解着围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套家庭餐馆常见的西式早餐，咖啡的香气溢满了屋子。 清濑一路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从背后抱住藤原柊。 藤原柊承受住了他的飞扑，但还是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怎么了？”他一手握住清濑的小臂想把人从背后摘下来，清濑充分发挥了八爪鱼的姿势，紧紧黏在他身后。 “有人做早饭太幸福了。” “我不是特意给你做的，我自己也要吃。” “我不管，反正你也给我做了。”清濑从他背后跳了下来，倒到桌边的椅子上。 “今天怎么想到做西式的了？” “连续那么多天都是和风的早餐，我以为你已经吃腻了。” “只要是好吃的，我都不会吃腻。” 藤原柊将围裙挂好，并没有立即回到餐桌边，而是在岛台上整理起盒饭。 “嗯？今天除了早饭，我还有午饭嘛？”清濑拈起一只小面包咬了一口，“怎么有四盒？我吃不完的。” “这是两人份的。”藤原柊将四个饭盒都装进了盒饭袋里。 清濑咀嚼着面包，跪坐在椅子上，身子面向藤原柊，“你跟我一起去？” “夏日祭作为京都祇园一年中营收最高的活动，我要全程收集资料。”藤原柊把餐具盒给放了进去。 第32章 “你是怕西川老师再找我麻烦？”清濑撕扯着面包，笑得开朗。 藤原柊的手顿了顿，他没抬头，只是将盒饭的袋子口紧扎了，“不是。” “唉，我以为你心疼我，没想到你是为了研究。”清濑将身子转了回去，“放心啦，在排练的时候她就只顾着挑舞蹈上的刺。” 藤原柊坐回到桌前，没继续说话，也没急着动早餐，清濑抬眼，发现他在偷偷观察自己的脸颊。 “咳，藤原老师？”清濑提醒他。 藤原柊回过神，拿起了刀叉，“你今天什么时候开始排练，我去舞台下观摩。” “那真是遗憾了，我的舞台彩排不对外公开。”清濑双手手指交叉。支在下巴，“再说了，只是看排练多没意思，我想把最好看的时刻留到夏日祭。” “参与活动举办的每一个环节，也是一种研究方式。”藤原柊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嗯……这样也行，反正能不能让你观摩都是我一句话。”清濑用手指将自己额前的发丝都往后梳，“不过这得看藤原老师有多少‘诚意’了。” 第21章 不速之客 “你想要什么诚意？”藤原柊将一只水波蛋对半切割，“我会将这部分的研究写得详细一些，这样够吗？” 清濑的笑容落了下去，藤原柊看了一眼他鼓成河豚的脸，用叉子戳起半个鸡蛋，“不够？” “我说的诚意，不是这个诚意。” 藤原柊又看了他一眼，“是哪个诚意？” 清濑伸了伸在桌下的腿，用自己的膝盖分开了藤原柊的膝盖。 “你说呢？” 藤原柊正想把鸡蛋往嘴里凑，叉子却停留在了嘴边。 “怎么？是觉得这样不礼貌？”清濑抬起腿，光脚挨着藤原柊的小腿一路往上。 “你对我做过更不礼貌的事。”藤原柊的语气充满了警告，仿佛在提醒他们上一次险些擦枪走火。 “那些只是开胃小菜，我还能做更多不礼貌的事，你要不要试试？” 脚尖抵到了大腿，“哐当”一声，叉子掉落在餐盘上，藤原柊一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清濑双手撑在椅子边保持住平衡，“松手啊，藤原老师。” “你不胡闹，我就松手。” 脚踝被掐紧，藤原柊抓着清濑的腿往外挪，清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睡衣是浴衣式，分开的腿间一览无余。 他还没来得及害臊，藤原柊无意间扫过来的眼神却看到了，脚踝上的手松了松，触电般松开了。 “怎么就松手了？你不怕我再胡闹？”清濑倒不是很急着收腿。 藤原柊偏过头，耳尖染上了绯红，“先吃饭。” “好好好，我不胡闹了。”清濑忍住笑，收回了腿，他拿起叉子，在餐盘上转着，“可藤原老师的诚意不够，就罚你不能看我的彩排。” 清濑说到做到。 第一次彩排无需盛装，他挑了一套素雅的浅灰色和服，用一根簪子盘了个头，对着休息室里的藤原柊挥手拜拜，独自前往了排练厅。 不让藤原柊看彩排其实并非只是想保留惊喜，西川流保留曲目只有继承人才能接受指导，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稽古，这是铁律。 清濑推开排练厅的门。 这支舞他从小跳到了现在，原先是母亲花舞最拿手的舞，现在变成了他最拿手的舞。 与其说是承接了西川的风格，这支舞有着两代人的影子，到他身上是第三代，是该有一些个人风格的时候了。 可西川的评价永远是，这支舞里只有花舞的影子。 清濑心想那是自然，在进入祇园进行系统学习之前，他就已经对着母亲的视频来练舞了，还记得他在练习的时候，一个动作他觉得不到位，就会反复倒视频回去练习，过程枯燥又磨人，也很难受，那个时候藤原柊来借用舞蹈室看书，每次他练习这支舞总是会被难到哀嚎，自己对自己发脾气，藤原柊会被吵到书本翻页都减慢。 清濑忽然醒悟，什么又是保密又是传承的，这支舞藤原柊早就看过了嘛！ “傻笑什么？”西川老师的声音从舞台下传来，清濑收回思绪，立即收敛了表情。 “我说过多少次，京舞不止在动作，神情也很重要……”西川的扇子一下一下打在掌心，发出压迫的声响，清濑听着她的长篇大论，思绪又一次飘远了。 没让藤原柊来看彩排，他会不会很不开心啊……他现在一个人在后台会做什么呢？写论文？对！他把电脑带过来了，肯定会捯饬他的学术吧。 “啪”一声响，清濑回过神，西川把扇子摔在了地板上。 “清濑汐音！把我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哦，好。”清濑老老实实地站直身子，把西川的老生常谈背诵了一遍。 “既然都记住了，同样的错误就不要再犯了，基本功不到位，出去了也一无是处。” “前提是我能出去……”清濑忍不住呛了一句，彩排厅回声很好，能把他的小声放大到每一个角落。 “你说什么？”西川眯起了眼。 “您不是说要把西川流京舞传授给我吗，这样我还能离开祇园吗？”清濑也不再掩饰了，反倒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口，“说不定呢，如果有人执意想把我带出去，兴许我就同意了。” 第33章 西川的脸色沉了下来，清濑没再吭声，他知道自己说的气话对西川来说是多么深重的东西。 西川说要讲传统传承，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场彩排下来气氛压抑，好在清濑跳舞不出错，西川倒也没有太苛责他。 一回到后台，他还没来得及找藤原柊，天音便找到了他。 “望月妈妈来了电话，说有一个老顾客来联系她，想约汐音哥今晚的时间。” “是谁？”清濑觉得有些奇怪，他在祇园出名后，基本就剩下了单独联系，很少有人会通过置屋联系他。 “说是姓铃木，他还知道这个彩排的场馆，说会在门口等你。”天音思索了会儿，“你说是不是那位铃木先生？” “哪位？”这个姓氏清濑听着觉得熟悉。 “跑了几里路就为了给你买鲷鱼烧的那位铃木先生。”天音终于想了起来，“我去门口探探情况。” 天音离开后，清濑转头看向藤原柊的方向，藤原柊正平静地望着他。 “你晚上有工作？” “看起来是。”清濑避开他的视线，随手拿了罐唇泥，对着镜子用唇刷一点点刷上。 “几点回来？” “啊？”清濑从镜子里看他，“你是在问我几点回去吗？” 他还从来都没跟人报备过。 “汐音哥，铃木先生在门外了。”天音按捺不住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这么快！发胶，我的发胶呢？”清濑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天音给他递上发胶，清濑随手把松散的碎发收拾妥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藤原柊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大概10点吧，我说不准。”清濑的声音很轻，明明只是工作，不知为何他却心虚了。 “知道了。”藤原柊没再问什么。 清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藤原柊神色看着稳定，就是有些捉摸不透。 到场馆外时，铃木正等在门口，街道暖色的灯笼下，他用双手虔诚地捧着一只鲷鱼烧。 等候，热气腾腾的食物，长得还不错男人，是冬季恋爱剧会有的经典桥段，可现在都快夏季了。 “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很像最近大火的日剧里的那个明星？”清濑看了身旁的藤原柊一眼，藤原柊只是看着铃木，眼神冷冽。 “那就这样，我先去工作了藤原老师，拜拜。” 清濑挥了挥手，朝着铃木走去。 第22章 100日元的缘分 “汐音，好久不见。”铃木把鲷鱼烧递给他，清濑接了过来，鲷鱼烧还热乎着，很符合一路用双手暖着赶过来的情景。 只是接近夏季的夜晚已经有了些炎热，清濑其实并不想在现在吃这只灼灼烫手的鲷鱼烧。 “怎么突然让望月妈妈联系我，我记得你有我联系方式的。”他抬眼看向铃木。 “说来话长。”铃木的笑容有些勉强，转而他的视线又越过清濑的肩膀看到了后头，“那个……后面有个男人一直在看我们……” 清濑回头，看到藤原柊还在剧场门口站桩，镜片下的眼神高深莫测，颇有一种研究的意味，清濑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离开，藤原柊看到了，但无动于衷。 也是，藤原柊怎么能看懂他的眼色。 “啊，你说那个人，那是我们这里的男众，平时的工作呢就是帮我穿和服，陪着我上下班，护我安全。”清濑转向铃木，“你可以把他当祇园的工作人员。” “原来是这样。”铃木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他会一直跟着我们吗？” “他没兴趣吧……”清濑小声嘀咕。 “嗯？”铃木并没有听清，好在他并不在意，注意力全在身边清濑身上。 铃木不喜欢茶室，一般都会把见面约在小酒吧，今天也是如此，清濑接待过不少和铃木一样年轻的客人，一般都会约在小酒馆或者是酒吧。 而祇园的酒吧也多是为了这样的客人开设，一来二去，他和酒吧老板也都混熟了，即便是临时约座位，也是一句话的事。 “你今天来得突然，我都没时间换成艺伎的装束，怠慢了。”在酒吧坐下后，清濑解释了一下自己过于随性的打扮。 “没事的，我们就当是私下的见面。” 又是私下的见面啊…… 清濑没回应，将包着鲷鱼烧的纸外壳撕扯开了一些，咬了一口，红豆馅料还留存着温度，他被烫得轻轻“唔”了一声，眯起了眼。 礼貌性试吃结束后，清濑才看到铃木正一手托腮，侧着头痴迷地望着他。 “你吃鲷鱼烧的样子很可爱。” “咳……”清濑差点没被红豆馅给噎死，“这句话你说多少遍了？” 铃木爽朗地笑了几声，“我还记得第一次给你带鲷鱼烧，你震惊的样子也很可爱。” “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记住我的这句话。”清濑发誓，他对铃木说喜欢吃鲷鱼烧，真的只是为了找话题随口这么说罢了。 “我当时只是一个小职员，本来并没有机会见到你。”铃木的表情很是落寞，就跟他第一次出现在祇园的时候一样。 清濑其实已经习惯了，来祇园的人基本分为两种，一种非富即贵，另一种是非富即贵的跟班。 铃木是第二种，最初跟着藤原枫一起来祇园陪着地产大亨洽谈生意，对他一见钟情，此后便成为了常客，距今他们已经认识了三年，前两年铃木时常会约他见面，而上一年整整一年铃木消失了，清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现在铃木又出现了。 第34章 “一年没见，你好像有些变了。”铃木认真地望着，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变更好看了吗？”清濑晃着酒杯，语气揶揄。 “好看是肯定的，就是比原来变得更成熟了，嗯……也不能这么说，就是经历了很多的感觉。” “我也不可能一直在原地停留啊，虽然我确实很想冻龄，这张脸不能永久保留，还真可惜。”清濑喝了口酒，给了一个无关痛痒又轻松活泼的答复。 其实他不太喜欢和人聊自己的话题，一般和客人聊天，他总是会变着法子把话题的方向给偏移到客人身上，面对铃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清濑很快转移了话题，“倒是你，去年一年都在忙什么？” “从藤原会社离开后，我自己成立了公司，现在发展还不错。”铃木简单交代了一句自己的近况，“可能是工作变得独立之后，人也会变得独立吧，最近一直在思考成家立业的问题。” “也是哦，你已经到这个年纪了。”清濑附和道，“家里人开始催了？” “婚约者都已经帮我找好了，说让我去谈谈。”铃木脸上的笑意开始淡去。 “看来父母是真着急了，铃木先生的追求者应该不会少，自己找应该也能找到不少。”清濑将这些神情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啊不对，现在我应该叫你铃木社长了。” “嗯……”铃木勉强应了一声，对清濑适度的调侃反应平淡。 清濑心想，铃木到底是遭了什么事，这么突然来约自己喝酒，喝起来了又支支吾吾不知道在隐瞒些什么，试探着问他还不想把话说全，他到底在保留一些什么？ “话说……婚约者都找好了，你还来这里找我，你的那位婚约者会怎么想？”清濑本想说一句打趣的话调节一下气氛，话刚说完，身旁就有一人沿着吧台走过，衣角毫不客气地蹭过他的手臂，清濑转身，本想怒视一眼这个没礼貌的人，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到了吧台的对面。 隔着层层叠叠的酒瓶，藤原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一杯金汤力，谢谢。” 酒吧老板对他从容得像是常客的反应很是错愕，他来到藤原柊面前，小声提醒道：“抱歉，我们是预约制……” “我是他的朋友。”藤原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老板的视线看了过来，清濑双手合十，悄悄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老板心领神会，很快拿出一碟菜。 “好的没问题，这是我们附赠的前菜，请您先品尝，金汤力马上就好。” 若有似无的视线从对面飘了过来，酒吧开了冷空调，清濑却觉得自己的额头快冒汗了，好在酒吧中岛的酒瓶够多，加上铃木迟钝，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坐在对面的人。 酒吧老板很快调配出了一杯金汤力，将杯子放在了藤原柊的面前，藤原柊抿了口酒，在吧台上支上了一台电脑，打开。 没救了，这人居然在酒吧写论文！ 清濑一手扶额，忍住想狂笑的冲动。 “怎么了？是头不舒服吗？”铃木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没……今天点的酒度数有些高了。”清濑硬生生地把笑意给压了下去。 铃木看了一眼他的杯子，“你都没喝太多。” “啊哈哈哈哈。”清濑讪笑着，“可能是下午排练有些累了吧。” “都是我不好，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还来找你。”铃木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们再喝一会儿就走吧。” 清濑差点就想起立高呼万岁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差劲的演技也能蒙混过关，像是变成了爱情骗子。 铃木果然没有强留他太久，两人随意聊了一些话题，便离开了酒吧。 终于解脱了，清濑和铃木礼貌道别后，独自往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铃木跑了上来，牵住了自己的手。 清濑下意识想甩手，铃木却先他一步把手松开了。 “我们一起去一趟八坂神社吧，最近开了夜间游览。” “现在吗？”清濑往路边上迈了一小步，和铃木拉开距离。 “嗯，我们以前也去过那里。”铃木用的是恳求的语气。 清濑的思绪一阵混乱，难道铃木是想在结婚之前重温一遍自己过去无疾而终的暗恋？ 暗恋的苦他自己也尝过，看着铃木这样卑微，他一时下不了狠心。 “那……就去看看吧。”他姑且先答应了铃木。 八坂神社还真开了夜间游览，这是清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难道铃木是有备而来？清濑又是一阵狐疑。 他们几乎是卡点在最后进园时间进了神社，里面已经没有太多游客了。 用勺柄舀水洗干净手后，清濑跟着铃木往拜殿里走。 “八坂神社是求什么的？”铃木在前头问道。 “财源，姻缘，学业什么都能求。”清濑的心更慌了，他并非是情商白痴，他知道铃木希望自己说出“姻缘”这两个字，全日本的人都知道这里是求姻缘的热门神社。 铃木在拜殿之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神色复杂。 “汐音，跟我离开这里吧。” “啊？”清濑也停下了脚步，“怎么了，这么突然。” “我拒绝了婚约。”铃木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和我的家人都说过了，我说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也只有你可以。” 第35章 “等……等下。”清濑叫停了他，“你是说，你把我的事情，跟你父母说了？” “是。”铃木笃定回答。 “你……跟家人说什么了？”清濑差点没把这句话说利索。 “说我不喜欢女孩子，感到很抱歉。”铃木向前了一步，“我父母知道你，前段日子你上了电视节目，他们看到了你。” “这不重要，我是说，我们还没开始交往，这样不好……” 铃木又向前一步，清濑闪躲不及，铃木的手抚摸到了自己的脸颊。 “我们离开这里吧，从交往开始。” 月光下的神社静谧，清濑望着铃木发亮的眼睛发愣，铃木的话他没什么感觉，只是这一句“我们离开这里吧”一下把他拉扯回了中学毕业后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那时他经常反复做一个梦，他被困在了舞蹈室里，门窗都被锁住了，他出不去，捶着门叫喊。 带我离开这里吧…… 谁来带我离开这里…… 可他日思夜想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梦中。 好笑的是，现在有另一个人出现了，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铃木的另一手也抚到了脸颊，捧住他的脸，“我们甚至可以离开日本，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现在有能力可以带你离开……” “叮铃铃——”一阵巨响的摇铃声打破了静谧，有人率先将神社的铃铛摇响了。 铃木愣住，清濑清醒过来，把铃木的手扯下了。 藤原柊站在赛钱箱前，往里面投了一枚硬币。 清濑严谨地发现了他的错误，“你投的是100円？还有，难道不应该先投币再拉铃吗？” “没5円了。”藤原柊松开摇铃绳，“看来你们之间没什么缘分。” “你……是之前站在剧场前的那个人。“铃木认出了他，”为什么要擅自帮我们摇铃？” “我不喜欢做事拖拉的人。”藤原柊看了眼腕表，又看向清濑，“时间差不多了，回家。” 清濑“噌”一下就火了，“没人能规定我该几点回家！” “不回家也可以。”藤原柊双手合十以秒速敷衍地参拜完神社，“明天你没有早饭吃。” “凭什么？”清濑更加火大了，“我就要吃你做的早饭！” 铃木左看右看，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笑，“你们认识？” 清濑这才住嘴。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藤原柊一出现他就原形毕露了，完全忘记了还有铃木在场。 “他是你男朋友？”铃木抬高了声音，“汐音你回答我。” 清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被架在火上烤。 藤原柊没吭声，清濑偷瞄了一眼藤原柊，怎么会有人解围解一半的？藤原柊到底是不是想帮自己？ “也是，都同居了。”在沉默中，铃木自己得出一个答案，笑容越渐苦涩，“怪不得清濑你总是回避我说的话。” “铃木，对不起。”清濑只能道歉，“如果我跟你走了，我就要退役，从此彻底告别艺伎生涯。” 他深吸一口气，“我做不到。” 铃木的身形僵硬着，他张口，想要说一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清濑对他笑了笑，“我暂时不想离开祇园。” 晚风吹过，古树的枝叶碰撞，窸窣作响。 半晌，铃木才有了一些反应，他摇晃着后退了一步，“没事，我什么都接受，汐音你不用安慰我，如果你已经有了男朋友的话，我……” “你误会了，我跟他……”清濑急忙解释，一旁的藤原柊却挪动了位置，挡在了他和铃木之间。 “每个人都有生活的轨迹，没有人能要求对方改变，你在强求对方的同时，其实并没有尊重对方的真正意愿，即便一切都还在假设之中。” 他说得极其认真，和站在讲台上演讲人生真谛的讲师一样。 真不愧是京大的讲师。 明明自己刚才还在强求自己回家，现在就现场演绎双标。 清濑很想不合时宜地吐槽，当然，他还是忍住了。 “汐音。”铃木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嗯。”清濑应了一声。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铃木的笑容苦涩，他回头望了一眼神殿，又望向清濑，“祝你们幸福。” 清濑的太阳穴一阵疼痛，铃木这不还是误会了！ 藤原柊恢复了沉默，给人一种默认的错觉。 铃木没有过多停留，很快转身离开。 八坂神社已经没了多少游客，神社的工作人员开始了场地巡逻，还友善提醒他们闭园时间将近。 “人被你气走了。”清濑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 藤原柊侧过身，“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清濑绕到他面前，盯住他的眼睛，“藤原老师今天是怎么了，跟踪我到酒吧就算了，居然跟到了这？” “都是巧合。”藤原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签条展示给他看，“我是来这里抽签的，顺路。” 清濑定睛一看，“哟，大吉，可惜了，这里是抽姻缘的，不是抽学业的，抽到大吉的签没用。” “为什么没用？”藤原柊将这张签仔细折叠好，收回口袋。 “你看起来像是不需要的人。” “那你呢？”藤原柊的语气沉了下来，转而一只手搭到了自己的脸颊上，清濑被吓了一跳，身子轻颤了一下。 第36章 藤原柊的小指搭在了他脖颈的动脉上，心跳加快带动了血液的流淌，他有一种自己把命脉主动交给藤原柊的错觉。 藤原柊的眼里聚集了一些他看不懂的阴鸷，“你在我面前提了两次说铃木像现在的当红明星，也提了两次他给你买鲷鱼烧，你在意他为什么刚才拒绝他？” “藤原老师是在酒吧喝醉了吗？”清濑望着他被月色浸润透彻的双眼，“刚才是你先打断他的。” “如果我没打断呢？”藤原柊的拇指指腹在脸颊上狠狠抹过，仿佛想用这种力度的摩擦将铃木留下的痕迹都抹去，“如果我没有打断，你会拒绝他吗？” -------------------- 5日元在日语里的发音和“缘”相同，一般在神社大家都会投5日元来求个好缘分。 第23章 牵手吗？演的也行 “会。”清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 藤原柊一怔，下意识地想撤回手，清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倒是藤原老师，为什么要来阻止呢？” 藤原柊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慌乱，还好清濑经常观察他的眼神，不然这些微小的情绪很快就会消逝在夏季的夜色中，再也寻不见。 “私下会见，不安全。”眼神重归平静之时，藤原柊恢复了镇定，“这是山村老师教我的，说判断艺伎会面的安全性也是男众的职责之一。” “有这么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山村老师会感动得哭出来吧。”清濑松开他的手腕，藤原柊很快把手缩了回去。 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被藤原柊按压摩挲过的脸颊微微发疼…… 清濑把手背贴在脸颊上，刚才进神社的时候用山泉水洗过手，现在手还冰凉着，贴了一会儿，他把手放下，看向四周。 “有段时间没来这了，我也带个御守回去吧。”他寻到卖御守的亭子，自顾自地跑了过去，避开琳琅满目恋爱相关的御守，清濑挑了一只写着胜利的“勝”字的御守。 “祝愿夏日的祇园祭成功。”他转过身把御守亮给藤原柊看，“你要不要也来选一只。” 藤原柊严肃冷峻的脸上缓和了不少，他走到亭子前，颇为认真地挑选起来，他终究也没有拿起热门的恋爱御守，选了一个平安符。 “真是意外，我以为你会选学业有成。”清濑在一旁调侃道。 藤原柊从大衣的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本手账大小的本子，把御守夹了进去：“稍等我一下，我还要去一趟朱印所。”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清濑将御守放进信玄袋，跟着他来到朱印所前。 朱印所是专门给参拜的人盖纪念印章的场所，收集朱印和集邮差不多，京都神社寺院众多，带着朱印集四处拜访的游客不少。 藤原柊的朱印集是勾着金丝的传统紫藤花纹样，边缘略有些斑驳磨损，看得出来已经使用了不少时日。 “都印到后半本了，你集了这么多？”清濑趴在窗台上看着神官在纸页上写字，“看不出来啊，藤原老师还喜欢收集这些？” “旅行的时候只要路过神社或者寺庙，我就会去拜访。”藤原柊正看着神官在晾干的毛笔字上盖上朱印，语气寻常。 “真好啊，旅行。”清濑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你平时夏季会去哪里？” “家里人一般会去冲绳度假，我小时候经常跟去，上高中后就自己一个人去了。”藤原柊将朱印集收了回来，和神官道谢后，他把本子收进了大衣口袋里。 “冲绳好玩吗？” 藤原柊托了下眼镜架，“你没去过冲绳？” “没有。” 清濑摇摇头，不管是家庭度假，还是修学旅行，最热门的观光地就是冲绳。他的情况特殊一些，没有家庭，也没有修学旅行，惨上加惨。 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他脑海中的想法只有一个：我只要待在祇园就很满足了，外面的世界，有缘再看一看吧。 “什么时候你想去了，就告诉我。”藤原柊这么回了他一句，清濑望向他的脸。 藤原柊神情笃定，但总觉得他没把这句话说完整，这句话该从哪里品起，清濑一时也说不上来。 “这个夏天我看够呛。祭典到来之后，京都会变得更加热闹，祇园也会变得繁忙。”清濑只好作罢，和他一起往神社外走去，“我想夏末秋初的时候去，你不要反悔哦。”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简单到像是不算承诺，清濑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清濑摆摆手，这是他第一次跟人建立约定，他不想告诉藤原柊。 月色洒在了石板路面，留下一地碎银。 回家的路上，他们前面有一对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正沿着路边慢慢走动，两人的手挨得很近，却又各自安好。 “他们正在互相暧昧吧？”清濑凑到藤原柊耳边小声地告诉他，“还是没有办法牵手的那种暧昧。” “只是同学吧。”藤原柊眯着眼，什么没看出来。 “在这个点，在幽暗的灯光下，靠得这么近走路，不是暧昧是什么？” 藤原柊忽然转头看了清濑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还不牵啊看着好着急。”清濑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看不下去了，我们给他们示范一下吧！” 第37章 “什么？”藤原柊的脚步顿了顿，“我不想……” “哎呀快点！”清濑挽着他的手臂，先是一路小跑跟到那对学生身后，再迈着大步超车，走到了他们的前方。 “这样太刻意了……”藤原柊浑身僵硬，步伐也变得不自在了。 “我们演得自然一些。”清濑小声提示，“等下我把手放下来之后，你先不要动，我们要慢慢地把手靠在一起，再然后，你来牵我的手。” 藤原柊没吭声，清濑没等他，自然而然进入了演绎状态，把手垂了下来，碰到了藤原柊的手。 那只手很快远离了，仓促中带着一丝不经意，但走了几步后，他们的手又再次碰到了，藤原柊避开了一些，还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走开了一段距离。 好演技！ 清濑在心里夸了一句后，又觉着事态不对。 等下等下！这跟刚才那对学生有什么区别啊？他不会是压根就不想演戏吧！ 心底的不甘心泛了起来，后面的那对情侣有没有看到，看到后有没有效仿清濑已经顾不上了，他燃起了胜负欲，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藤原柊牵手。 可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两人的手时不时地就会碰到，而藤原柊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清濑又急又气。他没想到就算是演戏，藤原柊也不愿意牵自己的手。 不想牵就不想吧，浪费我感情…… 一想到这，清濑就赌气地加快了脚步，和身旁的人保持了半身的距离，藤原柊先是在后头徐徐地跟了会儿，也加快了脚步来到身侧。 清濑抬头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在他想再次加快脚步避开时，藤原柊握住了他的手，清濑猝不及防，脚步乱了节奏，木屐在石板路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你……”他开口蹦了一个字，藤原柊的手指慢慢地张开了，清濑愣住，藤原柊的手指穿插过他的手指，直至两人十指相扣。 清濑彻底不说话了。 周围静到只剩下了河流和虫鸣。 原来这样松散的握手也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啊…… 感受着藤原柊手掌温润的触感，脸颊难以克制地轻微发烫，清濑轻微低下了头。 “西川今天没有为难你？”藤原柊冷不丁地开口了。 来了来了，缓解尴尬的闲聊。 “啊，是，她没为难我。”清濑接上了他的话题，“她之前的发火也不能全怪她的暴脾气，前段日子祇园为了招揽顾客，开设过不需要熟客预约也能和舞妓近距离交流的宴席，有些男人不懂这里的规矩，就去骚扰那些年轻的舞妓妹妹，西川非常生气，后来取消了这种宴席。” “所以她听说我私下去那种不正式的宴席的时候，肯定会发怒。”清濑做了一个总结。 藤原有些不解，“她一直这么严格吗？” “倒也不是，西川还是舞妓的时候可是个乐观开朗的小女孩，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你肯定没听过，西川老师是有喜欢的人的，是个有名的作曲家，就是给《无尽夏日》配乐的那位。” 藤原柊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有看过那部电影，音乐很不错。” “就是他，早年间那位作曲家初到京都，说要研究传统乐器，把京都的曲调用在他的音乐里，他在祇园祭的时候见到了西川，两人相遇迅速坠入爱河，可西川为了继承西川流的京舞，即便是生了孩子，也没有答应跟那个作曲家结婚，后来孩子夭折了，没活下来。” 清濑的声音变得低落，“所以她没有儿女，我母亲，就是花舞，她进祇园后，西川看到了花舞身上的天赋，把她当成女儿养，可惜花舞也不是长命的人……” 褪色的回忆一幕幕回闪，重新变得鲜明，当时他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走的也是这条路，那个时候的他行色匆匆，路边开的什么花，山涧流的哪条河从不曾顾及。 每次在学校匆匆看到藤原柊时，心里就会被愧疚给压垮，他不该再去关注藤原柊了，也不该去爱慕他，他要被迫面对丧母成为孤儿的事实。 他太年少了，还不知该如何面对。 即便是现在的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不会告诉藤原柊他跑遍了京都所有的神社只为了给母亲祈求安康，他也不会告诉藤原柊他在冬日的大雪里独自站在医院楼下好几个小时只为了能多守母亲一段时间。 他以为上天或许能给一点幸运，可上天没有。 微微缩紧的手指把清濑从回忆中拉扯出来，清濑看向身边的人，他没有用力，是藤原柊握紧了他的手，所以彼此的手掌握紧了。 第24章 乘人之危 清濑没忍住，轻笑出声。 听到笑声，藤原柊的手很快松了一下，手指向外滑动，清濑没放过他，转而又把他的手掌握紧了。 “这样舒服多了，有种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清濑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你的安慰我已经收到了，谢谢。” 藤原柊把头别了过去，“我没有在安慰。”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清濑牵着他的手，大幅度地晃了起来，“这样我们是不是很像幼稚园的小孩？” “我幼稚园的时候不会这样。” “说谎，那个时候老师不是会说吗，过马路的时候，一只手要牵住边上人的手，另一只手高举向停在红灯前的车辆示意，很多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牵喜欢的人的手。” 第38章 “我在幼稚园没有喜欢的人。”藤原柊只是望着路边忽明忽闪的灯笼，并不打算踩中这句话中显而易见的陷阱。 清濑更想捉弄他了，“啊我知道了，难道你……是喜欢幼稚园老师的类型吗？” 藤原柊深吸一口气，终于回头正色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清濑凑近他端详。 藤原柊又把头扭了过去，“我说的是幼稚园的时候。” 那现在呢？清濑很想再追问一句，可这样类似的问题他已经问过藤原柊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他已经没有期望了。 眼看着再走两条街就要到家了，清濑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我们要不要绕个远路？” “远路？”藤原柊也停了下来，“你想去哪？” “这里离鸭川很近，去那边逛逛吧。”清濑轻轻晃动藤原柊的手臂，就当是撒娇。 他其实没有很想去鸭川，只是想延长和藤原柊逛街的时间，和……牵着手的时间。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清濑心愿达成，冲他笑了笑，在路口拐了弯。 这条路是他们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他和藤原都是走路上下学，有一段路是重合的，恰好在鸭川边，这也是藤原柊为什么会看到自己掉到河里。 “中学时候我是在这里跳石头的对吧？”清濑找到河中央的那几块大石头，月光粼粼，河中的小路被照得通亮。 “嗯，摔河里了。”藤原柊一点面子都没有留。 “现在有藤原老师牵着我的手，应该不会再摔了吧？”清濑握紧他的手，“我想再试一下。” 藤原柊由着他往岸边走，嘴里说的话却不留情面，“说不定会出现更差的情况。” “嗯？”清濑跨了一块石头，“还有比摔进河里更糟糕的情况吗？” “比如我们一起掉进河里。”藤原柊也跟着他跨了一级石头。 “啊？不会吧，两个人应该更稳定才对。”清濑往前迈了一步，木屐在石块上打滑，他重心不稳，藤原柊本想把他拉扯回来，可鸭川上的石块间距不小，清濑一脚踏进了河流里。 “呜哇！” 刚下完雨的河流不如枯水期温和，冲击力比想象中的强，清濑赶紧把信玄袋拽紧，才让它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噗通”一声，身边又飞溅起一阵水花，清濑转头一看，没想到藤原柊也跟着跳了下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还好吗？” “不太好，水好凉！”清濑往前走了一步，想爬上石头，没想到河底的石头更加光滑，他一下摔倒在河里，不负期望将藤原柊也带到了河里。 “咳咳咳……”清濑呛了一口水，在水中央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藤原柊率先站起，提了他一把，将他扯出了水面。 “你是乌鸦嘴吗？”缓过劲后，他冲着藤原柊抱怨，“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个体质呢！” “学京舞的人重心应该很稳才对。”藤原柊淡然给了一个判定，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他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你怎么不说我一个会茶道会花道的人应该很擅长做饭呢？”清濑抹了把脸上的水，“事实就是我做饭很难吃，运动神经也一般，但是跳舞很好。” 藤原柊被这个歪理绕了进去，半天没想到什么反驳的话。 清濑瞪了他一眼，弯腰想把木屐脱了光脚上岸。 “你别动。”藤原柊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嗯？” 一只手放到了腰际，清濑定住了动作，藤原柊从身后箍住了他的腰，将他捞到自己身边。 “河底还有一些锋利的石头，脱鞋容易划伤。” “没事，我不会乱走……喂！” 身子一轻，藤原柊没有听他的劝阻，将清濑横抱起，仓促之下，清濑慌忙拽住了他的衣襟。 衣物顺下的水珠接连滴答在水面，紊乱的气息混杂着隆隆的心跳声，清濑不敢抬头看他，藤原柊调整了下姿势，将他贴近自己。 “要是害怕，就抱我的脖子。” “我……我没有害怕啊。”清濑这么说着，还是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藤原柊深一脚浅一脚淌水到了岸边，弯腰想将清濑放下，而清濑还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怎么了？”藤原柊问他。 “你每次抱我的时候，我都不想下来。”清濑在他脸颊边蹭了蹭，两人湿漉的发丝摩擦着。 “为什么？” “因为很安心。”清濑松开手臂，主动跳到了地上，“不过……你每次抱我的时候，都是我不听话的时候，奇怪了，明明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很耐心，莫非藤原老师其实是一个很会强制的人？” 藤原柊咳了一声。 “嗯？你也呛水了？”清濑想伸手拍他的背，藤原柊避开了他的手。 “没。”对方很快否决。 “啊……衣服都湿掉了……”清濑理了理被水浸泡后变得沉重的和服，朝四周看了一圈，向藤原柊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钱汤？” 自从进祇园之后，清濑就再也没有去过钱汤或者是温泉，身为艺伎他不能频繁地出现在公共场所，虽然休息日恢复日常装束的时候可以去，但要是被认出来了的话会很麻烦。 然而跟着藤原柊一起，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逐渐向着正常人的生活靠近，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39章 付完钱拿完钥匙牌，清濑发现身后的藤原柊已经先行一步走进了男汤，清濑随后进去，看到他没有立即脱衣洗澡，而是拿了个吹风机，开了小风烘干他的那张浸湿的大吉签。 清濑强忍住笑意，站到他身后。 “别吹了，先去洗个水澡。” “我等下就去。” 藤原柊还是握着吹风机小心仔细地吹着，忽然，吹风机停止了工作，藤原柊转头，看到清濑把吹风机的插头给拔了。 “科普一下，鸭川的水是从北区云畑的栈敷岳上来的，很凉的，别感冒了。”清濑晃荡着吹风机的插头，“你要是不去洗的话，我就不还给你。” “这是公共用品。”藤原柊提醒他。 “对啊我知道。”清濑扬起嘴角，“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就是不愿意跟我一起洗澡嘛，没事啊，你要是不想被我看光全身，我可以离你远一些。” “不必。”藤原柊收好了那张大吉的签条，走到柜子前脱衣服。 运气很好，他们拿到的柜牌中间还隔了一个柜子，清濑看不到他全身，只能看到藤原柊脱衣服时露出的一截肌肉线条刚好的肩膀。 当然清濑也不想“乘人之危”，拿了条毛巾先行一步走进钱汤。 洗头洗澡完后，他将长发挽起扎好，毛巾折成方块放在头顶，将全身泡到了室内的池子里，整个钱汤雾气缭绕，没有第二个人。 一会儿藤原柊也走了进来，他找了个离室内池最远位置的洗漱区背对着坐下，打开了蓬头。 这人果然没有近视……连挑位置也要挑这么远…… 清濑望着藤原柊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藤原柊毫无遮蔽的全身，和他想象的一样，藤原柊的背肌是恰到好处的精壮，应该是有练过，或者是长期自律保持体型的结果。 仅仅只是背影，清濑就有些挪不开眼。 如果是前面呢…… 清濑趴在汤池的边缘，忍不住对着藤原柊喊：“等下不要走错池子了，我在这里。” 藤原柊正在洗头，动作一顿，泡沫顺着脊背滑下。 清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为了让藤原柊能够在水雾中找到自己，他轻快地哼起了歌，以示自己的方位。 不巧汤池的门被打开了，钱汤来了一个顾客，他洗得比藤原柊快一些，泡到池子之前，才看到清濑。 “呜哇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女孩子。”说完后，那人又很快道歉，“抱歉抱歉，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很……可爱。” “啊没事，我从小就很容易被人认错成女孩子。”清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视线却瞄到后头的藤原柊，他微微侧过身，正在看着这边的情况。 “你是从事什么行业的，艺术？总觉得很有艺术气息呢，我是京都艺术大学的学生，好巧啊，我们等下加个line吧。”那人试图和清濑攀谈起来，清濑敷衍地应付了几句，看到藤原柊又一次看了过来，摘掉眼镜后，清濑终于能清晰地看到藤原柊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藤原柊盯着这边的视线中有了一丝杀意。 第25章 点燃隐藏好的迫切 雾气缭绕难以分辨，可在意的人的一举一动总是如此清晰。 清濑确信自己和藤原柊对视了，他抑制住想笑的冲动，没理会，转而和边上的小哥聊天。 “京都艺术大学吗？好厉害啊，我以前去过那里。” 其实是表演节目去的。 清濑又发挥了自己的迁移大法，把话题转到了对方身上。 “你的长发才是真是厉害，我们学校也有几个人这样，但总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怎么说呢，你看起来更加温婉。” “温婉？”清濑稍做配合地优雅捂嘴，要是不捂嘴，恐怕就要暴露出想狂笑的心。 “是温婉，但有距离感。”小哥在水中走动了几步，趴到清濑身边，“话说你真的长得很帅啊，不对，应该说是美。” “关于长相这一点，我还是有点自觉的。” 对方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坏人，只是单纯健谈而已，清濑逐渐减少了防备心，他打算主动开启话题，远处的藤原柊似乎是洗完了身子，站起身，浴室椅在地面拖拉了一下，在空旷的室内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清濑止住话头看了过去，藤原柊将浴巾扎在胯部，转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走到室内汤池面前，只停留了一秒，或是一秒都不到，就径直转弯，朝着通往室外汤池的门走去。 “你们……认识？”边上的小哥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清濑僵住了笑脸，“啊，那是我朋友。”他指了指门口，“先不聊了，我去找他。” 室外汤池的外围种了一圈松树，有一个还算宽敞的庭院，砂石假山流水，是京都一贯的风格。 浑身挂着水珠从室内转到室外冷得清濑一路哆嗦，藤原柊才刚一只脚进去，他就跟着把整个身子钻进了汤池。 听到了水花声，藤原柊的身形一顿，随后才泡进池子里。 两人隔着两米的距离，不算太远，刚好能看清彼此。 水珠顺着藤原柊的肌肉走线下滑，清濑的视线也跟着下移，直至水珠落在了池子里，嗯……室外的灯太暗了，水下什么都看不清…… “你一定要跟我泡一个池子？”在接受了明显的打量后，藤原柊终于忍不住问他。 第40章 “没人规定我一定要跟你分池子泡啊。”清濑后退着，身子抵在了池子的另一头，可怜巴巴的声音听着微弱，“这样的距离可以吗，我不靠近你。” 藤原柊一愣，很快说道：“我没有让你远离我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分池子吗？”清濑瘪着嘴，声音听起来像是委屈到要哭了。 藤原柊急忙接话，“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愿意了。”清濑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明快，趁着藤原柊反应过来之前，他很快在水池中往前挪动，到藤原柊身边。 “太好了！你没生我的气。” 汤池扬起的波浪拍打在藤原柊的胸膛，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清濑还想继续逗他，忽然觉得脑后一坠，刚才跑得太快，是发髻松散了，清濑想伸手去抓，而湿漉漉的长发落得很快，他没抓成功，而长发并没有泡到池子里，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泡温泉不能让头发浸进去。”藤原柊抓着他的头发，像是读法规一般说完了这句话。 清濑又向他靠近了半步，“可是把我头发弄松散的是藤原老师对吧，你打算怎么负责？” “为什么是我？” “我是追着你跑过来的时候弄散的。”清濑把双手都泡到池子里，摆出一副不想动弹的样子，“不是你负责该是谁负责呢？哦，我去找室内池的那个小哥吧，他看起来会是乐于助人的那种人。” 清濑佯装要起身，拽在头发上的手却缩紧了，清濑吃痛，小猫似的直哼哼，他本以为这样的撒娇藤原柊一定会很受用，身后的人却冰冷出声。 “转过去。” “哦，那就谢谢藤原老师啦。” 清濑听话地转了身，藤原柊一手抓发，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柔地梳着他的发丝，梳顺了之后，他有些笨拙地想要将头发拧成发髻，尝试了两回都不太顺利，盘起来后头发掉了一半。 “不是这样绑，这样很容易又散开。”清濑本想转身教他，两人的距离随着涌动的池水靠近，臀部抵到了什么…… 清濑的说话声停下了，他想挪远一些保持距离，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稍有远离就会被拉扯到，他寸步难行，就想反手推开藤原柊，而手掌却胡乱摸到了身后人的腹肌，再是人鱼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清濑缩回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扯下了遮羞布，真实的触感点燃了他隐藏好的迫切。 清濑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在迫切什么，亲密关系吗？在两人什么关系都不是的情况下？ “还是我自己来吧。”清濑仓促地说了一句。 藤原柊却使了劲，两人贴得更紧密了一些。 “你别……”清濑难耐地喘息。 额头开始冒汗，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一切都在眩晕着，清濑一手扶额，心里大呼不好，在里面池子泡了那么久，又到室外的池子，长时间泡汤容易头晕。 “你快点……”他催促了一句。 而身后的人仍旧是慢条斯理，半晌，发髻似乎是梳好了，藤原柊主动远离了几步，解释了一句：“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是故意的吧…… 清濑想伸手去摸发髻，眼前却忽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清濑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休息区的躺椅上，还好心地给他盖了浴巾，大脑还迷糊着，身旁有人递了个纸杯到唇边，清濑把头凑过去喝了一口水，冰冰凉凉的，让燥热的身子清醒了不少。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藤原柊眉头紧锁坐在一旁，纸杯的边缘都已经被他捏皱。 “你晕过去了。”他习惯性抬手看腕表，意识到自己上半身空无一物时，又把手放下了，“你再晚醒一分钟，我就打算叫救护车。” “是我时间泡太长啦，晕倒很正常，这家店的水温还挺高的。”清濑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短短一天，你从水里救了我两次，我该怎么回报你呢，变成泡沫可能都不够吧。” 话音未落，藤原柊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些话不能乱说。” “唔……嗯。”清濑点了点头，被捂着嘴，他只能顺势发出这几个单音作为应答。 藤原柊松开了手，清濑仰起脖子问他，“你是怎么搬我过来的？” “抱过来的。” “全裸抱过来？”清濑懊悔不已，他怎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晕了。 而藤原柊却没了声响，耳朵尖却暴露了他，逐渐染上了绯红。 清濑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变化，没忍住直起了身，身上的浴巾滑落，他没想捡，转而用双臂环上了边上人的脖颈。 “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全身了，怎么还这么不好意思？”清濑在他耳廓边低语，“不过藤原老师救人优先，顾不上其他也很正常。” 他稍稍下移，在藤原柊的侧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这个吻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你。” -------------------- 祝大家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第26章 巧克力 藤原柊的身子轻颤，足以让彼此贴近的身躯都感知到，发间滴落的水珠让皮肤湿滑，轻微摩挲间温度逐渐攀升。 清濑挂上了得逞的笑容，如果说刚才他的晕倒是败了一局，现在算是扳回来了，可就在他打算完美撤退之时，自己的脸颊却被一只手扶住了。 第41章 藤原柊盯紧他的眼睛，“怎么还这么烫？” 清濑往一旁看去，瞳孔中清晰倒映了自己，难以克制的慌乱表露无遗。 “刚才泡汤的温度还没褪去吧。”清濑松开他的脖子。 “你对别人会这样吗？”藤原柊的手指拨过他粘在脸颊上的湿濡发丝，“还是只对我这样。” 清濑望着他的眼睛，“我的身边现在只有你，我还会对谁这样？” 见藤原柊不语，清濑更是敞开了话匣，“话说今天藤原老师很反常啊，我身边围绕的男人多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多多适应，好吗？” 说完他便身子向后撤去，而双臂却被人擒住。 “我为什么要适应？”藤原柊抓紧他的手臂，还是一贯直白的问法。 手臂传来手指紧缩传来的轻微痛感，清濑沉默了，也是，只是昔日同学的两个人，又为何要管控彼此呢。 “那你为什么在意那些人，明知道我跟他们不可能。”清濑垂下眼帘，这次他没有勇气再面对藤原柊，即便这句话听着只是开玩笑似的赌气，可他害怕听到回答，尤其是藤原柊不带谎言的真正回答。 “我……”面前的人刚开口之际，哗啦一声，更衣间的门被挪开了，刚才在室内池的健谈小哥站在门外，藤原柊警觉地率先望了过去。 “啊，哦，你们继续，打扰了。”小哥只愣了一秒，就把门“啪”地移上了。 气氛被缓和，清濑笑了几声，心里松了口气。 “快回家吧，不然他只能一直待在洗浴区里，多可怜。”清濑从椅子上翻身下来，赤条条地在更衣室走动，找寻到自己的柜子。 藤原柊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清濑边换衣服边默默观察，藤原柊向来不是一个愿意与他人交流内心的人，他并非害怕，而是喜爱隐瞒，他总是在思考着一些什么，清濑不懂，但他喜欢这样的藤原柊。 清濑用手指抚摸被他抓疼的手臂。 沉静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谜团在脑海疯长。 这天晚上清濑做了个梦，梦里不再徘徊那些昏暗的日子，他也不再是16岁时稚嫩的模样，梦里的他正是现在的他。 有人与他相拥在床，盛夏午后的阳光洒满屋，他望向那个人，却总是因为刺眼的光线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知道那人是谁，轻轻喊他的名字。 “藤原柊？” “我在。”虚幻中那人轻柔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吻在唇角，又覆上自己的嘴唇，攻城略地。 他发不出声音，生涩地回应着，断断续续的喘息间，他勉强叫着那人的名字投降，甜腻的嗓音让他自己都感到羞耻，可那人却好像很喜欢听，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继续吗？” 他摇头，可那人看出了自己的违心，丝毫没有就此终止的意味，他又拼命点头，企图用讨好来换取他的怜惜，那人抚摸着他被汗水浸润的发丝，动作更加发狠了。 一梦终曲。 清濑在饭菜的清香中醒来，呆愣地看着天花板。 没救了，怎么会做这种梦…… 清濑用双手捂脸。 不过在梦中跟他做那种事体验真的很好，现实会怎样…… 啊啊啊啊啊—— 清濑无声尖叫，把被子拉扯到头上，在床铺上来回翻滚。 走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日常的平静，藤原柊夜一如往常，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你今天起晚了。” 在清濑坐到桌边后，藤原柊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 “啊是吗……”清濑拿着筷子拨弄着一条香煎青花鱼。 “我昨晚听到你在叫我名字。” “咳咳咳……” “卡鱼刺了？” “这种切成段的青花鱼没有鱼刺吧。”清濑缓过劲，用筷子把鱼肉分成两半。 藤原柊放下了筷子，“你做噩梦了？” “没……”清濑把一块鱼肉凑进嘴里。 “还是梦到了以前……”藤原柊喃喃自语地跟了一句。 清濑借着咀嚼寻得了一丝空隙，随即放下筷子，转而双手支在下颌，“你是说中学的时候吗？我那个时候不怎么叫你名字吧，我们有很多交集吗？” 藤原柊挪开视线，再次拿起筷子，搅拌一盒纳豆，“我以为你在梦里跟我吵架。” “嗯……比吵架刺激一点。”清濑的笑容越渐明显，“可能是打架吧。” 藤原柊皱了眉头。 “你猜猜看，是你按着我打，还是我按着你打？”清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你不打算告诉我，就算了。”藤原柊把搅拌好的纳豆盖到米饭上，俨然一副不会上当的神情。 清濑当然不会告诉他梦境的真实内容，转了个话题，“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要准备一份演讲稿，后天要回京大。”藤原柊好好回答了。 “还回来吗？”清濑无意识地就追问，感觉到语气里的落寞后，他赶紧补了一句，“我是问去几天。” “一周。” 回答言简意赅。 “哦……”清濑心里觉得一周有些久，但好像也没有很久，藤原柊在自己家待的时间越长，他就觉得越理所当然，全然忘记了藤原柊还有一个讲师的身份。 可一周之后刚好就是祇园祭，他会赶回来吗？ 第42章 清濑没有再问，比起祭典，自然是工作要紧，他不能在这件事上故意强求。 祇园祭的彩排渐入佳境，难得提前结束，清濑拎了一筐蔬菜，挑了些好肉到了望月置屋。 天音还没下宴席，望月美代子出来迎接他。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天音今天生日，你忘啦？”清濑把菜放到厨房。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不是还有你记着嘛。”望月美代子到厨房帮忙一起整理，“不过你不会烧菜，晚餐就我来做吧。” “谢谢妈妈！”清濑挽着她的手臂晃了晃，“我给天音做个巧克力蛋糕，小学家政课学过。” “小学？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刚好天音喜欢吃巧克力口味的，我也就只会做这个。”清濑转而在冰箱里翻找起来，从里面拿出巧克力片，又找出了代糖。 自从小时候给藤原柊巧克力知道他对糖过敏后，他用的巧克力都是纯巧不加糖的黑巧，无一例外。 天音回来时，恰好所有的菜和蛋糕都准备结束，清濑提前熄了灯，和望月美代子一起候在玄关，等天音进门后。他大唱着生日歌端着蛋糕迎了上去，天音被他吓得接连后退。 “别！别拍我脸上啊，我还想以舞妓的装束和蛋糕合影！” “我做的蛋糕，怎么舍得浪费！”清濑把蛋糕递到她面前，“来，许愿吧，妈妈记得拍照。” “谢谢汐音哥！”天音闭眼许愿，吹灭了蜡烛。 一行人回到了桌边，清濑给她切了块蛋糕。 “祝你今年能成功升为艺妓！” “你怎么知道我许了这个愿？”天音端着蛋糕笑不出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怎么知道你许了这个愿。”清濑给了她一把叉子，“你的愿望还真是好猜。” 天音不情不愿地吃了口蛋糕。 “怎么样？”清濑有些紧张地问她。 “你是不是加了别的糖，反正不是白砂糖。”天音咂巴嘴仔细品尝，“嗯，是代糖吧。” “真不愧是巧克力爱好者，我是放了代糖进去。”清濑又切下两块，一块给了望月美代子。 望月美代子尝了一口，“挺好的，就是甜了一些。” “是吗？”清濑自己也吃了一口，好像是有些甜，应该是代糖的分量没控好。 “还好是代糖，这样就不怕胖了。”天音使劲夸他，“难得汐音哥这么体贴。”“那……剩下的蛋糕我能切一块回去吗，想让藤原老师也品尝一块，他每天给我做饭很辛苦，我想感谢一下他。” 天音看了望月美代子一眼，两人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天音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自从藤原老师到这里之后，汐音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哪有。”清濑端茶掩饰。 “以前你经常到置屋来蹭早饭，时不时地就会到这里来帮衬，现在来得越来越少了。” 望月美代子喝了口抹茶，“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有男人就是好啊！” “喂喂喂！”清濑赶紧制止她，“你再这样说我就把剩下的蛋糕全拿走了。” 最后还是只切了一块。 清濑提着那块巧克力蛋糕回了家。 一楼的灯没亮，清濑朝二楼望了一眼，藤原柊的房间亮着灯，应该是还没睡，他正想着怎么开口，二楼的门打开了，藤原柊站在门边，默默地望着他。 “回来了？” “嗯。” 藤原柊好像就想这么确认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移门往回拉。 “等下等下！我给你带了宵夜。”清濑急忙喊住他，“我亲手做的蛋糕，吃吗？” 藤原柊的手顿了顿，“我一般不吃甜点。” “没加糖，放心。”清濑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用的代糖。” 藤原柊这才停下移门，从二楼走了下来。 清濑藏住笑容，将蛋糕装盘放到餐桌。 “你还在写稿吗？我有没有打断你的思路？” “没事，偶尔中断一下之后思路会更清晰。”藤原柊在桌边坐下，用叉子切下一块蛋糕，送进嘴里。 清濑坐到了他的对面，眨巴着眼睛，“怎么样？” “甜。”藤原柊只有这一个简洁的评价。 清濑单手支在桌上撑住脸颊，一下子颓唐，“唉，书上的食谱是不是有问题，怎么都说甜……” “甜，但好吃。”藤原柊又吃了一口。 “谢谢你安慰我。”清濑的脸上又扬起笑容。 那块蛋糕竟然被全部吃完了，这对于不吃甜食的人真是个奇迹，清濑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大增。 藤原柊非常自觉地端着盘子去厨房，清濑接了过来，催他赶紧上楼写稿子。 洗盘子的途中，天音打了个电话过来，清濑开了免提搁在一旁。 “怎么了？” “我要做热可可，你把我的巧克力都用完了？” “冰箱里只有一袋我买的巧克力啊。”清濑把蛋糕盘子放进水槽，“百分百纯黑巧的那一袋。” “那袋是我买的，不是百分百的纯黑巧啦。”天音的电话那头，“你之前买的那袋纯黑巧被我和妈妈吃完了，冰箱里是我新买的，那袋是50%的黑巧，怪不得今晚的蛋糕有些甜，喂？汐音哥？你在听吗？喂？” 第43章 盘子上的巧克力液被水流冲刷着，清濑撂下了电话。 “喂！藤原柊！”他朝着二楼喊。 二楼没有人回音，清濑一路跌撞着跑上楼，拉开房门，房间里的灯和电脑都开着，桌前的椅子上却没有人，清濑稳住呼吸一步步走向桌前，藤原柊晕倒在了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 美好的日子，我和财神爷锁死了！ 第27章 只是想看一眼 救护车的鸣笛声呼啸。 车上急救人员正在与接诊的医院通话，车速越渐加快，稍显颠簸的车内，清濑抓住了藤原柊的手，握紧。 中学最后一年的冬天，他也是在同样的地点，拨了同一个号码，坐着同样的救护车前往同样的医院。 几乎从来没怎么生过病的母亲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能醒来。 “这位家属……这位家属？我们要给患者连接脉搏血氧仪，请您松一下手。” 清濑回过神，“啊，哦，好的。” 牵连的手松开了，藤原柊的手指夹上了仪器，随着“嘀——”一声响，仪器启动，清濑不敢看屏幕，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交叠握紧的双手。 “家属以前有过敏史吗？” “有……” “病人是现在基本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血压偏低，抵达医院后急诊的医生会再进一步急救。” “好……”右手还在颤抖着，清濑试图用另一只手按住那只手，可两只手却一起发着抖，他哑声笑了一下，眼前变得越渐模糊，泪水一颗颗砸在了手背上。 第一次给藤原柊送巧克力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情人节。 那一天从清晨开始，藤原柊的课桌里就满满的全是巧克力，从外包装来看竟全是手工制作的，清濑的课桌里也有零星的几盒，只不过是便利店随便买的。 前桌的同学为这个凄惨的差距安慰了一句。 【清濑，那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大家都没把你当异性看待。】 其实清濑对收到多少巧克力兴趣不大，他还自己熬夜做了一盒手工巧克力，虽然只是把超市买来的巧克力融化了再倒到模具里凝固起来，但也算是他钻研已久饱含心意的巧克力。 按照传统，2月14日情人节这一天通常都是女生送男生巧克力，等到3月14日白色情人节那一天，才是男生还礼送女生巧克力。 鉴于他和藤原柊两人都是男的，清濑不知道到底该在哪个节日送比较好。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藤原柊就把所有巧克力捧在怀里，挨个送给了班里的同学，如此慷慨的行为获得了一个大好人的称号。 而这个大好人居然一盒都没留自己，清濑见状，把自己做的那盒巧克力给了藤原柊。 【我收到的巧克力太多了，给你一盒。】 他假装毫不在意地递了过去，藤原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盒子下面粘着一张制作清单。】藤原柊从巧克力的盒底撕下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背后写着“清濑最棒”这几个字。】 啊啊啊啊——清濑想杀死前一分钟的自己，那是包装这盒巧克力的时候粘上去的，怎么会有人蠢到把这种东西粘到盒子底下！还是鼓励自己的幼稚话语。 【啊对，是我亲手做的。】清濑一手托腮，装作随意的样子，【难得做一次巧克力，不得鼓励一下自己？】 藤原柊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上课铃却响了，英语老师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清濑赶紧坐好进入到上课状态，藤原柊也拿出了课本，却并没有把这盒巧克力收进去，而是放在了桌上的一角。 一整节课，清濑都听得心不在焉，与他半米距离的藤原柊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默默计数，藤原柊已经把那个巧克力盒子拿起来不下五次，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当藤原柊把盒子拿起第六回的时候，清濑终于忍不住了，他把课本立在桌上挡住自己的脸，偷偷对藤原柊做嘴型。 【拆——了——吧——】 就好像盒子烫手一样，藤原柊很快把巧克力放回了桌上，清濑只好小声提醒他。 【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尝一颗，放心，不是很甜。】 藤原柊的神情看着更犹豫了，清濑的心情有些低落，他原本以为两个人共享一个舞蹈室，就算不那么熟悉，那至少也是面熟的人，可藤原柊居然连一颗巧克力也不敢尝，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远不少。 【要是实在不想吃，就送给你的前桌吧，他还挺喜欢吃巧克力的。】清濑有些自暴自弃，藤原柊看了眼前面，无动于衷，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拆开了盒子，盒子里所有的巧克力都是一种形状——心形。 【你别误会啊，我家里只有这一种模具。】清濑的眼神飘忽到了书页上，书上写了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恰好在老师边讲课边走到他身边，清濑干脆放下书，坐直了身子，假装认真听课。 余光的视线范围里，清濑看到一贯品学兼优的藤原柊竟无视老师就在身边，拿出一颗巧克力，咬了下去—— 在藤原柊因为过敏起疹子请假去医院的时候，清濑震惊他对糖过敏的同时，也对他明知过敏还吃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不是有点在意我？ 第44章 还是有点喜欢我？ 随着年岁增长，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已经被洗刷干净，从感性逐渐趋于理性。 清濑翻来覆去地想，想出了一个答案。 他可能真的在好奇巧克力的味道吧。 急救车终于在医院门口停稳，藤原柊的病床被推进了急诊室。 清濑向前跟着跑了几步，有医生拿着记录板挡住了他的去路，“抢救室不得进入。” “好，对不起。”清濑站在了门口，朝里面匆匆一瞥，戴着呼吸器的藤原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下一瞬，急救室的门关闭了。 “病人在抢救期间，我需要询问家属一些病人的基本信息。”医生从白大褂表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 “好。”清濑应着声，大脑却嗡嗡直响，消毒药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将他瞬间拉扯回母亲生病那时的回忆，天花板扭曲着，地面也扭曲着，他只能凭借着本能的意志，才能站立住身子。 “病人是从小就过敏吗？之前最严重的过敏是怎样的情况，有发生过和这次过敏一样的症状吗？” 医生的语速很快，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清濑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很快对医生道歉，“我……不是他的家属，我只是他的朋友，这些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医生记录的笔尖停下了，“好的，请问您知道他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我……联系一下。”清濑匆匆打开手机通讯录，打出藤这个字的时候，先跳出来的是藤原枫的名字，他用颤抖的指尖按下那个号码，直接把手机给了医生，后续的交谈他没怎么听清，医生问了一些问题，就把手机递还给了他。 “基本情况我已经沟通过了，病人家属说明早会到医院，今晚就拜托了。” 清濑向他鞠躬道谢，医生简单点头致意，匆匆推门进了急诊室。 藤原柊可以从icu转出是在第二天早晨，清濑在医院走廊坐了一夜没睡，藤原柊的病床刚被推出来，他就赶紧迎了上去，手刚扶到病床边的把手，后头就传来了一声呵斥。 “让开！” 清濑浑身一战栗，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仿佛是从记忆的土里被掀了起来，带着他不愿回忆的陈旧气息，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中年面容的女人站在背后。 “听不懂话吗？我让你走开！”正在说话的人是藤原晴子，藤原柊的母亲。 清濑猝然松手，一旁的医生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孩子的母亲，刚才我已经跟主治医生沟通过了，医院的集体病房不允许陪护，我希望能转单独病房，我想陪护我的儿子。” “好的没问题。” 医生就陪护的注意事项又跟晴子交谈了几句，等到转移病房的时候，清濑想跟着一起走，晴子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便占了他原先的位置，随着病床离去。 清濑只好在后头保持了一定距离，慢慢跟到了病区。 等藤原柊送入病房安顿好后，晴子走出病房，站到了他面前，清濑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听说柊现在跟你住在一起？”晴子的每个字音都是冰冷的。 “是，对不起。都是我……”清濑刚说出几个字，晴子便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具体的原因，我会等柊醒来告诉我。” 清濑站着没动，他隔着病房半透明的玻璃窗格往里望，还想好好看一眼藤原柊，晴子往他面前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简而言之，我不想跟你说话。”晴子的嘴角牵起一丝不算礼貌的笑意，“也不想看到你的脸，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只是看一眼都不行呢…… 晴子进病房后就关紧了门，清濑在空旷的走廊里静默地待了一会儿，住院部很安静，只有几个病人推着点滴瓶在走廊上徐徐地走着，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推着点滴瓶艰难行走的母亲，化疗让她一头秀美的长发全都落尽……清濑的呼吸忽然变得不稳，连带着心律不齐，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喘气，他几乎是跑着到了医院的室外花园，撑着长椅缓了好久，气息才稍微好了一些。 其实这家医院他很熟悉，从花园的第四把长椅往上望，刚好就是住院病区，小时候他照顾母亲觉得压抑，也会到花园里来透透气。 清濑坐到长椅上，抬头数窗格。 “四……五……六，找到了。” 藤原柊现在应该快醒来了吧，他就这样看着那扇窗户，在医院公园的长椅上发呆，一坐又是一整天。 到了晚上天下起了雨，他还是没离开，四周只有一盏地灯孤零零地亮着鹅黄色的光。 柔和的光线与水汽一同氤氲在身周，清濑再次望向三楼病房的窗户，那里也亮着同样鹅黄色的灯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窗口的灯熄灭了，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降临，清濑把头埋在膝盖里，他浑身被淋得湿透，但他还是不想回家，回到那个……没有藤原柊在的家。 第28章 他的衬衫 细密的雨点落在夏日茂密的叶片上，形成了规律声响，清濑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热烈，照得整个人暖洋洋的很舒服，可有一个人却走到了自己面前，将这片大好阳光全挡住了。 “走开……”清濑伸手扒拉了一下，那人没走，清濑又气又困，伸出双手摸索着推了一下，“你走开啊，我要晒太阳。” 第45章 那人避开了他的手，“这里是医院，你让我走去哪？”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里，清濑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一个长得很像藤原柊的人正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清濑抬手揉了揉双眼，面前人影没有消失，不对，这不是长得很像，这就是藤原柊！清濑不相信，伸手抓了一把，触碰到了病号服不算柔软的粗粝衣角，可指尖的触感木讷，很久才通过神经缓慢地传递到大脑。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昨晚潦草的睡眠让他整条手臂都麻了，所以触觉变得迟钝了而已。 “你不用再确认了。”死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并没有松开，藤原柊再次正色道，“是我。” 清濑还是没有放手，一骨碌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拉着他的衣服把人往自己地方扯，“你还活着？” 藤原柊被他扯得向前踉跄了一步，一手扶住了长椅椅背才没摔倒，“如果过敏反应那么容易死，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清濑望着他依旧苍白的面庞，眼眶里迅速聚集起晶莹，“可是，可是你反应很严重！都休克了！” “可能是这次的含糖量高。” 藤原柊的语气还是一样的清淡，清濑却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暗示，这次，原来他还记得上次。 那些距今久远的事，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记得。 “我下次再也不给你乱喂东西了！尤其是巧克力。”清濑忍住险些落泪的冲动，松开他的衣角，“有些事我要郑重说明，我没有谋杀你的意思！我是好心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两次都是……” “我知道。”藤原柊忽然轻轻笑了，逆着光线特别好看，清濑的大脑有些宕机，下一秒，藤原柊的手就伸了过来，捻了下他的发尾，清濑跟着浑身哆嗦了一下，藤原柊分辨着手指沾上的水珠，神情变得严肃，“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天一夜。”清濑抓了抓发丝，头发还未干，发缝间湿漉漉的。 “昨晚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去？” “还好，下了几小时而已，现在我衣服都干了。”清濑抬手向他展示身上的衣服，衣袖上的水珠哗啦啦地往下流淌，清濑尴尬地笑了笑，“呃……嗯……就是没晒透，还差一点。” 藤原柊轻叹了口气，抓着清濑的手腕，把胳膊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 清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他的手臂上密布着一些红点，应该是被蚊子啃的包，逐渐往上延伸着，一直到了脖颈。 “你被蚊子咬了十个包。”藤原柊得出了一个严谨的数字。 清濑差点就笑出了声，他抬头望向藤原柊的眼睛，侧过头把脖子展露给他，“你想咬第十一口吗？” 不出他所料，藤原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似乎在分析这句话里的玩笑成分。 清濑握住他的手，把他扯近自己身侧，“别这么惊讶，我都已经同意了。” “我不同意。”藤原柊手上使了些劲，把清濑的胳膊往上提了提，重新掌握回主动权，“不要在这坐着了，上楼换一套干的衣服。” “哎等下！”一听到上楼，清濑就想挣脱开他的手，“我就不上去了，要是被你妈妈发现了……” “我已经让她回去了。”藤原柊平静地看着他，“她昨天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清濑很快摇头，藤原柊还是望着他的眼睛，清濑知道，自己的谎言大约已经被戳穿了。 许久，藤原柊才说：“这些年她的性子没有变，你不用惯着她。” “我没事。”清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还是很关心你的，不然不会大老远从东京赶过来。” “孩子只是她需要的一个标签而已。”藤原柊却有些回避地转过身，“必要的时候我会扮演好她需要的角色，仅此而已。” 说完，藤原柊没有再停留，朝着住院楼的方向走去，清濑跟在他身后，思索着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中学晴子找到自己家的那次事件，他捶着车窗对藤原柊大吼，那个时候无动于衷的藤原柊是在扮演着被需要的角色吗？ 没有人能忍受自己的家庭因为外人而支离破碎，他们两个家庭的纠葛与伤痛是何其相似。 回到病房，藤原晴子确实已经离去，可病房里却是出乎预料的混乱。 窗口洞开着，窗帘正在杂乱地翻飞，点滴的瓶子还挂着，阀门却被关了，针头垂在了半空中，清濑觉着不对，翻过藤原柊的手一看，手背上扎针的地方还凝结着一颗血珠。 “你刚才是不是逃出病房的？” “没。” 藤原柊很快否认，清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窗前往下一看，视野中刚好就是自己坐着的那把公园长椅，现在他明白了，怪不得藤原柊能在医院里精准地找到自己。 “你这样不挂完水就下来找我，要是被这里的护士知道了，她们会很生气的。”他回头对藤原柊揶揄，“当心到时候出不了院。” “我跟医生沟通过，他说我恢复得还行，可以临时出院。”藤原柊没理会他的调侃，从衣柜里掏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 “临时出院，你不会还想去京大的讲座吧？”清濑一脸震惊，“你早上才刚醒来！” “讲座就在今天下午，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取消了。”藤原柊很快又找出了一套西服，“床上放着的这套是给你的，是我放在原来家里的衣服，我妈昨天给带过来了，你先将就一下，回家后再换自己的衣服。” 第46章 清濑走到床边一看，嗯……是一套很有藤原柊穿衣风格的死板西服，和他现在的风格差不多。 “时间不多了。”藤原柊关上窗拉上窗帘，“我在外面换，你去浴室里换。” “等等！”清濑拉住他的衣角，“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换衣服？” “我怕护士进来。” “在外面的人是你，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们一起在外面换。”清濑不放他走，藤原柊拗不过他，只好背过身去，用衣柜的门做阻挡换起了衣服。 明明在温泉已经坦诚相见，这人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清濑一件件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慢悠悠地套上衬衫，和自己的衣物不同，藤原柊的衬衫有他身上独有的清淡薄荷味，就像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肌肤相贴。 清濑觉得有些莫名地燥热，他松散地扣了两颗扣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纤细的身材将原本裁剪得当的衬衫变成了略显宽松的休闲款，衣摆垂到了大腿根，遮盖住的地方若隐若现，他什么动作都没做，看着却是一副撩人的模样。 “你这件衬衫还挺长，我这样不穿裤子会好看一些。”清濑故意对着藤原柊的背影问道，“藤原老师，你觉得怎样？” 藤原柊正在系领带，没多想就转过了身，瞬时愣在了原地。 病房里昏暗，透过窗帘稀疏的阳光在地面晃动着，轻薄的衬衫下透出了身躯的每一条曲线。 藤原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他慌乱地垂下眼，假装继续整理自己的领带，严肃回答，“把裤子穿上。” 清濑几步走到他面前，扯下他的领带丢到了床上。 “我说的不穿裤子，不只是没穿外面的裤子。”他趁机握住藤原柊的一只手，带着那只手往自己衬衫下摆探去，“我下面什么都没穿。” 第29章 皮带play 指腹触碰到了肌肤，从人鱼线滑到腹股沟，小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柔软的触感让人上瘾。 藤原柊的手指在抗拒，却显得像在用力，指尖按压的皮肤凹陷了下去，划过就是一道红痕。 清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藤原柊的呼吸比自己还乱，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急迫又难耐。 虽然他只是想快点挣脱自己的手…… 清濑抓着他的手往下游走，直到触碰到了下腹部上勒着的一条蕾丝系带。 藤原柊的手指一颤。 “我穿了内裤，刚才是骗你的。”清濑扬起嘴角，“不过是条丁字裤啦，所以看起来跟没穿差不多。” 担心藤原柊看不清楚，清濑还用另一只手拉起衬衫下摆，“这条好看吗？白色蕾丝是不是有点普通？我还想买点别的款式，你喜欢哪种？” 藤原柊猛地挣脱他的手。 “这种问题，不用问我。”他没有往下看，转身继续对着镜子系领带。 清濑不管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在镜子里晃荡，“话说这个颜色也很朴素啊，我之前是为了穿和服不留痕随便买的，换个鲜艳点的颜色会不会更衬我的肤色？” 藤原柊沉默地系完领带，以往他总是能够对着镜子调整很久，今天却没有任何微调就拿起了西装外套。 清濑继续对他揶揄，“比起什么都不穿，还是穿得少更能引起你的兴趣。” “我没有兴趣。”藤原柊用最简洁的语句回复了他。 “好好好，我相信了。”清濑不再逗趣，转身拿起床上的裤子往上套，他的腰细，裤腰拉起来就会垂到胯部，丁字裤总是会露出最上面的一截。 清濑低头思索着，“嗯……最近的时尚不是经常出现这样的搭配吗，丁字裤配低腰牛仔裤之类的，没想到还挺好看的。” 藤原柊终于把视线转了过来，看到清濑的装束后，眉头在一瞬拧了起来，他转头从衣柜翻找出一条皮带，递给清濑，“系上。” “我不要，那样太死板了。”清濑没接。 “系上。”藤原柊说了第二遍。 “不要。”清濑摇头，藤原柊没再说什么，拎着皮带一步步靠近，清濑后退了几步，挨到了床边，顺势倒在了床上，藤原柊伸手就来提他的裤子，清濑拿膝盖顶住他的大腿。 “等下，我说了不要，你为什么要强制我？” 藤原柊不顾他的阻挡，一手按住膝盖，在清濑的另一条腿抬起来之前，他又用另一只手按住，清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藤原柊按得这么用力，他没打算彻底逃脱禁锢，没想到藤原柊一看到他反抗，腿也不按了，转而抽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去提裤子。 清濑不再挣扎，咯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藤原柊将他的裤子两侧提到高位。 “我们两个很像在玩那种play。” “什么？” “你不懂吗？就是那种，你拿皮带抽我，我会觉得很爽的那种play。” 藤原柊正在展开那卷皮带，神情在瞬间变得复杂。 “怎么？你想试试？”清濑眯眼偷笑，如果手够用，藤原柊一定很想捂住自己乱说话的嘴。 当然，藤原柊此时更心急系皮带这件事，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调侃，将皮带穿过裤腰。 “太高了，再往下一些，能遮住丁字裤就行了。”清濑慢悠悠地指导他。 藤原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咔嚓咔嚓把皮带给系了个严实。 第47章 只是穿件衣服就像肉搏了一场，两人的发型都变得凌乱，清濑一手梳着头，一手从床上撑起身子。 “我又不是去做讲座的人，穿这么正经干什么……”他看着藤原柊走向镜子的背影，“倒是你，在医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讲座。”藤原柊在镜子前最后整理完自己的着装，“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简洁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这人到底是害羞还是工作狂…… 清濑又在床上倒下，他还能想起藤原柊手指停留在肌肤上的触感，和最初给自己换衣服时候的拘谨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似乎带着让人难以反抗的力度，和出于他自身意志的，难以明说的一些情愫。 清濑没有立即离开医院，而是来回问了一圈，得知藤原柊的身体是真的没事后，才逐渐放心下来。 原本他想打车回祇园，上车的时候又突发奇想，现在他了解的藤原柊，只是来到祇园后的藤原柊，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藤原柊在参与自己的生活，而在其他地方的他，或者是藤原柊自己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 自己真的了解他吗……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车辆行进至花见小路之前，又转了个弯，开往了相反的方向。 几十分钟后，清濑站在了京都大学的校门口，正值下午，阳光热烈，校门口人烟稀疏，校园里也只有树荫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 清濑以往路过几次校门，进来还是第一次，根本不知道讲座到底会在哪栋楼里开设。好在校内讲座的时间地点都会提前刊登在学校官网，清濑查到官网上的信息，跟着指示牌找到了讲堂，讲座还未开始，底下就已经座无虚席。 这就是藤原柊说的不重要的讲座吗？这已经热门过头了吧！清濑按捺住心里的吐槽，眺望了一圈教室，超过半数都是女生，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讲座的宣传图，明明是关于金阁寺修缮的相关讲座，藤原柊的一张帅脸占了一半的位置，而金阁寺只是充当背景。 也难怪会变成这样…… 清濑在讲堂逛了一圈，才在最后一排寻到了一个空座，他庆幸自己换了套衣服，混入学生中没有任何违和感。 讲座很快开始，作为主讲人，藤原柊刚走上台，台下就出现了激烈的讨论声，作为嘉宾的特邀教授反倒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这个看脸的世界好现实…… 清濑躲在重重叠叠的人群背后偷瞄，藤原柊的发型还是有点轻微的凌乱，有损他一丝不苟的形象，想到这样的发型是跟自己在床上折腾出来的，清濑的嘴角就忍不住飞扬起来。 藤原柊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讲师了，不管是讲座节奏，和其他教授的对话，甚至是ppt的质量，都足以显示他的严谨和专业。 他把写的稿子都打印了一份，可全程他都没看过稿，那份稿子倒像是一份摆设。 直到提问环节接近结束，清濑都没有让他发现坐在角落里的自己。 “现场的同学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在场内巡视的助手对着麦问了一遍，台下没有声音，清濑这才把手举高，助手很快走了过来，把话筒递到清濑的手上。 在清濑站起身的瞬间，藤原柊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手上拿着的话筒磕到了桌角，发出了“嗡”一声巨响，为了掩饰慌乱的神色，他很快托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架，将那些波澜都藏在镜片之后。 “我想问藤原老师为什么要选择研究京都文化保护这个课题？” 清濑落落大方地提问，藤原柊举着话筒，一时没有什么反应，台下的学生有了一些躁动。 “京都的文化保护目前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过了会儿，藤原柊开口了，“城市建设会更倾向于将老旧的建筑外观，或者是街道的风景进行修缮，来保存原本古风的感觉，但其实我在之前的课中也提到过，京都文化保护并不只是在建筑方面，为了让大家能够回顾我们的课程内容。”说到这里，藤原柊故意停顿了一下。 “关于京都文化保护的意义。”藤原柊的视线再次望了过来，“我想请刚才那位学生回答一下。” 啊？清濑没想到藤原柊还来了一个课堂考验，可是他根本就没有上过藤原柊的课！ 整个讲堂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清濑踌躇着拿起话题，“那个……京都有许多历史悠久的世界文化遗产，从文化遗产保护上来讲，不管是古建的修缮，还是传统艺能都是很有保护必要的，以上是我认为的文化保护的意义，但其实……传统手工艺，又或者是京舞，这些依靠人才能传承的东西该如何保留下来，我始终不知道答案。”说到这里，清濑无奈地笑了，“是不是只有把那些人留住，留在京都，才能维持京都的模样。” “这需要他们自己来选择。”没想到藤原柊很快回答了，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完备的答案，“我们可以干涉建筑的外观，但无法干涉住在京都的人们。很多时候他们是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够决定他们的选择。而我想要见证这里的人和事，这是我选择研究这个课题的原因。” 完美无缺的答案，找不到一丝漏洞。 望着藤原柊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坚定，清濑有些愣神，他在期待藤原柊给自己怎样的答案呢……一直在犹豫的人始终只有自己，也正因为犹豫的人是自己，所以他才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第48章 讲座顺利结束，讲堂里的学生走了一大半，有少许学生留下来选择和藤原柊进行交流，讲台上时不时地便会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没想到冷冰冰的人也有温柔的时候，是面对学生才会这样吗？ 清濑双手托腮，坐在最后一桌等待藤原柊下班，等了近一个小时，讲台上的学生才全部走完。 整个讲堂变得寂静，藤原柊收拾完讲台上的资料，径直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 “到我办公室一趟。” 清濑麻溜地站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藤原柊一路无言，直到办公室前，他才说了“请进”两个字，还非常绅士地帮自己把着门。 清濑率先走了进去，藤原柊的办公室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冷淡质朴，桌椅窗帘，书柜文件夹，甚至是本子，笔，都逃不出三种颜色——黑白灰。只有窗台上的一盆绿色膨珊瑚是这个办公室唯一有色彩的存在。 清濑好奇地盯着那盆外形奇特的绿植，长得很像奈良的鹿角…… “坐。”藤原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前的座位。 清濑乖巧坐下，就像一个犯错等着挨批评的学生，藤原柊绕到桌子的对面，把手中的资料放到一旁，坐了下来。 “为什么过来？” 听到这种略带质询意味的话，清濑不高兴地撇嘴，“你刚才在学生面前这么耐心这么温柔，怎么对我这么凶？” “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过来。”藤原柊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这是公开讲座，我当然可以过来啊。”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清濑狡黠一笑，“你是因为我过来会让你分心，还是不想让我看到你日常的样子？” “都有。”藤原柊居然大方承认了，清濑反倒有些意外。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讲座的时候特别有魅力，难怪会有这么多学生过来。” 藤原柊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说道：“你不是还有排练吗？” 又来了，这种生硬的转话题方式。 “我这几天为了你，把排练都停掉了，还被西川责问了好几次，你居然还赶我去排练，我好伤心啊。”清濑随手翻阅着藤原柊放在旁边的讲座资料，翻着翻着，一张信纸从中掉落飘到了桌上。 “是学生给你的信吗？”清濑把那张纸展开一看，纸上是一个娟秀的字体。 【藤原老师辛苦了，不要熬夜改论文哦～】 “学生经常会给我留言。”藤原柊的神情毫无反应。 “可是她用的是爱心信纸！”清濑像一只炸毛猫忽然从椅子上窜起，把信纸拍到他面前，“你的学生都会用爱心信纸吗？” “偶尔。”藤原柊瞟了一眼信纸，还是没什么反应。 清濑把信纸拿了回来，凑近在鼻尖嗅了嗅，“纸上还有香水的味道！这是精挑细选过的！这绝对不简单！” “所以，不简单在哪里？” 看着面前人不解的眼神，清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他清了清嗓子，在椅子上重新坐下，“原来他们都叫你藤原老师啊……” 原本自以为是专属的称呼其实早已是共用的，清濑看着这张信纸，觉得心头有些闷。 “这张纸送你了。”藤原柊的声音忽然传来。 “什么？”清濑捏着纸抬头。 “你好像不希望我收下这张纸。”藤原柊望着他的眼睛。 “我没这么说过！”清濑赶紧否认。 藤原柊没说什么，站起身，“走吧，请你吃饭。” 清濑看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没起来，“我要吃大餐。” 藤原柊拿上了教师工卡，“吃食堂。” 第30章 香草冰淇淋 正是晚饭的高峰期，食堂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清濑紧紧跟着藤原柊，生怕被人群挤散，而走在前方的人以高大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形成了分流，在人群中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 清濑望向他的背影，最近他总觉得藤原柊不再由着自己了，以往他说要吃大餐，藤原柊一定会答应，而现在他却总是会被藤原柊的意志带跑，心甘情愿地就上交了掌控权。 藤原柊取了两只餐盘，递给清濑一只，跟随着队伍缓慢向前挪动步伐。 来往的人中时不时有人和藤原柊打招呼，有些是学生，有些是老师。 看到跟在藤原柊身边的清濑，他们无一例外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似乎在好奇藤原柊居然会别人一起吃饭。 “藤原老师，这是谁呀？” “我……的同学。” 藤原柊每次都会向他们这样解释，同学，这个词听起来是恰到好处的关系，比朋友听起来疏远一些，但又不至于像陌生人那样遥远。 最适合来形容一些不近不远的关系。 “你之前总是一个人来这里吃饭吗？”清濑忍不住偷偷问他。 “是。” “你不跟其他老师一起吃吗？” “不。”藤原柊的回答还是一样的简洁。 果然……这是能猜到的答案，也难怪那些老师学生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奇怪。 清濑尝试着无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略带打量的目光，偷偷和藤原柊保持了距离，他想装作不认识藤原柊的样子，学校毕竟是藤原柊工作的场所，他不想让周围人议论他跟藤原柊，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第49章 可是距离远了，他们之间就会挤上别的人，眼看着中间相隔的人越来越多，清濑都快渐渐看不到藤原柊的背影了，他干脆在原地停了下来，思索着随便点一些菜算了，在前头的藤原柊回了下头，发现身后没人后，他又折返回来，奋力挤过人群，直到来到自己面前。 清濑假装没看到他，站在窗口前做作地看着菜品，藤原柊来到他身侧，“我推荐咖喱。” “哦……”清濑对食堂工作人员说道，“那就来一份咖喱吧。” 趁着打咖喱的时间，清濑看了眼藤原柊还是空的餐盘，“你吃什么？” 藤原柊看向前面遥远的窗口，“拉面，还在煮。” “行，吃好饭后我来找你。”清濑接过递来的咖喱，藤原柊却一手把他的餐盘按在了原地。 “你去哪？” 清濑不解地抬头，“我们分开吃啊。” “为什么不能坐一起吃？”藤原柊的眼神中同样是不解。 “我们一起吃要是被……”说到这里，清濑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他们两人都是男的，谁会把他和藤原柊的关系想得这么复杂。 “那行，我先去找个位置。”清濑赶紧给自己找补，“就在窗边吧，到时候你来找我。” “好。”藤原柊这才松开了他的餐盘。 还好还好，不然自己表露出如此在意的样子，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清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在人群的缝隙中望向藤原柊的背影，他正在耐心等待拉面出炉，等着等着，就从口袋摸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清濑忽然想到，中学时候的藤原柊也是这样，口袋里总是放着一本书。 那个时候他是家里人会准备便当的幸福小孩，而藤原柊却一直吃食堂，他为了能和藤原柊一起吃食堂，还特意让母亲不要给自己做便当，这才如愿以偿。 在食堂的藤原柊不管是排队还是吃饭都在看书，四周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清濑本想厚着脸皮和他坐一桌吃饭，藤原柊一副专注的样子劝退了他，最后他只敢坐到藤原柊身后的桌子，望着他的背影吃饭。 藤原柊一看书就会沉浸进去，甚至到下午的课快开始的时候，他才会回教室。 为了能和他多待一段时间，每次在食堂吃完饭，清濑就会去买一只冰淇淋，香草味的，看起来比巧克力味的不那么罪恶一些，吃完这只冰淇淋的时间刚好，他可以徐徐地跟在藤原柊身后回教室。 中学时候的他还不够大胆，就这样吃了一学期的食堂，他也从未和藤原柊坐过同一张桌子。 可就是这样略显枯燥的，又重复的一日又一日，他却觉得很开心。 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只要喜欢一个人，就算不曾被注意到也会很开心啊…… 身侧的灯光被遮住而变暗，清濑在恍惚中回过神，看到藤原柊走过身旁，绕到了对面，把一个纸杯放在了桌上。 “冰淇淋，京大的名物。”他把纸杯往前推了推。 “饭前就吃冰淇淋吗？”清濑把冰淇淋端在手里，巧了，这只冰淇淋是纯白色的，是奶油味？还是香草？ 藤原柊拆开一双筷子，不经意地回道：“你不是喜欢吃冰淇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说着说着，清濑的声音逐渐变轻，他其实对冰淇淋没有那么喜爱，也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喜欢吃冰淇淋之类的话，难道是…… 中学时的回忆在脑海不断回放，难道是藤原柊也注意到了？ 怎么会……他当时专注到除了书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又怎么会注意到躲在角落的自己。 清濑挖了一勺冰淇淋，香草味在舌尖绽放的瞬间，心脏紧缩了一下，记忆穿越了十年找到了自己，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清濑垂下头，将险些失控的情绪隐藏在刘海形成的阴影之下。 “怎么了？”藤原柊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冰淇淋太好吃了，不愧是京大的名物，你要不要尝尝？”抬头间，清濑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再次挖了一勺冰淇淋，递到藤原柊的嘴边，“不过你吃不了甜的，太可惜了。” 如此暧昧的举动引起了周围不少视线的瞩目，清濑这才想起此时他们正身处学校，正想缩回手，藤原柊却握住了他的手腕，起身把头凑了过来，把勺子咬到了嘴里。 心跳空了一拍，清濑睁大了眼，一时间僵住了身子，藤原柊吃完冰淇淋，做了一个评价。 “还不错。” “那我以后只吃香草味的冰淇淋了。”清濑对他笑道，“只吃你买给我的香草味冰淇淋。” 第31章 尺寸 “只要你不局限在这里就行。”藤原柊没拒绝，没反驳，语气清淡，就好像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食堂的冰淇淋太受欢迎，经常抢不到。” 清濑发出了一串轻笑，“你还真答应啊。” “冰淇淋要化了。” 藤原柊提醒了一句，算是避开了这个话题，随后摘下眼镜，挽起袖子，颇有仪式感地，认真吃起了拉面。 饭后清濑率先说要回家，藤原柊要在学校忙一周不能跟自己一起回去，他还是记得的。 本来他想自己离开学校，藤原柊却默默跟着他走到了校门口。 “我坐附近的电车回去。”清濑打算在校门口跟他分别。 第50章 “我帮你打车。” 藤原柊想走到马路边拦车，清濑拉住了他的袖口，“不用不用，我难得在京都穿一天日常的服装，想体验一下久违的电车。”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下去。 “你平时住哪？”清濑接过了这个话茬，将中断的对话重新启动。 藤原柊看向马路对面的一栋高楼，“学校边上的公寓。” “那还挺近的，到时候记得去医院复查，我先回家了。”清濑摆摆手，最后看了藤原柊一眼，转身一个人沿着马路往车站方向走去。 夜中不是很闷热，温度宜人还带着些许晚风，距离车站越近，清濑的心情就越复杂。 接触到藤原柊的日常之后，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生活截然不同，藤原柊有在努力学业，未来也会有很好的工作，而自己却过着狭隘却又能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如果不是研究课题产生的交集，他们就永远是平行线，互不打扰地往前衍生着彼此的人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人生分岔了呢…… 毫无征兆的，清濑又想起中学时在藤原柊课桌里塞的那封信，在那些能被猜到的，所有人都熟知的校园恋爱故事里，课桌里的信是青涩又甜蜜的，那是诉说暗恋之苦，戳破窗户纸直达成两情相悦的重要媒介。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 可他往课桌里塞的并不是一封满载感情的告白信，而是一封走投无路的求救信。 里面没有告白的内容，只有卑微到谷底的祈求，泪水花了信纸好几次才写完，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里面的一字一句。 【我妈妈死了，你的父亲想让我进祇园，我不知道该找谁，只能来找你，我不想进祇园，进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出来了，求你帮帮我，你要去东京读高中吗，我想跟着你走，求求你带我走……】 清濑在路中央停了下来，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藤原柊看了信之后无动于衷呢？他果然还是讨厌自己吧。 破坏家庭的人无论是出于本意还是非本意，都没有资格得到同情。 但他至少可以回复拒绝啊，甚至是骂他一顿也行，这样也比石沉大海要好一些。 可藤原柊始终没有回音，在杳无音信的那个春天，举目无亲的他失去了唯一一次逃脱的机会，进入了祇园。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清濑蓦然转身，藤原柊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刚好站在一盏路灯下，周围都是暗的，只有他在的那一隅小小的地方有光亮。 “要去我家吗？”他问。 清濑刚在回忆里沉沦，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问，“我可以吗？” “前几天你在医院照顾我，没睡好。”藤原柊说了个理由，有点磕巴，很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 “哦你说那个，报答我就这些啊？”清濑拉下脸，故意装作不满的样子，他最喜欢看藤原柊措手不及时的慌乱。 “你还想要什么报答，可以告诉我。”短暂的慌乱后，藤原柊还是恢复了稳定。 清濑用带着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藤原老师，你知不知道邀请人到自己家是什么意思。” 藤原柊一怔，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什么声音。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已经开口的许诺无法再撤回。 “好啊，我跟你回家。”清濑却很快就答应了，就跟应激差不多，他要抢占先机，生怕藤原柊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电车过了终电，让留宿变得更为顺理成章，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清濑停下脚步，“我买点洗漱用品。” “好。”藤原柊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便利店门口走。 刚到门口，清濑又一次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后的人，“还是说你家有备用的，以前有人住过？” “没有。”藤原柊在瞬间就否认了。 “不过夜吗？” “没有你说的这个人。”藤原柊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 清濑听出他话语间一丝被冤枉后产生的恼意，不经意地问道：“今晚之后会有吗？” 藤原柊一时没反应过来，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他差点连进门都忘记了。 清濑没打算等他的答案，说了一句“买好后门口集合”，就愉快地开始采购。 必需品差不多买齐时，清濑路过了摆设着安全套的货架，他本不打算停留，过了会儿却又一次绕了回来。 现在的套子居然有那么多品牌，还有那么多尺寸。 手指搭上了普通型号的盒子，清濑端详着上面隐晦的描述，想起在泡汤时感受到的藤原柊的……嗯……这个大小不够吧…… 手指从普通型号挪到了边上大一号的盒子，脑海中胡乱的联想开始乱窜。 藤原柊一手按着他的腿，从盒子中取套子，因为太急盒子倾倒，里面的套子洒了一床，他用牙尖撕扯开一个套包装…… “不买就让一让啊。” 身后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清濑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黄毛小伙站在后面，满脸的不耐烦，看着是不好惹的样子，清濑往边上撤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黄毛小伙拿了盒普通的超薄，离开的时候往他那里看了一眼。 “长得挺可爱的啊，要不要玩玩？”他晃着盒子挑衅，清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第51章 “你确定想跟我玩吗？” 听到是男声，黄毛小伙脸色骤变，接连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啧，眼瞎不看路吗？” 藤原柊正从拐角走出来，被人撞了不说，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声骂，再好的素质也让他的脸色变得不悦，他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架子，脸色变得更为低沉，“你刚说要跟谁玩？” 居然只听到了后半句…… 清濑连忙解释，“没，是他邀请我玩……玩赛车，我不会。” 黄毛小子骑着店门口的一辆山崎摩托扬长而去，隆隆声沉寂后，藤原柊收回视线，终于不再质问。 “东西买好了就结账吧，我到门口等你。” “等等，还差这个。”清濑指了指身后的货架，“拿一盒吗？你用哪种？” 第32章 一个人的目光 为了缓和暧昧的气氛，清濑故意把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浮，他觉得自己跟新宿二丁目街头沿路宰客的搭讪男差不多。 藤原柊陷入了沉默，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合适，被彻底逼到了死胡同。 “你不想用吗？”清濑转身面向货架，“也是哦，不用的话你会更舒服，说不定我也会很舒服。” 他拿起刚才的那只盒子，身后的人快步上前，又把那只盒子重重按回货架。 “我让你住我家，不是这个意思。”藤原柊的语气生硬，只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和稳定，清濑看向他的侧脸，藤原柊脸皮薄，随便调侃两句脸颊就会绯红，现在更是如此，很是有趣。 “你不想用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不用找这样的借口。”清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脸上温度的变化，贴在他脸颊用耳语的声量说，“你看，盒子都被你按得凹进去了，现在不得不买了，怎么办？” 藤原柊看向那只盒子，刚才太用力，盒子的边角真的被按出了一个小坑。 “那边在收拾冷柜的店员一直在看我们，你说他要是发现我们损坏物品，最后把我们送警署怎么办？我可不想大半夜的跟你一起做笔录。” 藤原柊还是没有什么动作，清濑继续说道：“还有，身为大学讲师，这又是学校边上的便利店，万一等下被哪个认识的学生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在这样念了一长串之后，藤原柊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他飞速将那个盒子拿了下来，扔到清濑的购物篮里。 清濑看了眼藤原柊的篮子，里面只有几瓶三得利无糖乌龙茶。 “怎么现在这盒套子变成我买了？”清濑提醒他，“谁用谁买。” 藤原柊看了眼收银台，眉头拧成了一团，他看起来像是放弃了，深呼吸一口气，一手拽过清濑的购物篮。 “谢谢藤原老师。”清濑跟在他身后，还不忘从冷柜抓了几盘青森苹果芝士丢到篮里。 藤原柊的公寓就在学校对面，步行5分钟，配套齐全，地段绝佳。 这栋公寓是个塔楼，近30层的高度，藤原柊的公寓就在第30层，塔楼的阶级很明显，随着层级递增，最顶层就是整栋楼里最昂贵奢华的一层。 进这栋楼的时候，清濑才终于觉得藤原柊有所谓的贵公子的感觉了。 全透明的电梯玻璃映着城市的夜景灯光，他和藤原柊面对面站着，电梯数字不断攀升，充足的冷气并没有让密闭的空间降温，每一次对视的瞬间都让气息变得更加焦灼。 藤原柊变了个站姿，看向窗外的京都夜景，塑料袋里的乌龙茶晃荡了几声，又趋于平静。 清濑始终没有说话。 电梯到达，开门，行走，再开门。 在进门的瞬间，清濑忽然从藤原柊背后抱了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腰。 房门在身后关闭，带走了走廊最后一丝光线，昏暗的玄幻只剩下了交织的呼吸声。 便利店的塑料袋砸到了地上，乌龙茶的瓶子撞击出“咚”一声巨响，藤原柊的脊背僵硬，他想伸手开灯，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也没触碰到开关。 “我们都一起住过酒店了，你怎么还这么紧张？”清濑的手游走到了他的胸膛，感受他西装革履之下的肌肉起伏，再顺着丝滑的领带向上攀附，摸到喉结的时候，藤原柊的呼吸突然一滞，就像被触碰到了命脉。 “啪嗒”，电灯开关按下，屋子终于被点亮。 清濑悻悻缩回手，藤原柊转身，镜片下的一双眼严肃地看着他。 “你要把我赶出去吗？对不起我错了。”清濑抬眼，伪装成及时认错的好学生。 “不至于。”藤原柊扯了下领带，将领带弄松，食指关节在刚才被抚摸的喉结上轻蹭了一下。 清濑帮他拾起了摔在地上的塑料袋。 藤原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换好鞋，还不忘在清濑面前放上一双拖鞋，清濑换鞋进屋，看到屋内全貌后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叹。 一层的房间几乎都被打通了，每一面墙上都钉上了书架，每一层书架都堆满了书，白墙黑色书架，整个家里的布局像是一座无机质的图书馆。 藤原柊在书海里走到一座岛台边上，把袋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码在台子上，清濑过去帮忙，看到岛台上也有一本书——森鸥外的《舞姬》。 很快，那本书就被藤原柊收走放在了客厅的书架上，书脊朝里，内页朝外。 “你把书脊放反了。”清濑提醒他。 第52章 “没事就这样。”藤原柊没有再动那本书，这本书就这样倒着放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架上。 很是突兀。 清濑不再戳穿他，继续收拾购物袋的东西，他把那只安全套盒子拿了出来，“这个你放床头。” 藤原柊默不作声地拿走了，清濑偷偷望着他的背影，藤原柊还真的好好把盒子收进了床头柜。 他低头笑了笑，留出两瓶乌龙茶，把剩下的几瓶冰进冰箱，打开冰箱的时候他愣了愣，家里的冰箱冷藏柜是全空的，他又打开冷冻柜，冷冻柜里也什么都没有。 整个冰箱只是单纯地在电力的维持下运作，连一件摆设品都算不上。 清濑再次回头环顾藤原柊的这间房子，整个房子里几乎没有生气，热爱园艺，热爱美食，好像这些标签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只有在祇园的时候，藤原柊看起来才像是一个认真在生活的人。 清濑很想问他每天给自己做饭打扫院子是不是很累？他其实很想对藤原柊说，我不是你的谁，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后来他想，如果藤原柊说他是在感谢自己让他免费住房，他的这些考虑就会显得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于是这些话也就没问出口。 清濑拿着茶和芝士来到客厅，拿起遥控器问：“我可以看电视吗？”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他正在衣帽间换西装外套。 打开电视综艺正在放月曜夜未央，欢乐的笑声在屋子里充斥后，这个家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活的气息，清濑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 藤原柊开了瓶乌龙茶，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看，把综艺当背景音开始看书。 清濑在他身边坐下，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藤原柊在这时候看书有着很明显的意思，那就是请勿打扰，清濑也就不打扰，一个人看电视，只有憋不住笑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发出笑声。 茶几上的零嘴很健康，作为综艺的搭档过于寡淡，综艺看到后半程，清濑还是忍不住问了边上的藤原柊。 “家里有没有酒？我想喝酒。” “有。”藤原柊放下书，起身走到酒柜前，清濑这才发现这个差不多快被书山淹没的酒柜。 “大多都是红酒哎，原来你喜欢红酒。”清濑也来到酒柜前，在酒柜前挑挑拣拣，拿出一瓶干红，“14.5%的酒精度，你应该没问题吧。” 藤原柊“嗯”了一声，清濑心里窃喜，这应该算是答应和自己一起喝酒的意思了，他立马清洗了两只酒杯，在杯子里倒好酒。 喝上酒之后连综艺都变得美味了许多，可惜月曜夜未央很快就放完了，清濑换了个台，切到了京都的地方台，恰好正在放祇园的都舞，是今年春天他跳过的那一场。 听到熟悉的三味线声音后，藤原柊终于被电视吸引了注意力，放下了手中的书。 “啊，拍到我了，你看我在这里！”在镜头转到舞台的时候，清濑一下从沙发上蹿了起来。 “我这个转身跳得真好看。”清濑对着电视自卖自夸，“话说你的客厅宽敞得像舞蹈室，我都想在这里跳舞了。” 清濑跟着电视里的自己跳了一小段，他已经很久没有穿着常服跳京舞了，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中学的舞蹈室，他边哼着歌，边对镜子练舞，而藤原柊在身后看书。 其实每次自己跳舞的时候，藤原柊时不时地会抬起头看一眼，他有没有认真在看，清濑从来都不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学的京舞？”果然这次藤原柊也抬头看了。 “幼稚园的时候吧，3岁？”清濑扬起手臂，停留在一个优美的弧度，“学京舞的同时我还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我妈说这样可以训练气质，跳京舞的时候会更优雅一些。” 清濑又做了一个标准的芭蕾的转圈姿势，“怎么样？是不是还行？别小看这一个转圈，我练了好久。” 清濑看向藤原柊，本以为他会觉得很无聊，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藤原柊正在认真地望着自己。 清濑有些愣神，他去过不少舞台，大的小的，高级的一般的，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追光灯，也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过，可只有一人这样静静看自己跳舞，唯独只有藤原柊一个人。 在他登上舞台之前，藤原柊是这样注视着他。 现在他历经舞台之后，藤原柊也是这样注视着他。 “我给你跳支舞吧。”也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者是自己的思绪开了闸，清濑忽然很想在藤原柊面前跳一支舞，只有藤原柊一个人看的舞。 “《祇园小呗》怎么样？之前见你的时候我没发挥好。”他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薄一点的书当扇子，哼起了那个熟悉的旋律。 【思念情深水袖藏祇园恋如长带垂】 ………… 【双人共枕江千鸟祇园恋如长带垂】 小时候他不懂这个歌词的意义，只知道跟着旋律做相应的动作，只要把每一个转圈，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做对，这样就能跳好这首曲子了吧 年幼时候的自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母亲却总是对此摇头。 【这首曲子跟《黑发》不一样，这首曲子里的恋情还停留在青涩的时候，是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情感，你不应该把感情全都展露在表情里，而是埋藏于心，如果连这样的情感都跳不出来的话，《黑发》这种曲子你也一定是跳不好的。】 第53章 恋情寄托在长袖之中，恋情如同舞妓背后宽大的腰带一样长久。 即便是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告诉他。 【可是不告诉他，他不就永远都不知道了吗？】他记得自己这样问过母亲。 这回母亲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 清濑不懂，但他知道，母亲也有一段难以被诉说的情感往事。 电视上的节目换了一个，清濑跳完一曲，也终于累了，他放回书本，走到沙发前，倒到藤原柊身上，藤原柊似乎还在意犹未尽之中，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稳稳地接住了他。 清濑就这样顺理成章坐到他的腿上，把脸颊蹭到他的颈窝，或许是酒精在逐渐发挥作用，也或许是自己真的跳累了，清濑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在轻微发烫。 他侧着头看向藤原柊，藤原柊明明只喝了小半杯酒，耳尖却已经有些微红了。 “我跳得如何？想听评价。”清濑埋在他耳边撒娇。 “很好。”藤原柊很快回道。 “我相信了，就当你酒后吐真言了。”清濑笑逐颜开。 “我没有醉。”藤原柊硬是把这句话给掰扯了回来。 “那……藤原老师酒量如何？”清濑继续在他耳边问道，“如果不是明天你还有工作，我很想灌醉你，然后听一下你的真言。” “酒量一般。”藤原柊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清濑没想到他会这么实诚，这个时候逞能才会是藤原柊的标准答案。 就像戳到了棉花上一般，这个答案让他不痛快，清濑又往他脖颈蹭了蹭。 “既然藤原老师没醉，那到时候就麻烦藤原老师照顾我了，我倒是觉得有些醉了。” “你远远没到自己的酒量吧。”藤原柊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小把戏，“上次在鸭川边上，你喝了不少酒。” “原来你还记得……”清濑自觉有些自讨没趣，在他藤原柊怀里翻了个身，背靠着他的胸膛，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又喝了几口。 “你先下来，我这样没法看书。”藤原柊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不要……”清濑有些赌气地在他的腿上动了动。 “嘶——”藤原柊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一下就把自己的手撤离了。 手肘压到了遥控器，电视上又从京舞切换到了电视剧，又是那个最近大热门的男演员。 “我跟你说过的吧，铃木跟他长得很像。”清濑窝在他怀里看电视，“尤其是眉眼那一块特别像。” “你到底要提几遍？” “好几遍。” 清濑这么说完，藤原柊没再说什么，也拿起酒杯喝了几口酒。 “话说大家总是会喜欢上同一类人，比如又高又帅看起来又温柔体贴的男生。如果是女生的话，就是漂亮可爱性格好的。”清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只要占了这些设定，这部剧就会很好看，现实中也是这样吧，有这些设定的人会很受欢迎。” 电视上正好放到了女主特写镜头，藤原柊会错了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原来你喜欢这种。” “我？”清濑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会喜欢女生的类型吗？” 藤原柊不再询问了，清濑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出答案，这个话题停留在了安全线内。 大热的电视剧很优秀，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都吸引人，此刻却没有人真的看进去。 清濑的注意力不在此，他知道藤原柊的也是。 直到藤原柊的手指偷偷梳了下自己的长发，发丝连着头皮轻微拉扯了一下，清濑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这个举动已经不止一次了，藤原柊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喜欢的人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做那些动作吗？ 酒精在血液里加热沸腾，清濑转头看向藤原柊，“那藤原老师呢？喜欢哪种类型？” 藤原柊愣了下，他看向电视，忽然说：“我喜欢这种。” 清濑也看向电视，镜头里恰好是一只美短猫咪。 可恶，算他运气好…… 藤原柊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在他的世界，无人能扰乱既定的秩序，只要他不想承认，没有人能逼他承认。 清濑又喝了几口闷酒，藤原柊的耳朵尖有点红，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其他。 终究电视剧也还是看厌烦了，清濑率先去洗澡，洗完后藤原柊交替去洗澡，他先走进卧室，整个房子只有一张床，如他所料，藤原柊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客房的人。 只是他和藤原柊已经同睡过一张床，从心理上来说这也不是新鲜刺激的体验了，也没有很陌生的感觉。 清濑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吹完头发后就脱下浴袍想换睡衣，脱得光溜溜后他才想起在藤原柊家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睡衣。 算了先穿内裤吧，清濑环顾房间，看到刚才买的新内裤放在了床头，他干脆从床尾爬上床，朝着床头爬去。 咔嚓，身后的门打开了，清濑下意识地回头，藤原柊刚洗完澡出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你洗得这么快！”清濑塌着腰，终于够到了那条被他放远的内裤，“你有什么睡衣之类的衣服可以给我穿吗？” 他背对着藤原柊问道，伸着腿穿内裤。 藤原柊这才想起回避，在他回避之前，他快步走到床边，扯过床上的一条毯子，将清濑的身子遮住了。 第54章 “你、我还没穿好！”清濑想把毯子扯下，藤原柊把毯子绕了他身子一圈，打了个结，像蚕蛹一样把他裹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藤原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丢在床边，大步流星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里静了下来，清濑只能平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 “你这样让我怎么穿睡衣啊！” 门外没有回音，清濑只好自己在原地蛄蛹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把毯子弄散，他穿好睡衣穿好内裤，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我都穿好啦！” 门开了条缝，在确认清濑确实穿得完好后，藤原柊才从门外走进来，他绕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躺下，两米kingsize大床，他们可以做到完全不接触。 清濑彻底无语，他挪动身子，和藤原柊躺到一个枕头上，“被看光的人是我，为什么你看起来才是那个受害者啊！” “睡觉。”藤原柊只回了这两个字。 清濑不愿，他伸手，从藤原柊的腰后往前摸去。 “别闹了……”藤原柊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藤原柊的声音听起来气息不稳，这个声音清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是不是又……” 藤原柊的身躯蜷缩了一些，“等一下就好了。” 清濑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绕到床的另一边，硬是躺到了藤原柊的对面，藤原柊想仓促转身，清濑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扣在了原地。 “为什么是我就有反应？”清濑靠在他的额头，感受着他凌乱又深重的呼吸声，“已经不是一次了吧，藤原老师。” 第33章 我们是哪种关系 床头的灯光只能从发丝的缝隙中穿过，斑驳地洒在彼此的脸上，几乎相触的嘴唇微颤，保留了最后一丝安全距离，酒精渗透到了每一滴血液，循环到了全身。 以前胡闹归胡闹，他从未和藤原柊有过这么近的距离。 平时喝酒，再烈的酒精他也从未上脸过，此时的脸却失控一般烧了起来。 藤原柊没有比他好太多，昏暗的灯光无法隐藏他脸上的热度，清濑向他更加贴近了一些，脸颊轻微刮擦，清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他赢了，藤原柊的脸颊比他烫。 “很正常，我们都是人类嘛。”清濑一手贴在他的胸膛，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别一个人偷偷解决了，就在这里，怎么样？” 面前人的呼吸更加错乱，清濑的手又下滑了一些，刚碰上藤原柊结实的腹部，自己的腰侧就被两只手按住了。 “你别碰我这里，真的很痒。”清濑克制不住地想笑，藤原柊却箍着他的腰，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不要再这样了。”他的语气里还残存着理智。 “哪样？”奇怪的好胜心在心里翻腾，清濑抬腿轻轻用膝盖碰他，“藤原老师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藤原柊的呼吸一滞，按在腰际的手指越渐缩紧。 清濑又浅浅笑了几声，循循善诱，“你要是怕弄脏的话，刚才我们不是买了那个吗？” 他微微侧身，反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那只盒子，晃了晃。 “我挑的尺寸到底对不对呢？”他边自言自语边拆开盒子，“藤原老师自己来检验一下。” 在盒子拆开的瞬间，藤原柊忽然翻身上来，拽住了他的手往床上按去，清濑惊呼了一声，盒子没拿稳，里面的东西倾倒了出来，洒落在身上，不安分的几只从锁骨滑落到胸膛，又到了腹部，最后到了被单上。 清濑顺从地平躺在双臂的桎梏中毫无反抗，这个小意外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即将被享用的饕餮盛宴。 “藤原老师打算用这么多吗……”清濑垂眸看向自己锁骨最近的一只，“你真的能用完？”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不要再闹了。”藤原柊的语气里的耐心在逐渐丧失，甚至带上了警告的气息，可清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一个人用不完的话，我跟你一起啊。”他笑得天真，想挣脱一只手去拿锁骨上的那只，藤原柊却加大了力度，将他锁在床上。 清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太过被动，这不是他想要的主动权。 “你想这样按着我到什么时候？”手腕传来清晰的疼痛，t恤式的睡衣在这场闹剧中皱巴巴地卷了起来，清濑定定地望着他，藤原柊却很快挪开了视线。 藤原柊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既定好的原则不会允许任何人打破，他自己不行，别人也不行。如果有人踏入了他防范的边界，他就会立即拉起警戒线，把那个人拦截在边界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类似的人。 但清濑不愿成为那个被他挡在边界外的人。 “你这样按着我，反而会更危险。”清濑侧过头，轻吻藤原柊的手腕，藤原柊难以克制地发出了一声闷哼，手一下撤远了。 失去了禁锢，清濑一时也没再有什么动作，藤原柊的声音足以让他的所有理智断片，精神上的愉悦直达顶峰。 可清濑还是不愿占下风，他要比藤原柊游刃有余，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站在谈判的高处。 “对不起呀藤原老师，我要怎么向你道歉比较好？”清濑用膝盖在他腰际滑动，“要不要帮你？” 藤原柊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薄汗，可他的眼神里还尚存着一丝清洌，极力地将那些诱惑都按压下去，让他把原则全都理清。 第55章 终于，差点失去理智的眼神在悬崖边上拉回，逐渐变得清醒。 “我跟你不是这种关系。”他说了一句不带任何回旋余地的陈述句。 “谁说一定要确认关系才能做这种事？”清濑有些吃痛地皱眉，“只是发泄而已，不要想太多。”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清濑莫名觉得心里的某处疼了一下，像从玻璃碴上碾过，碎片扎了进去，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会连带着疼。 他和藤原柊的关系，这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事。 如果他永远都不问那个答案，那这个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没有答案是最好的，比答成一道错题好了太多。 “你希望跟我之间是这种关系？”藤原柊忽然反问了一句，他的声音认真，没有质问，没有讽刺，他在认真询问这个问题。 清濑静静望着他，脑海里尚未理清的丝线搅成了杂乱一团。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契机是什么，原因呢，目的又是什么呢，藤原柊想要怎样的答案？ 他想不通。 “我……” “我不希望这样。”在清濑出声之前，藤原柊首先给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在耳畔一锤定音。 暧昧急速跌落，趋于冷静，藤原柊松开了手。 清濑没再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直到藤原柊坐到床边完全远离了自己，他才偏过头，不去看他。 “无论我们是哪种关系，你都不会愿意吧？”他的声音很低，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但藤原柊也听到了。 只是听者无声，只是背对着坐在床边。 又过了会儿，藤原柊说：“我今晚睡沙发。” 说完他从床边站起，礼貌地补了句“晚安”，出门时还带了带房门。 天花板的灯光重新照亮全身，清濑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眼睛酸涩，温热的泪从中涌出，从外眼角淌下，他只流了这一颗泪，很快没入枕头不见了。 而克制的代价则是让悲伤决堤，汹涌扑来，淹没了自己。 清濑缓慢地坐起身，机械地整理床铺，他将那些弄乱的套子重新装盒，复原完整，放入了床头柜，随后蜷缩起身子，抱着膝盖，从门缝里悄悄望向客厅，藤原柊看着像是睡着了，可他却没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第34章 单恋还是初恋 次日天还未亮，清濑便起床了，他几乎一夜未睡，头脑却异常清醒。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屋内打上一圈温柔的亮光，清濑走到客厅，绕到睡在沙发上的藤原柊面前。 藤原柊还在熟睡，清濑走近沙发，轻轻蹲下身保持和他齐平。 面前人的脸上还有一丝倦意，身躯随着呼吸轻微地上下起伏着，他一晚上没摘眼镜，镜框被靠枕挪位到了鼻梁上，给平时一丝不苟的他增添了一些跳脱。 【对不起。】 清濑在心里道歉。 说不想谈恋爱说不想结婚的人是我，擅自爱上你黏着你不放的人是我，道德绑架回忆绑架的人也是我。 他在惩罚当时不辞而别的藤原柊，带着报复地在求证一些什么，可藤原柊并不欠自己什么，也没有义务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 清濑轻轻摘下他的眼镜放到茶几上，凑近他的面庞，碰上他的嘴角。 他不敢过多停留，就像羽毛轻触又被风吹开，连一丝温热都没有尝到。 就永远停留在这里吧，仅仅只是这样的关系也足够了。 清濑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充满藤原柊气息的屋子，悄声离开。 祇园祭拉开了前祭的序幕，京都的街头开始展示起了一座座祭典巡行的山鉾，供给游人观赏。 宵山夜市热闹非凡，来自各地的游客把四条到乌丸的街道都挤得水泄不通，这是祇园一年最热闹的时候。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天音从置屋二楼的窗子往下望，花见小路上也全挤满了人，“今年的人是不是比去年多了好多？” “每一年这里的人们都在说祇园快完蛋了，每次开祇园祭的时候又会觉得这里好起来了。今年的宣传下了血本，很多商家都等着这一次祭典赚足一年的钱。”清濑对此已经没有了新鲜感，最快乐的是游人，最忙碌的是在祇园中的人，还是前祭，舞伎艺伎们就已经开始准备后祭节目的所有事宜。 化妆品，服饰，配饰，只是整理就已足够繁杂。 “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好辛苦啊。”天音的声音中带着雀跃。 清濑收拾好了化妆用的所有物品，抬头看到天音的发簪。 “你怎么还在用紫阳花的发簪？”清濑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团扇发簪，“现在是七月了，该用这个了。” “对噢！”天音摸了摸头顶的发簪，“没想到汐音哥也有细心的时候。”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清濑不满意地撇嘴，让出镜子给天音换发簪，“用了这个图案，才算是正式进入盛夏了。” 这只发簪有点历史了，他还是舞伎的时候也用过，半透明的织布上是手工绣的金鱼尾，清新灵动，人见人爱。 还记得第一次有人夸他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想让他也看看”。 座席间的人都笑了起来，追问那个他是谁，是不是初恋。 单恋到底算不算初恋？ 第56章 清濑一直没有搞懂这个问题。 然而不管是单恋还是初恋，他的爱恋都戛然而止了，就像有一天突然消逝的蝉鸣声。 刚开始分离的时候最痛苦，想起来的时候心脏疼到指尖，他经常在寂寥的半夜醒来，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后来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哭声，只是半夜梦到的时候会时不时惊醒，醒来后梦境破碎，惆怅的思绪让人失眠。 再到后来，只有看到和他有关的事物时，才会想起自己曾如此喜欢过一个人。 再到后来，就连他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了。 人的记忆真不可靠，人的爱也是。 清濑从那只团扇发簪上收回视线，“听说今年的花伞巡游你被选上了。” “是啊！终于可以参加了，我期待很久了。”天音戴完发簪，兴奋地转身，“我昨天已经看到衣服啦，超可爱，粉色腰带，白底天蓝色花纹的和服。” “到时候我就在后面看着你们。”清濑取了把簪梳，戴到发髻上。 花伞巡游是祇园祭游行的一大特色，舞伎艺伎们坐在花车里进行游行，很是赏心悦目。 “今年汐音哥还是在八坂神社表演吧，好羡慕，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汐音哥一样独当一面的艺伎呢？”天音叹了口气，走到窗槛边将忘记关的窗合上，隔绝了屋外的暑气。 清濑没有很快回话，只是对着镜子发呆。 “心情不好？”天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也还行。”清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练习了这么久，尽力跳吧。” “什么尽力呀，汐音哥的第一次登台就是春季的都踊吧！当时所有置屋的人都来了，都赞不绝口，说真不愧是京舞名家的孩子，天赋异禀之类的。” “这番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清濑从镜子前转身，“京舞名家的孩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天音露出了毫不相信的笑容。 “再说了，现在都还有人声讨我呢，说怎么能让一个男孩子来当艺伎。”清濑又转过身去，拿着唇刷细细调整唇妆。 每次有人谈论起这个话题，他总是想回避，因为那是一段他不想回忆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学校医院两点一线，丢掉了生活丢掉了朋友，也丢掉了藤原柊。 【清濑，放学一起回家吗？】 【不了，我家里还有点事。】 中学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敲响，他就迅速起身拿起书包，可能是拖动椅子的声响太响，藤原柊总是会轻轻侧过头看他一眼。 清濑没有余力去辨别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中究竟带着怎样的感情。 是嫌烦，觉得他这样闹出大动静很吵，还是好奇，或是怜悯？ 那时的樱花树只长了些许花苞，清濑在光秃的树杈下跑过，绕到商店街的老铺子买了些吃食，最后来到医院。 他将母亲爱吃的零食塞满柜子，病痛将她折磨得沉默寡言，他不知道这样做母亲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在他整理完那只零食柜子之后，母亲突然出声了。 【汐音，最后的这段日子，我想去临终关怀医院，这样你就不需要经常跑来看我了。】 他抓紧了书包带子，很久没有说话。 病房里只剩下了电视的声响，电视台正在播报今年的赏樱时间，清濑记得很清楚，京都的樱花满开日是在3月27日。 那一天花舞死了。 第35章 冷烟花 听商店街的老人说，死亡会改变一些事情，尤其是目睹他人的死亡。 清濑经历得太早，还未找到有哪些事被改变，就被生活推着往前走了，恍然大悟的时候，有好多既定的事实已然无法改变。 就像……那些无法预料的错过。 前祭请神结束后，后祭送神即将开始，这也是舞伎艺伎最忙碌的时候。 八坂神社开辟出来的化妆间门口，清濑撞见了望月美代子。 “望月妈妈，你怎么来了？” 望月美代子攥着挎包，匆匆移开化妆间一旁的门，“听说西川身体不好，我来看看。” “在这个时候？等下我们就要演出了。” “你们安心演出，剩下的交给我。”望月美代子合上了门，过了会儿，清濑看到望月搀扶着西川从走廊走过，坐上一辆的士走了。 “西川最近腿不太行。”正在帮忙系腰带的山村也看到了这一幕，“都说了这把年纪了就别逞强跳舞了，用嘴说就行了，非得亲身示范，我们这里又不是没有示范的老师，你说她亲自跳了，让边上示范的老师还有什么用。” 清濑回到镜子前，将自己脖颈的白粉铺平，“她以前也是这样，能亲手教的就都会亲手教。” 山村系完一条腰带，双手捶着腰长叹一口气，“你看看我们这群老人，一个身体刚好，另一个又倒下了。” 祇园的手艺人缺人传承，这是大家都在面临的难题。 “话说藤原那个小伙子呢？”山村给下一个舞伎系腰带，突然问道，“祇园祭这么忙的时候我正需要帮手呢，他去哪了？” 清濑刷子一抖，后脖颈的白粉涂歪了“啊？哦，他最近有点事在忙。” “他有其他工作啊？唉可惜了，本来我还想让他继承一下男众的工作。” “那也得问他愿不愿意呀。”清濑语气轻松，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第57章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藤原柊一次都没有出现在祇园，也没有联系，虽然清濑知道他要在学校忙一段时间，但现实就跟突然消失没有什么区别。 “改天你帮我联系一下他，就问他想不想兼职。”山村还是不想放弃。 “你不是有个儿子的嘛？他人呢？”清濑揶揄了一句。 “你说他？”木村利索地扎紧腰带，“提起他我就来气，说了句反正我不会留在祇园，就一去不复返了，还断了联系。” “是不是你之前太紧逼了，比如你不继承我就去死，这种类型的话。” 山村瞪大了眼，一脸匪夷所思地看向清濑，“你这张嘴，能说好听的话也能说这么难听话。” “做艺伎这一行是这样的。”清濑在镜子前背身，把涂歪的白粉擦去，“什么客人都遇到过，见多识广了。” “听说前段日子还有客人要追你。”给所有舞伎穿完衣服后，山村终于得空，倒了两杯大麦茶，递给清濑一杯，“后来怎样了？” “你怎么知道的？”清濑往杯子里加了一根吸管，尽量不碰到口红，小心翼翼地喝着。 “酒馆老板说的。” “在这里真的一点秘密都没有。” “那人不是挺好的嘛，给钱大方对人礼貌。” “是啊，礼貌到被人怼了立刻就放弃了。有些男人只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心存幻想罢了，长情对他们来说狗屁不是。”清濑长叹一口气，“唉，可惜了，我跟他合不来。” “那藤原那个小伙子呢？” 山村不经意间的话让清濑愣住，玻璃杯外沿凝结的水珠滑落了一颗。 想起近期发生的一幕幕事，清濑微微低头，牵起嘴角苦笑，“我跟他……关系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敷衍又逃避地结束了话题，山村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询问了。 今年祇园东部出的节目是小町踊，作为一年一度的奉纳舞，舞台下观看的人已经将整个神社都占满了。 作为祇园业绩第一的艺伎，清濑自然而然站在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八坂神社的舞台每年祇园祭他都会来一次，应当是特别熟悉了，可这次却格外不同，或许是和藤原柊一起来过的原因，这个地方又多了几分特别的记忆。 藤原柊站在拜殿前摇动的铃铛，投出的100日元，抚上脸颊的手…… 清濑忽然觉得有些后悔，祇园其实真的很小，小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好多地方就已经有了藤原柊的影子，让他都快产生幻觉了。 可熙攘的人中并没有熟悉的身影，清濑收回寻找的目光，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7月的京都热得像个火炉，一场表演下来大家都热出了一身汗，清濑卸下了妆容，用打湿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天音在门缝间看着散场的人群，“藤原老师要是能来看就好了。” 心声被说中，清濑有些恍神，天音转过身问他，“等下还有茶道接待，汐音哥不参加吗？” “嗯，今年我不参加，我不想在大热天晒太阳。”清濑将假发摘下，用自己的真发盘了一个发髻。 其实他在说谎，今年不参加是因为他想和藤原柊一起逛夜市，所以特地拒绝的，可没想到命运造化弄人，现在变成了他一个人逛夜市。 “这只发簪还给汐音哥。”天音把头上的团扇发簪摘下，“不戴发簪看起来太素了。” “谢啦。”清濑把那只发簪随意地别在发髻上，“这样刚好，我衣服上的图案也是团扇。” 特地准备的和服，特地准备的发簪，特地等的人却并不在此。 垂挂的驹形提灯装饰了整条街道，摇曳着暖橘色的灯火。遥远的街道传来了铃铛和悠长的笛声，又是哪边在表演呢？ 清濑买了只糖苹果边走边啃，将上面的糖壳咬得清脆。 走累了，他就在金鱼摊子边上坐下，指导小孩们抓金鱼，又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的人流变得稀疏，夜阑人静，学生情侣还腻歪在一起不肯分离，上演着鲜活的青春。 清濑厌倦了这条街，买了一些烟花棒，走了许久来到了鸭川边上。 鸭川的河流会静静包容经过的每一个人，清濑从袋子里拿出烟花，在河畔点燃。 冷烟花呲出的火花像一只正在炸裂的小小星球，史诗般宏大的寂寥藏在每一个星火里，在最后挣扎的跳跃光芒中燃烧殆尽，清濑眼里跳动的光芒也随之消逝。 只有河流的波光折射了银色的月光，清濑在背对明月的阴影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 藤原柊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第36章 你喜欢男人对吧？ 心脏猛烈下坠，拉扯出放射性的疼痛，清濑扶额苦笑。 他是有多害怕藤原柊不告而别，是ptsd吗，被感情绑架的感觉真不好…… 鸭川不会告诉他答案，清凉的河水顺着下游流淌而去。 夜深了，热闹的街道逐渐寂静。 清濑缓步走回家，远远看到家门口的灯是亮着的。 家门口装的是感应灯吧……难道…… 清濑加快了脚步，跑到门前，看到藤原柊正坐在台阶上，他的衣襟拧开了一颗扣子，领带散开，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胸前，像是经过了长距离的奔跑后被扯松的。 清濑怔怔地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判断不精准，总觉得藤原柊身上有一丝不容易被察觉到的颓唐。 第58章 那句“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清濑忍住了一切冲动，平静问道： “为什么坐家门口？” “我没带备用钥匙。”藤原柊用最简单的句式说明了现状。 “研讨会刚结束。”他又补了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明天还有几个汇报，我等下还要回学校……” “祇园祭结束了，你没看到我的表演。”清濑打断他的话，“真是可惜了藤原老师，错失了一次收集论文素材的机会。” 藤原柊没再说什么，沉默在两人间弥漫。 “日程这么忙，为什么还要回来？”清濑也没走近他，就这样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藤原柊看了眼放在身旁的袋子，站起身，袋子递到了清濑面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吃饭。” 清濑接了过来，袋子有点分量，里面应该包裹着餐盒。 “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想谈恋爱的意思……”清濑抬头看他，“你这样照顾我是不是有些过界了？” 藤原柊的身形一顿，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清濑会把这个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我的父母，对你和你的家人造成过不少伤害。”他用最擅长也是最冷静的语调叙述，“你就把这些当作是我的赔礼道歉。” 清濑干笑了几声，“你终于说实话了？” 藤原柊的眼眸在背光处闪烁了一下，随后他垂下眼帘，“你可以把这些当成实话。” 清濑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想过很多次藤原柊纵容自己的理由，却怎么都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其实他很想说，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可话到嘴边却转了方向。 “如果你想替你的父亲弥补我们家，也不是不可以，他做了哪些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可是被你父亲害惨了。” “我知道。”藤原柊说完，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所以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原来这才是他想维持的关系……儿时无动于衷，现在突然良心发现想要弥补家族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也难怪他总是维持着适当的边界，不让自己过界。 气息变得断断续续，夜晚的蝉鸣刺耳，清濑忽然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他很想从中找出一点可以反驳的理由，而藤原柊却把他安放在了原地，他还是中学时候和邻桌隔着不到两米距离，却永远也无法接近的同班同学。 脚步声在远去，清濑从信玄袋里拿出备用钥匙，握在手心，藤原柊的背影在夜色中一再模糊，他始终没有叫他的名字。 玄关的灯光忽然暗下的时候，清濑才发现是自己太久没有挪动身子，他试着抬动沉重的双腿走上台阶，将钥匙插进门锁。 趴到桌上的时候，疲倦席卷了全身，这一天已经电量耗尽，连抬动手指都费力。 藤原柊递给他的袋子包扎考究，是用一匹藤紫色金绣布包裹起来的袋子，布料的质感看着厚实细腻，一看就是出自京都手工艺人的精湛手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藤原柊使用的物品渐渐变得有祇园味道了。 明明之前还是只会用塑料透明雨伞的人…… 清濑强迫自己支棱起来，一层层拆开袋子，打开漆木餐盒，里面装着的是一盒手作三明治，有四种口味，切成了小份，是一口大小的量。 这种容易入口的小份三明治是为了不弄脏口红而在艺伎界广受欢迎的，讲究好看又营养均衡。 然而这种好看便利是大量的时间堆叠出来的，为了让小块的三明治能够美味，面包的口感，食材甚至酱料都十分讲究，只有专门做艺伎舞伎料理的店才可以买到，而藤原柊居然自己做出来了。 一边忙工作一边还抽出时间钻研料理，他是超人吗？ 清濑忍不住在内心嘀咕。 不知道他自己还有没有吃饭的时间。 清濑再次看向这盒精致的三明治。 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他只吃了一个糖苹果，嗅到食物的气息，胃终于及时发出了饥饿信号，叫嚣着想要摄入食物。 清濑坐直了身子，用叉子戳起一块三明治，送入口中。 清爽的蔬菜搭配洗刷掉多余盐分的火腿，夹上酸甜多汁的番茄片，是熟悉又柔和的调味。 清濑这才意识到，不管是做日式还是西式的食物，那些食物中总是会带着藤原柊的独特印记，能够很快区别出来并且记住。 即便那只是一款基础的三明治。 清濑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他多么希望藤原柊可以收起对自己的那份带着怜悯的好意，没有多余牵扯的孽缘，是不是反而更加容易接近。 然而既定的事实并不会改变，如果没有那些孽缘，他们或许根本就不会相遇吧。 又是一个没有咖啡飘香的清晨。 清濑没了起床的动力，他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起床，而是在被窝里持续躺尸。 过了中午，家门口突然响起了铃声，清濑在迷糊中逐渐清醒，是藤原柊回来了吗？他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不不……不可能，只是快递吧…… 清濑随便披了件衣服下楼，按下可视门铃的屏幕，站在门外的人面庞熟悉，是藤原柊的母亲——晴子。 诡秘的回忆一下涌上心口，清濑像被钉在了原地，霎时愣住。 第59章 “叮咚叮咚——”门铃还在焦躁地频繁响起，清濑站在玄关无法动弹，门外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手指扣在门上敲了几下。 “我听到脚步声了，是有人在里面吧？” 晴子的声音仿佛魔音穿耳，带着那些不堪的记忆从地底幽暗地钻了出来。 清濑深吸一口气，手搭在门把手上，转开了门。 晴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优雅微笑，和十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清濑浑身上下都在应激，只开了半人的距离的门缝，用自己的身形把通路全部挡住。 晴子见状却笑了，“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这已经是您第二次来了，应该已经不新鲜了吧。”清濑回道，“阿姨您前不久才说过不想看到我的脸，怎么反而过来找我了？” 清濑话里的意思并不客气，可因为对方是藤原柊的妈妈，不管怎样，他都还是把说出口的日语进行了一番调整，将所有语句都变成了敬语。 为了藤原柊，他可以不顾晴子跟自己家的所有嫌隙，保持基本的礼貌。 “谢谢你上次及时把小柊送去医院，这是我从东京带来的点心。”晴子把手中的点心袋子往前递了递。 “嗯。”清濑低低地应了一声，这下他不得不把晴子给请进家门了。 午后的日光炎热。 晴子边打量着这栋古民居边走进屋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老的房子，筑龄得有40年了吧，很有风情。” 就是老旧的意思吧……清濑对她笑了笑，“祇园的房子都是这样。” “这种历史风情在东京很少能见到呢。”晴子拉开餐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动作自然，仿佛就在自己家，“难怪有这么多人追寻着这种风情到了这里。” 是指藤原枫吧……清濑被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弄得快抓狂，都说京都人最擅长阴阳怪气，怎么晴子一个土生土长的东京港区白富美也这么擅长阴阳怪气。 “我去泡茶，您先慢坐。”清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厨房 将茶水端到桌上的时候，晴子已经把点心盒拆开放在了桌子中央，清濑瞟了一眼，是来自银座高级西点店的费南雪。 “尝一下吧，我让人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的。” “好……”清濑拿起一只费南雪。 好甜……是藤原柊咬一口就能晕过去的程度…… 想到这里，清濑忽然很想笑，但又不能笑出声，只能抓了抓自己还凌乱着的头发。 晴子抿了口茶，“小柊住在这里？” 清濑一口费南雪卡在了喉咙，他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喝茶顺了顺嗓子，本想点头，心想藤原柊现在不在这，又摇了摇头。 晴子的视线挪向了岛台，那里还放着藤原柊买的手摇咖啡机，边上放了几本书，她又看向客厅，客厅的茶几上也放着几本书，无一例外全都是文化遗产研究相关的书籍。 “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我不会不懂，我不会干涉你们同居。”晴子把视线收回，放在面前的清濑身上。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清濑很快反驳，“我们没有……” “我的丈夫和儿子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包括喜欢人的品味。”晴子用相对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点了。” 清濑握着茶杯沉吟，他根本接不上这句话。 “你喜欢男人对吧？”晴子忽然问道。 茶杯里的液体晃荡了几下，清濑一下怔住，手从桌边垂落。 这是谁都没有揭露过的问题。 在没有人提及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活在充满泡泡的童话故事里，而现在那些梦幻的泡泡都被戳破了，只剩下裸露的现实。 清濑第一次慎重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从始至终他只喜欢过藤原柊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藤原柊。 但藤原柊是男人，所以…… “是。”手指掐进了掌心，清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晴子的反应出奇地淡然。多年过去，面前的女人似乎能控制住一些情绪了，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大闹，也没有做出打人之类的大场面，晴子只是以一种谈判的方式，将她手上的筹码合理地运用。 “清濑花舞把你当女孩子养，我很同情这一点。”她缓缓说着这些刺痛的言语。 “不是的！”清濑急迫地抬头，“她没有把我当女孩子养，她是为了让我学习艺伎必备的礼仪……”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晴子用温和的声音警告，“不管是我的丈夫还是儿子，你都不要再接触了。” 一阵无力感袭来，清濑的手一再握紧，随后松开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活着的人依旧在这个无解的困局里纠缠，什么都没能改变。 “如你所见，我支撑着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家很多年了，我不想让过去的那一切都白费。”晴子慢条斯理地开始解释起来。 “阿姨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是怎么想的？”清濑抬眼望着她，“没有？是因为不敢吗，怕得出一个你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所以才来和我对峙？无论你撑着还是不撑着，这个家都是摇摇欲坠的。”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是你来指手画脚，不是吗？”晴子并没有被激怒，她的语调愈发像一个长辈，清濑瞥见她鬓角发根的一丝白发，随即沉默下来。 第60章 晴子说得对，这是他们藤原家要解决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何必高调地发表意见。 他不知道晴子在坚持什么，同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就这样，你要是明白了的话，就自己做出决断吧，不用送了。”晴子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拎包起身。 玄关的门一关一合，桌上的那盒点心放在两人中间更像是讽刺的道具。 清濑跌坐回桌前，双臂交叠，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第37章 夏季的风物诗 祇园祭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回归到了日常。 炎热的夏季还在继续，最热闹的时候过去，剩下的日子多少就有些倦怠。 “祇园祭结束就是纳凉会，哪有休息的时候。”望月美代子舀了一勺抹茶刨冰，“今早在路上我还遇到山村了，他问我藤原小伙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说我能问谁。” “好好好，你们都这样来问我，那我又能问谁呢？”清濑坐在风扇前，用勺子戳着碎冰，他选了加草莓酱的刨冰，有些甜了，吃得嗓子腻。 “汐音哥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天音拿着调羹往刨冰上浇了两大勺哈密瓜果酱，端着玻璃碗坐到清濑一旁的榻榻米上，“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总不会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吧？” “啊？哦，你说联系方式啊，交换过一次。”清濑把刨冰放在一旁，平躺在榻榻米上。 “既然有联系方式，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啊。” “唉，这就是天音不懂了。”望月美代子放下勺子，郑重地对她说道，“有些时候有了联系方式，反而更难联系。人与人的关系不是有了联系方式就能更进一步的。” 冰块在嘴里缓慢融化，齁甜的草莓酱有了一丝酸涩的果味，发丝在风扇的吹拂下浮空扬起。 清濑拿出手机，在line里找到了藤原柊。 点开对话框，戳开表情栏，荧荧的手机屏幕照亮了面庞。 发个撒泼打滚的表情吧，剩下的全靠他自己意会，不不不，这样显得自己太主动了，还是找个什么理由，比如要不要来参加纳凉会之类的…… 算了…… 清濑把手机放下，在榻榻米上躺成一个“大”字。 “又失败了。” “是啊，汐音哥真胆小。” “喂……我都听到了哦。”清濑转头，望着梳妆镜发呆，“我问你们，我是不是长了一张很女生的脸？” 天音很快笑出声，“应该说是很容易让人喜欢的脸，是绝杀！” 望月美代子在一旁附和，“不管男女，看到都会很喜欢，对吧。” “是啊，遗传了令人羡慕的基因。” “哦……”清濑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晃荡着身子走到梳妆台前，一手拿起一把剪子，一手抓起自己的长发。 “汐音哥你你你要干什么？”天音甩下刨冰碗，几个箭步冲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腕，“你别冲动啊！” “我没冲动，我就是剪个头发。”清濑握着剪子想使劲，天音握着他的手腕挪远了，剪子在空气中“咔嚓”了一下。 “那么好的一头长发为什么要剪啊！”天音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反正艺伎都有假发，也用不上真发。”清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还没留过短发，想试试看自己会变得怎样。” 天音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汐音哥你千万别这样做！” “你也太夸张了，我真的只是想剪个头发试试看。”清濑想试着把自己的手拔出来，天音却誓死不肯。 “长得好看的人多少都会有些雌雄莫辨，不要在意别人的说法。”望月美代子在一旁劝道，“再说了，你在头发上花的钱不少，别浪费了。” “哦。”看着镜中光滑乌黑的长发，清濑又忽然不是很想剪了。 “汐音哥，你和藤原老师……到底怎么了？”天音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们吵架了。”清濑把剪刀放回梳妆台，“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哈？” “也不能说是吵架，就是闹得有些不愉快。”清濑重新躺回到榻榻米上，用手臂遮住眼睛，“我惹他生气了。” 天音幽幽的声音从上方飘来，“汐音哥肯定又把那些话挂在嘴边了。比如我不会结婚不会谈恋爱，身为艺伎不可能谈恋爱，谈恋爱就意味着退役，我是有职业素养的人之类的话。” 清濑又把手放了下来，“你怎么每个字都能猜对？” “如果真的是喜欢你的人，听到这些话肯定会放弃的吧，因为他肯定不想影响你的前程。”天音坐到他身边，“真正想谈恋爱的人还是会想好好确立关系的吧，肯定不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虚无缥缈的那种。” “对啊，如果是我的话也肯定会想那样。”望月美代子附和道，“真怀念啊，让我想到了昭和年间的爱情。” “那个太古老了妈妈！” 在轻快的笑声中，清濑望向天花板摇曳的树影。 【你希望跟我之间是这种关系？】 藤原柊说过的话在耳边回荡，他怎么没能及时察觉呢，那时面前人的眼里满是失望。 把情欲当成是爱情，未免太肤浅了一些。清濑又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在祇园的这段和外界没有接触的日子让他的青春期拉长了，长大成人后，那份对爱情的懵懂却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61章 京都三面环山，酷暑难耐。 祇园的纳凉会定在了贵船神社，作为平安时代贵族的纳凉所，又是祭祀水神的地方，贵船神社无疑是最佳选址。 天还未亮，清濑便随着其他置屋的艺伎舞伎们一同前往了贵船神社。 神社在山中央，从山上川流而下的溪水湍急，神社在溪流上用竹竿架起来一块块小平台，铺上榻榻米，名为川床，供人边享用料理边纳凉。 川床席位有限，整日的纳凉会采取的是介绍制，来者非富即贵。 在候场的时候，几乎每分钟就有人过来向清濑打招呼，清濑与她们寒暄了一会儿，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便找了个借口先溜走了。 “汐音到这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今年奉公期结束，之后就可以脱离置屋彻底独立了。” “好羡慕啊，这么受欢迎的话，之后的预约应该少不了。” “很多人奉公期结束之后就顺便退役了。” “汐音不一样，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吧。” 离开之际，他听到了背后的窃窃私语，作为业绩第一的艺伎，他的每一个动向都在被整个祇园的人注视。为了保持低调，清濑平时很少和其他艺伎交流。 不过这些议论说的倒也是事实，从进入望月置屋到现在，他确实马上就可以彻底独立，说实话还不太习惯。 即便他已经独居了多年。 第一轮的当班结束，在接待了几场私人宴席后，清濑完成了任务，得空有了空闲时间。 他卸下了艺伎的妆容，挑了一件蜻蜓纹样的轻便浴衣，拎着信玄袋开始逛神社。 贵船神社的签条和恋爱运势有关，每日数量有限，清濑找到抽签处，看到有不少人正在排队抽签，他默默地在后头排队，赶在卖空前抽到一张。 签条是一张空白的纸，只有在水中才能浮现文字，清濑避开人流蹲到溪流边，将签条泡在水里。 溪水潺潺，签条逐渐被水湿润，清濑耐心等待文字浮现，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廓，他好像听到了藤原柊的声音。 不会吧…… 清濑警觉地四处张望，那个声音又消失了，耳边只剩下了从川床边传来的客人们的交谈声。 这才过了几天而已，自己居然幻听了，是不是再过段时间就会幻视呢？清濑自嘲地笑笑，回过神看向溪水中的签条，手中却什么都没有了，签条顺着水流飘走，越来越远。 “喂喂喂！” 清濑赶忙伸手去捞，签条却从指缝间溜走，清濑一心急，直接脱了木屐踩进水里，而签条却越流淌越快，他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去，随着地势变得平稳，签条逐渐靠到了岸边，卡在了两朵碗莲中间。 溪流上的川床边正坐着一群人纳凉，清濑抬头一看，藤原柊正坐在中间，双腿浸在溪水里，周围是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坐在川床边上纳凉。 第38章 湿漉漉的巧遇 不是吧，真的幻视了？ 清濑眨巴了几下眼，藤原柊也正在望着自己，只是他的眼中向来是平淡的，并没有为这次意外的相遇而有所波澜。 静默让奇异的氛围弥漫，所有人都看出了他们认识，而藤原柊却像是毫无察觉。 “今天我们就讨论到这里，暑假愉快。”他合上手中的笔记，宣告了课程的结束。 在陆陆续续的“老师再见”中，学生们接连离开川床。 藤原柊将笔记本放到一旁，从水里捞起那张签条。 “给我。”清濑淌水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 藤原柊却伸出了另一只手，清濑一愣，意识到他是想拉自己上岸。 清濑把手缩了回去，藤原柊还是伸着手，“这条溪流不允许下水。” 清濑只好把手递给他，藤原柊握住他的手一用力，清濑借力坐到了川床上，藤原柊把签条递了过来，清濑看也没看，就揉成一团塞进了信玄袋里。 “这是水占卜？”藤原柊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 “你不看结果吗？” “不重要。”清濑把头偏向一旁，藤原柊没再问什么，水中的碗莲被冲刷得来回摇曳。 过了会儿，藤原柊又说：“你发髻上的簪子歪了。” “嗯？真的？”日常妆容发型绝对不能乱，这是清濑的准则，他伸手到脑后想调整发簪，却在空中触碰到了藤原柊的手指。 两人的手指都蜷缩了一下。 “你会调整吗？”清濑的声音有了些笑意。 “嗯？”藤原柊的声音却听着心不在焉的。 “调整发簪。”清濑把手缩了回来，双手撑着榻榻米，将身躯靠近藤原柊，微微低头，“如果藤原老师会调整发簪的话，就拜托了。” 他知道藤原柊根本不会，也知道对方无法解释抬手的原因，他就是想看藤原柊不知所措的样子。 果然，藤原柊轻微蹙眉，模样困惑，他伸手碰了碰发簪，连带着发丝被轻轻扯动，清濑抬眼一看，藤原柊正在认真注视着他的发簪。 “好看吗？” “这只发簪很特别。” “是我在舞伎时用过的花簪。”清濑干脆伸手把那只发簪拔了下来，拿到手上，“刚成为舞伎的第一个夏天时候戴上的，现在这个年纪戴多少有点装嫩了。” 粉色和薄荷绿相间的蜻蜓山胜簪灵动可爱，恰好能展现十多岁舞伎天真烂漫的风姿。 第62章 “我跟这里别的舞伎的经历都不太一样，我没有经历过实习期，刚进去就登上了都踊的舞台，那是春季祇园最大的盛典，登上都踊舞台就说明能成为一个被认可的舞伎。”清濑把那只发簪拿在手上来回翻看，“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我妈，多亏她从小培养我，才让我不用经历漫长的实习期，好多实习的预备舞伎都期望能快点戴上精美的簪花。” 他把发簪递给藤原柊，手指摸到发簪的位置，“戴到这里就行。” 藤原柊将发簪稳当地插入发髻中，清濑的身子一动，上面的蜻蜓也跟着摇动，像是蜻蜓被夏花吸引，藤原柊的视线也被晃动的发簪吸引了。 发簪戴稳妥后，清濑退回到了原先和藤原柊保持的距离，笑吟吟地望着他，“听说以前只有丈夫才能给妻子戴发簪。” 藤原柊的手一滞，清濑又很快转移了话题，“话说当你的学生还挺幸福的，居然还能参加介绍制的纳凉会。” “是望月妈妈给我留的席位。”藤原柊很快回道。 清濑顿时哑口无言，望月妈妈到底是懒得卖票一股脑给了藤原柊，还是有别的心思，他无从知晓，现在要是再多问些什么，反而显得这个邀请名额是自己争取来的，很是刻意。 “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了，想让学生们轻松一些。”藤原柊翻开教案边的手账本确认日程，清濑看了手账本一眼，密密麻麻的日程确实停留在了今日，往后的格子都是空白。 他是在暗示些什么，是指学校的事忙完了吗？ “学校进入暑期之后，我会有一段假期。”仿佛读懂了心思，藤原柊合上了手账本。 “当老师真好啊，还有暑假。”浴衣下摆被水浸湿了一些，清濑把衣摆撩起，露出细白的脚踝，“不像我，看起来像个闲人，其实全年无休。” 藤原柊的视线顺着水流看到了他的脚踝，“你最近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为什么藤原老师总是关心我吃饭这件事？”清濑把衣摆扎了一个结。 “你看起来太瘦了，像是没有在好好吃饭。” “我想要穿艺伎的和服好看一些嘛，毕竟我是男人，骨骼比女生大，所以只能在体重上控制，不然穿衣服看起来会太厚重。”清濑在溪流里晃荡双脚，“维持体重是很辛苦的。” 清凉的河水淌过小腿，带走了夏季的炎热。 发觉藤原柊又一次陷入沉默，清濑在溪流里碰了碰他的脚，“你还在生气吗？” 藤原柊把自己的腿挪开了一些，“你说什么？” 分明是听懂了。 “我下次不会那样了。”清濑嘴上这么说着，溪水里的脚却追了过去。 “这是你向我保证的第二次。”在清濑的“围剿”下，藤原柊的坐姿逐渐变得拘谨，但他仍旧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丝毫没有松懈，“如果再多一次，你就失去信用了。” “啊……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样对你。”脚尖蹭过他的小腿，藤原柊又一次把腿挪开了，清濑一下踩在了溪流底的石头上，石头尖锐，清濑吃痛得“嘶”了一声，手扶着川床稳住了重心。 “怎么了？”藤原柊扶住了他的胳膊。 “踩到石头了，有点疼。”清濑坐回川床，想抬起脚看一眼，藤原柊却比自己的速度还快，握住了脚踝。 被溪水冰镇过的脚踝触碰到温热的掌心，竟是发烫的，清濑微微发怔，藤原柊低头检查着他的脚。 “有点擦伤，这片流域有不少尖锐的石头，不穿鞋走很危险。” 脚踝在摩挲的掌心中发痒。 “早知道我就穿个木屐了。”清濑拿起放在一旁的木屐，想放进溪水里穿上，藤原柊却率先起身，站在了溪流中央，清濑直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踩着我的脚站起来。”藤原柊扶住了他的双臂。 清濑飞快地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藤原柊的表情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样的肢体接触是一件多么暧昧的事。 “溪流不是禁止踏入吗？”清濑学着他一先前警告自己的语气，藤原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人来赶就行。” 清濑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地踩上他的脚，藤原柊箍住了腰，将他身子用力往上提，清濑轻松跳上了岸。 “穿木屐疼吗？”藤原柊也跟着爬上岸。 “还好。”清濑将木屐踩上，试着走了几步。 “要不要我背你……” “别别别。”清濑摆了摆手，“今天半个祇园的人都在这里，认识的人太多，万一遇上我不好解释。” “你受伤了，这不是需要解释的事。” “不……”清濑有些难以开口，在熟人遍地的地方，他宁可和藤原柊保持陌生人。 “在这里她们不仅认识我，她们也知道你是藤原枫的儿子。” “所以呢？”藤原柊对他的话语更加不解。 想起阳子的忠告，清濑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我的意思是，今天你是被介绍到这里的，按理说该是我来服务你，而不是你来服务我。” “可是你受伤了。”藤原柊执拗地重复着这个理由。 “我真没事，回家处理一下就好。”清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动。 藤原柊的眉头持续皱着，他没再说什么，一路跟着清濑下了山。 第63章 他是打算跟自己回家吗？ 到山脚的时候，清濑忽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柔弱一些，在平地上走路也演出了东倒西歪的感觉。 藤原柊果然被他骗到了，执意说要叫的士，在等车过程中，清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院子里的花草再不浇水就要被烤焦了。” 藤原柊的眉头纠结得更厉害了，语气里难掩惊讶，“你一直没浇水？” “我不会啊。”清濑借力靠着他的胳膊，“我什么都不会，你得先教会我。” 的士靠近路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清濑松开他的胳膊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他下了点功夫，应该是水波潋滟，楚楚动人。 “你不回家教我浇水吗？”他问。 藤原柊提着文件夹的手缩紧了。 “好可怜的紫阳花，明年还能不能开呢……”清濑叹了口气，坐进车里，就在自动车门要关闭之前，一只手扶住了车门。 “你坐进去一些。”藤原柊俯下身，半个身子钻进了车里。 清濑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听话地“嗯”了一声，给他挪了些位置。 一路上阳光渐弱，快到家门前的时候，天空聚集了厚重的云层，隐约能听到雷鸣声，似乎是要下雷雨。 清濑装作重伤病员的虚弱模样从车里走了出来，藤原柊搀扶着他一步步挪着走到门口，刚躲进家门口的屋檐，大雨倾盆而下，就像天际被划拉开一个口子，往下倒着水。 “我们好幸运啊没淋到雨。”清濑忍不住伸手去接雨水，“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雷雨！” 藤原柊的注意力却只在他的脚上。 “家里有医药箱吗？” “有。” “在哪里我去拿。” 清濑报了一个大概的位置，藤原柊很快进屋去二楼拿，很久都没有下楼。 清濑一跳一跳地来到走廊，坐在走廊的木地板上等他。 过好长一段时间，藤原柊终于折返了。 “我报的位置准确吗？” “毫无干系。”藤原柊用最少的字数形容了自己这十分钟的折腾，脸上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他跪坐到地板上，将清濑的脚轻轻抓起放在膝盖上，打开了药箱。 “有点流血了，我先消毒。”藤原柊取出一根棉签，沾了药水，“可能会有点疼。” 棉签碰到了伤口，清濑发出轻微的抽痛声，缩了缩脚。 “痛吗？” “痛死了。”清濑皱起脸。 “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你不应该说我轻一点吗？”清濑想把腿抽回来，却被藤原柊用手肘按住。 “我轻一点。”他顺从地按照清濑的指导说了这句话，清濑这才满意地不再挣扎。 雷雨减弱了闷热，潮湿的空气充斥在庭院里。 藤原柊将药水涂抹得很轻盈，伤口适应后反倒真的不痛了，清濑偷偷抬眼看面前的人，雨天让藤原柊的眼镜片上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清锐的眼眸被遮挡，清濑看不清他的神情。 藤原柊还在仔细涂抹药水，清濑伸手捏住眼镜腿的两端，乘其不备把眼镜取了下来。 面前的人立即抬眸，没有被遮盖的眼眸露出锋利的光芒，清濑的心猝不及防地猛烈跳动了几下，眼镜给藤原柊增添了斯文，而刨去那些包装，原来他能露出这种像是狩猎动物一样的眼神。 而清濑自己是心甘情愿被衔住的猎物。 “你没近视，应该什么都看得到吧。”清濑把他的那副金丝边眼镜戴在自己鼻梁上，果然没有度数，是平光镜。 “我已经习惯戴眼镜了。”藤原柊垂下眼眸，拿起一卷干净的纱布，缠上清濑的脚。 清濑没有揭穿他的刻意回避，藤原柊摘下眼镜后和他父亲藤原枫很像，他应该很讨厌和父亲相像的自己，才会选择戴眼镜。 “听说戴眼镜的人会觉得眼镜是一件很私密的物品，一般不愿意交给别人，是这样吗？”清濑凑近他的脸，语气里满是挑衅，“你怎么不阻拦我？” 藤原柊只看了一眼，低头将纱布利落剪断扎好，说了句：“把眼镜还我。” “不要。” 清濑摇头，迅速爬了起来，一跳一跳地逃开了，藤原柊在身后追了几步，一伸手没捞到人，清濑已经狡黠滑入客厅，朝着楼梯逃去，可伤病人员还是不如健康人速度快，在楼梯口，藤原柊一只手揽住了清濑的腰，另一只手去夺眼镜，清濑边躲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争夺中不知是谁没站稳，带着另一人跌到了沙发上，藤原柊顺势按住他的双手，将他压到沙发的角落里，清濑望着他盛满焦急的眼眸，大口喘息，几近一条搁浅的锦鲤。 雨声嘈杂，空气中浸润着夏季独有的潮湿气息，熟悉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四周，是属于藤原柊的独特味道。 对视中，清濑终于稳住了呼吸。 “我好想你啊。”他用湿漉漉的语气对藤原柊说道，“我真的好想你啊藤原老师。” 第39章 边界 错失的人，要用尽一切拿回来，就算只停留在普通朋友的关系，只要有机会了，就要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告知对方，无论那些语句多么直白简单，就算是幼稚园的孩子都能听懂的程度，清濑还是想说出口。 第64章 四周只剩下了雨水的滴答声。 藤原柊望着他，伸出的手指掠过镜框，轻抚过清濑的脸颊，将粘在脸庞被雨水弄湿的发丝拨到了一侧。 他好像不再那么急于把眼镜夺回来，而是想从清濑眼里谨慎地辨别话语间的玩笑成分，做实验一般严谨。 “我再也不想吃外卖了。”清濑揉了揉肚子，给了他一个台阶，“我想你做的饭菜了。” 藤原柊这才动了下眼皮，严肃的神情有所松懈。 “今天你做饭好不好？”清濑把眼镜摘下，轻轻戴回到藤原柊的鼻梁上。 戴上眼镜后的藤原柊像是终于恢复了平日里冷峻的模样，他直起身，视线撇向一旁。 “饿了吗？我去做晚饭。” 他不失所望地接上清濑的话转移了话题，清濑也顺畅地说了下去。 “好啊，哦对了，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冷冻柜里还有一些荞麦面，你得想想办法。” 清濑干脆舒服地窝在沙发上，开始指手画脚。 藤原柊“嗯”了一声，走向厨房。 清濑望着他的背影，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好像已经知道如何与藤原柊保持边界感了，停留在这种不痛不痒的临界点，比他之前大肆跨越禁戒线要稳妥许多。 不惹藤原柊厌烦，他可以乖顺地退到藤原柊愿意让自己待的那个边界，只要藤原柊能在自己身边。 雨势减弱，在傍晚时分停了下来，天边还残留了夕阳的余韵，像打了一层薄腮红。 藤原柊端了两碗冷荞麦面到餐厅，“还剩下两包，刚好。”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去年夏天买的，还没过期吗？”清濑坐在桌边晃荡着双腿。 “还有一个月过期。”藤原柊把面端到桌上，转而又折回到厨房。 “我就喜欢在夏天吃这种冷面，可惜一直懒得煮。”清濑观察着面前的荞麦面，上面还撒了一把葱花，冰箱里可没有葱，可能是藤原柊从院子里剪回来的。 “没有比荞麦面更方便的食物了。”藤原柊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有啊，杯面。”清濑把面碗拖近自己，“只需要烧个热水注进去就行，都不需要拿冰块冰镇。” “不要健康的话，确实方便。”藤原柊从厨房折回，把一只小碗放在他面前，“冷藏柜里还有一根山药，我磨成山药泥了，喜欢就加。” “哇，还有山药泥啊，看起来更好吃了。”清濑双手贴合，说了句“我开动了”，就拿起了筷子，把小碗里的山药都盖到了面上，藤原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起了素面。 “你的山药呢？” “山药泥只剩下这些了。” “那不行，不能只让你吃素面。”清濑硬是用勺子把山药分了一半给藤原柊。 “谢谢。”藤原柊把山药泥拌在了面里。 清濑嗤嗤嗤地笑了起来，藤原柊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拌山药泥很好笑吗？” “不是……我现在有一种正在过暑假的感觉，简单的一顿饭我也觉得很开心。” “有暑假的人是我。”藤原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那就让我蹭一下你的暑假。”清濑狮子大开口，“明天我要吃很多好吃的。”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下一个清晨是在熟悉的咖啡香中迎来的，清濑在被窝里抻了个懒腰。 有多久没有被这阵香气唤醒了呢……他起床从二楼慢悠悠地晃到楼下。 餐桌上的盘子里是嵌着蓝莓的华夫饼，精致地铺了一层糖霜，藤原柊正在往咖啡滤杯里一圈圈注入热水。 清濑绕到冰箱前打开一看，冰箱隔层里补充了新的食材，塞得满满当当，他合上冰箱，看向院子，花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切又回归了原样。 “早上好。”清濑打了声招呼，在餐桌边坐下。 藤原柊放了一杯手冲咖啡在自己面前，又放了一杯在清濑面前，还不忘给了他一小杯牛奶。 清濑倒了半杯牛奶进咖啡，才刚喝了一口，门口就传来了门铃声，清濑一下从桌边站了起来，过激的反应把对面的藤原柊吓了一跳。 清濑快跑着冲到门口，按下可视门铃，屏幕中是山田锃亮的地中海光头。 “什么嘛吓我一跳。”清濑松了口气，“原来是山田部长，我还以为是那人又来了。” 藤原柊只听清了半句，“那人？谁？” “没什么。”清濑去玄关开了门，山田部长提了两大袋和果子迎上前。 “打扰了！” “怎么一个个都带这么多点心……” 在晴子上门事件后，清濑有了经验，他一边请山田进来，一边嘀咕，“山田部长是不是有什么事拜托我？” “我想赔礼道歉，之前让你去藤原社长的宴席，西川找我责问了。”山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顶，走到客厅看到藤原柊后，他又赶紧补了一句，“啊我没有责怪藤原部长的意思。” “没事。”藤原柊示意他继续说。 山田在沙发上坐下，“西川向我了解情况，问你去大阪的那个宴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她说了实情后，被她骂了一顿。” 清濑没想到是西川主动去问了山田，不过西川还是礼貌了一些，如果不是看在山田部长身居要职的份上，她可能会直接拿扇子上手打。 第65章 “她还说什么了吗？” “说我身为长辈，应该要爱护祇园的艺伎，而不是把她们当利用的工具。” 山田越说越激动，甚至眼角还沁出了泪花。 “我真该死啊！”他从沙发边滑落，双腿跪在了地毯上。 “夸张了夸张了。”清濑立即把他扶了起来。 藤原柊默默放了一杯咖啡在茶几上。 “谢谢……”山田哆嗦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真好喝……” “不是什么大事，部长别再自责了。”清濑安慰了他一句。 “我反省了，作为京都的守护者，我不应该向资本低头。”山田用手背擦干眼泪，“我应该承担起责任，让整个祇园发展得更好。” 清濑礼貌地笑了笑。 这怎么还热血上了…… “言归正传，为了赔礼道歉，我给你争取了一个不错的机会。”山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码到茶几上，“冲绳旅游局对我们发出邀请，希望京都可以跟他们联合，推广一下夏季旅游，这个合作比较急，相当于是京都和冲绳的联名，祇园需要派一个艺伎代表去冲绳拍宣传照。” “我怎么觉得这么累人呢……”清濑拿着资料翻了几页，再次看向山田的时候，他眼里的泪已经荡然无存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公费旅游的机会。”山田压低了声音，可这整个屋子只有三个人，也不知道他小声说话是为了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有吗？”清濑明知故问。 “嘘嘘嘘！别说得这么明显！别人都没机会，你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山田的声音更小了。 “如果要公开竞争的话，最后也会是我吧。”清濑仰起头，用手梳着自己的头发，像一只骄傲孔雀打理羽毛。 “冲绳吗？”藤原柊的声音忽然从餐桌边飘了过来，清濑这才想起，他之前跟藤原柊约定过，说要一起去冲绳。 “对了，我可以再加一人吗，我想让藤原老师当我的助手。”清濑故意露出犯难的表情，“人生地不熟的，部长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吧。” “没问题！只要汐音你答应了，剩下的都好说。”山田激动地搓了几下裤腿，“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吃早饭了哈哈哈哈哈……” 山田把资料收拾进文件夹，风一样地离开了。 大门合上之后，藤原柊看向清濑，“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道歉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活。”清濑回到餐桌前，定定地望着他，“旅游赚钱还能带个打下手的人，我为什么不接呢？” 第40章 可盐可甜的冲绳 距离东京三小时不到的冲绳镶嵌在太平洋上，从空中往下望是一只狭长的椭圆形。 海岛开阔，微风袭来，盛夏的冲绳甚至比京都还凉快一些。 还在洽谈的过程中，清濑就不止一次望向窗外。 从事务局的窗口看出去恰好望见太平洋，接近赤道的海洋是漂亮的蓝绿色，果冻一般通透，这是本岛沿岸大海达不到的颜色。 藤原柊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充当了临时经纪人，将近几日的拍摄行程给安排松散了一些。 谈话效率结束，清濑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事务局还安排了下午茶，盛情邀请他参加。 清濑的不情愿全写在了脸上，藤原柊看了一眼便心神领会，以长途跋涉需要休息的原因婉拒了。 事务洽谈彻底结束。 在电梯下行的途中，清濑迫不及待地挽住了藤原柊的手臂。 “还好有藤原老师，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他在藤原柊耳边撒娇，“我们快去海边吧！” “傍晚的交流宴席是必须要参加的，我推不掉。。”藤原柊抬手看了眼腕表。 “知道啦，所以才要快点去海边嘛。” 下到停车场的时候，清濑忽然想起，“我们还没租车怎么办？” “刚才问事务所借了车。”藤原柊从口袋掏出车钥匙按下，停车场里的一辆商务车闪动了下灯光。 “藤原老师也太靠谱了吧。”清濑满意地扬起嘴角，藤原柊走到车边，绅士地帮他拉开车门。 冲绳狭长的海湾随处都是细白的优质沙滩，藤原柊跟着导航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海滩，车还没停稳，清濑就迫不及待打开了车门。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蓝绿色的大海。”他把身上唯一的外套一脱，丢进车里，张开手臂迎接沙滩。 踏着海岸边的浪花疯跑了一圈后，清濑回头寻找藤原柊的身影，看到他踏着细沙快步来到自己身边，脱下外套披在了他的肩头。 “我不冷啊。”清濑觉得莫名其妙，“沙滩上的人都只穿一件沙滩裤，为什么我要穿衬衫遮起来啊？” 他把衬衫拉下肩头，藤原柊又把它提了上去，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动作，清濑恍然大悟。 “哦，是不是我不穿衣服太性感了？” 藤原柊只丢下两个字：“防晒。” “我没有紫外线过敏。”清濑快跑了几步来到他身边，“倒是你，只晒了这么一会儿肩膀就红了。” “我紫外线过敏。” 怪不得从上岛开始就一直穿着防晒外套…… “你的过敏体质，还真是严重……”清濑跟着他回到太阳伞底下，“我给你涂防晒霜吧。” 第66章 “我可以自己涂。”藤原柊想伸手去拿包里的防晒，清濑先他一步抢到，得意地在他眼前晃着瓶子。 “可是背面会涂不到啊，我帮你。”他用无辜的语气说着这句意有所指的话。 “在太阳伞底下可以不涂。”藤原柊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架上一副墨镜，翻开书页。 清濑瞥见书名，《山的味道海的味道》，原来他还会看这种类型的书。 “在海边钻研料理吗？” 清濑凑过去看了一眼，翻开的章节名是——可盐可甜的冲绳。 藤原柊总是会暗戳戳地选一些符合时宜的书，刚来京都的时候是《抵京之夕》，来冲绳就是《山的味道海的味道》，那他在家里放的那本《舞姬》又是什么意思呢…… 清濑想起那本被藤原柊倒放到架子上的书。 是想把我放在家里慢慢品尝……的意思吗？ 清濑猝然烧红了脸庞，油然而生一种不争气的沮丧，他这么厚的脸皮，怎么这样就红了。 见边上的人一直没声音，藤原柊的视线从书页挪到了清濑身上。 “怎么了？” “没怎么。”清濑趁他不注意，轻轻抽走了那本书，藏到身后，“等下再看，我先给你涂防晒。你转过去，趴在这里。” “我真的不需要……” “到时候过敏严重了怎么办，我是在担心你。”清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听到这句话，藤原柊才缓慢地翻身，趴到沙滩椅上，清濑毫不客气地跨坐到他身上，藤原柊没想到他会直接坐上身，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我没有很重吧。”清濑又晃了几下瓶子，把瓶子里的防晒霜倒在掌心，再抹到藤原柊的背上，用手掌感受他宽厚的背肌和流畅的线条。 藤原柊的耳廓到脖颈微红，在太阳伞底下，总不能是晒红的吧……清濑把这些变化都尽收眼底。 “还有正面。”在背面抹完后，清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不用。”藤原柊很快拒绝了，“正面我自己涂得到。” “你只需要躺着享受就行。”清濑没有从他身上起来，就这样压着他。 藤原柊只好“嗯”了一声，清濑稍微松懈了一些，藤原柊翻了个身，清濑重新坐回到他的腰际。 “放轻松藤原老师，你全身都绷紧了。”清濑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这样的姿势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紧张呀。” “我没有紧张。”藤原柊的声音气息不稳，不攻自破。 “是吗？”清濑从瓶子里挤出一些防晒，从腹部开始，一点点往上游走，一路揉上他的肩膀。 每路过一寸皮肤，底下人的呼吸就会凌乱一分。 “好像倒多了，皮肤黏糊糊的吸收不了，怎么办呢？”清濑望着他红通红的耳朵，俯下身，和他肌肤相贴，“要不分我一点吧藤原老师。” 皮肤接触滑溜溜的，发出了黏腻的，令人误会的声响。 藤原柊抓住了他的双臂，硬是把清濑的身子抬起了一些，“防晒霜够用。” 清濑适可而止，从他身上翻身下来。 “现在该轮到藤原老师了。”他晃动着防晒霜的瓶子，“我也想要涂防晒霜，我们要互帮互助。。” 顺利落坑，藤原柊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已经落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清濑把瓶子塞到他手里，趴到他的膝盖上。 “你不是说要让我防晒嘛，那就要好好帮我涂哦。” 他听到藤原柊轻轻叹了口气，把防晒挤在他的背上，乳液有些凉，清濑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感知到了他的不适，藤原柊没有再把防晒霜挤在他的背上，而是先挤在手心，在手心搓热后，才将乳液抹到背上。 防晒霜温润了许多，清濑舒服得眯起了眼。 藤原柊抹得很细致，手法甚至像在砌墙，一个死角都没有留下，很负责，但也杜绝了任何暧昧的意味，在背面抹完后，清濑十分自觉地翻了个身，平躺在他的膝上。 “正面也要。” 藤原柊似乎早想到他会这么说，例行公事一般将防晒霜涂抹到他正面的皮肤上，刻意避开了一些区域。 “不涂严实到时候被晒成斑块了怎么办？”清濑直盯着他的眼睛，“背面涂得那么严实，正面怎么就涂不严实了呢？” 藤原柊犹豫了一下，手掌抚过那些漏下的皮肤。 “唔……” 身子可耻地轻颤了起来，可清濑嘴上还是毫不松懈，“我有没有被你喂胖，你亲手确认一下。” 藤原柊的手抚摸过他的腹部，轻轻捏起他的皮肤，清濑的呼吸加快了，没什么赘肉的腹部肋骨凸显得更加明显。 “还是很瘦。”藤原柊很快得出结论。 “那你还要再接再厉。”清濑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庞，“怎么办，你摸得我太舒服，我都不想起来了。” 第41章 童话故事 藤原柊很快将自己的双手撤离了，清濑无意识地抬手，扯住了他的小指。 “已经涂完了。”藤原柊平静地回复了一句。 “哦……”清濑悻悻缩回手。 换成是以往，他一定还会再继续闹腾，直到藤原柊彻底受不了为止，而现在却收敛了许多。 越是想要贴近，对方就越是想要远离，虽然至今他还不知道藤原柊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实在不想再冒险了。 第67章 清濑从他膝间爬了起来，从包中翻找出一支防晒喷雾，在腿上快速喷了几下。 “你带着喷雾？”藤原柊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带着喷雾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涂？” “因为那是一种享受啊，不一样的。”清濑把防晒喷雾放回袋子里，衬衫一脱，牵起藤原柊的手，“跟我一起去游泳吧！” 第一下没拖动，藤原柊摇头，“我不去。” “来海边怎么能不下水？”清濑又拉扯了他一下，“现在防晒霜也涂好了，不会过敏啦。” 将唯一的理由堵死后，藤原柊没有了任何反驳的机会，勉强站了起来。 清濑不管他的不情愿，双手拖住他的手腕，再一次朝着海洋奔去。 快到海浪边上的时候，清濑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阻力，是藤原柊放慢了脚步，清濑回头一看，藤原柊颇为小心地靠近不断扑向岸边的浪花，让双脚适应海水。 “之前你说经常跟着家里人来冲绳，不会一次都没下水过吧？”清濑牵着他的手来回晃荡。 “我对大海……” “并没有那么喜欢？”清濑接过他的话茬。 “晒到太阳的地方我都不喜欢。”藤原把那句话补齐了。 “大海这么好，真希望你能喜欢。”清濑放缓了脚步，沿着海岸线走着。 “来了冲绳那么多次，现在反倒是你带着我玩了。”藤原柊的脸上浮现了些许无奈的笑容。 每次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时，清濑总觉得那是藤原柊洗刷掉冰冷后展露的，难得的温柔。 清濑靠得更近了，两人的手臂时不时会摩挲到一起，浪花泛起白色的泡沫，没过脚踝。 “你明明不喜欢海洋，上次还答应我去冲绳……”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去。” “就因为这个？” “嗯。”藤原柊颇为认真地应了一声。 清濑看了他一眼，心跳莫名加快了，握着的双手能够感受到跳动的脉搏，他不想被藤原柊发现，又装作不在意地扭头看向海面。 藤原柊总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责任心，说过的话会记住，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好，就算是旅行这一件小事，他也会很好地考虑搭档的感受。 除了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想谈恋爱的心思之外，藤原柊堪称完美——对于清濑来说。 陪着藤原柊逛了海岸，又在海边来回游了一趟，太阳落到了天边，清濑终于玩累了。 在海水浴场的淋浴间冲洗完毕后，他拿出准备好的和服换上，到藤原柊面前显摆。 “这次的宴席是我被招待，而不是招待别人，所以不需要换成艺伎的装束。”清濑将那件蓝绿色海浪暗纹的和服展开，“难得的主角，今天我打算穿亮色。” “你的和服，经常会出现海浪的花纹。” “因为我的名字里有很多和‘水’相关的字嘛，我妈说希望我可以像水流一样灵动。” 藤原柊露出了“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你呢？穿什么？还是西装吗？” “嗯。” “回京都之后，应该给你准备一套和服了。”清濑无意识地说完，想起藤原柊不是常待祇园的人，他怎么还着急给人准备和服…… “有合适的店，可以介绍给我，我自己买。”藤原柊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不妥的事。 清濑没再撤回那句话，含糊地应了一声。 藤原柊穿和服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呢？他望向面前人修长的身形，宽肩窄腰，不算是瘦削的身材，应该可以把和服衬托得很好吧，再加上他自带的书卷文艺气息…… “走吗？” 发呆之际，藤原柊已经换好的衣服。 “嗯。”清濑回过神，跟上他的脚步。 遐想藤原柊穿和服的样子让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送和服代表的是求婚，藤原柊是不想让自己有这个机会，所以才说想自己买的吗…… 游船上的宴席准时开场，各界名流悉数到场。 清濑对于宴席已经非常习惯了，即便是这种充斥着陌生人的大规模宴席，他也毫不怯场。 而藤原柊就不一样了，宴席才刚过半，清濑就发现他缓缓走出了宴会厅去到了外面的甲板层，他本想跟着走出去，又有几个人迎上前，和他攀谈起来。 来者面熟，清濑认出他是电视台的制片，经常负责纪录片企划。 “好久不见，汐音还是那么惊艳啊，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能再参加我们台的纪录片拍摄。”制片开门见山地向他发出邀请，并递上了名片。 清濑也把自己的名片递了上去。 “纪录片吗？我几年前拍过类似的，我记得当时也是您企划的内容。”他斟酌着话语想婉拒，制片摆摆手。 “这次我们想跟拍的，是您继承西川流的故事，到您这一代，应该是第六代了。” 清濑脸上的笑容落下了几分，“西川流……” “没有悬念的话，应当是您来继承吧。” “这个……西川老师作为第五代继承的时候，都已经快五十岁了，我现在才二十多岁，是不是有点早呢……”清濑的用词越来越保守。 京舞的继承不仅是祇园的大事，也是文艺界的大事，一旦成为西川流的正式传人后，地位荣誉和随之而来的责任也会不同以往。 第68章 这将不再是他和西川之间犟嘴互吵的那些小打小闹了。 制片人见他有所保留，小声提醒了一句，“这不是中间断层了嘛，您来继承是应该的。” 清濑一愣，很明显，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母亲清濑花舞才是应该继承西川流京舞的人，斯人已逝，现在自然而然轮到了他。 “我听闻西川老师也有让您继承之意，改天我再联系联系她，问问她的意向，要是能确立下来，我们这个企划就能启动了。”制片和他碰杯，转而又和他人去寒暄了。 酒杯里的气泡随着杯子晃动上升，破裂，清濑没有喝下碰杯后的那口酒，如鲠在喉。 海岛天气多雨，傍晚刚下了一场，甲板上还积攒着一层雨水。 清濑穿着木屐小心翼翼地走着，在船头找到藤原柊，他正拿着一杯香槟吹海风，暮色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一圈粉紫色的微光，他安静如画卷中的人，不忍惊扰。 清濑很不客气地走入了这幅画卷，来到他的身旁。 “藤原财团的公子突然出席这种场合，应该会有不少人追着你攀谈吧？”清濑趴到他身边的栏杆上，拿自己的杯子和藤原柊的碰杯。 “没什么人认识我。”藤原柊抿了一口酒，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他并不急着梳理头发，而是迎着风微微眯起了眼。 清濑在他边上望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如果我是美人鱼，此时此刻你就是我沿途捡到的王子。” “为什么是沿途捡到的？”藤原柊没有无视他这句无厘头的发言，反而认真地分析起这句话里的不妥之处，“故事里的美人鱼为了能看到王子，反复从海底游上海平面好几次，最后能救起王子并非偶然。” “我不想让这个故事变得太无情嘛。”清濑低头看向夕阳折射在杯子里的彩色弧光，“凭什么是小美人鱼默默付出一切，王子却毫不知情地被爱，这不公平。” “嗯。”藤原柊附和了他的话，“所以我不喜欢这个童话。” 没想到他会如此快速地认同自己的观点，清濑微微睁大了眼。 “我来改一下这个故事吧。”清濑转了个身，背靠在栏杆上，“在遇到邻国的公主之前，小美人鱼对王子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海底呢？那里有海蛇和深海鱼混煮的巫婆汤，有缠住就无法挣脱的海带森林，还有踏入就粉身碎骨的海底暗流。” 藤原柊的眸色微沉，表情惨淡，“这已经不是童话了……” “我还没说完呢。”清濑抱住自己的手臂，浮夸地演起了舞台剧，“王子说，海底好可怕啊，小美人鱼说，那还有我呢，我多么善良多么可爱，有着这个世上无与伦比的美貌，你不为之心动吗。王子犹豫了，对小美人鱼说，我愿意带你离开海洋，为什么你不愿意回我的国家呢？小美人鱼说，亲爱的王子殿下，我离开不了海底，我终究是一条鱼，离开海水就会死掉。” 藤原柊越听越沉默。 清濑用轻松的语气收尾，“我说完了，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好像还没到结局。”藤原柊又喝了口酒，“是没想好吗？” “是啊被你发现了，藤原老师觉得应该是怎样的结局？”清濑看向他在夕阳中的脸庞。 藤原柊又变得沉寂了。 太阳在海平面上只剩下了一个半圆，剩下的半圆被海浪切出了一条条波纹。 “汐音，冲绳旅游局的人在找你。”宴会厅门口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来了——”清濑挥挥手，又对藤原柊说，“我不着急等结局，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就行。” 第42章 海上花火 宴会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宴席上的人被分批接送回酒店。 酒店是主办方定的，客气地给清濑和藤原柊定了两间房，当然，清濑的是套房，“跟班”藤原柊的是标准单人房。 在一个家住习惯了，这样分开住反而会觉得有些怪，在外人面前，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什么，各自刷房卡进房间。 行李箱已经运送到了房间，清濑换完衣服洗漱完，裹了件浴袍趴床上翻手机，白天拍了不少照片，还不忘偷偷拍了几张藤原柊的……背影、侧脸、手、脚……清濑在心里吐槽自己像个变态，却把这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有好几张都是拍糊了的，他也不舍得删。 为了能时不时地拿出来欣赏一下，清濑建好一个新的文件夹，把照片选好。 一键导入的时候，他手滑按成了另一个文件夹，清濑赶紧点开那个导错的文件夹，花舞的照片忽然跳入眼帘。 有小学入学式樱花树下的，有中学岚山红叶下的，更多的是母亲跪坐在榻榻米上指导自己跳舞时候的。 一张张照片串成了流淌的时光。 想起在宴席上遇到的电视台制片人说的话，清濑有些睡不着，他从行李箱翻出那只木质扇盒，小心地打开。 花舞的那把紫阳花图案的扇子正静静地躺在中央。 除了在视频里，他从未看过母亲在现实中拿着这把扇子跳舞。 清濑把那把扇子拿到手中，木质的扇柄因为长时间的触摸而变得圆润，这是母亲曾经经常使用而留下的痕迹。 那个时候的她是在为了继承西川流京舞而努力吗？ 清濑踩着松软的床垫，跳了几段舞。 第69章 小时候他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京舞的时候，西川千世是传闻中的人，所有学习京舞的人都十分憧憬能够得到西川老师的指导，作为京舞的代表人，能学习到老师的一丝韵味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但从西川真正寻到自己，认可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京舞继承的痛苦就时刻伴随在他和西川之间，再也无法消除了。 他失去了学习京舞的自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继承做准备，他只是一个符号和代名词，而不再是清濑汐音本身。 连他是不是继续从事艺伎这一行，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清濑停下了舞蹈，把扇子再次收进盒子里，扑倒在被褥中，把脸埋了进去。 或许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花舞也想让自己继承京舞吧，不然怎么从他才刚学会走路不久，就让他听着枯燥无味的三味线乐曲舞动呢…… 咻—— 一道声响划破寂静，清濑被声音吸引望向窗外，深蓝的夜空忽然被点亮，炸开了一朵朵烟花，将寂静的夜晚热烈点燃。 清濑猛然想起，今天是周五，周五的冲绳海边会例行燃放烟花，他跳下床移开门冲到阳台，又是几朵烟花在空中开放，海岸边的一群修学旅行的学生正在欢呼，笑声融在了五彩斑斓的光斑里。 在烟花的响动声中，隔壁的阳台有了动静，清濑转身，看到藤原柊也推开门走到了阳台。 相隔着不算太高的阳台围栏，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烟花还在不断从海平面上升腾，想起祇园祭时在鸭川河畔燃放的那一小支冷烟花，清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栏杆。 “傍晚的那个故事，想好结局了吗？”清濑大声问他。 藤原柊的瞳孔微微放大。 “没有。”他摇了摇头。 清濑转身面向藤原柊，再次大声问他：“我想跟你一起看烟花，我可以过来吗？”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藤原柊的神情微怔。 为什么如此焦躁不安呢…… 手从栏杆滑下，清濑垂下眼帘。 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书写？还是因为想得到遥不可及的爱？万般情绪随着绽放的烟花被点燃，燃烧到五脏六腑。 “不过来也可以，我……”清濑自嘲地笑着，话音未落，藤原柊忽然走近围栏，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腰。 清濑在一瞬间失语，双脚离地，海风吹拂着发丝，他缩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藤原柊将他抱了起来，越过了两个阳台之间的栏杆，让他来到了身边。 又是一簇烟花在空中炸开，金色丝线绣满了夜空。 轻微的滞空感让人不安，而藤原柊的双手却有力地箍住了他的腰肢，直到他稳稳落地，那双手还是没有撤离。 又是什么形状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群休学旅行的学生又在大喊些什么，清濑已经无暇顾及了，对视的双眼里只剩下了彼此，在绚烂的色彩中闪动。 盛大的烟花掩盖了河畔小小的冷烟花，也冲淡了曾经的清冷孤寂，清濑一点都不觉得祇园祭的遗憾有那么难过了。 可是为什么眼眶还是那么酸涩呢…… 清濑别过脸，看向被短暂点亮的海平面，“主办方定的房间位置真好，这里是绝佳的烟花观景台。”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这才把手松开。 他们就这样面朝大海，看了几簇烟花，快到尾声的时候，清濑往边上跨了一小步，贴近藤原柊的身躯，两人的手指撞到了一起，清濑使坏地用小指去勾他的手指，藤原柊的手没躲，清濑就这样勾着他的小指站在他身旁，觉得两人和幼稚园的孩子差不多。 又是几朵烟花升空。 “美人鱼的那个故事，我暂时不想听结局了。”清濑扭过头看他，“我们排练个开头怎么样？” “什么？”藤原柊的疑问声淹没在了盛开的烟花声中。 清濑绕到他面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是怎样的来着……”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垫脚吻上藤原柊的唇。 刚见面的时候，飓风打破了平静的海面，波涛汹涌。藤原柊被巨浪卷入海底，他遇到了他，轻轻托起了他，爱上了他…… 最后一支烟花在巨幕夜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 一吻终了，只是双唇触碰，清濑没有贪恋他的温度，潇洒撤离，后退两步，站直身子立在他面前，烟花最后闪烁的光芒消逝，夜色重新将两人素裹。 “你别生气啊，我都把初吻给你了。”清濑对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笑容，“如果不够的话，你还要不要我的第一次？” 他朝着房间里望了一眼。 “单人间太小了，如果是第一次的话，我想换个宽敞的地方。”清濑收回视线，对他挥挥手，“晚安藤原老师。” 他来到阳台的栏杆前，想跨越过去，肩膀却被一只手捏住，藤原柊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抵在了墙角边上。 第43章 应激 轻纱窗帘随着海风翻飞，清濑不敢看面前的人，只能转过头，让随风飞舞的长发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另一只手也捏到了肩膀上，传来了轻微的痛感，清濑推着他的手，身子却被迫掰着面向藤原柊。 “我要睡觉了，你放开……”清濑想让声音维持冷静，开口就失败了，溃不成形发着抖的声音出卖了他，让他跌落到最无助的时刻。 第70章 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呢，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呢…… 肩膀上的手松懈了，转而撩起遮盖在脸庞的发丝，别到了耳后，莹白的月光轻洒脸庞，清濑无处躲藏，只好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我说了我要睡觉……” “是玩笑吗？”藤原柊向前了一步，清濑向后缩了下身子，整个后背贴到了墙面上。 “是玩笑吗？”他问了第二遍。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了碎裂的巨响。 “嗯。”清濑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他用最快的速度道歉，生怕说晚了就会从悬崖掉落，将他这么多年珍藏的暗恋摔得粉身碎骨。 “下次开玩笑之前，我是不是该做个提前预告，不然你吓成这样，我太过意不去了。”清濑对着他笑，还不忘仰起下颌左右晃动了下头，让海风把自己的长发捋顺，此时他只能把所有狼狈掩盖在他最擅长的笑容之下。 肩膀上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了，藤原柊退回到了安全位置。 “还有下次？”他问道。 清濑一下没了声音，藤原柊的问句里其实听不出情绪，但清濑却害怕得攥紧了指尖，他害怕自己所有克制不住的越界行为都会变成砝码，添加在藤原柊权衡的天平上，最后天平倾斜到他决意再也不纵容自己为止。 “如果你希望有下次的话……”清濑把这个问句抛了回去，藤原柊的眼里划过一瞬的怔然，很微小，完美隐藏在了他的不动声色中。 “如果你不讨厌接吻的感觉，或者说，不讨厌我的话。” 在嘴角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之前，清濑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没有等藤原柊的回答，飞快地翻越栏杆回到自己的阳台。 关上阳台门的瞬间，他背对着门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了膝盖间。 承认那份埋藏多年的爱比爱一个人要更难。 他需要划开自己的胸膛，把心捧出来给藤原柊看，每一个他爱着的瞬间是还在跳动的红细胞，他要一一细数给对方看。 看啊，我有多么爱你，但是很抱歉，我无法跟你在一起。 无论是身份家庭命运还是事业，我们都无法扭结在一起。 所以你会爱我吗…… 耳边是寂静的孤夜，连海浪声都快听不到了。 眼眶滚烫却始终落不下眼泪，就像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他只能无声地哭着，生怕被听到一点声音。 藤原柊不会又被气走吧…… 现在在海岛上，他要是想离开，只能划澡盆回去了。 清濑做了一个漫长又奇怪的梦，藤原柊穿着王子的华服，戴着皇冠，拿了一把铲子，划着澡盆在颠簸的海上前行。 而他却在海边的一只透明鱼缸里，只能用鱼尾拍打玻璃，落下的眼泪都变成了珍珠。 等等……这是什么桃太郎的故事和美人鱼的结合版啊，疯了吧…… 那些珍珠能卖钱吗，如果可以的话，他为了藤原柊流的眼泪可以暴富吧。 混乱的梦境中止了。 清濑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哭得满脸都是泪，屋子里没有光线，头昏昏沉沉的抬不起来，他在黑暗中勉强翻了个身，伸手去摸手机。 居然已经下午四点了……还好今天没有什么安排……清濑眯着眼滑动屏幕，哇……十个未接来电，是谁啊……他正想点开看，房间的门铃响了，清濑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干眼泪，勉强起身，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去开门。 门外站着藤原柊和酒店的工作人员。 “你还好吗？”藤原柊急迫地迈了一步进门，“手机一直没人接。” “我静音了。”清濑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酒店工作人员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尴尬地附和了一句：“人没事就好。” 藤原柊对工作人员说道：“我定的餐可以送到房间了。” 酒店工作人员应声离去，清濑向后退了几步，歪在沙发的角落，一手支着头，也不知道是哭太狠了还是做梦太多，现在整个脑壳痛得炸裂。 藤原柊像是注意到了他异样的情况，刚向前走了一步，清濑就回避地看向了一旁。 “我没事。” 藤原柊站在了原地，餐食送到房间后，他默默地坐到了桌子一侧，清濑在他对面坐下，拿餐具的手软绵绵的，他没在意，入口的食物就跟石灰一样难吃，他还是没在意，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是冲绳料理不合胃口吗？”藤原柊问他。 “是啊，和藤原老师做的菜比不了。”清濑习惯性地撩了一句，想起昨天混乱无序的初吻，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自己，放下刀叉，一下从桌边站了起来。 “头好痛，我再去睡一会儿，晚饭……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再说。” 清濑晃悠到床边，就这样直愣愣地倒在床上，一只手扯过被子拉到头顶，他不想让藤原柊看到自己红红的眼眶，也不想见藤原柊，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床轻微下陷，一只手伸进被子，轻抚上额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烧了？”藤原柊坐到了床边。 藤原柊的手心是微凉的，看来自己烧得不低。 “烧吧，烧一会儿就好了。”清濑翻了个身，躲开他的手，自己摸了摸，可惜手滚烫，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想摸藤原柊的额头对比一下，距离又太远，藤原柊很自觉地把额头靠了过来，昨天那个突然的吻再次闪回，清濑的手一下撤远了，转而又一次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第71章 “还真有点烫。”清濑放下手，“应该是这些天累到了。” “先喝点水，我让酒店送温度计过来。”藤原柊转而拿起电话。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了。” 藤原柊没理他，问前台要了温度计和降温贴。很快温度计和降温贴送上了门。 额温枪“嘀”了一声后，藤原柊眉头紧锁，像遇到了世纪难题。 “38.5。”他的语气严肃，“要不要去医院？先弄清楚是什么原因高烧。” “没事，如果高烧不退再去。”清濑从床上爬了起来，“现在先吃个药观察一下。” 他摇摇晃晃地下床，从行李箱翻出一盒止痛药，刚要拆开，藤原柊就从他手里抽走了药盒，仔细阅读了药盒上的药品信息。 “这款药不能空腹吃，你要吃一些东西垫垫。” “我不太饿。”清濑的整个身躯都在打寒战，走回床上的时候踉跄了下，藤原柊伸了手过来，昨日的吻第三次闪回，清濑迅速往一旁倒去，宁愿靠着墙也不愿扶他的手。 藤原柊的手落了空，他没吭声，放下的手安静地垂在了身侧。 第44章 错位的记忆 “对不起我……我就是没什么胃口。”清濑贴紧墙壁，一只手用力按住另一只手的手臂，“药不吃也没事，睡一会儿兴许就好了，傍晚还有一个拍摄日程对吧，到时候我再起来。” 清濑爬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紧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脚步声靠近了床铺，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清濑蜷缩成了一团，那只手又拍了拍，清濑这才从被子里伸出脑袋。 藤原柊不知何时从餐桌上取了一只碗，耐心地用勺子把红烧软骨切成小块，又用筷子夹了些时蔬到碗里。 “已经不烫了。”藤原柊将饭菜拌到一起，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 清濑向前伸展身子，嘴唇贴到了勺子，缓慢地将饭菜吃到嘴里。 同样的饭菜，似乎不再那么难吃了……刚这么想着，嘴里就咬到了一丝清脆的蔬菜，苦涩在舌尖炸开。 “唔……”清濑皱眉，“这是什么这么苦？” “苦瓜，是冲绳的名产物，对身体很好。”藤原柊嘴上说着“好”，手上却拿了双筷子，开始挑蔬菜里的苦瓜丝。 苦瓜丝极细，裹在饭菜里难以辨别，挑出来的步骤繁琐又耗时，藤原柊的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反倒像是外科医生，正在做一场严谨细致的手术。 房间里没开灯，清濑转身伸手朝开关摸去，“要不要开灯？” “不用，快好了。” 清濑又把手缩了回来，安静地望着昏暗中的藤原柊。 面前人的身躯依旧轮廓清晰，他和藤原柊之间还是那个熟悉的距离，和曾经的很多瞬间一样。 因为太多次都是从同一个角度望向他，在教室里，食堂，练舞室。不经意的，故意的，刻意的，随意的，太多太多次…… 他把眼睛当作相机，把很多藤原柊的瞬间都拍摄了下来，印刻在记忆里。 他也早已习惯这个拍摄距离，每次冲破这个距离，镜头就会虚焦，将一切模糊。 昨天的那个吻，也是如此…… “再试试？”藤原柊的勺子又一次递到了唇边。 混沌的思绪中止，清濑回过神，吃了口饭菜。 “还苦吗？” “好苦……”清濑缓慢地咀嚼着，趁着藤原柊低头查看的时候，他赶忙拭去眼角的湿润。 “苦瓜都已经拿掉了。” “可是味道都已经沾上了。”清濑冲着他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碗，把酸甜苦辣都搅拌在了一起，“还好是藤原老师喂的，你喂的就是甜的。” “能吃下去那就好。”藤原柊起身，走到一旁去倒水，“饭后15分钟吃药。” “刚才吓到你了吧，我生病的时候脾气大，对不起啊……”清濑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的身影。 “我以为不带你去医院，你的脾气就会好一些。”藤原柊坐回到床边，清濑伺机按着他的胸膛，藤原柊重心不稳，几乎是被他带倒摔在了床上。 “所以在我脾气变好之前，你陪陪我。”清濑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 这次藤原柊没挣扎，就这样和他躺在一起。 “先吃药……” “再等等。”回归到了舒适区，清濑安心地闭着眼睛，额头蹭到了藤原柊的颈窝，“可能是最近太多人在我面前提到西川，把我弄烦躁了。” “西川？” “还是那些事，说让我继承西川流之类的。”清濑斟酌着开口了，祇园里的那套规矩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一定是很不能理解的，这也是他平时很少跟藤原柊说祇园里的事情的缘由。 或许是生病让他的心理防线变得脆弱，又或是那些压在心头的事到了临界值需要宣泄，他很顺畅地就跟藤原柊说起了一切。 “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京舞不是随便谁就能继承的，她应该经过了不少考量。”脖颈震动，藤原柊的声音依旧冷静。 “可是我才二十几岁，她也还健在，完全可以等快不行了再找人，万一那个时候又有新人出现了呢？”清濑算了算年龄，“西川她们家族的继承规矩就是这样，家族每一代都要到自己快跳不动生命垂危的时候才让下一代继承，难道真的是因为花舞的去世，让她不安了……” 第72章 清濑翻了个身，望向天花板上的一小片光亮。 “我母亲是祇园京舞跳得最好的人，也是西川从她还是见习时期一路培养起来的，现在我在京舞上的造诣没有办法超过我的母亲，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继承西川流。” “现在你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沉淀。” “你跟我一样年轻，怎么能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啊！”清濑扑了过去，又一次抱紧他的脖颈，“你是不是也希望我继承西川流京舞？”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不谈恋爱也不结婚的原因？”藤原柊忽然这样问了一句，打乱了清濑的思绪。 “我……” “其实你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所以才会这样要求自己。”藤原柊轻松地就将其中最纠葛的点给点明了。 “我没有。”清濑下意识就否定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或者他从未思考过，不这样要求自己他会变得怎样。 “是西川，是她一直在等我的答案。她一直对我说，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就算死也不会把衣钵传给你。”清濑慌乱地松开了他的脖子，“嗯，对，一定是西川在给我施压的原因！” 清濑不敢看藤原柊，他知道藤原柊一定看出了他话里的违心。 “回祇园后，问一下她的答案吧。”藤原柊没有拆穿。 “我不要。”清濑背过身去，“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她，小时候就是她把我招进祇园的，从此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什么时候？”藤原柊随口问了一句。 “就在中学毕业的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我不是……”清濑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为什么藤原柊不知道这件事，他明明在那封信件里一清二楚地写了，为什么藤原柊像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第45章 他的秘密 清濑撑着床坐了起来，巨大的情绪险些压垮了他，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也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封信，那只是一封信罢了，隔了十年之久谁还会记得，就像没人会记得小时候写过的日记一样。 “怎么了？” “没……有点头晕。”清濑摸了摸额头，“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该吃药了。”藤原柊也坐了起来，帮他端水递药。 清濑木讷地吃完药，又倒回床上。 “你好好休息。”藤原柊把床头灯转暗了一些。 “不要走。”清濑扯住了他的袖子，藤原柊的身形一顿。 “我怕我睡过头，傍晚起不来。”清濑很快找了一个理由，“你陪我睡。” 藤原柊又坐回床边。 “我想和刚才一样。”清濑小声说着，“你躺下来睡嘛。” 藤原柊没有拒绝，摘下眼镜放在床头，躺回到床上，很矜持地背对着。 背对着也没事，清濑能摸着他的衣袖，心就会稍安一些。 “你还记得中学的班主任吗？”他问藤原柊。 “内田老师吗？” “对，她的口头禅是什么？” 藤原柊想了想，“这个社会是很严峻的。” 清濑不甘心，又问“我练舞的地方是在哪个教室？” “综合楼105舞蹈室。”藤原柊这次连想都没想。 “原来你都记得啊……”清濑的声音越渐低落。 “为什么问这些？” “嗯……就是想着你记得的事越多，我们之间共同的回忆就会更多。” 藤原柊沉默了一会儿，身子翻了过来，清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没有眼镜遮挡，藤原柊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形。 “我都记得。”他说。 清濑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解释了什么，但那些不安的情绪一下被冲散了。 “我也都记得。”清濑借机蹭到他胸膛，“你不要再背对我了，好不好？” “嗯。”藤原柊很轻地应了一声，身子没有再动。 这一觉睡得比昨晚踏实，药效终于启动，清濑出了一身汗，醒来的时候，手中的衣袖还在，藤原柊还躺在他身边，维持着他睡去时候的样子。 清濑在他怀里动了动，藤原柊低下头。 “醒了？” “嗯……”清濑稍稍跟他分开了一些，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声对他撒娇，“我想泡澡，出汗好难受。” “好。”藤原柊应了一声，起身去浴室。 浴室里传来了放水的声音，过了会儿，藤原柊又回到了床边，清濑躺在床上伸出双臂，“我要你抱我过去。” “嗯。”藤原柊好脾气地俯下身，清濑抱住他的脖子，藤原柊托着身子轻松抱起，一步步走向浴室，一只手揽着腰，一只手艰难褪去他身上的浴衣，清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剥壳鸡蛋，滑入了水中。 水温适宜，水位刚好，清濑舒舒服服躺下，藤原柊没有离去，而是背对着坐在浴缸边。 “和我一起洗澡吗？”清濑伸手戳了戳他的背。 “高烧后泡澡容易晕过去。”藤原柊淡淡回复，算是解释了他坐在这里的缘由。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退烧后容易脱力。”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转过身，沉默又坚持的模样让清濑想到了那些在海面上守灯塔的人。 第73章 “藤原老师怎么这么体贴？”清濑趴在浴缸边上，望着他的下颌。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怎么没有照顾好我？” 藤原柊不说话了。 清濑心想，藤原柊又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一向如此，可这次的事…… 脑海中的思绪拐了个弯，清濑忽然想到。 藤原柊不会是那种……既然我把初吻给了你，就要私定终身的人吧。 “你是说昨晚……”清濑望向他的嘴唇，藤原柊也看了过来，很快就把视线挪开了，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 “距离拍摄还有一小时，得加快速度了。” 藤原柊转移话题的生硬程度惊人，甚至可以拉出一个榜单来评选。 清濑没有不给他面子，万一戳穿了，藤原柊醒悟了，他岂不是亏了。 傍晚的拍摄就安排在酒店的沙滩上，摄影师是熟人，趁着布景间隙，清濑和高桥打了声招呼。 “又见面了。” “也就隔了半年吧，上次还是春季的祇园宣传照。”高桥穿着一件花衬衫，底下是一双夹脚拖鞋，已经成功融入了冲绳的氛围。 “活跃得就像全日本只剩下你一个摄影师。”清濑从包里取出镜子，抹了抹眼角的红妆。 “怎么？今天状态不好？” “眼睛有点肿。”清濑收起镜子，“还好拍摄的人是你，我完全不担心。” “太抬举我了。”高桥笑了几声，看到不远处的藤原柊。 “第一天我们在事务所洽谈的时候还没认出来，这不是京大的藤原老师嘛。” “你认识他？”清濑有些意外。 “京大讲座的时候，我拍过宣传照。” “讲座？”清濑想起他之前去过的那场，“是那个藤原柊的脸占了一大半，把金阁寺都快挡没了的海报？” “是啊，听说宣传照拍得太帅，那场讲座很受欢迎。”高桥得意地扬起头。 原来是你……清濑无语，“快向金阁寺道歉！” “好好好。”高桥面对大海，朝着东方鞠躬90度，“金阁寺对不起！” 高桥的动静太响，拍摄组的人都看了过来，连在场外的藤原柊也看向了这边。 高桥丝毫没觉得尴尬，“不过藤原老师博士毕业后，还是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啊，真好。” “不是还在读吗？”清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起和藤原柊重逢的那一天，连藤原枫都说是青山学院在读。 “没有啊，去年毕业了，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还去东京给他们拍照了，我不会记错的。”高桥摆摆手，“京大这种级别的学校怎么可能让博士在读的学生当讲师啊。” “那他为什么……”清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的思绪混杂在了一起。 藤原柊为何从来不解释？ “上次拍宣传照的时候我还问他了，为什么不回东京之类的。”高桥小声告诉清濑，“听说他拒绝了青山学院的副教授职位，到京大当讲师，这不是降级吗？刚毕业能拿副教授职位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放弃大好机会来京都，想不通啊。” 第46章 晚餐不取消了 潮汐上涨，海浪声一声接着一声，高桥又说了什么，清濑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再说了，青山毕业的话，在青山会更舒服一些吧，毕竟熟人更多一些，人际也会轻松许多，难道他不喜欢东京圈的名门私立，更喜欢公立学校的氛围？” “不……” “嗯？你说什么？” “纠结私立还是公立，不太像他。”清濑回过神，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话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高桥在折叠椅上坐下了，“你看起来很了解藤原老师。” “啊？我们只是同学而已，中学他在京都读的。”清濑敷衍着回答，脑海里乱成了浆糊。 “原来是这样。”高桥转身看了不远处的藤原柊一眼，“不过藤原老师还真是喜欢京都啊。” “这个嘛……”清濑也看了过去，藤原柊没有在看书，平静的目光越过拍摄组的人群看着自己。 清濑装作没有在意的样子望向大海。 藤原柊真的会喜欢京都吗？ 曾经在京都的两年，对于藤原柊来说应该是最昏暗憋屈的两年。 被迫与原来的学校分离，远离东京来到陌生的城市，父母分居家庭纷争不断。 那是没有绚烂色彩的两年，两人都怀揣着无从被人知晓的破碎，在教室的后排沉默。 谁会想要回到只有伤痛记忆的地方，那又是为什么…… 清濑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难受得发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毫不廉耻地占据了心头。 他希望那个原因是自己。 私心地，又真切地希望是因为自己。 或许藤原柊没有忘记那封信，他又回来找自己了呢？ 清濑仰起头，天边的夕阳是落寞的橘色，和染色的海水混杂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不要再妄想了…… “夕阳真不错，准备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开始了。”高桥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 海边的落日恰好，现场正式进入了拍摄。 和熟悉的摄影师合作十分舒心，摄影效率很高，日落完全结束之前，全部的拍摄就已经结束了。 第74章 清濑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躺了半小时，才懒洋洋地去卸妆。 “我以为你会拒绝今天的工作。”藤原柊在梳妆台上放了一瓶宝矿力，还冰镇着，清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预定好的工作我都会去，无论发生什么。”清濑拧开瓶子灌了几口，再一点点涂抹卸妆油。 妆容褪去后的脸色依旧是苍白色，清濑对着镜子里毫无血色的脸颊拍打了几下，没什么效果，还弄得龇牙咧嘴。 他走出盥洗室，藤原柊已经将艺伎和服全都整理完毕，正在和前台打电话。 “晚餐取消，嗯，对，谢谢。” “你还定了晚餐？”清濑走到他身后，“这家酒店的晚餐只有特别正式的晚宴吧，你特地定的？” “嗯，因为没别的吃的。”藤原柊把话筒拿到一边，“你刚退烧，我想你应该没什么胃口……” “怎么会呢，我现在饿得慌。”清濑从背后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缓慢在他腹部摩挲着，“我们去吃吧，好不好？” 藤原柊的手僵在半空，话筒里传来了前台温和的询问声，他缓过神，话筒贴回耳边，沉下声音，“晚餐不取消了，谢谢。” 餐厅在近海开阔的半室外露台，正式的法餐，鲜花蜡烛，氛围浪漫，用餐的大多是情侣。 清濑换了一套浅紫色和服，没有扎发髻，只是半扎发披散，随意中多了一丝温婉。 “平日出门的时候我就扎这个头发了，真的很好看。”清濑对着通透的玻璃幕墙检查仪容，夸发型的同时还不忘夸了自己。 同一面玻璃映照出的另一人却眉头紧锁。 “怎么了？”清濑的手指越过一只香槟杯又越过一只高脚杯底座，碰到了藤原柊的手指。 “你不用勉强自己。”藤原柊的手指缩了缩，“你的脸色很差，需要休息。” 他没有大幅度地挪开手，清濑也没有更进一步，就保持着似触未触的距离。 “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清濑微笑望着他，“如果不和你吃晚饭，我们这一天就结束了。” 藤原柊怔然，手指动了动，贴到了清濑的手指，恰逢侍者来倒起泡酒，藤原柊收回了手。 香槟杯子拿起被放下，起泡器发出碳酸气泡的滋滋声。 “当然啦，回京都之后我们又可以待在一起了，不需要在这里装不熟。”清濑拿起杯子，主动碰了碰藤原柊的酒杯，他正想喝酒，酒杯被藤原柊握住了。 “你今天不能喝酒。” “对哦，我吃了药，差点忘了。”清濑赶紧放下酒杯，“还好有藤原老师在边上，如果你没有来京都……” “我不在你边上，你也应该要注意这些。”藤原柊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 “是是是。”准备好的话没有问出口，清濑及时收回了那些话。 藤原柊拿起清濑面前还未动的餐盘，跟自己的餐盘交换，“如果身体不舒服及时跟我说，海风有些凉。” “好。”清濑低头一看，开胃菜已经被藤原柊细心切割好，只需要动动叉子就能轻松食用。 准备好的疑问沉入海底，好在料理的味道上乘，高烧后食欲不振也能吃得很是愉悦。 走出餐厅的时候，清濑才发现这家餐厅还有不在海边的室内座席，这也意味着他们刚才用餐的海边位置只能提前预约。 藤原柊居然会为了一餐晚饭提前预约？清濑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客人过敏，甜点取消了一份。”路过备餐台的时候，清濑听到了侍者交流的声音，他瞟了一眼，原来是藤原柊取消的甜点。 那份甜点盘上插了蜡烛，好像还用巧克力酱在盘子上写了些什么，刚才他吃了一模一样的一份甜点，可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对…… 清濑愣了愣，这是生日的时候才会准备的甜点盘，今天不是自己的生日，那今天是谁的生日？ 清濑看向走在面前的人。 难道今天是藤原柊的生日…… 第47章 生、日、快、乐 这么特殊的纪念日，他怎么会选择跟自己过呢…… 清濑摇摇头，是餐厅弄错了吧，可是订餐流程中，只有被确认是纪念日的客人，才会准备庆生祝福语。 确认一下不就好了，再送上一句生日快乐的祝福。 或许藤原柊并不想让任何人庆祝他的生日呢……他看起来确实会将所有事都埋藏在心里。 既然如此，今晚一起吃的这一顿颇具氛围的饭，到底是“顺便”，还是“故意”？ 望着藤原柊的背影，清濑低头苦笑，明明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胡思乱想却停不下来。 他不过是想自私地确认自己在藤原柊心中的位置罢了。 叮——电梯门打开，餐厅层的上客不少，藤原柊走进电梯后，清濑一时没能跟上去，电梯门开始闭合，清濑往前走了一小步，眼前却忽然一阵白茫，胳膊重重地撞在了电梯门上。 “还好吗？”藤原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将电梯门挡开。 疼痛加眩晕一起袭来，清濑稳不住重心，只能蜷缩着身子往下滑，快跪到地上时，身子忽然被一只胳膊圈住。 藤原柊带着他往电梯外挪动了一些距离，电梯门合上了，隔绝了电梯里人们惊诧的视线。 “谢……谢……”清濑控制不住身体的寒战，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哆嗦了。 第75章 藤原柊一时没说话，手贴到额头，清濑乖乖待在他怀里没动，身体相贴的距离很近，清濑听到了他因为焦急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又烧起来了。”藤原柊搀住清濑的胳膊，“站得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清濑摇摇头，藤原柊看见了，却没理，直接将他横抱起身。 “我知道你很讨厌医院，但高烧不退不是一件好事。 “我讨厌医院有什么用吗……上次你也强行带我去医院了。”清濑小声抱怨。“习惯就好。” 藤原柊加快了脚步，身周带起了一阵微风，眼前光影斑驳，清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濑发现自己正躺在诊所舒服的沙发椅上，手上挂着点滴，眼前的人逐渐成形，藤原柊正面带愠色地站在面前。 “刚才你发烧脱水了，现在正在补液。” “哦……”清濑应了一声，大脑像被蒙了一层雾，运转迟缓。 “难受为什么不说？” “嗯？” “傍晚的时候你就在发烧了。”藤原柊从高处望着他，看起来像在审视，“退烧药只有6个小时的药效，你不用硬撑着陪我吃饭。” “我……”清濑睁大眼，装作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提前定好的晚餐肯定很重要，我怎么能错过。” 藤原柊一愣，身形显得些许僵硬。 “嗯……所以我为什么发烧，有检查出来吗？”清濑伸出那只没有挂着点滴的手，贴在还有些发烫的额头上。 “不是细菌也不是病毒感染。”藤原柊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了，“医生说疲劳，或者情绪大幅度波动也会引起发烧。” “原来是这样啊……”想起昨晚的崩溃，清濑有些心虚地抬头，假装查看点滴，还没看几眼，耳边传来了几声“簌簌”声，手掌下忽然硌到了一个异物，清濑低头，“你在下面垫了什么？” “暖宝宝。”藤原柊回答的声音很轻。 “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 清濑捏了捏那只已经被藤原柊揣暖的暖宝宝，看向他的侧脸，“可是别人都是用手暖的。” 藤原柊把头转了过来，“手？” “就是一只手握着一只手，这样暖得快一些。”清濑憋住了嘴角揶揄的笑，似笑非笑的表情反倒显得格外凄惨，他确信藤原柊懂他在得寸进尺，可藤原柊没有反驳，轻叹一声，把手覆了上来。 暖意冲散了输液的寒气，血管逐渐回温，藤原柊的手掌一动未动，比垫在手掌下的暖宝宝还要安分，不知道是怕压着针头还是刻意保持礼貌距离。 输液室只有他们两人，清濑再温暖中懒洋洋地歪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耳边只剩下了输液室时钟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藤原柊忽然出声： “昨天对不起。” 清濑诧异抬头，被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察觉到反应过大，他又匆忙笑道：“被我拿走初吻的人怎么还道歉？” “对不起……”藤原柊左手轻微攥拳，胳膊搭在膝上，头略微低垂着。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清濑收敛了笑容。 藤原柊的生日被自己搅得一塌糊涂，他怎么还忍心让藤原柊道歉。 清濑看向白墙上的钟，这一天还没有过去，距离零点只剩下了最后的几分钟。 “你凑过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他转头对藤原柊说道。 藤原柊把头偏过来了一些。 “生、日、快、乐。”清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吹气，稍稍退开一些距离，他看到藤原柊睁大了眼，一点一点把视线转到了他的脸上。 沉默的对视中，清濑率先打破平静，“你还想听生日歌吗？我可以唱给你听。” “不用。”藤原柊缓过神，秒速拒绝。 “医生护士都在门口听不到的，别害羞嘛，我要唱啦。” “别，你好好休息。” “那我小声点，咳咳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清濑低低地唱着，把生日快乐歌的旋律在他耳边哼完了，唱到“dear藤原柊”的时候，他还特地加大了音量。 嘴唇快贴到的耳廓微红，和藤原柊淡定的神情极为不符，但他没有再打断清濑的歌，认认真真全都听完了。 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如果再烧起来就吃医院开来的药，或者……叫我。”藤原柊把备好的矿泉水和药放到床头。 “我知道了，今天辛苦藤原老师啦。” 清濑俯身做了一个优雅的鞠躬感谢，滑进了被子里，藤原柊顺手将被角掖好，“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啊……你这就走啦……”清濑双手扯着被角眨巴着眼，故意用撒娇的嗓音问，“不再留一会儿吗？” “你需要休息，现在很晚了。”藤原柊站在床边，低着头看他。 “刚才离开医院的时候忘记量温度了……不知道有没有再烧起来……”清濑撑起身子，把额头送上前，“可能藤原老师亲亲就不会再烧起来了。” 好腻歪……清濑有点嫌弃这样的自己，他本以为藤原柊也会嫌恶地走开，可藤原柊没有。 床头的灯光被遮挡了，眼前的视线忽然变暗，藤原柊俯下身，身躯逐渐靠近，直到游走的气息缠绕住了他，清濑才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子。 第76章 额头有了短暂温热的触感，随即分离。 “退烧了。”藤原柊的声音传来。 清濑用双手捂住额头，藤原柊已经直起身，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48章 索吻 房间重归平静，清濑用双手紧紧贴住额头，胸口随着越渐加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错觉？不……不是错觉，额头还停留着温润的触感，身周也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 是藤原柊的吻没错…… 清濑放下双手，掀开被子跳下床，快步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拧开的瞬间，他又停住了。 现在追上去，还能问些什么呢…… 问他是因为可怜病弱的人，所以才满足一切要求？还是问他这是不是所谓的公平的还吻？ 不管真正的答案是哪个，有了回馈就心满意足地接受，不要再奢求更多了。 清濑在原地默立了一会儿，把门合上了。 一夜未眠。 最后一天的拍摄任务不重，结束之后就是摄制组的聚餐。 居酒屋人声鼎沸，清濑拿着酒杯挨桌聊了一圈，在最靠里的桌边找到了藤原柊，他的面前只有一杯酒，连小菜都没拿。 再热闹的氛围中，他也能完全独立在一隅，分离出另一个世界。 “高桥你不是认识吗？不打招呼没关系吗？”清濑拿了碟芥末章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没事，他看起来很忙。”藤原柊盯着清濑的酒杯看了一会儿，确认里面只是气泡水之后，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放心，我不会病刚好就喝酒的。”清濑把玻璃杯碰到他的杯子上，“这几天辛苦了。” 藤原柊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昨天说过了，藤原老师亲亲我就不会再烧起来了。”清濑一只手贴在额头上，眼睛却飘忽到了他的嘴唇，藤原柊抿了下嘴，微微低头，视线挪到了杯子里的冰块上。 “不烧了就好。” “看不出来啊，藤原老师原来这么会安慰人，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清濑的声线漂浮，语气里尽是玩笑般的不正经，“话说你论文完成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毕业了，还会留在京都吗？” 话题很自然地进展，清濑故意没提他在京都任职的事，随意喝着杯子里的气泡水作掩饰，反倒是对面的人看起来很是淡然。 “会帮学校做点事。” “这样啊……留校吗？” “嗯。” “为什么不留在青山？”清濑一手支在桌上，托腮望着他，“除了中学的两年在京都之外，从幼稚园开始就在青山学院读书的人，认识的老师朋友也都是在青山吧，不留在那里太可惜了。” “我并不执着留在那里……”藤原柊盯着杯子里浮动的冰块，“我研究的内容和京都有关，这也是我会到京都来的原因。” “果然是这样……”清濑长叹一口气，“所以，你喜欢京都的哪里？” “所有。”藤原柊回答得很快。 “包括这里的人吗？”清濑晃动杯子，里面的冰块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藤原柊抬眼，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这次藤原柊没有躲避。 清濑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不自觉地缩紧了，藤原柊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用沉默作为回答。 看来他不打算回复这个问题。 清濑喝了口气泡水，无糖碳酸在口腔腾起酸涩，“听望月妈妈说，喜欢上一个地方的人，这个地方就会成为归宿，如果是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去哪里，我也会跟着他去哪里。”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中学时的那一封信，清濑又仰头喝了口气泡水，“很可惜，我以前想让一个人带我走，最终错过了。” 藤原柊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清濑扑哧一笑，“你满脸都写着迷惑。” “没……” “秘密，不告诉你。”清濑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旁敲侧击得越多，他越笃定，藤原柊已经把那封信的事彻底忘记了。 他最初最青涩最勇敢的爱，悄无声息，无疾而终。 “抛弃原来的生活，会不会后悔？” 藤原柊的声音把他走神的思绪给拉扯了回来。 “啊……可能会吧，但不尝试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清濑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还没有人想带我走，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后悔。” 藤原柊眼里的光亮暗淡了一些，他沉默地喝着酒，看着若有所思。 “吃点菜吧，只喝酒对胃不好。”清濑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从隔壁桌捞了几碟菜，堆在了他面前。 聚餐结束时间还早，高桥提议再去一家店进行二次会，清濑找了个借口开溜，顺便拐上了藤原柊。 “还好酒店有自己的沙滩，可以在晚上散步消食。” 夜晚的沙滩灯光并没有那么明亮，稍不小心就会踩进海水里，清濑歪歪斜斜地走着，藤原柊靠得离自己很近，每次他站立不稳的时候都会抬手，确认他安全之后才把手放下。 清濑借此机会，趁着躲避海浪的间隙，扑到了他的怀里。 动作突然，藤原柊被吓了一跳，却还是稳稳接住了他。 海浪侵袭而来，清濑成功避开，却把藤原柊的双脚打湿了。 第77章 “我们现在和昨天一样呢。”清濑忍不住笑出声，“那天你也是这样抱我的，看烟花的那天。” 藤原柊抱着他向后走了一段距离，放在海浪扑不到的沙滩上。 “我还想再来一次。”在双脚落地的时候，清濑拽住了他的胳膊。 “什么？” 清濑指了指额头，“我想让你再亲我一次。” 藤原柊的呼吸轻微颤动。 “你就当奖励我这几天的认真工作，好不好？” 月光下，清濑抬眸，望向藤原柊的双眼，他想仔细找寻藤原柊眼里是否有自己挑起的情欲，哪怕只是一点。 可是不巧，月光被云层遮住了。 海滩暗下来的一刻，藤原柊的脸似乎靠近了一些，温热的鼻息扑在了脸上，在嘴唇即将触到额头的瞬间，清濑躲开了，转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双唇相触，藤原柊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条件反射后撤了一些距离，粘连的吻似断非断，只留下了可怜的一丝空隙。“你刚才喝了什么酒，又是金汤力吗？清濑张合着嘴唇向他索吻，“还不够，我没尝出来。” 第49章 接吻 “我可以告诉你我喝了什么。”藤原柊的回答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智，气息却没有了节奏。 清濑扬起嘴角，手从他脖子后绕到前方，摘下藤原柊的眼镜。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什么关系都不是的话，就可以做任何事。”他把眼镜腿折叠，勾在手指上，“藤原老师觉得呢？” 月光从云层后出来了一些，照亮了脸庞，藤原柊的视线一点点下移，清濑知道他在看哪里，他也知道自己沾湿的嘴唇饱满莹润，正是等待人采撷的成熟模样。 清濑再次勾住他的脖颈，手指顺着宽厚的背肌往下，在他背后游走。 藤原柊的脸似乎又靠近了一些，像是想要继续接吻的信号，至少清濑是这么以为的，他已经不需要再踮着脚靠近面前的人，只是抬头就可以让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 潮汐上涨，淹没了脚踝，却没人挪动脚步。 藤原柊的吻始终克制，只是贴着就绝不会再进一步，清濑微张着嘴暗示他，对方却迟迟没有攻势。清濑没接吻过，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只能笨拙得像小猫一样伸出一小截舌头，舔舐他的嘴唇。 藤原柊不再紧闭着双唇，也张开了一些。 舌尖相触，浅吻逐渐变成了深吻，清濑不会换气，很快空气变得稀薄，大脑因为缺氧而发晕，迷糊之间，他感觉到藤原柊轻抚在脸庞的手从鬓角一寸寸往上，顺着发丝，手指插进了发丝之间，扶住了他的后脑，松动了发簪。 “发簪，发簪要掉下……”清濑别过头，强行将这个吻拉扯开。 发簪顺着发丝滑下，被藤原柊握在了手里，长发随着海风扬起，清濑轻喘着气，一只手把凌乱的发丝捋到脑后，绯红浸染的脸上是明媚的笑。 “都怪你碰我的头发。” 清濑望着藤原柊的眼睛，看到了他眼里并未降下去的热度，清濑还能汲取到太多空气，因为藤原柊很快又扶着他的后脑勺，寻到他的嘴唇，温柔掠夺。 “唔……” 彻底失守后只剩下了慌乱，清濑仰着脖子迎合，他被固定住位置，连躲避都做不到。 一点点充盈的心开始膨胀，耳边浪潮声交错，海水越涨越高，忽然，藤原柊松开了，吻中断得突然，就像被突然戳破的气泡。 清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他被抱起身，坐到藤原柊的手臂上。 海水猛烈地扑打在了藤原柊的身上，激起的水珠淋到了脸上。 “你的病刚好，不能一直泡在海水里。”藤原柊淌着海水朝岸上走去。 “我以为你不想亲我了。”清濑俯下身，贴在他嘴角说话，“你把我的木屐都弄掉了，怎么办……” 藤原柊低头看了一眼，清濑的一只脚光着，木屐正顺着退去的浪潮远去。“回祇园再买。”他没有理会。 “嗯。”清濑埋在了他的脖颈，把自己发烫的脸藏了起来。 “怎么了？”藤原柊在他耳边问道，贴紧的胸腔微微震动。 “回祇园之后，我还可以继续要奖励吗？”清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你只是因为我生病看起来太惨所以才纵容我。” 藤原柊刚想说话，清濑又赶紧捂住他的嘴。 “别！你还是别告诉我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清濑捂得用力，甚至看起来像是要谋杀，藤原柊呼吸不上气。 “好，我不说，你先把手松开……” 清濑慢慢松开手，确认藤原柊保持了沉默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藤原柊抱着他进了酒店，来到房门前，刷卡打开了门。 “就放我在这里吧。”清濑跳了几步穿上酒店的拖鞋，“海水都把你打湿了，快去洗个热水澡。” “嗯，这个给你。”藤原柊向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心是那枚发簪，清濑拿了起来。 “还好发簪没丢。”清濑看着手心里的发簪，想起刚才在海边纵情的接吻，脸上好不容易落下的温度又一次攀升。 “晚安。”藤原柊道别的声音依旧冷静，除了领口的衬衫稍显凌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78章 “晚安。”清濑向他挥挥手。 门在眼前合上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如果不是强行掐断和藤原柊的接触，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应对。 他们接吻了，藤原柊竟然没有反感接吻，他还主动吻了，那个是主动的吻，对吧…… 他把手背贴到嘴唇上，被吮吸过的唇瓣微微发肿，火烫的温度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清濑背贴着门，将重心全都倚靠在门上，双手紧握发簪。 和藤原柊的一切都像是在做一场实验，加什么剂量的药剂，什么时候加，加多少，稍有不慎他都害怕会产生未知的化学反应。 藤原柊偶尔会透露的那些不知道是爱意还是其他的情愫，会让他产生错觉，就好像……自己的爱并非坠入虚空，是有人回音的，不敢相信的错觉。 第50章 “爱情骗子” 回程的早晨，清濑准点到了餐厅，藤原柊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西式和日式两份早餐分别端上桌，清濑拿起筷子，偷瞄了一眼对面的人。 喝果汁的时候抿着杯沿的嘴唇，往嘴里送食物的时候微张的嘴唇，咀嚼的时候紧闭的嘴唇…… 视线总是会往一处看去，大脑紧接着开始播放昨晚的一幕幕。 清濑深吸一口气，把餐盘推到藤原柊身边，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他身旁。 “为什么坐这边？”藤原柊的视线也跟随着他落到了身边。 “因为坐在你边上就看不到你的脸了。”清濑重新拿起筷子，“不然我会一直想到和你昨晚接吻的时候。” 藤原柊交叠的刀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发出了清脆声响，他很快掩盖住了自己的些许失态，用刀尖划破煎蛋。 “昨天我……” “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清濑轻轻打断他的话，用筷子夹起碗里的乌冬面，“就像去闹吧蹦迪情绪上头突然亲吻身旁的陌生人一样，人总有想做冲动事的时候。” 清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其实他根本就没体验过这种类型的闹吧。 “陌生人吗？”藤原柊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就只是打个比方。”清濑转头对他一笑，“是我一直在引诱你，你没忍住也很正常。” 这句话倒是实话，清濑在心里想到，他确实一直在挑战藤原柊，但人毕竟是人，被挑逗了就会有反应，有生理冲动很正常。 只是现在的自己妥妥就像一个玩弄感情的爱情骗子，但是这样也好，可以迅速把两个人的位置摆清，以至于他们都能退回到安全区，这样就不会尴尬了。 不知怎的，清濑忽然想起之前他踩过线的那场闹剧，藤原柊凝视着他的双眼说的那些话。 【你希望跟我之间是这种关系？我不希望这样。】 藤原柊很看重两人之间的距离，清濑再次警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接吻对藤原柊来说已经是越界，他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 飞机从太平洋上空越过，降落在关西国际机场。 回京都踏上质朴的石板路，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正轨。 清濑一袭端庄的和服，挂上了矜持的笑容，沿路和遇上的熟人打招呼，路过商店街的时候，藤原柊在一家卖蔬菜的店前停下脚步。 “我买点食材回去。” “是做今天的晚饭吗？” “嗯，我想你应该会想要吃京都菜了。” 这句话说到了心坎上，吃了这么久冲绳美食，现在清濑还真想吃点京都菜回一下味。 “那这样的话，我想吃烧茄子，水菜还有南瓜。”清濑掰着手指开始点菜。 藤原柊顺手拿起一只茄子。 “真会挑啊，这个时节的贺茂茄子最好吃了。”商店街老板娘不由得啧啧称赞，“藤原老师一定能成为一个好丈夫的。” 清濑看了一眼藤原柊，借机调侃，“他都还没恋爱呢，怎么一步就跨到丈夫了。” “现在不已经是你男朋友了嘛。”商店街老板娘一点都不避讳，“之前经常看到你们一起路过。” “我们只是同居罢了。”清濑连忙摆手解释，老板娘一听，更是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不不不，我说的同居，是住在一起的意思。” 在越描越黑的解释中，藤原柊反倒显得格外平静，把挑好的菜递给老板娘。 “话说这几天你们不在这的时候，有一个女人一直来这里问你们的消息。”老板娘装着菜，声音压低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熟人，我问她的名字，她没告诉我。” 清濑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是吗？” “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前段日子也来过这里。”老板娘把袋子递给他们，“你们多留心一些，可能她还会过来吧。” 离开店铺的时候，藤原柊问他，“是栗花落吗？” “不会吧，如果是她的话，老板娘一定认识。”清濑讪讪地回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藤原柊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放慢了。 在昏黄的光线中，家门口隐约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清濑也放慢脚步，在原地停了下来。 “小柊？”那人转过身。 是晴子。 清濑后退了一步，躲到了藤原柊的背后。 第79章 晴子的视线看到了他们手上提着的塑料袋。 “你们打算做晚饭吗？正好，我带了小柊最喜欢吃的寿司。”晴子晃动手上的袋子，这次是表参道高级寿司店的保冷袋。 藤原柊看了眼那只袋子，“我没有说过我爱吃。” 晴子的笑容有了些许破绽，“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一起去吗？” “你说的是小学时候的事吗？” “后来你爸为了那个女人带你到这里来，我都见不到你……”晴子的声音一下抬高了。 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件事…… “我……去一趟望月置屋。”清濑很快从玄信袋里摸出钥匙，塞到藤原柊的手里，刚转过身，身后晴子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清濑汐音，一起聊聊吧。” 窗外是拉长的蝉鸣声，厨房里锅中正在沸腾。 晴子只是平静地看着藤原柊做饭的身影，清濑不好闲着，往麦茶里一颗颗加着冰块。 把茶水端到桌上的时候，晴子看向了眼餐边柜上的甜品盒。 “上次的费南雪，你还没有吃完啊，都已经过期了吧。” “上次？”藤原柊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原来清濑没跟你说。”晴子拿着玻璃杯一圈圈转着，“看来我上次说的话，算是白费了。” 清濑忽觉一股凉意窜遍了全身，他从桌边站起来。 “我还是不打扰你们聊天了，我先去楼上……” “不用，先尝尝我带来的寿司吧，这家店手艺很不错。”晴子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寿司盒还没拆开，胃里就一阵翻搅，清濑强忍着不适，垂着头坐在桌前，藤原柊从厨房走了过来，把烧茄子端到他面前，接着是水菜沙拉，和南瓜芝士浓汤。 京都菜系独有的清甜香气在四周溢开，缓解了胃里的难受。 这些都是他刚才点过的菜，清濑眨巴着眼睛，把眼里的酸涩都憋了回去。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藤原柊在清濑身边坐下，面对着晴子，“他不是你的传话筒。” 第51章 我不想让你离开 空气凝滞，桌上的饭菜色泽诱人，却没有人动筷子。 晴子的视线凝视着藤原柊，“你刚才说什么？” “抱歉，是我的错……”清濑急着想要解释。 “如果不是联系不到你，我也不至于让他来传话。”晴子没有理会清濑，继续面对藤原柊说道，“我想要说的事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等你完成学业后，还是回东京吧。” 藤原柊的语气始终平静，“我以前说过，这件事不需要你来决定。” “其实最近我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晴子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文件夹，“江户民俗资料博物馆的馆长联系了我们，说等你毕业后，想要安排你入职，馆长早年间跟你父亲打过交道，关系不错，我在想这样正好……” 藤原柊连看都没看资料一眼，“我没打算去博物馆工作。” 晴子勉强笑了一下，笑容里并没有太多暖意，“如果你想继续从事研究工作，我不反对，但不一定非得在学校，在别的地方也可以，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藤原柊的语气越发冷淡。 “我这样说吧，馆长的女儿年龄跟你相仿，说想见一见你。” 藤原柊轻微垂眸，清濑转头看向他，藤原柊的眼里并没有光泽，沉寂如一潭死水。 晴子喝了口麦茶作为中断，随即语气越发柔和，“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可以先见一面再拒绝，但不能不给对方面子。” “拒绝的时候就可以不要面子吗？”藤原柊忽然轻笑出声，“藤原家的利益有这么重要？” “你为什么非得跟我这么说话？”晴子的眼眶噙满了眼泪，“是因为中学毕业的时候我强行带你走，你怀恨在心？所以想报复我吗？” 她的情绪越渐激动，“我是担心你跟着你爸在这里生活不好，他根本就不管你，中学的时候你不是说讨厌这里吗？怎么现在反而不肯回去了？” 杯子里的冰块放多了，拿在手上久了，手指被冻得没了知觉。 久远的伤疤被人无情掀起，清濑低垂着头，看着边沿的水珠一颗颗滑落。 “对不起……”晴子抽了张纸巾，将眼角的泪拭去，“妈妈不应该这样跟你说话，玩厌了，就回家吧。” 日语的模棱两可很难笃定这里的“玩厌”指的是哪种意义的玩厌，玩厌了这里的人，还是玩厌了这里的生活。 清濑尽力平稳地呼吸着，心口却一阵阵绞痛。 “你如果只是想跟我说这些事，我听到了，也知道了，没有别的事我可以叫车送你去车站。”藤原柊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新干线还有班次。” 那是藤原柊体面的逐客令，晴子的歇斯底里淹没在了棉花里，激不起一点回响。 她猝然起身，提起了包。 清濑木讷地坐在桌边，看着他们沉默地出门，车什么时候到的，晴子什么离开的，他都没什么感觉，直到藤原柊重新回到了屋里，他才觉得身体有了一点知觉。 “我把汤加热一下。”藤原柊端着铁铸锅回到厨房，按下燃气，微凉的汤汁逐渐冒泡，热腾的气息冲散了闹剧的残韵。 清濑看向他，边笑边说着违心话，“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讨厌中学时光啊，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曾经这么讨厌这里……” 第80章 “都过去了。”藤原柊拿起汤勺搅拌着锅内的食物，锅里的汤汁沸腾了一阵子，他关掉燃气，把锅重新端回桌上。 “她上次跟你单独说的话，都忘了吧。”藤原柊在对面坐下，“下次她再找过来，你可以直接拒绝。” “对不起，我是故意没跟你说。” 听着藤原柊带着温度的柔和嗓音，清濑忽然就很想跟他说实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他说完，又迫切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会想要离开，才故意没告诉你。” 积压的情绪到了极点，眼泪在眼眶滚动，清濑慌忙低头，藤原柊站起身，手越过桌子，用指腹抹掉了他垂到脸庞的泪。 “我没事……”清濑也抬起手，迅速擦干滚落到下颌的泪珠，“我就是在想，只要我在这里当艺伎，我就永远离不开祇园，可你终究会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我们迟早会分开的，对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清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确认，却一直在说着分离，他有什么资格绑着藤原柊不离开…… 藤原柊的身子有些僵硬，许久，他重新在桌边坐下，“未来的事，没人能下定论。” 他拿起汤匙盛了碗汤，放到清濑面前，“再不吃又要被空调吹凉了。” “嗯。”清濑端起碗，喝了口汤。 “好吃吗？” “嗯！比这里的料亭还好吃！”清濑捧着碗对他笑，眼里的泪还没完全撤去，在笑容中闪烁着。 藤原柊的嘴角似乎也跟着上扬了一些。 心里变得安然了不少，清濑有些莫名地想到，藤原柊好像开始主动调和两人之间的情绪了，自从祇园祭闹了一次别扭后，他似乎也在经营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被动了。 难道他也在害怕一些什么…… 清濑有些想不通，好在傍晚的插曲在调和的气氛中并未动摇太久，临睡前，他端着水杯路过藤原柊的房间，发现藤原柊还在桌案前工作。 桌上立着的日历已经翻到了暑假之后，上面画着不少红圈，电脑上的表格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什么，应该是在为下学期备课。 清濑在门边立了一会儿，默默看着他伏案工作的背影，藤原柊敲了几个字，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清濑被抓了个现行，浑身一僵。 “那什么……我就是在想傍晚发生的那些事，会不会让你心情不好……”清濑端着茶杯举了举，“你要来杯热茶吗？” “没事不用。”藤原柊淡定地看着他仓促找话题的样子，问道，“你是想进来吗？” 第52章 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我……这是我家，我当然想进来就能进来啊。”清濑走进他的房间，为了掩盖慌张，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顺势坐到他的腿上，一副主动的攻势。 “现在不是暑假吗，还这么忙？”清濑用双手环住藤原柊脖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忙工作……忙学业会让我静下心。”藤原柊迅速改口，手伸到身后合上了电脑。 果然，在冲绳遇到的高桥说的都是真的……清濑就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地望着他，“现在都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藤原柊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你也是。” “你怎么还不懂呀，我是想和藤原老师一起睡觉。”清濑伸手缓慢摘下他的眼镜，“在冲绳的时候我们都没能睡在一起。” 藤原柊的喉头轻微地上下滚动，这个摘眼镜的动作像是触及了一些信号，他们在海滩边上胡乱地接吻之前，清濑也是这样摘掉了他的眼镜。 “我的床铺是单人的。”藤原柊转头扫了一眼榻榻米上的床铺。 “没事，我们挤一挤。”清濑把眼镜放到身后的桌上，又抬手把台灯转暗了，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抱上藤原柊的脖子，藤原柊就一手圈着他的腰站起身。 一时间的重心不稳让清濑险些叫出声，身子向后仰的时候，后背被一只手稳稳托住，藤原柊将他小心放到被褥中，再侧身到他身边躺下。 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清濑看着昏黄灯光下他后背的轮廓，缓慢蹭到他身边，“你难过吗？今晚。” “还好。” “跟家里人吵架之后肯定会难过。”清濑从背后攀附着他，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你想不想听冷笑话，我可以说一个给你听。” “嗯……”藤原柊的声音很轻。 “那我说啦，咳咳，有一只北极熊呢，在北极拔毛，拔着拔着它把自己身上的毛拔光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它说了一句，好冷啊。” “……”藤原柊没有发出笑声，肩膀却抖动了一下。 “你笑了对不对！”清濑敏锐地感知到了，“你一定笑了！” “没有。”藤原柊闷声应了一句。 “不诚实。”清濑伸手，隔着睡衣戳藤原柊腰窝，“讲冷笑话的人得不到回应是会很伤心的。” 不知戳到了何处，藤原柊发出了难耐的“嘶”声，翻过身来，握住了他的双手。 清濑动弹不得，可逗弄人的心一旦上来，就再也难消下去，他只能伸长脖子，用唇尖轻轻触碰藤原柊一侧的脸颊。 第81章 这个吻宛如羽毛轻扫，清濑很快退了回去。 “这次该我给你奖励了。” 他扬起嘴角，藤原柊一愣，松开了他的双手。 清濑借此滑到他的怀里，占取了一席之地，乖巧躺好，“听说两个人一起睡就不容易做噩梦，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可以随时陪你睡觉。” 藤原柊低头，下巴轻微摩挲到他头顶，“我没有心情不好。” “在我这里就不用逞强了，发生这种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清濑伸手环在他的腰际，“还好我们可以这样相互慰藉，不算太惨。” 藤原柊许久才发出了“嗯”的一声，算是不否定也不肯定的应答，昏暗中，被子窸窣了一阵，他伸了一只手过来，轻搭在清濑的腰际，完成了这个拥抱。 节分将近，排舞的日程又变得繁忙起来。 清濑回到了练舞场，西川破天荒的不在，三味线的老师也没收到什么讯息，清濑只好主动指导见习生练习京舞，一上午过去了，西川还是没有出现。 借着午休时间，天音穿过人群找到他。 “我听望月妈妈说，西川的脚伤还没好，医生建议她动手术，但是她不愿意。” “原来是这样。”清濑对着镜子调整松散的发髻，“如果动手术的话，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京舞对她来说比命还重要，她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他收起镜子转过身，看到天音正盯着他的脸看。 “怎么了？” “一看你满脸红光气色这么好的样子，就知道跟藤原老师相处得不错。”天音凑近他，小声问道，“你们不是去冲绳度蜜月了嘛，怎么样？” “哪有，我们是去工作。”清濑想到昨晚，藤原柊只是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他的腰连着腹部酸麻了好一阵子。 “藤原老师又不是你的助理，愿意跟你一起去，原因不是很明显吗？”天音笑了起来。 “他说过，不想跟我是这种关系。”清濑把镜子收了起来，“再说了，不能谈恋爱是这里的铁律，他是知道的。” 天音的脸上满是无奈，“话说汐音哥你有没有想过，藤原老师说的不想和你是那种关系，意思是不想和你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嗯？” “你不是说他是一个有原则责任心强表面冷漠其实很温柔的一个人嘛，和这样的人恋爱，他一定不会想和你维持单纯的肉体关系。” “肉体……喂，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清濑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听到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还没有到那一步？”天音反倒更为惊讶，“我应该说是汐音哥能忍呢，还是藤原老师更能忍呢。” 在天音夸张的调侃声，清濑反倒变得沉静，藤原柊说过的那句话来回反复地在脑海翻搅。 不想成为那种关系，到底是哪种关系…… 难道他真的误会了藤原柊…… “唰”一声熟悉的声响，舞室的移门被拉开了，舞室在一瞬间变得肃静。 “是西川来了。”天音连忙归队，清濑也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西川坐着轮椅，室内全铺着榻榻米，她没有把轮椅推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巡视着里面。 “清濑汐音。”她抬高声音叫了一声。 “在。”清濑走到了人群的前头。 “傍晚到我家来一趟。”西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伸手自己把门关上了。 第53章 情路 接受了一下午全舞室时不时的目光投射，清濑终于熬到练习结束，摸索着路独自前往西川家，临到西川家门口前，他给藤原柊发了一条短信报备。 【今晚我晚点回来，你先吃晚饭。】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清濑才意识到这条短信看起来未免过于理所当然，他已经默认了藤原柊会做好晚饭在家等着他，也是够厚脸皮。 清濑收起手机，“叮——”一声，短信提示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清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藤原柊正站在西川家的古宅门口，拿着手机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清濑一路小跑到藤原柊身边。 “是西川托望月妈妈叫我过来的。”藤原柊抬手看了眼腕表，“说这个点有事找我。” “她能有什么事找你……”清濑话音未落，厚重的铁门却自动打开了，清濑往门里看去，西川正在宅前的门厅处淡淡地望着他们。 “进来吧。”她说完，推着轮椅转身，进了玄关。 修建得当的翠绿色庭院，搭配通透的大开间纸移门民居，西川的古宅不太适合居住，却是个适宜练习京舞的风雅建筑，清濑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西川的轮椅速度很慢，清濑提出可以帮忙推，西川一句话就拒绝了，非要自己慢慢滚动，清濑只好跟在西川的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脚步，藤原柊跟在最后面，也只能被迫用缓慢的步子前行。 在舞室前，西川的轮椅停了下来。 “汐音进去，藤原老师留在门外，这是舞室的规矩，还请见谅。” “好，我知道了。”藤原留在了门口。 只有被选定继承西川流的人才能走进舞室，清濑想起他曾经听到的那些传言，心情愈发沉重。 香线的气息从门缝间溢出，清濑随西川进入室内，香线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清濑不太喜欢这个厚重的气息，在夏季他更喜欢清新自然的味道，比如藤原柊身上的薄荷香气。 第82章 西川是开着轮椅进的舞室，舞室一半的榻榻米都已经被换掉，变成了地板。 如果不是门扉上挂着西川家历代家主的照片，这间舞室的古朴气息已经消失了很多，甚至有了一丝适老化的现代风格。 “坐。”西川用扇子指了指前面榻榻米的位置，清濑走到她面前坐下，西川皱眉，“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可能是怕您又用扇子打我吧。”清濑坐在了西川指定的位置后方几寸，他预估了一下，这个位置西川一定打不到。 “我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打你？”西川用扇子头敲了几下大腿。 “您以前不是还有把扇子当飞刀打人的绝技么……”清濑小声嘀咕。 “我都听到了。” 清濑赶紧闭嘴，西川厉色的视线扫过，把扇子搭回掌心。 “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西川的语气严肃，清濑坐直了身子。 “我想这几年你应该心里清楚，我是有意向将西川流传承给你的。”西川缓慢地说着，“所以我才会对你的要求格外严格。” 清濑的心一坠，搭在膝上的双手交叠紧握。 “怎么看你不是很惊讶的样子。”西川眯了眯眼。 “我……之前遇到了电视台的制片，说要跟拍纪录片，关于西川流的，那个时候听到了一些风声。”清濑想了想，还是诚实回答了，“我没想到那些风声都是真的。” “这样啊。”西川将扇子抬起又放回手心，似乎在思索一些什么，“纪录片的事可以再敲定，什么时候举办传承仪式，什么时候告知祇园的人，你是否真的具备了继承西川流的能力，这些事宜我还需要根据你的状态再敲定，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会安排你接手一些京舞指导的工作。” 西川的语气满是笃定，就像是早就想到清濑会接受她的安排。 “等下！”清濑终于忍不住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西川皱眉，规训道：“不要一惊一乍，也不要发出这种夸张的声音，你要记住，今后你不再只是清濑汐音了，你代表的是整个西川家族。” “我希望您可以听完我的这番话。”清濑恳切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想让西川老师您听完我的话。” 西川神色微怔，随即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无意继承西川流，对不起！”清濑俯下身，额头触碰榻榻米，做了一个郑重的道歉，“虽然我从小学习的就是正统的西川流京舞，也十分喜欢西川流京舞，但我无意继承，希望您能理解并尊重我的想法。” 抬头的瞬间，他看到西川的瞳孔紧缩了。 “为什么？” “我不想让那些名号束缚我跳舞。”清濑的声音在轻微颤抖，“我跳京舞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并不是为了继承什么，我想更自由地跳京舞。” “说得很好听。”西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凉薄的笑意，“说吧，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清濑被她问蒙了，“我刚才说的就是原因，那些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我看未必。”西川又发出一声冷笑，“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是不是要跟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跑了？” 门扉处的老旧木地板发出了“吱呀”一声，应该是站在走廊的藤原柊身子动了。 清濑一下站了起来，向前两步，“为什么西川老师您总是对我说这么刻薄的话？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揣测我？” “你听好了，这件事不是你说不继承，就能不继承的。”西川的情绪却逐渐变得平静，“有些事花舞没说给你听，现在我来说给你听，坐下。” 在西川的威压下，清濑又一次坐了下来。 “曾经花舞爱上男人的时候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说自己要自由，要逃离祇园这个地方，我跟她约定，如果她不能继承西川流，就要培养一个人继承，后来不出我所料，她感情不顺，带着你回到了祇园，从那时起，你就是花舞决定培养的人了。” “如果一切都像我最初时候说的那样，她还可以少受点伤害，不过我理解她的心情，谁都会在情路上徘徊，我也曾面临过相似的境地。”西川握紧了手中的扇子，“人的感情是很薄弱的，唯有你的技艺才可以陪伴你终生。” 清濑噤声，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因为情绪激动而放大的呼吸声。 “我想这个道理，他应该也懂。”西川的视线又一次看向门扉，“这也是我今天把藤原老师叫来，想对他说的话。” 第54章 激吻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无关。”清濑慌乱地朝门口看去，锃亮的木质地板倒映着藤原柊的身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祇园里，因为恋爱结婚而选择隐退的人很多，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因为他人扰乱你的选择。”西川没有把话说死，公开凌迟的窒息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原来西川已经知道了，他喜欢藤原柊这件事，想起自己曾经也对栗花落说过同样的话，一阵无力袭来，清濑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正坐，才能让坐姿不溃于形。 “我累了，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给我答复。”西川撂下最后一句话，推着轮椅出了舞室，路过藤原柊时，她只稍作停留，继续很快离开了。 夕阳的金光映照在锡金纸门上，光斑闪耀着刺痛的光芒，清濑在舞室里站了许久，从舞室走出看到门外的藤原柊的时候，眼里的残泪还没藏好，他赶紧低下头，说了句“走吧”，藤原柊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83章 夜晚已然有了凉意。 西川的古宅临近寺院，清濑一路快步走着，来到寺院领地的墓园，找到母亲的坟墓，刚在墓碑前站定，墓园的僧人跟了上来，向他行礼。 “您忘拿扫墓的工具了。” “谢谢……”清濑缓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的清扫工具。 墓碑浇水洗净，供奉上花朵，清濑点燃一炷香，双手贴合闭上眼睛。 睁开眼后，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墓碑，“我小时候抱它的时候还觉得挺大块的，现在抱着怎么这么小。” 他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墓碑上，藤原柊在他身旁蹲下，把他碰乱的贡品给摆正了。 “每次被西川骂了之后我都会来这里，把被骂的那些话转述一遍给我妈。”清濑笑了几声，“九泉之下我妈应该已经听烦了。” “她不会的。”藤原柊双手合十，闭上眼祭奠。 “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跟西川吵架，却牵连到了你。”清濑勉强对他笑了笑，“你不要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你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 “我知道她想说的意思。”藤原柊睁眼，也转头看向他，“我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祇园的规矩有多严格。” “是啊，大家都默认规矩不能破坏，就像默认开饭前要双手合十说一句‘我开动了’一样。”清濑松开抱着墓碑的手臂，“更可笑的是，我以前也用这样的规矩去要求别人。” 藤原柊陷入了沉思，但没有太久便说道：“规矩一定会有人去打破，破坏遵守，再破坏，再遵守，祇园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哇，藤原老师竟然还会说这么哲学的话！”清濑故作惊讶调侃了一句，在藤原柊发愣时，清濑转而抱住了他的胳膊，侧着头靠在了他的肩膀，“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藤原柊却把手臂缓缓抽了出来。 “怎么了？” “我们现在在墓前……”他的耳尖微红。 “我妈不会在意这个的。”清濑忍不住笑出声，“你要是在意，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不让我妈看见。” 他抓着藤原柊的胳膊起身，归还了扫墓工具，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寺院的枫树林闲逛。 “秋天到来的时候，这些青绿色的叶子都会变红，比岚山的红叶要好看多了，游客也很少，是我发现的宝藏赏枫地。” 路过自动贩卖机时，清濑停了下来，买了瓶无糖乌龙茶，又按下桃子气泡水的按钮。 “这瓶给你。”他把无糖乌龙茶递给藤原柊。 自动贩卖机的后面有一条观景檐廊，清濑走廊边坐下，仰头欣赏着夏季庭院的风光。 “你说我们家的庭院什么时候能修整成这样？” “只要用心，就可以。”藤原柊在他边上坐下，拧开乌龙茶的瓶盖。 “那个时候你还会在京都吗？”清濑咬着饮料瓶口，看似不经意地问他，“万一你离开了京都，我家的庭院可就要荒废了。” “庭院的修整不难。”藤原柊的回答心不在焉，看着枫树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应该是在想别的事。 “到时候我该如何让你经常光顾我家呢？”清濑在檐廊边晃荡着双腿。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会离开京都。”藤原柊回道，“来一趟祇园很方便。” “是吗……”清濑看破不说破，“你毕业后的工作地点已经定下了？” 藤原柊含糊地“嗯”了一声。 骗子……清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是京大吗？” “嗯。”藤原柊又应了一声。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是因为我吗？”清濑再次转头看向他，藤原柊的眼眸微微睁大，满院的苍绿色倒映在了他的眼里。 “我开玩笑的啦，你别当真。”清濑把饮料瓶盖拧上，就像把他们之前不可言说的话都封存在了安全的密罐里。 回程一路无言，清濑打开房门，灯还未按亮，默契的安静就被打破。 “你不想继承西川流的原因，是因为我吗？”藤原柊站在半昏暗的玄关，问出了和他刚才一样的问题。 清濑转身，看到了藤原柊因为用力握着饮料瓶而发白的虎口，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果然还是察觉了……藤原柊问得认真，认真到他觉得如果不说实话就是残忍的程度。 “这已经明显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不是吗？”清濑靠在墙边，弯起嘴角，经历了西川的训斥后，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藤原柊来到祇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人生一定会掀起巨变，他又何必找着各种苍白的借口来掩盖他的爱。 “为什么是我？”藤原柊的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惊喜，不可确信，难过和喜悦，太多他看不懂的感情冗杂在了一起。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清濑笑着说出了这句话，眼角笑到冒出泪花，“如果你碰巧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说不定我真的就跟着你跑了” 他还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藤原柊已经逼近他面前，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 “这是你的选择吗？”他追问了一句，在确认他想听到的答案。 清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很早之前藤原柊就一直在强调这一点，要选择，要不依赖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感情地选择。 他始终都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就好像只要自己选了，他就会默认接受这个选项。 第84章 继承西川流成为倒计时的那一刻起，一切进程都加快了，现在焦虑的人已经不只是他，还有藤原柊。 清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是啊，这是我的选择。” 他用一只手轻抚藤原柊的脸庞。“接下来是藤原老师的选择了。” “上次在海边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忍住？”他把手指停留在润湿的唇边，“没忍住，所以吻了我。” 藤原柊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肩膀上的手抓得更紧，清濑使坏地往前靠近，两人的气息交融，他碰了碰藤原柊的嘴角，在退回的瞬间，细密的吻落了下来，从眼角，到泪水滑过轨迹的脸颊，再到嘴角嘴唇，桃子气泡水的香气混着微苦的茶香在舌尖溢开，清濑抬着下颌迎合，即将告罄的理智让他抬手抵在了藤原柊的胸膛。 “我刚喝的饮料里有糖……” 他好不容易分开一丝距离，却没能说完这句话，藤原柊的吻又落了下来，用齿尖轻微咬着他的嘴唇。 “唔……”身子变得酥麻，清濑双手环在他的腰际，胡乱地摩挲着。 吻得深了，眼镜框总是会撞到脸颊，藤原柊单手摘掉了眼镜，背着手摸索了好几下，才将眼镜搁置在了玄关的置物柜上。 没有人按灯，吻还在持续，玄关狭小的空间让人缺氧，酸麻的身子在不断下滑，藤原柊一手揽住清濑的腰，边亲吻边带着他往里走。 搁置在餐边柜的书被碰倒，接着是餐桌的花瓶，茶几上的纸巾盒也没能幸免，在碰撞中坠落到地毯，清濑跌落在沙发，带着藤原柊顺势倒到他的身上。 整个身子都陷在了沙发里，他抱着藤原柊的脖子继续接吻，直到两人都因换气不及时而陷入眩晕。 领口不知何时变得松散，垂下肩膀，清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汲取着空气，起伏的胸口时不时贴紧藤原柊的胸膛，连带着整个身躯变得火热，清濑感知到了两人之间的变化，抬眼的时候，藤原柊也正好看向他。 “我帮你，你也帮帮我。”清濑往下伸手。 第55章 幻想的人里有没有我？ 藤原柊在仓促间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清濑反手抓住。 “藤原老师有没有看过那些影片？有没有幻想过？”清濑勾住他的手指，沿着衣襟继续下滑，直到衣带上，“幻想的人里，有没有我？” 藤原柊没有应声，越渐不稳的呼吸是最佳答案，俨然已经回答了他。 衣物间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衣带不知在何时已经全然散开。 清濑拉着他的手，让他触碰到内里腰际的丝带上，“我今天绑的是蝴蝶结，你一拉这里，就会全部掉下来。” 光线更暗了一些，连带着藤原柊的眸色也沉了下来。 最后一根理智的丝弦崩断，丝带解散，轻薄的布料滑下，散落在了地上。 落地窗折射的落日给胴体加了一层柔光滤镜，勾勒出山峦般起伏的曲线。 情潮在余晖中涌动，顶峰来临之时，大脑像是陷入了微醺，霎时的空白闪过，随即而来的是欲望得到满足的安宁，就像浸泡到了温水里，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和外界交换着温度。 清濑仰望着天花板，断断续续地呼吸。 等到稍微缓过来一些后，藤原柊又一次俯身下来轻吻他，将高潮的余韵拉长。 清醒的思绪又被搅乱，直到亲吻撤去，清濑才逐渐恢复了力气，他动了动手指，想起身，却被藤原柊按回到沙发上。 “先别动。”他伸了一只手去摸索茶几上的湿巾，抽出一张，用双手将湿巾捂热，轻轻擦拭清濑的腹部。 “还好，没弄到沙发上。” 清濑被他的严谨逗笑了，还没笑几声，他又被湿巾残存的凉意激得惊呼了一声。 “湿巾还是很凉吗？” “没，就是太舒服了，身体还在回味呢。”清濑眯着眼望向他。 好不容易消退的绯红又染上耳尖，藤原柊擦拭完，弯腰将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嗯？去哪？”清濑仰头问他。 “洗澡。” “我以为你想换个地方继续。”清濑看向自己胸口，藤原柊做这些事和他平时一样一板一眼，照顾了这边就忘了那边，红点还发胀着，却难以缓解。 藤原柊也看到了那里，走进淋浴间打开喷蓬头，水雾腾起，他把清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从脖颈一寸寸吻了下去…… 升温的浴室让人发晕。 洗完澡后，清濑彻底没了力气，坐在藤原柊腿上懒洋洋地吹头发。 有人服务不用动手，清濑的手也没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藤原柊的腹肌。 “藤原老师不锻炼，是怎么有这些肌肉的？” “只要饮食规律，就能维持。” “是……天生的意思？”清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是长期跳舞才有的线条，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在抗议 暖风中发丝扬起，清濑对他笑，“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有点饿了。” 藤原柊用手指梳着他的长发，“想吃什么？” “嗯……蛋包饭。”清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蹭了蹭，“上面有番茄酱画的爱心的那种。” “一定要爱心吗？”藤原柊追问了一句。 第85章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肉麻事的人，我想训练……不，教一下你。” “你刚才说的是训练？”藤原柊关了吹风机。 “没有啊，你听错了。”清濑装糊涂，“话说你刚才是不是做坏事了？” “什么？” 清濑撩起头发，把侧后方的脖子给他看，“你明知道我穿艺伎的衣服会露脖子，这个吻痕是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影响你的工作。”藤原柊竟然诚恳道歉了，清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悻悻作罢。 “还好妆容厚可以盖住。”他捡起散落在沙发上的腰带，随意缠了浴衣一圈，从膝盖上跳下，身躯在宽大的衣服里晃荡，“你下次想亲，可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知道了。”藤原柊应声。 想起刚才被亲吻的那一处处地方，脸颊很快烧了起来，清濑清了清嗓子，“知道就好，我饿了，想吃饭了。” “我去做。”藤原柊从沙发站起，手掌轻抚他的头顶，走向厨房。 油润的米饭在锅里爆出香气，番茄汁浸润翻炒，再用鸡蛋液摊成的薄皮包裹，组成橄榄形的一盆完美的蛋包饭。 藤原柊把餐盘端上桌，放了一盘在清濑面前，清濑指了指蛋包饭的表面，抬头露出委屈的表情，“上面没有爱心。” 藤原柊深吸一口气，“你一定要画爱心？” “对，我就要你画。” “好。” 藤原柊从厨房取了一瓶番茄酱，摇着瓶子走到桌边，利落地在鸡蛋皮上浇了一颗爱心。 “啊，这么快！”清濑一脸沮丧，“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嘛？比如主人，这是我给你的爱之类的。” “你是想让我模仿女仆咖啡店吗？” “可以吗？” “不可以。” 清濑撇嘴，藤原柊拿起勺子，毫不留情地切开蛋皮，挖了一勺饭凑到他嘴边，“别饿着自己。” 清濑再也装不下去了，很快又挂上了笑容，把勺子咬进嘴里。 “好吃吗？” “好吃！” 藤原柊笑了，“嘴边都是番茄酱。” 清濑被他突然的笑容晃到了，他从来没见过藤原柊不戴眼镜时候的笑容，一时直愣愣地望着，连咀嚼都忘了。 “怎么了？”藤原柊拿着纸巾小心抹去他嘴角的番茄酱。 “你下次能不能多笑一下？”清濑用双手做了一个微笑的动作，“你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 “看心情。”藤原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坐到了桌子对面，拿起勺子。 “等下！你先别动！”清濑拿起番茄酱，来到他身边，“我也想给你画一个图案！” 藤原柊把身子让开了一些，清濑摇晃着瓶子，在上面挤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希望藤原老师能天天开心。”他认真说完这句话，藤原柊望着他的“杰作”，略带思索地问。 “你画的是哭脸吗？” 清濑的表情比他画得还要难看，“笑脸啊！这肯定是笑脸！” “嗯。”藤原柊不再逗他，低头看向笑脸图案。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他的嘴角落下，又微微扬起，“这是最好的祝福。” 第56章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就是你想离开家的原因吗？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工作，你都没有和家里牵扯太多吧？”清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他不想把情绪渲染得更沉重。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清濑话语间提到的“工作”二字。 “你已经知道了？” “对啊，我知道你是不想被他们干涉工作，所以才装作是学生嘛。”清濑回到对面坐下，“放心，我不会让你父母知道的，在外人面前，我会说你是一个为了论文焦头烂额熬夜的博士生。”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 “难道不是吗？”清濑转悠着手上的勺子，“身为教授的你不也是经常熬夜吗？” 藤原柊沉默片刻，“只是讲师而已，还没到教授的程度。” 清濑挖了一勺饭，却迟迟没有送进嘴里，“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啊，如果是青山毕业的学生，留在东京圈会更好一些。” “是有这种说法。”藤原柊并没有否认，“但我不想因为这些原因就放弃在京都的研究。” “嗯……”清濑听出了他回答里的保留。 “京都有我想研究的课题。”藤原柊非常刻意地补了一句，显得他原先的答案更加微妙了。 这个课题里有我吗？ 清濑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藤原柊开始愿意谈论一些他自己的事了，这已经很让他知足了。 第二天清濑起了个大早，来到舞室门口，西川竟然也来了，她没有一直用手盘她的扇子，反倒是持续按摩她的大腿，像是在缓解疼痛，但她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清濑来到她面前，西川平静地望向他，“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西川微微睁大眼睛，“这么快就想好了？” “关于继承的事，我会好好考虑，喜欢的人，我也不想放弃，这就是我的回答。” 西川眯起眼，“话不能说太满，人的精力有限，很少有人能兼顾这两方面。” “不管结果怎样，我都想试试。这么多来到祇园见习的舞妓还等着练习，我不能放着不管，这是对她们的不负责。” 第86章 “好。”西川允诺了，“在节分的舞台来临之前，她们的舞蹈排练就交给你了，能否上台，练到什么程度，都由你自己决定，到时候我会来验收成果。” 西川说到一半，顿了顿，“除此之外，没有工作宴席的晚上，你要单独来我家练舞。” 她摇着轮椅转了个方向，“我会把还未教给你的京舞都传授给你，直到确认你能够继承西川流为止。” 待西川的身影消失后，清濑深吸一口，拉开了舞室的移门。 节分的舞蹈虽不如春日祭规模浩大，但也是祇园对外公开的大型舞台演出，观众不是小数目，且多为长年观看京舞的人，对舞蹈的要求自然也就提升了。 西川训练这支舞队并不久，很快，清濑就发现队伍中有新人跟不上动作。 就算他把每一个动作拆得再细，手指的位置，腿脚的位置全都一一调整了一遍，新人还是没有什么进步。 一日练习结束后，清濑反倒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 “是叫奈奈对吧？”排练结束后，清濑单独把她留下，“今天的舞蹈，我们跟着音乐再来练一遍。” “老师我……是不是跳得很差。”奈奈连头都不敢抬，整个人缩成一团，就像在走廊上罚站的犯错学生。 “可能是因为……还不熟练的原因。”清濑安慰她。 “这支舞我已经练习半年了，西川老师对我说过，如果在节分之前还练不好的话，她就不会让我上台。”奈奈抓紧了扇子。 “已经练习半年了？”清濑没忍住脱口而出，他很快收敛了惊讶的情绪，“原来是这样。” 如果不是奈奈亲口告诉他，他还以为这是昨天刚学的舞蹈。 “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京舞……”她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没，没有，我们再多加练习，会进步的！”看着新人如此诚恳的态度，清濑不忍心说实话，练习时长如此之久，这或许和是否熟练已经无关了，奈奈的肢体协调性，应该比普通人要更弱一些。 这样毫无长进的训练进行了一周，望月美代子难得来舞室旁观，还不忘给大家带了本堂和果子店的抹茶提拉米苏。 “您不会是因为自己想吃抹茶点心，才过来的吧。”清濑看穿了她的目的。 “这个年纪的我怎么会喜欢高糖点心呢，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的。”望月美代子拿起一盒抹茶提拉米苏，用勺子优雅地挖了一大块。 “西川的腿到底怎么了？最近她教我练舞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股骨头坏死，需要进行髋关节置换手术。”望月美代子终于说出了病因，“现在这个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就算是80多岁的老人也有置换成功的。” “她还是不愿意？” “是啊，我也没办法，只能一直劝她说，要自然接受老去，不要跟年龄作斗争，她还是不听。” 想起西川舞室里挂着的历代大师照片，清濑多少有些理解了，“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80多岁了还能跳舞，她不想在比自己母亲年轻的年龄就放弃舞蹈吧。对于跳舞的人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结局。” 望月美代子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话说你的排练怎么样了？” “已经是练习的一礼拜了，只能说小有成效。” “奈奈这样，完全上不了舞台啊……”望月美代子看着镜子前独自练习的奈奈，欲言又止。 “她还是见习生，不如其他人熟练，再多加练习会进步的，还有时间。”清濑帮奈奈说了句话。 “可是……”望月美代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愿一切能顺利。” 节分将近，清濑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排练，给奈奈开小灶训练，加上去西川家高强度练舞，同时兼顾宴席，工作量直线上升，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而西川教给他的新舞蹈难度极大，消化困难，连吃饭的时候，他都在看视频学习。 起初他还会每天回家好好吃饭，后来藤原柊看出了他的忙碌，做了不少简易入口的便当，让他带着去舞室，这样就不需要每天来回赶路，顺便节约时间。 就这样高速率转了两周，在一次寻常的练舞之后，清濑只觉得身体沉重，连基础的舞步也难以维持，他干脆停了下来，在西川家的舞室榻榻米上躺下，给了自己一段放空的时间。 原来训练大家练舞，同时维持自己的技艺，还要兼顾生活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这几天回家之后倒头就睡，和藤原柊相处的时间也变少了…… 清濑闭上眼。 好想他啊……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濑是被一阵光线晃醒的，舞室没有装点灯，他看到有人提着手提灯站在门扉处，光打到了他的脸上。 是藤原柊吗，清濑认出了他的轮廓。 站在门口张望的人没有顾及舞室不能随意进入的规矩，快步来到他身旁，把灯放到一旁。 “还好吗？”一只手抚到了脸庞。 是藤原柊的声音……清濑清醒了半分，“我好像睡着了……” “人没事就好。”藤原柊松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顶，“困就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现在几点了？” “11点。” “这么晚！”清濑一个激灵想爬起来，却又被藤原柊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很用力，清濑在他紧缩的双臂中无法动弹。 第87章 四周安静到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清濑伸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脊背，“我真的没事。” 藤原柊还是没有放开他。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我没有和你一起睡，你觉得不安了？”清濑故意调侃他，“我是怕我们睡在一起，我就会忍不住想跟你做这样那样的事。唉，早知道那次我们在便利店买的那盒被你压坏的套子，应该放到我的房间的。” 令人害臊的旧事重提，藤原柊终于不再禁锢着他，双手松开了一些。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买一盒？”清濑蹭到他的颈窝，“不然只做前戏，我们都会忍得很辛苦。” “等你这段时间忙完之后，我怕你……”藤原柊终于恢复了克制。 “是怕我起不了床，影响练舞吗？”清濑的声音越发揶揄。 “我怕你会太累。”藤原柊的语气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最近你一直在透支身体。” 清濑一愣，最近忙起来的时候，他压根顾不上身体，更没有顾上藤原柊，可藤原柊首先想到的却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变少的时间。 第57章 今晚做吗？ 回家洗完澡，清濑连穿浴衣的力气都没有，随意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件t恤套了进去。 这还是他在家第一次这么随意地穿衣服，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在檐廊边坐着的藤原柊回头，看到他的时候眼里一亮，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清濑坐到他身旁，藤原柊把托盘上的茶递给他一杯。 “洛神花茶，可以缓解疲劳。” 清濑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花香在口腔馥郁。 “嗯，好喝！” 藤原柊拿起他脖颈上围着的毛巾，将他脸庞淌着的水珠擦干，清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伸手抚上他的手背，双手间的暖意在传递着。 “你今天冲进来找我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我死掉了？” 藤原柊有一瞬的怔然，随即回道：“嗯，甚至在想西川家里有没有aed可以抢救。”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清濑笑得浑身都在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害怕的样子啊，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因为你的脸色太差了。”藤原柊面不改色提醒他，“现在还有黑眼圈。” “什么？”清濑惊慌捂脸，“我刚照镜子的时候没有啊，骗人的吧！” “嗯。” 清濑吁了口气，“什么时候你也会这样逗人了……” “我是怕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现黑眼圈。”鬓发的水珠擦干，藤原柊放下毛巾，转而用指腹抹过他的下眼睑。 “最近……我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被触碰的眼睛轻微眯了起来，清濑对他笑了笑，“京舞的世界，好难，啊，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好烦……” 藤原柊的手转而抚上他的头顶，“先不想了。” “我也想这么做，可是现在西川让我背上了不少责任，就很难做到了。” 他在藤原柊膝盖上横躺下来，“不过我最近终于有当老师的感觉了，也终于体会到藤原老师平日里教书育人是怎样的感觉了。” 藤原柊想了想，回道：“你还没上过我的课。” “上次你带着学生在溪水边纳凉上课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学生很少能拿到内部邀请名额，自然也就很难感受到贵船神社的夏季风雅，再加上去神社要辗转几趟电车，很少有老师会这么做吧，因为怕麻烦。”清濑抱住他的腰，“我喜欢这样为学生用心考虑的老师。” 藤原柊浑身一颤。 “我已经好几次说过喜欢你了，你还没习惯啊。”清濑毫不客气地蹭了蹭他的腰际，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这么说来，藤原柊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或者是“我爱你”这样的话，原来内敛的人真的说不出肉麻的情话…… 清濑松开他的腰，继续平躺在膝盖上，对上藤原柊向下看的视线。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想我了？”清濑耐心地循循善诱，想让他说出那句话。 “你身上穿的t恤，是我的。”藤原柊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啊。”清濑低头一看，“怪不得，我还在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么长的t恤了。” 原来是自己瞎叠衣服，顺势把两人的衣物都叠在了一起，怪不得会弄错，清濑忽然想到，最近他们的日常物品时不时就会混在一起，原本有些许强迫症的藤原柊也不再急着把乱放的东西归位，就任由那些物品混在一起。 就好像，原本两人划定的边界在逐渐消融。 “怎么办，我穿错了t恤，要不要脱下给你？”清濑双手扶着衣摆，想把衣服往上撩，藤原柊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他摇头，“你穿着就行。” “噢我知道了，你是想看我穿着男友t恤，有一种‘男友衬衫’的感觉，对吧？” 藤原柊没有回答，清濑就当默认了，他坐起身，凑到藤原柊耳边问，“今晚做吗？我可以用腿。” “今晚难得可以早睡，你需要休息。”藤原柊的声线很是冷静。 “可是错过今天，下次不一定就有这个机会了……”清濑还没说完，藤原柊的膝盖动了动，转而身子一轻，他被横抱了起来。 第88章 “这样就对了嘛。”清濑伸手，把他衣襟的扣子解散了，手摸了进去。 “今天好好睡觉。”藤原柊又强调了一遍。 “那可以亲亲吗？”清濑悻悻把手缩了回来，“我想亲亲，可不可以嘛？” 藤原柊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向他，清濑望着他的眼睛，把委屈都倒了出来，“见不到你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好像什么开关被打开。 藤原柊还是没有回答，脚步却停了下来，抬起手臂，将清濑的身子抬高，俯身亲吻。 藤原柊果然说到做到，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到了舞室，天音最先发现了变化，凑到清濑跟前，“汐音哥今天气色好多了。” “终于睡饱了。”清濑从包里掏出镜子检查面容，“我前几天气色有那么差吗？” “当然啦，我们都不敢说。” “大家都发现了？” “当然啦。你整个人低气压，训练又严格，就跟西川附身差不多，大家私下都叫苦连天。” 清濑环视了一圈，不少舞妓妹妹的脸上都挂着倦容。 “这样吧，今天下午给大家放假，就当养精蓄锐了。” “好耶！”天音一骨碌爬了起来，对着整个舞室宣告，“好消息！汐音哥说今天下午放假！” “哇！太好了！” “谢谢汐音哥！” 舞室的气氛被激活，看着大家恢复活力的模样，清濑欣慰地笑了笑。 上午的练习按时结束，整个舞室的人都走完了，除了奈奈。 “还继续练习吗？”清濑收拾完包里的东西，看到奈奈还在练习着舞蹈动作。 “嗯，我想赶上大家的进度。”奈奈反复地做着抛扇子的动作，可扇子还是一次次掉在了地上。 清濑坐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会儿，拍拍手，“今天不练习了，跟我一起去吃个甜点，怎样？” 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人气甜品店里没几个人，清濑连说了好几遍“幸运”，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坐下。 “这一家的抹茶芭菲特别好吃。”他把菜单递给奈奈，“随便点，我请客。” “嗯……”奈奈垂着头，没有接菜单。 “怎么了？” “我是不是……不能上节分的舞台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请你吃甜品的。”清濑赶紧摆摆手，“你不点的话，我就默认点最人气的甜品啦。” 他抬手喊来服务员，点了两份抹茶芭菲。 直到甜品上桌，奈奈还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吃一点吧，再不吃冰淇淋要化了。”清濑把勺子塞到她手里。 奈奈终于拿起勺子，机械地挖了一勺芭菲，凑进嘴里，渐渐地，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清濑笑道：“我就说很好吃吧。” “嗯。”奈奈用力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芭菲的雪顶就空了，奈奈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也终于愿意说话了。 “清濑老师是怎么练习京舞的呢？” “对不起，我天赋异禀。”清濑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虽然这么说让人火大，但我从小就被认定是要吃这碗饭的人。” “好厉害。”奈奈的脸上满是羡慕，“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 “电视？” “其实我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清濑老师的舞蹈，所以才来祇园的。”奈奈鼓起勇气，“当时觉得清濑老师的京舞特别有魅力，我想亲眼看到这样的舞蹈。” “啊……那个纪录片。”清濑想起曾经被电视台随访拍摄的那部纪录片，“那个时候我才刚20出头。”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女性……到这里之后才发现原来你是男的。”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清濑戳起抹茶上的果冻块，“我从进祇园到现在，争议从来没断过，不过西川曾经对我说过，艺伎最初就是男性来当的，还给我讲了那段历史，所以我才逐渐接受了。” “如果没有认同，就很难待在这里，祇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清濑把剩下的芭菲都搅在了一起，“你说她是不是在对我洗脑啊？” 奈奈难得被逗笑了。 “不过我第一次站在舞台，面对台下期盼的目光，在完成舞蹈后迎接大家赞许的掌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好像也不错。”清濑会想起那个春日，他站在都踊舞台上的一切，虽然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但那种奇妙的，兴奋的感觉却留了下来。 “我一直很向往那样的舞台。”奈奈说道，“可我一定做不到像清濑老师这样，我没有那样的天赋。” 清濑咀嚼着果冻，沉吟了会儿，“不管怎样，先试一次这次的舞台吧。” “真……真的？”奈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我真的可以上这次的舞台吗？” 第58章 香水 “什么？汐音哥同意让奈奈上舞台了？”天音的喊声从一楼传到了二楼，“我没听错吧，距离舞台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她真的可以吗？” “今天白天的训练，她至少能跳完整首曲子了。”清濑从和纸中缓慢取出一件米色素色和服递给望月美代子。 “如果能跳完的话，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是那么明显。”望月美代子将那件和服挂了起来。 第89章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我不忍心就这样撤下她的舞台。”清濑的声音低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望月美代子转身看了他一会儿，“先不想这件事了，来看看这件和服。” 清濑回过神，面前这件几乎没有花色的白净和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的料子也很普通，像是刚入门和服的人才会买的款式。 “这是你母亲奉公期结束时的和服，她离开祇园的时候，就留在了这里，正好，我打算在你奉公期结束后送给你。” 清濑听得一愣一愣，“这是我妈买的和服？” “那个时候她刚独立，没什么钱，所以只能买这种简单的款式，我记得刚买下的时候她很兴奋地跟我说，‘这是我用自己赚来的钱买的噢’，骄傲又可爱的样子真是忘不了啊。”望月美代子抚平衣服上的折痕，“你的奉公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想着提前把衣服取出来，看看保存得怎样。” 和服保存完好，并无岁月的痕迹，就像花舞一样，永远留在了那个时候。 清濑伸手抚摸和服的衣袖，想起那些在妈妈臂弯里撒娇的记忆。 “可是这样就完全没有惊喜了啊。”清濑仰头消解眼眶的酸涩，“难道不应该在我离开置屋独立的当日，突然拿出来，突然告诉我，这样我才会比较开心吧。” “好好好，那就请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怎么可能忘得了啊……” “汐音哥的奉公期结束之后还会经常来置屋吗？”天音走到二楼，把托盘上的茶水放到茶几上。 “我只是奉公期结束，又不是离开祇园，当然会经常来这里啦。”清濑拿起两杯乌龙茶，递给望月美代子一杯，“到时候肯定还会有新人到这间置屋的，你一个人带得过来吗？” “汐音哥是不是在小瞧我？” “没有哦。”清濑喝了口乌龙茶，看向墙上的钟，“啊！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回家了！” “哎？你不直接去西川家吗？” “今晚我要回家吃饭，给他一个惊喜。”清濑晃了晃乌龙茶的杯子。 “我就知道是这样。”天音长叹一口气，“妈妈你看汐音哥现在，回家比谁都积极。” “有人在家做饭，真羡慕啊。”望月美代子和天音对视一笑。 清濑冲她们挥挥手，飞快跑下楼。 赶回家的时候，清濑在院子外路过，檐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着灯，整座屋子里的灯都关着，看着像是没人的样子，他张望了几眼，开门进屋，玄关处藤原柊常穿的鞋子不在，他走到桌前，拿起餐盘边上的字条。 【我有急事出门，晚饭在桌上，微波炉高火两分钟。】 清濑拿出手机一看，半小时前，藤原柊给自己发了短信，还不忘在line里也发了信息，一如既往地严谨。 “忘记看短信了……” 清濑放下手机，无奈叹气，将餐盘送进微波炉，设定好纸条上的时间。 从西川家回来的时候几近凌晨，家里还是黑黢黢的一片。 “怎么还没回来……” 清濑独自洗澡吹干头发，藤原柊还是没回来，他把吹风机抛到一边，拿起沙发上的毛毯，在身上裹了一圈，靠着沙发发呆。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玄关传来了开门声，清濑一下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 “你回来了？”他越过沙发看向玄关，藤原柊正在换鞋。 “在等我？” “是啊。”清濑披着毛毯，一路跑到玄关飞扑到他身上，树袋熊一样缠住他的身子，“等不到你，我一个人睡不着。” 藤原柊抱住他的身子，清濑浑身浸润着沐浴露的花果气息，蓬松的发丝触碰到手臂微微发痒，让人心底发软。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没事啦。”清濑埋在他胸口拱了拱。 藤原柊就这样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托住清濑的身子，一步步往里走，把清濑放回到沙发上，圈住他的身子。 “下次不要等我，早点睡。” 清濑仰头亲吻他的侧颊，“你吃过晚饭了吗？还没吃的话……” “我吃过了。”藤原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哦……”清濑后撤了一些距离，把背靠到沙发背上。 刚才离得近了仔细一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很难被察觉，但这个香气并不是藤原柊身上的味道……他刚才去见谁了…… 发愣之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唔！”清濑回过神，脖子缩了一下。 “膝盖怎么有淤青？”藤原柊一手握着他的脚踝，另一只手的手心覆在了他的膝盖上。 “练舞的时候摔倒了。” “上过药了吗？” “只是淤青而已，不用上药。”清濑笑嘻嘻地推开他的手，“我没事，你先去洗个澡吧，身上好像沾了别人的味道。” 藤原柊一愣，手缩了回来。 清濑默默地看着他，藤原柊没有解释，转而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真的去洗澡了。 清濑呆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走向二楼的背影，心脏不自觉地缩紧了。 浴室里水声不断。 清濑乖巧地窝在被子里，把整个头都埋在了被子里。 这些天他已经习惯在藤原柊的房间和他一起睡，几乎是在上到二楼的瞬间脚步就拐进了藤原柊的房间。 第90章 那些难以割舍的情感连结让自己都不可思议。 清濑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得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移门被拉开，藤原柊在身边躺下了。 察觉到有些僵硬的气氛，藤原柊的手从背后环绕到胸前，轻轻圈住了他的身子。 “下次不会这么晚回来了，你……” “我没有生气。”清濑替他把这句话说完了，本想挣开怀抱，却没忍心，只是抓着他的手装模作样推阻了一下。 身后的人环着腰，把距离拉近，直到两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莫名的香水味已经消失了，鼻尖嗅到的是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清濑这才转身，安心地躺到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第59章 同学 节分舞台当日，清濑在会场门口找到山田部长，藤原枫也在一旁，正热络地和来宾攀谈。 第一次不是以艺伎的身份参与活动，清濑还有些不习惯，他必须身着正式的和服，庄重得体地替代西川在会场门口迎接来客。 来宾多为西川的熟人，遇上了免不了会问几句西川的近况，必须时刻保持热情的状态接待，不能冷落，这是一个苦差事。 陆陆续续到了一批观众后，门庭变得空闲了一些，只有藤原枫身周总是围着人，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清濑稍微松懈了一些，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放空休息。 “这次舞台藤原社长招揽了不少商界的人。”山田小声向清濑透露，“应该是想让他们一起出资给祇园，分担他的压力，所以他才会这么热心。” “原来是这样。”清濑望着那群西装革履模样的男人，鼻尖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节目单，可以给我一张吗？”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清濑回过神，看到一位留着锁骨发的年轻女人向自己伸出手，在一众黑压压西装的男人之中，她一身纯白的职业套装显得十分显眼。 “好的，这是今天舞台的节目单，您的座位是在s席前排……”清濑条件反射说着接待的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漂亮，但是自己毫无印象的脸，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那为什么她的香水味道会这么熟悉，就和那天在藤原柊身上闻到的一样…… “清濑……汐音？”对面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呃，嗯，请问您是？”清濑心里一惊，声音变得磕巴。 “我叫月野柚希，你叫我柚希就行，我昨天跟小柊见了一面，你们曾经也是同学吧？” “也……”清濑捕捉到了她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我和小柊曾经是青山学院同专业的同学，我正在研究江户民俗，对祇园的文化也十分感兴趣。”柚希的声音明快，“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海外长大，没有机会接触到古朴的故土，一旦接触了，就会深陷其中。” 清濑向她礼貌微笑，“是吗，那太好了。” “我很期待今天的舞台。”柚希对他笑了笑，适时结束了寒暄。 “哎呀，今日一见终于知道藤原社长为什么一直夸赞她了。”田中望着她的背影，“在一众商业大佬之中毫不怯场，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啊。” “江户民俗……”清濑没有理会田中的话，在一旁喃喃自语。 “听说她马上就要就任江户民俗博物馆的馆长。” “我对这个博物馆有点印象。”清濑终于想起曾经晴子到访时说过的话，“她是现任馆长的女儿，对吗？” “哦？你很了解嘛，藤原柊告诉你的？” “没……”清濑摇摇头，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挖苦自己，“他可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告诉我。” 【所长的女儿和你年龄相仿，想见一下你。】 清濑闭了闭眼，将那些跳跃在脑海里的声音给摈弃。 “早知道我今天应该邀请藤原柊过来的。”他对着山田说道。 “我邀请了。”山田接上他的话，“我还奇怪呢，怎么邀请名单上没有他？” “你别好心办坏事啊！这次藤原社长也在，不想让他们父子俩吵起来……” “晚了，他已经来了。” 清濑顺着山田的视线看向门口，熟悉的身影出现，藤原柊正向着自己走来，直到面前。 清濑愣了下，双手递上节目单。 在外人面前装不熟是藤原柊的强项，他没有寒暄也没有打招呼，只是平静接过节目单，而在节目单遮住的底下，两人的手指相互交缠在了一起，又很快分离。 只有一瞬间温热的触感荡漾到了心里，清濑眨了眨眼，视线看向了别处。 藤原柊向山田点头致意，径直从藤原枫面前经过。 “站住。”藤原枫在背后喊住他，“前段日子晴子到这里来过，听说你们闹得不愉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藤原柊转过身。 “她当年为了你，费了不少心，你多迁就她一下。” 藤原柊的眉头压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至于费那么多心。” 被当众揭短，藤原枫有些下不来台，摊了摊手，“这话说的，好像所有事都是我的错一样。你看，你能在京都认识这么好的朋友，不也是很好的人生经历吗？” 很明显的意有所指，清濑就当没听懂，不打算接话。 藤原枫尬笑了几声，藤原柊也没有理会，转身走入会场。 第91章 “山田部长您也看到了，他们遇到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下次您邀请之前请务必让我知道。”清濑双手按着太阳穴，坐在了会场的最后一排。 山田跟着在他边上坐下，“奇怪了，还记得刚入夏那会儿的宴席吗，藤原社长不是还为自己的儿子自豪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清濑的神情严肃，“我不想……我不想再让他受到家里人的伤害了，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抱歉。”山田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我没想到会这样，抱歉。” 临开场前，舞台的灯光悉数变暗，后门被推开了半扇，清濑回头，看到西川推着轮椅进了会场，她几乎是卡点在最后一分钟才到，把轮椅摇到了最后一排的后边。 “今天的熟人太多，她说不想跟他们打招呼。”山田也看到了西川，“我以为她不会来了，看来还是关心这个舞台的。” 舞台的灯光彻底暗下，清濑望向前方，乐曲声已经响起，节分的舞台表演正式开始了。 前几支舞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清濑低头，看向紧握到没有血色的双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往他站在舞台上从不紧张，没想到坐在舞台下却紧张成了这样。 他不由地转头去看西川，西川还是老样子，犀利的目光扫视着舞台的一切。 西川也会紧张吗？ 舞台上的乐曲更换，终于到了奈奈参与的节分舞蹈，清濑转回头，紧盯着舞台上的每一个动向。 开场不错，前半段简单的动作安然无恙，中段的队形切换也无事度过了，终于到了后半段难度加大的动作，清濑从双手紧握变成了双手交叉祈祷的动作。 舞台上的奈奈额头渗出了冷汗，最难的舞蹈动作即将来临，她咬牙跟着大家的节奏—— 完成了！清濑眼前一亮，虽然完成度不是很好，但好歹是完成了，他刚松了口气，“啪嗒”一声清亮的声响回荡在整个会场，奈奈手上的扇子掉了，砸在了木质地板上。 清濑在最后一排站了起来。 三味线的乐曲声还在继续，奈奈慌乱地捡起扇子，但整个舞姿已经完全溃形，再也无法跟上后续的乐曲节奏。 第60章 确切的关系 后台化妆室的气氛沉重，一众人行色匆匆地整理衣物，并没有交谈的声音。 “今天的舞台还真是精彩啊。”藤原枫站在人群中心，抬手重重鼓了几下掌，“祇园的舞台就没出现过这样的演出事故吧！” “事故，这个词也太……”天音想上前理论，清濑伸手拦下天音，站到藤原枫面前。 “非常抱歉，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今天大家都已经很累了，社长如果有什么意见，我等下单独和您谈。” “你知道今天我请来了多少合作伙伴吗？你知道他们看完之后心情有多复杂吗？你知道我有多丢脸吗？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啊？”藤原枫双手摊开，在原地转了一圈，环顾站在他周围的人，“西川老师不在舞台就变得一团乱了？这样的祇园还能不能继续下去，我真是担心啊！” 清濑正想回应，化妆室的门被移开了，藤原柊走了进来。 “他们还在门口等着聚餐。”他对着藤原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藤原枫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西装，快步走出化妆室，甩上了门。 “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说。”天音在身后嘀咕了一句。 “对不起！” 奈奈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周围人让开了一些距离，她弯腰鞠躬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 整个更衣室寂静无声，过了许久，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奈奈已经很努力了。” “对啊，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安慰的声音此起彼伏。 奈奈低着头，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下来，落在地上。 节分舞台就这样落下帷幕，后台的衣物道具都清空后，清濑一手撑腰，找了把椅子坐下，用视线四处搜寻着自己的东西。 包放到了桌面，藤原柊站在他面前。 “你的包在这里。” “谢谢。”清濑一手撑着头，“西川呢？舞台结束后就没见到她。” “我来这里之前，看到她还在会场。” “我要去道歉。”清濑立即站起身，走出后台，打开门，他发现奈奈还没有走，正靠着墙站在门边。 清濑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怎么回事，像在罚站一样。” “我跟你一起去见西川老师。”奈奈抬起头，“是我没有跳好动作，这不是你的错。” “没事。”清濑拍拍她的肩膀，“西川可是真的会把你骂哭的，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 “可是……” “回去吧。”清濑的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奈奈只好点头，转身离开。 等奈奈离去后，清濑转身面向藤原柊，“我去见一面西川，你先回家吧。” “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清濑勉强扬起嘴角，“我不想被你看到我被西川痛骂的样子。” 藤原柊还想说什么，清濑边笑边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前推了几步，“你能不能好好保护我的自尊心啊，先回去吧，求你了藤原老师。” “我知道了。”藤原柊抓住了他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按了按。 第92章 “那我先去西川那里了。”清濑回握了一下。 “嗯。”藤原柊轻声应了一句，松开了手。 会场的人早已散完，聚光灯在舞台汇聚成一小片光亮，西川还在台下，那是彩排时她经常站的位置，指导得激动的时候，她还时常拿着扇子跳上台打人，而现在的她只能静静坐在轮椅上，挺直的脊背是她唯一能留下的过往风姿。 清濑走到她身边，正想鞠躬道歉，西川摇了摇头，让他停下。 “你知道今天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她望向寂静的舞台，用手抚摸老旧但保养尚好的地板。 “刚开始学京舞的时候，扇子掉了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只要再多加练习……”清濑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西川脸上凝重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不用再找借口了，你自己清楚，那不只是扇子掉了这一个错误。” “对不起，我没有将奈奈训练好，我是想给她一个能登台的机会。”清濑还是鞠躬道歉了。 “并不是这样吧！”西川的声音抬高了。 清濑愣在了原地，他抬起头，诧异地看向西川。 “跳不好的人就不能上台，你说要给机会，可观众都是花了钱的，连基本质量的舞台都给不了的话，砸坏的是整个祇园的招牌。”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 “不想让学员失望，就让所有人承担演出失败的风险，你的善心对任何人都没用。”西川把扇子重重拍在舞台上，震耳的声音响彻整个会场，“对舞台要有基本的敬意，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清濑低下头，西川说的话他没法反驳。 “你在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那都是你要积攒的经验，都给我记住了。”西川收起扇子，双手摇着轮椅从他身边经过，“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能悟到多少了。” 空旷的会场只剩下一人。 清濑走到舞台的聚光灯下，抬起手。 光亮让手指边缘的皮肤变得几近透明，泛着橘色的光。 想把更多的人送到这样的光亮之下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舞台的残酷，他此时此刻才明白。 直到会场关闭，清濑才从里走出，到会场门口的时候，他看到藤原柊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门口等他，手机铃声不断响起，他都挂断了。 “怎么不接电话？”清濑来到他面前，瞟了一眼手机“柚希打给你的？” 藤原柊的瞳孔微微扩大了。 “他们今天在茶屋订了宴席，本来想叫我过去表演，我拒绝了。”清濑对他笑了笑，“昨天你们也见面了对吧，为什么今天不去了？” 藤原柊很快解释道：“昨天和今天的聚会不一样，昨天是同届同学的聚会，今天的是……” “你只要跟我说了就行。”清濑打断他的话，“为什么瞒着我？” “我……” “是因为你们是曾经的同学，聚会和我无关，所以告诉我，和不告诉我都一样，是这个原因吗？”清濑从他身边绕过，“没事，今天你也去参加吧，我今天心情不好，正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藤原柊抓住了他的手，清濑挣扎着甩开了。 “小柊，她在我面前是这样叫你名字的，我都还没有叫过你的名字……”清濑干笑了几声，一行清泪从眼眶落下，“我也想在外人面前这样叫你的名字，可我做不到。” 他彻底挣开藤原柊的手，“现在做不到，以后就更加做不到了。”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让自己住嘴，可他还是把那些话语都说出了口。 “一旦成为祇园的人，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了，我要担起责任，那个时候我就不只是我自己，要一直进步，不能辜负期望，要对所有的事况判断明晰，要做一个杀伐果断又冷酷的人，这就是祇园对我的期待。”清濑望着他的眼睛，“所以我不能让大家知道我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怕大家以为我分心，是我不务正业，要维持一个大家想让我成为的形象。” 不要再说了，清濑，不要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 “其实你很想要一个确切的关系，对吧？” 望着藤原柊惊诧的眼神，清濑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还是没忍住，把这些在心里憋屈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 “被迫和我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对不起。”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身后的人从背后圈住了自己，将自己抱紧。 “我曾经，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关系。”藤原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我不想要了。” 第61章 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街边的车辆呼啸而过，路过的自行车转动着齿轮，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半晌，清濑从愣神中缓过神，断断续续重复着方才听到的话，“你说的不要是……” 藤原柊将他抱得更紧，嘴唇贴在了耳廓，“那些需要世俗认定的关系，我不想要了。” 清濑睁大眼睛，泪水扑簌下落。 原来一直在妥协的人不是自己，藤原柊那么多次犹豫他们之间的关系，爱说不出口，恋人的关系也说不出口，他一直在妥协，只为了统一两个人的步调。 而自己呢，把那些纵容铸成利剑刺回对方，丝毫不顾对方的感受。 第93章 清濑很快抹掉泪水，收拾好情绪。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这些压力带给你，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他强迫自己笑了几声，“再说了，我们这种地下恋情，感觉还挺刺激的……” 他挣开藤原柊的怀抱，手却被再一次紧握，藤原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我面前，你想怎么发泄都行，情绪也好，压力也好，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 他的声线柔和，像是在安慰，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开始打转，清濑转过身，背对街巷，“你想让我的传闻传遍大街小巷吗？我之前也说过吧，祇园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我今天要是在街头放声大哭，第二天大家就全知道了。” 清濑握住他的手，“所以你要走在我外侧，帮我挡一下。” “嗯。”藤原柊就这样走到马路外侧，挡住了街坊的视线。 “你还真照做啊？”清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眼角挂着的泪随之闪烁。 “现在大家不会知道了。” “嗯。” 清濑靠近他的身子，两人牵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我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清濑在心里想，他挨紧藤原柊的胳膊，两人像依偎在一起的候鸟，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藤原柊只是默默牵着他的手，任由他一路发泄情绪。 到家门口的时候，情绪进了拐点，汹涌的眼泪竟然止住了。 想起刚才在路上毫无形象的自己，清濑羞耻又别扭，一言不发地换鞋进屋。 “要不要吃点什么？”藤原柊接过他手上的包，放置在玄关的柜子上。 “我什么都吃不下。”清濑贴着墙站立，声音轻得快听不清。 藤原柊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腹在清濑微红的眼底摩挲而过，直到上扬的眼尾。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睫毛在抚摸下轻颤，眼眶的红肿在热敷下消解了疼痛，清濑抬眼，“那……我想吃茶泡饭，要玄米茶底的。” 藤原柊的嘴角微微上扬，“好。” “你怎么知道我一天没吃东西？”清濑望着他转向厨房的背影，跟了上去。 “猜的。”藤原柊从冰箱取出腌菜、海苔、鸡蛋，“你早上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了。” 电饭煲里的饭还在保温中，清濑看向冰箱里那些和食配菜，“我的紧张有那么明显吗？” “有。”藤原柊打碎鸡蛋，热油起锅，倒入蛋液。 “这么紧张还搞砸了，我还真是没用。”清濑盯着凝固的蛋液叹气。 “谁都会有搞砸的时候。” 藤原柊把灶台熄火，盖上锅盖，用余温加热鸡蛋，转而处理腌菜。 “茶泡饭不用梅子吗？” “家里没有梅子了，只能用腌菜替代。”藤原柊把腌菜铺在砧板上，“奈良的腌菜是用桂瓜腌制的，清爽的口感适合夏季。”砧板上的桂瓜被切成均匀的薄片，覆盖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 “不愧是你，我都没认出来这是奈良腌菜。”清濑绕到他身侧，捞起一片品尝味道。 “我以为这是你从小习惯吃的腌菜。” “确实是小时候吃过的熟悉味道……不过我不做饭，所以不认得菜。”清濑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明了了藤原柊的用意，“你的意思是，这是特地给京都土生土长的我准备的？” 藤原柊轻轻“嗯”了一声，清濑正想接着调侃，岛台上藤原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过去，月野柚希四个字印在屏幕上。 清濑看向藤原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藤原柊想伸手碰手机，想起刚碰过菜，手又悬在了半空。 “接吧，都打这么多遍了，兴许有急事。”清濑抢在他之前，挪到通话键，按下免提。 “喂，小柊？”月野柚希的声音响起。 “昨天你说的事，我已经重申过很多遍了，很抱歉那些事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就这样，再见。”藤原柊洗干净手，把电话挂断了，速度之快把清濑都看愣了。 “好歹是你曾经的同学，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一些？” “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近。” “可是她叫你小柊哎……”清濑撇着嘴，“这么亲切的叫法怎么可能不亲近啊。” “月野家和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幼稚园开始一起就读青山学院，偶尔会分到一个班级，仅此而已。”藤原柊揭开锅盖，把鸡蛋小心取出，折叠起来，切成蛋丝。 “好羡慕啊……”清濑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怪不得你家里的人想撮合你们，我有听说过，东京的名门望族都会互相联姻，对吧？” “那是他们传统的观念罢了。”藤原柊把切好的鸡蛋丝放到米饭上，散上海苔丝，“她来找我也并不是为了那些事。” “嗯……我不信。”清濑一阵摇头。 “你在怀疑我。”藤原柊将茶水注入米饭中。 “我没有哦。”清濑蹭着他的背再次摇头，“我可不是天天查岗的那种人。” 藤原柊抓着他的双手扯离自己的腰际，清濑还没反应过来，藤原柊就转身抱着他的腰，把他送到岛台上。 “我不信。”藤原柊把这句话以牙还牙奉还回来。 “是啊，我就是这种人。”清濑坐在岛台上，双手贴在他的脸颊，俯身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94章 占据高地的吻让进攻变得容易了许多，唇齿交缠，连带着抚摸在脸庞的手都颤抖着，唇瓣分离的时候，清濑不忘得逞地对着藤原柊笑，还没笑多久，他就被藤原柊箍着腰往回扯，嘴唇撞在了一起，清濑发出一声吃痛的呜咽，往后退着，想躲开，却被藤原柊抱下了岛台。 “茶泡饭要凉了。”清濑抵在岛台的边缘，指节碰了碰发肿嘴唇，含在唇间，明晃晃的诱惑。 “茶水很烫，刚好可以凉一会儿。”藤原柊双手在他身侧，扶住岛台，把他禁锢在怀里，低头的时候，清濑又一次躲开了。 藤原柊知道他在使坏，只能用手扶住他的后脑，让他无处可逃。 “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震动，脸庞贴近，吻没有落下，就这样停在厘米的距离。 清濑望着他的嘴唇，气息变得不稳，“我可以叫一声你的名字吗？” “可以。”藤原柊又凑近了一些。 “小柊。”清濑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柊小柊小柊……”他接连叫了好几次，藤原柊终于吻了上来，将那些渴求的声响拆吃入腹。 第62章 空白的时光 冷掉的茶泡饭被送进了微波炉。 清濑摸着被亲到发烫的嘴唇，哆嗦着问，“微波炉加热后是不是味道就不好了？” “还好。”藤原柊的衬衣领口被扯散了，露出胸前恰到好处的肌肉。 清濑咬牙，压抑住了身体从里到外燃烧的冲动，暗自下决心，他一定要找机会把放在藤原柊家的那盒套子给拿回来。 叮——微波炉停止转动。 两份茶泡饭端上了桌，清濑和他面对面坐下，闹腾了一天，现在他是真真切切饿了。 “以前吃早饭的时候，我妈经常会切一碟奈良腌菜，中学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了。” 清濑把腌菜拌到饭里，入口的时候，馥郁的味道将回忆重启，很早之前这张桌子也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厨房里有烟火气，院子里郁郁葱葱。 现如今这个夏天未过，厨房被重新启用，做出了好吃的饭菜，院子里虽然还没种出什么像样的植物，但总算被绿色布满了。 屋子里很多逝去的东西都在复原，就连他曾经错过的人，也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一想到这里，就算他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似乎也有勇气去解决了。 “谢谢。”清濑咽下茶泡饭，对藤原柊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藤原柊的脸上也浮现了温和的笑意，他把自己的那碟腌菜拿起，放到了清濑的面前。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清濑在闹钟声响起的第一秒就弹起来关了闹铃，回头一看，藤原柊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身躯起伏，一只胳膊横着垫在底下，充当清濑的枕头。 清濑缓慢推开被子，复原，踮脚轻声走到楼下，刚掀开冰箱，脚步声就从楼梯传来，藤原柊也醒了，正从二楼走下来。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清濑惊呆，他确信刚才没有吵醒藤原柊。 “我一直都在这个点醒来，自然醒。” 清濑有些愣神，藤原柊每天做给他做早饭，居然要起这么早。 “今天你做早饭？”藤原柊来到厨房，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半杯。 “嗯，我想带一份三明治去舞室。”清濑把冰箱里的食材一样样往外拿，“今天要劝退实习的舞妓妹妹，有种处决的感觉，我过意不去，想带份吃的给她。” “不是给我的……”藤原柊从他的话语中得出了答案，放下玻璃杯，望着那些食材垂眸。 “你也有份！”清濑赶紧找补，“我没有说只给学员做，我也会给你做一份的。” “这样带饭过去，会不会更有处决的感觉？”藤原柊边自言自语，边把食材罗列在岛台上。 断头饭吗…… 清濑越想越难受，把面包的袋子抓揉成了一团。 藤原柊从他手里解救了面包，“你要做怎样的三明治？” “就……上次，那什么，你拿来给我的三明治。”清濑耻于提到那次吵架，看到藤原柊茫然的眼神，他最后只能象征性地描述了一下，“就是祇园祭的时候，你坐在家门口台阶上给我的那个三明治。” 尴尬的感觉抛给了藤原柊，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沉思片刻，“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做。” 清濑欢欣地站到他身边，伸出双手，准备大展厨艺。 半小时过去，他只是帮忙洗干净蔬菜，备菜、煮食、装盒全是藤原柊一个人完成的。 食材只够做两份三明治，藤原柊把切下来的面包皮堆在一起，加了一簇用剩下的沙拉绿叶子，随意挤了些酱，拿了只叉子戳着吃，就当早饭。 “你就吃这个？”清濑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早饭这么随意。 “我不想浪费食材。” “你怎么跟推特上那些妈妈一样啊，给孩子吃面包芯，自己只吃面包皮。”清濑看不下去了，从自己的餐盒里拿出一块三明治，放到他的盘子里。 “没，我只是不想浪费食材。”藤原柊又重复了一遍，却看着那块完整的三明治许久。 清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客气，我早上吃不了很多。” 三明治盒子用绢布打包好，提上了路。 早晨6点下起了蒙蒙细雨，聚集好几日的暑气消散了不少。 第95章 清濑倒出两杯冰镇橙汁，放到桌上，奈奈局促地坐在对面，整个舞室的休息室只有他们两人。 “抱歉让你起这么早。”清濑把绢布打开，取出食盒放到桌上，“我带了一些三明治，我们一起吃，就当早饭。” “今天是来劝退我的，对吗？”奈奈没有动。 “这些话等下再说，先吃饭吧。”清濑把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奈奈掀开食盒，眼睛顿时亮起，“这，这是艺妓姐姐们经常吃的三明治？” “虽然是我家手作的。”清濑拿起一块三明治，“这种一口就能吃掉的三明治最适合化着妆的艺妓，这样不会弄坏口红。” “我真的可以吃吗？”奈奈还是没有动，“我明明连舞妓都不是。” “规定没有那么严格啦。”清濑拿起戳在小三明治上的牙签，递给她。 奈奈这才接过，把三明治从牙签上咬下。 “好吃吗？” “嗯。” “那就好。”清濑喝了口橙汁故作镇定，坐直了身，“今天找你来，并不是为了你在舞台上的失误。虽然你很喜欢跳舞，但跳舞是需要有一定肢体协调性才可以练好的，现实很残酷，我认为你不适合京舞。”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将那些残忍的话明确地，不加修饰地说出口，“京舞看起来幅度不像芭蕾那么大，但对重心和定力有着极高的要求，如果是先天肢体协调比较弱的话，后期学习起来只会更加痛苦。” “我知道了。”三明治因为手指用力，凹陷出了一个坑，奈奈低头咬了一口，眼眶发红，“我知道我不适合跳舞。” “人生还有很多条道路，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擅长的。”清濑试着安慰她，可他说得心虚，毕竟他从出生开始，人生就只剩下了一条道路，又怎么能安慰别人人生有那么多路呢？ “放心，剩下的事宜，我会跟你所在的置屋谈谈的。”清濑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奈奈点点头，咽下三明治，低头抹了抹眼睛。 离去的时候，小雨转成了大雨，奈奈没有带伞，清濑折回屋子拿伞，再次回到玄关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了奈奈的身影。 “奈奈？” 清濑闯入雨中，回应他的只有空旷街道上寂寥的雨声。 又有人离开了祇园。 望月置屋的客厅里，清濑捧着毛巾，擦拭脸上的雨水，“看到大家这么拼命想留在这里，我还跟西川讨价还价继承的事，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天音把点心和茶水送上茶几，“是的。” “完全不留情面啊！”毛巾里传出了清濑的哀嚎。 “话说舞室离你家更近吧，你为什么不回去？”天音在他对面坐下，把糕点盒拆开，里面是新鲜的麸嘉馒头。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把坏情绪再带到家里了。” “所以就带给了我们？望月妈妈你看汐音哥这样，好过分！”天音仰着脖子对望月美代子告状。 清濑把发尾的雨水擦干，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天音拌嘴。 天音瞄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跟藤原柊吵架了？” “没有！”如果昨天的发泄情绪算的话。 “没有……是我单方面对他输出。”清濑的声音弱了下去。 “我就知道，有时候汐音哥和还没长大的孩子简直一模一样。” “啊？”清濑从湿漉漉的毛巾中钻出脸庞，“你说什么？” “有伞不撑，情绪低落，你刚才到这里的路上肯定哭了，眼眶还是红的。” 一语中的，清濑立即用毛巾捂住了脸。 “藤原老师还是很关心你的，他知道你用心良苦，不想让他接触藤原枫，但他更想看到你排练的成果，所以昨天才会出现在会场。” 清濑“嗯”了一声，又说，“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到场。” “汐音哥还是没有安全感啊。”天音摇摇头，“藤原柊现在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还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我这么拼死撩他，柏树都应该弯了，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清濑的声音闷闷地从毛巾里传来。 “藤原老师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美貌而喜欢上一个人的人。”望月美代子来到茶几边，优雅坐下。 “我……不在意，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我，只要……” 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好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不分离的现状。 清濑就这样捂着毛巾，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他把毛巾松开，露出勉强的笑容，“再说了，他不会把那些事挂在嘴边的。” 天音拿出一只麸嘉馒头放在清濑面前的托盘上，“你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好啦，问他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为什么喜欢，喜欢哪里。” 什么时候喜欢的自己……为什么喜欢……喜欢哪里…… 又一次想起中学时的初夏，那个被紫阳花簇拥的舞室，清濑双手拈起馒头外包裹的粽叶，把麸嘉馒头的竹叶剥开，露出里面嫩白软糯的内芯。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这样剥开了，套在成年人的外壳里，内里还是15岁的孩子，在意喜欢的人的一切。 “什么时候藤原老师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你。”望月美代子的话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清濑正想吐槽那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置屋的电话响了起来。 第96章 “我去接。”望月美代子起身去接电话，应答了几声，捂住听筒，小声对清濑说，“是昨天来过的电话，说想让你去上川茶屋的宴席。” “月野柚希吗？” 望月美代子点点头。 “我知道了。”清濑咬了口馒头，“我今天会过去的。” 有了昨天藤原柊的坦白，清濑忽然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昨天他只觉得四周危机四伏禁铃大作整个人要爆炸，现在好奇心占据了大脑，月野柚希到底找藤原柊说了什么，藤原柊拒绝了什么，成为了他最关心的点。 为此，他挑了一件穿起来最好看的和服，款款走入茶屋，料亭的厨师已经在忙碌，老板娘将他带进等候室。 “今天是橘亭？”清濑张望着对面亮灯的包厢。 “是。” 橘亭外的流水庭院由京都顶级园林匠人打造，那是上川茶屋最好的一个包厢。 上川茶屋是熟人介绍制，一般人订不到这个包厢，清濑留心问了一句，“是藤原社长介绍的？” “是。”老板娘轻声说道，“今天只有月野女士一人，她说用膳可以放后面，她想先看舞蹈。” “可以。”清濑整理完衣袖，起身走向包厢。 宴席还真只有柚希一人，一曲舞完，还在行礼的时候，柚希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看了您的舞蹈，怎么说呢，有一种生命力在延续的感觉。” “谢谢。”清濑用柔和的京都语调回复，柚希的表达过于抽象，他没分析出所以然。 “和古朴的感觉不一样，汐音的京舞有许多属于自己的风格，和传统的西川流不一样。”柚希又夸了一句，清濑只是笑笑，收了扇子，坐回到宴席上。 这句话如果放在以前，他或许会因为拥有独特性而沾沾自喜，但现在他正苦于继承西川流，听到这句话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更何况，以他在宴席上多年积攒的经验来看，柚希是个合格的商人，商人说的话，都是有目的的。 “其实我今天找汐音过来，还有一件事。”果然，柚希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了正事。 “你和藤原柊，现在关系不错吧？” 她又用了一个抽象的词汇，清濑甚至希望她能对自己说英语，在日语里的“不错”，能引申出99种意思，他根本不知道柚希说的是哪种。 “我和他曾经是中学同学。”清濑只说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柚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和他也是同学，都是青山的，不过从幼稚园开始就没分到过一个班，到大学的时候，才和他分到同一个专业，但在青山学院一路直升上去的人，大家都有圈子，听到藤原柊居然退学去了京都，我们都惊呆了。” 我也惊呆了啊，天降了一个初恋……清濑在心里默默跟了一句。 “杳无音讯了几年，他又回到青山读高中，那段时间课业繁忙，他基本不跟人接触，之后到了大学，和他一个研究组的时候，我才跟他说上话。” 那都是分别之后空白的时光，清濑听得入神，甚至忘了斟酒，他太想知道分别后藤原柊的事了。 柚希感慨道，“我没想到，他在高中的时候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第63章 那时高中的藤原柊 吃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脑海中无数个疑问充斥，清濑怔然，在他的印象中，藤原柊和“吃苦”两个字搭不上边，这个年纪能拥有价值不菲地段的塔楼顶层，殷实的家里应当是出了不少力。 见清濑始终不语，柚希的声音也停了一阵，她收了些笑容，说道：“毕竟他跟家里人决裂了嘛。” “高中的时候吗？”清濑反应过来，“我只知道他高中离开了家。” “确实是这样。”柚希拿起酒瓶，把杯子斟满，“那可是学校财团之一的藤原财团的贵公子离家出走，在青山都传开了，为了维持学杂房租生活开支，平时放学他就去附近的家庭连锁餐厅jonathan’s打工，餐厅打工需要频繁洗手，他手上满是伤口，晚上还得去补习班当教师助理，未成年在夜间打工不允许，时间到点了他就把补习班的作业带回家批改，改完后还要继续学业，当时开补习班的是青山的前辈，我才知道小柊是这么过来的。” 清濑尝试着保持表面平静，一开口声音却变了调，“他整个高中都是这样过来的？” 柚希想了想，“一直到大二吧，那个时候我们每周一次研讨会，上课前他都坐在最后一排睡觉，上课的一瞬间会醒来，全神贯注投入，简直和超人一样。” “真是辛苦啊……”在外人面前，清濑只能发出这样不痛不痒的感慨。 “对吧。”柚希得到了反馈，越说越起劲，“我有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如果经济不独立，就永远摆脱不了那个家’，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清濑说不出话，藤原柊离开家的原因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中学时候他是见识过藤原家里有多窒息的人，可他不会想到轻飘飘的一句‘离开家’背后要付出多大代价。 “到大三之后，他加入了acl，那是综合文化政策学部开设的研究所，是青山学院为了促进地域文化和学生活动开设的，其实就是拉着富商们投资文化相关的项目。”柚希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他参与的几个项目都赚发了，这也是他现在可以完全脱离家里的底气。” 第97章 看着柚希羡慕的样子，清濑逐渐没那么紧张了，藤原柊继承了祖辈的商人基因，不从商真的可惜了。 “我以为他会一直待在青山，可惜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柚希叹了口气。 “什么……”清濑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记得是他博士快毕业前夕，学园祭请了艺伎来表演京舞，他看着看着忽然说，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后来知道他只身去了京都。” 清濑握着酒杯的手轻颤。 难道是那封信？ 他很快想到，难道是藤原柊看到京舞，突然想起了那封信，所以回来找自己了？ “我是不知道他中学在京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选择回到京都，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这次也是因为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柚希喝完了酒杯里的酒，这次是清濑替她重新倒满。 “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帮忙吗？” 柚希一愣，似乎没想到清濑能察觉到这番谈话的用意，她一笑，很快道出了缘由，“是啊，我想让你帮我劝劝他，acl现在正缺少特别研究员，我想让小柊来任职。” “为了促成你在进行的项目吗？”清濑又问了一句。 柚希爽朗地笑了，“我的野心有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啊，都写在脸上了。”清濑用轻松的语气跟她开玩笑，心却一再往下沉。 “我知道他在京都大学任职，这两个职位是可以同时兼任的，不影响，就是任职以后，他需要经常去东京出差，这一点有些麻烦。” 清濑对她微笑，“这个嘛……我觉得还是要过问一下藤原柊本人的意思。” “你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清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嗯？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都写在脸上了。”柚希又喝了口酒，“你们关系不错吧，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的。” 这次清濑终于听懂这个‘不错’的意思了，脸颊逐渐发烫。 “虽然圈子里有在传我们两家想联姻的消息，说实话我对长辈们安排的事并无兴趣，我这样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啊，我对事业比较上心，我想小柊也是这样的类型。”柚希终于开始吃菜，“或许我和他能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不……我……”清濑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解释，柚希大约已经把他看透了，他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 “可惜了，他一直挂我的电话。”柚希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我只好拜托你帮忙转达了。”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柚希忽然又想起什么，“京都大学的副教授职位，这几年应该都不会空出名额，留在京大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打算，这是他曾经的导师跟我说的。” 清濑彻底愣住。 “青山学院是真的很希望他能回去，这是我最想转达的消息，拜托了。”柚希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月夜静谧，在置屋卸妆换了一身浴衣，清濑在石板路上缓慢走回家。 进门之后，他先到厨房转悠了一圈，齐全的厨具，琳琅的调味料，整齐归类放置在了厨房。 原来他的厨艺是打工时候积攒的经验…… 清濑看向二楼的亮光，徐徐上楼，藤原柊的房间没有关门，灯光下，他正垂着头小憩，额发微垂，鼻梁上还有被眼镜架压出的浅印，这一瞬清濑好像看到了在教室后偷偷补眠的学生时代的藤原柊。 那个时候他也和现在一样，缩在椅子上睡觉吗…… 清濑猫着身子，偷偷潜到他身边。 藤原柊很爱惜书，书页没有折角，标记都用便签条贴在了边缘，这样的书有很多，摊开的合上的，书桌边，地上，堆成了小山。 他就这样在书山中央睡着，看起来颇有安全感。 清濑轻轻拿掉他手上捏着的眼镜，把他垂在膝盖上的手小心捧起，仔仔细细查看，藤原柊的手上已经没有了频繁洗手的伤疤。 清濑用双手包裹住那只手，松了口气。 两个温度交融在了一起，掌心的手指动了动，转而缠上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醒了？”清濑看着他苏醒。 “回来了……”藤原柊的视线还飘忽着。 “嗯。”清濑拆开头上的发髻，左右晃晃头，把流淌下来的长发递到藤原柊的手上，“我头发给你摸。” 藤原柊摊着双手，收获了一捧如缎带般顺滑的长发，茫然地看向清濑。 “你不是很喜欢摸我的头发吗？”清濑面对着他坐上膝盖，蹭上他的肩膀，把他当抱枕，双手双脚都环了上去，“我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吧，摸了我的头发是不是很治愈？我想让你治愈一点。” 藤原柊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清濑这么做的动机。 清濑埋在他胸口，闷声在胸腔共鸣，“好傻啊，你离开家的时候怎么不带点钱再走……” 藤原柊终于听明白了，他用手指一下下顺着清濑的长发，“我能自己赚钱。” “你应该带很多很多钱出去，让你爸破产。”清濑幼稚地诅咒，“破产了就不会这么逍遥了。” 藤原柊认真回复：“我听说他一直赚得不错。” “更气了……”清濑收紧双臂，抱紧他，又说：“好傻啊，你怎么就来找我了呢……” 第98章 -------------------- 东京篇章在准备中了，月见里苍蝇搓手嘿嘿~ 第64章 摇曳的心 藤原柊的身子轻微震颤了一下，摸在脑后的手也停了，清濑抬头，恰好抓到他还未敛去的慌乱。 “你在东京看的京舞是谁跳的？有我跳得好吗？”清濑扬起脖子，故意装作高傲的姿态。 “是谁告诉……” “今晚的宴席是柚希叫我过去的。”清濑从袖口拿出月野柚希的名片晃了晃，“我想她应该也告诉过你吧，关于就职acl之类的事。” 藤原柊闭了闭眼，“她全告诉你了？” “是啊。” “怎么什么都说……” “应该是因为你不擅长说自己的事，所以才会帮你说出口。”清濑把名片塞了回去，双手晃着藤原柊的胳膊，“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藤原柊很快回道：“没怎么想。” “那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成为青山的正职副教授，同时兼顾acl特别研究员。”清濑试探着问他，一看藤原柊带着洞悉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就知道被识破了。 “我没有怀疑你的选择的意思，今晚柚希说了太多事，有些事云里雾里的我不懂，但有些事还是听懂了。”清濑坐直身子，正色道，“你到这里来，抛弃了很多。” 藤原柊轻轻摇头，望着他的眼眸，“我也得到了很多。” 眼眶发热，清濑再一次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小声埋怨，“谁会放弃大好的副教授职位到这里当一个讲师啊……” “比起被动等待结果，我想主动选择一次。”藤原柊双手环住清濑的腰，将他圈在怀里，就好像这样被圈住的人，再也不会离开自己身侧。 “怎么办呢，这下我必须要对你负责了。”清濑用轻松上扬的语调掩饰心里的纠葛。 “你要怎么负责？”藤原柊的声音里有了无奈的笑意。 清濑侧过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他的嘴角。 “这样够不够？” “不够。”藤原柊摇头。 是能猜到的答案，清濑伸手把浴衣的腰带解散了一半，露出大片胸口的肌肤。 “那……这里也给你。”他坏笑着拿起藤原柊的手，让他从散开的衣襟里摸进去。 细密的轻哼声响起，椅子轻微摇动。 藤原柊仰着头和他接吻，清濑迎合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一声长一声短。 可这样的声音似乎更加诱人，很快藤原柊就忍耐到了极限，抱着他起身，送到松软的床铺…… 被山脉环绕，京都的酷暑散得很慢，可时节不等人，夏季开始了倒计时，京舞的训练也到了最为严苛的时候。 三味线的乐曲暂停，西川不满道：“怎么回事，跳得别别扭扭的。” “可能是累了吧，我都跳一整天了。” 清濑没说实话，昨晚他和藤原柊有了些突破，虽然只是手指，起初他不太适应，到后来就是别样的感觉。 如果是换成藤原柊的进入…… 咳咳……清濑甩甩头，双手拍了几下脸，强迫自己冷静。 西川以为他累得不清醒了，挥挥扇子，“算了，休息会儿。” 清濑如释重负，坐到走廊边上吹风，西川家精巧的庭院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角落不知何时堆了一簇短木条，看着些许违和。 “这个是……护摩木？” “对啊，从银阁寺领回来的。”西川把轮椅摇到走廊，“马上就到五山送火的时候了。” “这么快！” “你怎么过得连日子都不记得了？”西川瞥了他一眼，“大街小巷都贴了海报，你没看到吗……” “没……”连轴转匆匆赶路的人哪有时间去看海报啊，清濑在心里吐槽。 不过这么快就到了五山送火的时节，看来距离夏天过去也不远了。 “话说这些木条，不写名字吗？”清濑指着木堆上摆着的记号笔问。 “我这样根本写不了。”西川拍了拍腿。 “还是我来吧。”清濑起身，取了件罩衫把和服罩住，用绳子把宽大的袖口捆上，下到庭院里。 五山送火是京都夏季的最后的活动，在盂兰盆节的后一天，大文字山上会割草修整，在大斜坡上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放置木条，在夜晚点火燃烧，形成一个“大”字。 这些木条上需要写下逝去的亲人的名字，燃烧也就意味着送魂。 清濑一边回忆着西川家历代人的名字，一边在木条上落笔，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没有办法把名字和梁上的照片对上号。 “你这人是不是从来不关注这些？”西川扔了一本族谱给他，“别把字写错了。” “谁会去记百年以前的人和脸啊……”清濑干脆直接对着族谱抄名字。 西川用扇子敲着掌心，“现在开始，你要有这个觉悟，以后你就是继承西川家的人。” 清濑默不作声，西川敲扇子的声音越来越响，“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继承的事？” “没啊，我这不是在好好记这些人名嘛。” 清濑没敢承认，自从知道藤原柊的事之后，他确实变得有所动摇，还有些愧疚，就因为自己无法离开祇园，藤原柊也无法离开祇园，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即便昨日用轻松的话试探了一次，但再怎么样，他都不能把这些严肃的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 第99章 “专心写，不要抄错了。”西川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打断了思绪，清濑应了一声，一笔一画，把那些名字仔细写了上去。 所有的名字抄完后，还多了一根木条。 “这根木条写花舞的名字吧。”西川吩咐道。 “啊？”清濑拿着木条转身，“我妈的名字？” “是。”西川还是板着脸，“不然你打算让花舞的木条一个人烧吗？” “没。”清濑有些发愣，“我从来没让我妈参加过大文字山的送火。” “啊？”这下轮到西川发愣了，“一次都没有吗？” “到了祇园之后我妈就和所有亲戚断联了，她离开之后我就跟孤儿差不多，所以没有长辈操持这件事。”清濑垂下眼帘。 “孤儿？你把我们这些祇园的人当什么了？还有你置屋的望月妈妈，从照顾你这么多年的起居饮食，这不是跟你妈一样吗？”西川说话的语气不好听，但清濑还是觉得她只是单纯的刀子嘴。 银阁寺是以家庭人数为单位发放木条的，西川是特地多领了一根。 “是是是，谢谢西川老师。” 清濑把写着母亲名字的木条堆叠到西川家的木条中间，看起来终于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这是母亲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参加大文字山送火。 清濑还记得在母亲去世之前的那一次送火，因为正值暑假，大家都不在学校，班长挨个打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去观看，清濑讨厌在大热天的晚上出去，但听说叫了藤原柊，他几乎是一秒就答应了。 京都御所能看到大文字山全貌，一行人早早地到了御所清和院御门的空地，等待山火燃起。 作为官方推荐的观赏地，御所还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居民，藤原柊安静地在人群中央矗立着，他居然穿了校服，衬衫扣子到了最上面一颗，在夏季松弛穿着的人群中很是矜持。 清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想着，藤原柊从东京而来，可能听过这个仪式，但一定没有亲身体验过，要不要向他介绍一番呢，就作为搭话的契机。 他从队伍后头缓慢挤到了前方，站到藤原柊身边的时候，他却停下了。 这样搭话也太明显了……会被误会吧……更何况他们两家是仇人，他这样科普，反倒会被以为是他嘲笑外地过来的人。 算了…… 清濑转头对隔壁的同学说：“还没到八点，要等好久啊。” 隔壁的同学很快回应，“对啊，好热，早知道带个团扇来了。” 他们就这样闲聊起来，清濑断定藤原柊肯定听到了，因为藤原柊微微转过头，清濑的余光刚好可以看到他的脸庞，他确信藤原柊在看自己。 但他要装作没有看到。 就这样到了八点，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开始了”，他们望向大文字山，山上的斜坡冒起了一小簇火焰，接着又是一簇，火焰连成了串，变成了一个红艳的“大”字，在场的人纷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火焰低头祈福。 祈福的时候只要早些睁开眼睛，就能偷看到身旁的人，清濑这样计划着，早早睁开了眼，他小心地转过头，对上了藤原柊的眼眸。 藤原柊的手还是合十的状态，他也睁开了眼，看了过来。 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人是睁着眼的，晚风将藤原柊头顶的发丝轻轻吹起，神圣的静谧素裹着他，他的眼里有一点橘红在跳跃。 被打乱的心像山火摇曳着，清濑很快闭上眼，假装继续祈福。 尽管那次对视只是巧合，这一幕却在心里记了很久。 他总觉得和藤原柊有一种命运相连的感觉，清濑说不出具体的原因，但他还想再看一次，想看到藤原柊只注视自己的那个瞬间。 这么想着，清濑把木条捆扎好，脱下手套，转身问西川：“送火那天我还要训练吗？” “你想训练我也不会拦着你。” “那我就去看山火啦。”清濑笑眯眯地望着她。 西川横了他一眼，“你想去约会可以直说。” 清濑脸一热，好像山火就在近处点燃灼烧了脸庞。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影响练习，剩下的事，你自己安排。” 听着西川宛如大家长一般的发言，清濑体会到了一丝学生时代早恋被抓包的感觉。 “老师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是说，我跟藤原柊的事。”他干脆厚着脸皮问。 “你和藤原柊在后台吃炸虾便当的时候。” 那不就是一开始吗？真的有这么明显吗？清濑的脸更烧了，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上次把他叫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也是想看一下他的态度，我看他像是愿意为你留在这里的样子，这是件好事。”听西川的语气，他似乎对藤原柊很满意，“就是可惜了，你们这样要怎么有后代，到时候早点领养小孩，从小培养……” “别别别，这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事。”清濑脸上在笑，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太清楚祇园的规矩了，如果留在这里，他们两人之中就注定要有一人会为了对方牺牲很多，只让藤原柊承受，甚至搭上他的未来，是不是太残忍了…… 第65章 徘徊 “越是为对方考虑，留给自己的空间就会越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西川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第100章 “我知道……”清濑的声音蔫了下去，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收拾和服罩衫，不安却长满了每一次呼吸的空隙。 又来了，这种感觉……这种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藤原柊正在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了楼下。 “老师说的企划，我已经看过了……对，我觉得很不错。” 是他曾经的老师吗？清濑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客厅，藤原柊房间的通话声微弱传来。 “不……这次我不参与了，下学期开学后还有不少事要忙。” “嗯，职位的事我也知道了，很感谢老师的推荐，我也很有兴趣，但京大这边我暂时离不开，青山的副教授职位就不考虑了。” 原来他有兴趣啊……清濑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膝之间。 “……好的，我会再联系。” 楼上没了声音，这通电话应该是结束了，清濑又在楼下待了会儿，才往楼上走，藤原柊的房间传出了敲键盘的声响，清濑轻声移开门，藤原柊转身，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回来了？” “你还有事要忙吗？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清濑乖巧钻进床铺。 “不忙了。”藤原柊把电脑合上，一步步走到床边。 清濑牵住他的手猛地一扯，藤原柊重心不稳倒了下来，他趁机抱住，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痛痛痛！”清濑把压到的手腕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藤原柊翻过来一看。 “手腕怎么红了？” “帮西川写了一堆木柴，五山送火马上就到了，你知道的吧，中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过。”清濑也看向自己的手腕，手腕的红肿不明显，不知道藤原柊是怎么发现的。 “嗯。”藤原柊的注意力还在手腕，他把掌心贴了上去，细细摩挲，“痛吗？” “还好，明天应该就没事了。”清濑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么担心我？” “怕影响你跳舞。”藤原柊把他的手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无大碍后才放下，“柴火送到银阁寺了吗？” “还没，我打算明天下午练习完再送过去。” “我帮你运过去。”藤原柊把他拥到怀里，“今年银阁寺附近的居民邀请京大的学生一起参加送火，我刚好要过去一趟。” “在大文字山上参加送火吗？”清濑忽然没了睡意，他本来还想约藤原柊一起去看山火的…… “嗯。”藤原柊低头，读懂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也想去？” “我可以吗？” “如果我去申请的话。” “太好了！”清濑紧紧抱住他的腰，“我从来没到山上去看过山火。” “我也是。”藤原柊把他圈在怀里，闭上眼。 听着身旁人均匀呼吸声，清濑偷偷抬头望向藤原柊。 藤原柊看起来很平和，似乎并没有为那通电话而烦恼，清濑紧紧贴近他的身躯，心里绞成了麻花。 在想什么呢……就算藤原柊真的因为很好的机遇离开自己，那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应该祝福才对，又不是离开就分手，怎么还害怕呢。 清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的都是中学毕业时的那个春天。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他安慰自己，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为大人了。 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或许是心里有事，清濑几乎是一夜无眠，清晨来临，窗外的湛蓝映在了窗帘，京都到了蓝调时刻，始终浅眠着的藤原柊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他把头埋在清濑的脖颈，双手环在腰际。 发梢蹭在下颌微痒，清濑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只爱撒娇的毛绒大狗，也只有这个时候，藤原柊才会无意识地表露出最原始的依赖。 清濑静静等待他醒来。 窗外变得更明亮了一些，藤原柊睁眼的瞬间，清濑凑上前，及时在他脸颊印上一个早安吻。 “早上好！” 藤原柊的头被亲得往一边偏，他还懵着，缓慢地苏醒着，按着清濑的肩膀，把他揉到怀里。 “昨晚没睡好？” 清濑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睡着的时候你还没睡着。” “以前都是我先睡着的，你也没睡好？” 藤原柊的声音卡壳了一下，“不如前几日睡得好。” “那我们再睡一会儿。”清濑也抱紧他，大咧咧地贴在他裸露的胸膛，“话说……你是不是只有和我一起睡的时候，才不扣睡衣扣子呀？” 藤原柊被说中，囫囵了一句“我怕扣子硌到你”，便作势要去系衣扣，清濑抓下他的手，自己的手却被捉住，藤原柊翻身压了上来，将他圈在身下。 “我记得你今天不是休息日。” “我请了一上午假，为了能和你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半天。”清濑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腰侧，“前段日子我们都没什么时间在一起，你不想我吗藤原老师。” “想。”藤原柊应声，手从膝盖往上，清濑迎上他的爱抚，自觉环上双腿。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情欲喂饱后的睡眠总是酣甜又满足，清濑懒洋洋地趴在藤原柊身上，肚子很饿，但他却一动都不想动。 “想吃什么？”藤原柊揉捻他的发尾。 “你做的我都爱吃。” 第101章 “早午饭一起吃吗？” “嗯。”清濑从他身上翻了下来。 “你再睡会儿，我去做。”藤原柊披了件衣服坐起身，清濑却从背后扑了上来，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 “你把睡衣给我。”他伸手把藤原柊的睡衣从肩头扒了下来。 “怎么了？” “我的睡衣弄脏了，只能穿你的了。”清濑跪坐在床上，把他的衣服抱在怀里。 落在床下的睡衣皱巴巴地团在一起，藤原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那我穿什么？” “当然是不穿啊。”清濑抱着他的衣服躲到被褥中，眼睛却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着藤原柊的身躯，“谁叫你平日穿得那么正经，我想看你身子的机会只能在床上……” 藤原柊的耳廓微红，他看向清濑，半晌，发表了一句严谨的言论，“像兔子。” “我哪里像兔子了。” “兔子喜欢在熟悉的气味中。”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清濑望着他笑，“兔子喜欢气味，我是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没有预告，藤原柊怔住，瞳孔逐渐放大，他往床边走了一步，想要掀被子，清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不然看久了我就又想要了。” 藤原柊在原地转悠了半圈，只好露着上半身，把落到床下的衣物都收拾到了一起，自觉送去洗衣机。 午后的暑气被冷气冲散。 清濑心安理得地穿着藤原柊的睡衣，懒散地坐在桌边，看着藤原柊脱下围裙，把一只铁铸锅端到桌上。 “是没见过的菜。” “北非蛋，最近地中海菜系很流行。”藤原柊在他对面坐下。 清濑望着他一览无余的上半身，脖颈处还有他故意咬出来的草莓，心神又是一阵荡漾。 “下次你要不要放进来试试？让小小柊进来。” “咳……”藤原柊呛到了一口汤。 清濑忍住笑意，“像你这么克制的人，这个地球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吧。” “上次，手指那次，你喊痛了，我不敢……” “这么心疼我。”清濑品味着他解释，“可是我也想看你被情欲折磨到受不了的样子。” 藤原柊清了清嗓子，“下午不是还要去西川家练习吗。” “也是，你会让我下不了床吧。”清濑脸上的笑意越渐明显。 藤原柊舀了一大勺菜放到他的碗里，企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 趁着饭后还有点休息的时间，清濑自告奋勇帮忙做家务，最后被藤原柊安排坐在檐廊边上，按压着水枪的把手，给院子的绿植浇水。 藤原柊跪在草坪上，拿了一只放大镜，正在观察一片绿意的草坪。 “那里长了什么，青苔吗？” “嗯，刚长出来的地钱，还很小。” 藤原柊跪在草坪上，拿了一只放大镜，仔细观察新种下的青苔，“围墙的背阴处阳光稀少，刚好是它们适合的生长环境。” “这也是论文的一环？” “不……地钱并不算是京都特点的苔藓。”藤原柊收起放大镜，“论文差不多快完成了，这次写不到苔藓的内容。” “那我先提前恭喜啦。”清濑一下一下摁着水枪把手，“那……论文完成之后，你还打算住在这里吗？” 藤原柊会错了意，转过身，神情稍显愕然，“你要……赶我出去吗？” “没有啦。”清濑勉强笑笑，“东京那边的事，你不考虑了？” “嗯，我不是很感兴趣。”藤原柊又转过身，避开了视线。 情绪徘徊着，清濑放下水枪，闸口未干的水珠眼泪一样淌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说：“其实我们没有正式确立关系的话，你不需要有太多负担，想过去的话，过去也行。” 第66章 不想影响到他 藤原柊的身形僵硬，他又一次掏出放大镜，对着地钱研究，视线却始终没有聚焦在那些地钱上。 “我说过，我已经不在意那些确切的关系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清濑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但他能肯定的是，藤原柊的重点放错了位置。 “我是想让你做喜欢的事情，不是说关系啦！”清濑对着他的背影喊，“再说了，我天天黏着你，你会不会有厌烦的时候？比如想有私人空间，活动自由之类的，我们总是绑在一起，我怕你会觉得很束缚！” 在这一连串的嚷嚷声中，藤原柊没有再执着那一块苔藓，他终于收了放大镜，走回到檐廊边上，坐到清濑身边，伸手从他的头顶轻轻捋过。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市场上写得很差卖得很好的情感分析书？” “看到你我就无师自通了，哪还需要那些。”清濑顺势靠到他的肩膀，舒舒服服地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我就是在想，如果你对东京的项目和职位感兴趣，留在这里会不会很难受……” “我不感兴趣。”藤原柊顺着他的话否决了。 原来他也会说这么拙劣的违心话，清濑窝在他的肩膀，又说：“东京到京都4个小时新干线，我会每周偷偷来找你的。” 藤原柊又沉默了许久，“青山的职位是终身制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清濑已经明白了这句话其中的意思，终身也就意味着到退休前，他需要永久待在东京，在青山学院任职。 第102章 可终身制，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和目标啊…… 清濑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就像藤原柊经常对自己说的话一样，做决定的人永远只有自己，他无法替藤原柊做决定，也无法决定藤原柊选择走的路。 过了最热的正午，清濑推开了望月置屋的门。 “望月妈妈，我昨天把扇子落在这里了，我来取……什么味道？好香！” 香甜气息充斥了整间屋子，清濑还没换完鞋，伸着脖子往里望去，餐桌上放着几只木盒，里面装了圆滚滚的芝士蛋糕，餐桌边坐着的人不是望月美代子，而是柚希。 柚希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来得正好，来吃云朵芝士蛋糕，我特意让店家用原包装送过来的。” 月野柚希怎么还在祇园……清濑的脸瞬间耷拉。 “我们置屋什么时候变成茶室了？”他找寻着望月美代子的身影，置屋不得闲杂人等进入，他还是记得这条规矩的。 “你好像对我还是有点敌意。”柚希自顾自地掀开一个木盒，拿起叉子，“不过见到你私下的样子，我终于知道小柊为什么想留在这里了。” 她看着清濑的脸仔细端详，“你化着艺伎妆容的时候成熟魅惑，卸妆了清纯可爱，你长得是他会喜欢的类型，错过了会把后悔带进棺材的那种。” 清濑没理会这些夸张的评判，在她对面不情愿地坐下，“所以呢，你到这里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和望月妈妈来商量事情的。”柚希看向他身后，清濑转身，看到望月美代子从厨房走出，托盘上放着三杯抹茶。 “原来是望月妈妈同意你进来的啊……”清濑有种说不出的不爽感，“你们是不是想背着我说什么事？” 柚希笑了，“倒也不是背着你，我就是想问问望月妈妈能不能放你去东京，她说奉公期结束之后你就彻底自由了，之后的路可以由你决定。” “对啊！”清濑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差点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奉公期过后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你为什么要问我的事？” “你就纯粹当我为了利益，怎么样？”柚希用勺子切下一块蛋糕，“说实话我很不理解啊，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换城市换工作这件事看得如此严峻，小柊也是那样，好像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的样子，东京待厌了到时候想要再回京都，也是很容易的吧。” 清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 “还是我来说吧。”望月美代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面向柚希，徐徐开口，“其实祇园有很多条条框框外人并不知道，这里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汐音从15岁进入祇园，到现在成为第一名的艺伎，还即将成为西川流京舞的传承人，其中的积累的技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从练习生开始就不能使用手机，要忍受孤独，与世隔绝。为了保持发型只能睡卡在脖子上的高枕，难以入睡彻夜难眠，再加上练习技艺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有太多太多，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有今天的成果，如果他选择放弃，就真的就什么都放弃了。” 她顿了顿，“这不是换工作，是换人生。” 柚希说不出话，握着叉子的手垂在半空，很久，她似乎是悟到了望月美代子话里的意思，“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可以暂时离开再回来的……” “没事，祇园的很多规矩，只有祇园里的人才知道。”清濑的语气轻松，“如果只是规矩倒也还好，麻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些，我隐退的原因迟早会告知大众，以及我还喜欢男人的事。” 清濑用勺子切下一块蛋糕，“我自己倒是没事啦，就是不想影响到他，藤原财团大家都这么熟悉，肯定会有闲话的。” 他把蛋糕咬进嘴里，明明是香甜的味道，他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柚希听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如果是抛弃人生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吗？对你来说影响更大吧？” “他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清濑的嘴角浮现弧度，“可能这就是安心的感觉吧，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柚希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虽然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感情，但我们首先要为自己活，把自己活明白了，才能好好去生活，去爱人，不是吗？” 又来了，这种抽象的表达，清濑反问：“什么叫做把自己活明白了。” 柚希冥思苦想了一阵，“不依附于任何人，也能好好活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柚希的话语玄乎，清濑试着想象了一下没有藤原柊的生活，寒意从脚底窜起，遍布了全身，他哆嗦了一下，惹笑了望月美代子。 “别看汐音这么大了，在情感上他还没长大。” “怎么连望月妈妈都这么说……”清濑愤愤拿起抹茶喝了一口，这次是真正的苦涩，弥漫在了舌尖，瞬间将甜腻给抹去了。 就和现在的他们一样……清濑低头，转着手中的杯子，摇晃的茶水中是自己摒去笑意的，模糊的脸。 第67章 红伞之下 “总之，决断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望月美代子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您心急我能理解，再给清濑一段时间吧。” 清濑抬起头，看到柚希正在凝视他，半晌，她似乎不再坚持，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好，我知道了。” 第103章 她适时起身，对清濑笑了笑，“我会耐心等你的好消息。” 置屋的移门推开又合上，桌上还剩下不少芝士蛋糕。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清濑继续用勺子挖着蛋糕，“这样她就不会一直找上门了。” “我不直接拒绝，倒不是因为柚希，是因为你。”望月美代子端着茶杯，优雅喝了口茶，“我是在给你留余地。” 清濑的咀嚼停下了，很快又装作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我不需要什么余地，我根本就没打算离开这里。” 望月美代子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束目光温和却洞悉，直看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掩饰无处遁形。 “我活到这个年纪，经历多了，有些事自然就看明白了。”望月美代子的嗓音平稳，“你还在犹豫，我猜对了吗？” 清濑握着杯子的手指缩紧了。 “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了。”他缩回手，垂到桌下，“中学的时候我没有把喜欢他这件事说出口，我后悔了十年，我希望他能喜欢上我，现在梦想成真了，他喜欢我，也想留在这里，但付出代价的是他。” 说得激动了，清濑又抬手喝了口茶，却压不下情绪，“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全部好意，他也有他的人生，如果和我绑定会停滞不前的话，我不想让他为我停留。” 望月美代子轻点着头，“所以……你想追随他吗？” “我不知道！”清濑摇头，“我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想要，我甚至还庆幸藤原柊愿意为我停留，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杯中的茶水随着颤抖的手晃荡，望月美代子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清濑一下变得镇静，恍惚抬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大声说话。” “没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望月美代子又拍拍他的肩，“人生是自己的，你要好好想一下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算最后没达到想象中的结果，那也不至于后悔。” 清濑望着她沉静的脸，重重点了下头。 赶到西川家的时候迟到了一分钟，西川的脸晦暗，练习中的责备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怎么回事？《黑发》这首曲子跳得乱七八糟！” 清濑心情确实不好，但他从来不会让杂事影响到跳舞，不服气地小声道：“《黑发》这首曲子，我在还没成为艺伎的时候就跳得很好了。” “单纯看动作的话是没问题，情感表达太模糊了！”西川把扇子敲在扶手上，“我说过了，京舞是身心合一的艺术，现在你作为继承人，对自己的要求不能只停留在动作，你内心所想会表现在你的舞蹈里，好好给我集中精神！” “我知道，在跳舞的时候我也是会投入感情的。”清濑诚恳回道。 西川听完，脸上并无欣慰，反而用扇子抵着额头，无奈闭眼，“也是，没经历过断情绝爱的感觉，跳不好《黑发》这首曲子也正常。” 听到这种全盘否定的话，清濑一下就急了，“不会吧，断情绝爱这种事我还是懂的，我以前学这支舞的时候听过背景故事。” “是吗？”西川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听过和理解是两回事，学生一样幼稚的爱情可不是这支舞想表达的东西。” 知道西川毒舌，但永远还会有更毒舌的话在迭代，清濑强忍住不满，再次举起扇子。 “我知道了，我再多练习几遍……” “那什么，《黑发》不用练了。”西川无情打断他的话，“再练几次都一样，今天剩下的时间把《水镜》那支舞给练了。” 说完，她便摇着轮椅出了舞室，看起来是一分钟都不想多留的样子。 清濑在空旷的舞室里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没听西川的话，把音乐倒了回去，执拗地练《黑发》这支舞。 作为舞伎进阶艺伎的经典曲目，这首曲子他跳了无数遍，第一次跳的时候，他就听母亲讲过，这是放弃爱情别离的故事，他还挺喜欢这种哀伤的感觉，自认为已经吃透了这支舞，怎么现在就不对味了呢？ 难道是潜意识在抗拒吗？难道他实在太害怕别离，害怕到只是微小的变动，都会在心里地震，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全感震碎。 【没有人只能靠着别人的爱活下去。】 他记得母亲的话，却从来没有读懂过这句话。 虽然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然是有比没有好，为什么本是缺爱的人，还会想要放弃爱呢…… 清濑始终想不通，跟着音乐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抬不起手臂，体力到达极限。 夕阳下沉，带走了光线，昏暗中，清濑在舞室跪了下来，直到整个身子横躺在榻榻米上。 身子累到闭眼就可以进入睡眠，他还拿着扇子，在空中反复练着手部的动作。 扇子在京舞里能表达风云雨雪，又要怎么去表达放弃的感觉呢…… 手腕累到不听使唤，最终扇子落了地，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砸在了地上。 就连把扇子拾起都已经没有力气，清濑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了藤原柊的声音。 “我刚才把木柴送去银阁寺了，回家顺路接一下清濑。” “五山送火？”门外还传来了西川的声音。 “对。” “你帮清濑送去的？” 第104章 “不想让他拿粗糙的东西，手上会扎进木柴的倒刺。” “真是体贴。” 门外的谈话静了一阵，清濑彻底清醒了，但他又不想让西川看到他和藤原柊腻歪的样子，只好假装还睡着，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舞室的房门移开了，清濑闭上眼，故意让身子随着呼吸起伏，房门又移上了，他听到藤原柊轻声说了一句。 “让他再睡一会儿，等睡醒了我跟他一起回去。” “要不要去隔壁房间等？” “我在这里就行。” 对话又一次中止了，清濑已经可以想象到藤原柊面对西川沉闷的样子，大概和学生在走廊局促罚站差不多，虽然藤原柊在学生时代绝不会有这种体验。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西川老师。”过了会儿，藤原柊居然发问了，清濑一下燃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上次您与汐音谈话，叫我过来的原因是……” “原来是这件事，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西川回道，“在这里的艺伎舞伎因为坠入爱河隐退是常有的事，我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清濑身上。” “所以告诉我，是为了让我主动离开他吗？” “是，我最初是这样打算的。”西川的回复很坦诚，“棒打鸳鸯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就算被憎恨也无所谓，可你看起来不一样，好像并没有对此反应激动。” 藤原柊没有回答，西川又问：“为什么到京都来，你不是京都出生的对吧，为了工作？”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迟到十年的答案。” 十年…… 藤原柊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都敲在了心上，清濑睁大了眼，他从来没听过藤原柊这样提起十年前的事。 “找到了吗？”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很快又说，“您无需担心，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影响他未来的路。” “你觉得没有影响，其实已经影响了也说不定，谁能控制感情这种事，大家都做不到。”西川的言语依旧犀利，“在这里要成为继承人的，不管是置屋，茶屋还是京舞，大家都断绝了感情，允许你们这样保持关系，已经是破例。” 藤原柊又安静了一阵子，才出声，“我知道汐音或许会因为我，做出不利于他未来的事。他……很喜欢我，可我连喜欢他都不敢说出口。” 门外又变得安静了，许久，西川冷峻的声音才传来。 “保持理智和失去理智只有一线之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不公平，但清濑成为继承人之后，伴侣会牺牲更多，你要做好这样的觉悟。” 谈话似乎就这样终结了，门外彻底没了声响，清濑翻了个身，平躺在榻榻米上，今夜无风，暑气聚集让人觉着闷热，他觉得呼吸紊乱，就这样躺了一段时间，直到平复了气息后，他才起身走向门外。 推门的时候，藤原柊正靠着柱子看着庭院的景色。 “醒了？” “嗯，睡得好饱。”清濑靠近他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今天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刚监督完学生割草，顺路就过来了。” “这么热的天，不要中暑了。”清濑伸手贴在他的额头，“嗯……摸不出来。” 藤原柊抓了他的手，自动把额头贴了上来，两人的额头触碰在了一起，藤原柊的脸在面前放大，清濑的心空了一拍。 “这样呢？” “还是感觉不出来，我再试试。”趁着藤原柊不注意，清濑顺势凑上去吻他，偷情一样，只碰到就撤离了。 “嗯，确定了，没中暑。” 藤原柊的眼镜被他撞得挪了位，他伸手调整了鼻梁上的镜架，“你是怎么测出来的。” “你的嘴唇凉凉的，不太像是发烧了的样子。”清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藤原柊再一次靠近他，遮住了夕阳的余晖，“我也试试。” 他说完，俯身下来吻住清濑。 藤原柊的爱很诚实，要是说的话也能诚实一点就好了。 脸被藤原柊的双手捧住，沉迷在他轻柔的吻中，思绪开始蔓延。 藤原柊从来没有用言语表达过浓烈的情感，清濑以为是他不会，却从没想过他是不敢。 明明对着西川却能把心里所想的话都倒出来…… 清濑有些自虐地想着，要是他没听到这段对话该有多好，或许他真的会狠下心把藤原柊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这样心里的愧疚就会少很多。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吻又加深了，清濑闭着双眼，抬手覆在藤原柊的手背上。 这次抓住了，就不要再放开了。 奉公期结束当日，天气不太好，清濑在阴沉的灰云下到了置屋。 望月美代子和天音都在，还准备了一只蛋糕，上面写着【祝贺汐音独立】。 “千万不要把蛋糕抹我脸上！我等下还要收拾和服。”清濑草草吃了几口，转而起身准备去二楼收拾。 “还好汐音哥的家离茶屋近，从家里去茶屋也很方便。”天音切了一大块蛋糕，苦于化了舞妓的妆，只能拿着叉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可是我已经习惯在这里化妆了，在家里还有些不习惯。”清濑在楼梯上回头，“不过没关系，去东京之后肯定会更加不习惯。” 第105章 天音的叉子落到了桌上，她看向望月美代子，像在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望月美代子的反应平静，只是眼睛微微睁大了，“你决定去东京了？” “嗯。”清濑轻巧地应了一声，继续往楼梯上走，他走到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移开门，关上。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门很快被猛地移开，撞在门框上，天音站在门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汐音哥你要离开祇园了？” “对啊。”清濑没有看她，移开柜子，把舞伎时代的和服全都整理出来，一一清点。 “我的名字还继承了你的一个字，怎么你就先离开了。”她的声音有了哭腔，“你不是还要见证我成为艺伎吗？那些话都不作数吗？” “怎么说得我好像要死了一样……”清濑还是没有看她，“可以让我一个人整东西吗？” 门又移上了，清濑听到了天音啜泣着下楼的声音，他按了按酸涩的眼眶，把化妆台上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 花簪，发梳，胭脂、白粉…… 收拾不动了，他就把那些属于艺伎的所有都抱在怀里，静静地待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敲门声，清濑如梦初醒，手臂松弛，衣服散在榻榻米上，交叠成了浮世绘一般瑰丽的色彩。 “整得怎么样了？”开门的是望月美代子。 清濑把那些散在地上的和服一件件收起来，夹上和纸，捆上绳子，“不收拾不知道，这些年我买了好多衣服啊，明明刚开始当艺伎的时候，最便宜的和服都买不起。” “属于置屋的东西记得留下啊，还要给天音用呢。”望月美代子提醒他。 清濑忍不住笑了，把当时栗花落离开时他继承的发簪放在了桌上，他想了想，又把那只给天音戴过的团扇发簪也放上。 “等她冷静了之后，帮我送给她吧。” “好。”望月美代子走进房间，在榻榻米上坐下，环顾着整个房间，“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这么破的屋子我可不住，后来住得倒是挺开心。” “这不是没办法嘛。”清濑用调侃的语气回道，“当时您说不想住就住大街，15岁的孩子被吓惨了。” “没想到第二天深夜偷吃泡面就被我发现了，我还在想这孩子适应能力还挺厉害。”望月美代子也笑了，“有的时候想想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每周发一次手机都让你第一个拿到，你拿着手机，也不知道要打给谁，就这样呆呆地对着拨号键盘发愣。” “我想起来了，我那个时候用的是不是翻盖的手机？”清濑把和服依次放进箱子里。 “是啊，栗花落每次都很嫌弃你对着手机发呆，你说要打给喜欢的人，她还嘲笑你没拿到号码。” “现在我拿到了。”清濑拿出手机晃了晃，“可惜了，没机会向她炫耀了。” 望月美代子微笑了会儿，笑容又落了下来，“这件事西川知道了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清濑摇摇头，“还没告诉她，我打算等下去一趟她家。” 收拾完好几个箱子，清濑下到一楼，看到天音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他走过去，伸出手又缩回了，径直走到玄关换鞋。 门外下起了大雨，望月美代子去拿伞，清濑率先走到廊下，看着雨滴顺成线落下。 过了会儿，身后的移门开了，望月美代子撑了一把红伞出来，清濑眼前一亮。 “我跟你一起去，和西川好好谈谈。” “嗯。”清濑走到伞下，他想起刚成为艺伎的时候，他也在红伞下走过，闪光灯，欢呼声，他端庄地向每一个人微笑致意，古朴的地砖记录了他走过的岁月，也定格了他每一个骄傲的时刻。 雨声像发出沙哑声音的老旧录像带，在回忆的倒带中，他要最后走一次这条路。 第68章 五山送火 西川家就在不远处，这条路几乎每日都走，就能清楚知道大约还需要多久，清濑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知道还有不到2分钟的时间可以反悔。 望月美代子也随着放慢了脚步，“看样子除了西川，你还没有告诉藤原老师？” 清濑被她的敏锐戳中，从晃神中清醒，“您怎么会知道……” “现在你看起来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望月美代子精准地做出评价。 清濑兀自笑了下，“那是因为我告诉他了，他肯定不愿意，我都能想到他会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这样的话。” 他又加快了脚步，不小心淋到了一些雨，“最后我们谁都做不了决定，就只能耗着。” “这样也好。”望月美代子把伞追到他头上。 “不过我离开之后，置屋怎么办？之后还会有新的妹妹过来，你们会忙不过来吧。” “总会有解决方法。”望月美代子的语气轻松“我还没老到坚持不下去的地步，身体也健康，不像西川……” 提到西川，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真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清濑苦笑。 “她又不需要你尽孝心，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望月美代子安慰他，“如果这件事能刺激到她，她愿意去动手术，这样倒也不错。” 清濑又笑了笑，好像焦虑确实缓解了不少，他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第106章 即便下着大雨，西川依旧是自己来开的门，她撑着一把紫色荷花家纹和纸伞，紫色寓意长寿，这是西川家传了几代下来的伞，可见家族很在意长命。 这是很多需要传承的古老家族都希望能够被命运惠顾的一点。 “今天怎么你也跟着来了？”面对望月美代子的时候，西川才会出现他人无法见到的好语气。 望月美代子面带微笑，聊家常一般说道：“我置屋的孩子有重要的事要说，我给他壮胆来的。” “哼。”西川发出了一声又想笑又像冷哼的怪声，看向清濑。 清濑始终不语，盯着西川的眼睛看，西川对视了一会儿，把轮椅转了个圈。 “有什么事进来说。” 一红一紫两把伞往里移动。 坐到舞室榻榻米上的时候，清濑抬头扫了一眼横梁上的一幅幅照片，墙上所有人的双眼都在审视着他，都在无声地质问他，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西川。 西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还是坦然道：“说吧。” “关于继承的事，最近几天我想了很多，但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暂时想离开祇园，所以没有办法继承西川流了，还请西川老师原谅我做出的决定。”清濑想着措辞，郑重地把这些话说出了口。 西川就这样望着他沉默了许久，长时间的静默让屋外的雨声放大，响彻整个舞室，随后她抬起手—— 就在西川把扇子扔过来的瞬间，清濑第一次没有躲，扇子砸在了他的脸颊，就像被扇了一巴掌，生疼火辣。 果然还是要给脸上一道保险。 都这种时候了，在想什么呢，清濑抬了抬嘴角，没能笑出来，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上次说不管是感情还是继承都想兼顾的人是你，现在说要放弃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西川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甚至激动到想要站起来，一旁的望月美代子赶紧起身到她身边，搀住了她的胳膊。 “先消消气，你还有腿伤……” 西川撇开她的手，双手攥住轮椅的把手，尝试站了几次，都坐了回去。 “你以为继承这种事是儿戏吗？想继承就继承，不继承就离开？” “对不起。”清濑的身子伏地，磕头道歉。 “把头抬起来！”西川呵斥道。 清濑又抬起头，西川没了扇子，只能用手拍打着轮椅扶手。 “那么多前车之鉴你看不到吗？就算不继承，你也不应该抛弃这么多年练习的技艺！”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望月美代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经历也是很重要的事，什么都经历，什么都感受，比我们老一辈口口声声说的走正确的路要更重要。” 西川的身子一下滞住，望月美代子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清濑还年轻，未来还长着呢，他还有很多机会。” 西川不再咆哮了，她像是在用呼吸消化这个冲击，清濑也不再多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煎熬着等待宣判。 过了很久，久到门外的雨声都变轻了，西川才继续开口： “想清楚了？” 清濑点头，“想清楚了。” “去吧。”她拂拂手，只说了这两字，声音沙哑。 “好……”清濑再次俯身，把头抵在榻榻米上，许久没有抬起来。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五山送火得以顺利进行，清濑早早登上大文字山，参与送火布置的志愿者们都聚集在了辟出来的空地上，藤原柊带来的学生也在那里，不少学生认出了他，想打量，却又不好意思。 “是那个汐音，一直第一名的，祇园的艺伎。” “怪不得，在纳凉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了，原来是藤原老师的朋友。” 清濑内心汗流浃背，没想到这群学生还记着他踏在溪流里的傻傻模样，但老练的艺伎是不会因为这些议论而有所露怯的，他把塑料袋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学生，亲切一笑。 “给大家带了些水和点心，辛苦了！” “谢谢！”为首的学生道谢后，剩下的学生们纷纷跟着鞠躬道谢，声音响亮。 藤原柊这才从专注中分神，视线从人群中穿了过来，直看到清濑。 清濑走到他边上，藤原柊在t恤外披了一件藏蓝色的对襟文化衫，完美融入了参与五山送火的人群中。 “真好啊，跟学生待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变年了。” 藤原柊没接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眼睛怎么红了？” “刚才消防在草丛里喷了东西吧，可能刺激到了。”清濑弯起指节擦擦眼角。 “要不要用清水洗一下？”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倒是你……”清濑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抹去藤原柊脸颊上的一块灰，“这是泥土吗？怎么沾上去的。” “摆木头的时候用手擦了汗。” “有损你帅气的脸。”清濑仔细擦了个干净，才察觉到那群学生正在频频往这里抛眼神。 藤原柊没怎么在意，用手摸了摸脸庞，“还有灰吗？” “已经干净啦。”清濑收了手帕，环顾四周整齐的木堆，“看样子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 “嗯，接下来就等八点了。”藤原柊抹了把汗，又把灰抹了上去“今天还想庆祝你的奉公期结束，只能等到送火结束后了。” 第107章 清濑盯着他的脸，憋不住笑，藤原柊这才察觉，手有些无措地停在脸边，“我又弄上去了？” “嗯。”清濑点头，“你把手套先脱了，我帮你弄干净。” 雷雨后的暮色正好，草坡上铺了防潮垫供人休息，两人面对面坐下，清濑倒了些矿泉水在手帕上，把藤原柊全脸抹了个干净。 “是不是西川又说什么了？”藤原柊看着他的脸，冷不丁问道。 “啊？”清濑没想到他能猜得那么精准。 “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他抬手，手从他鬓边的发丝穿过，“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怎么会呢，我期待这天已经很久了，我可是第一次上山看送火。”清濑用手帕盖住他的一只眼，生怕他再用那双眼睛把自己看穿。 藤原柊没再问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那只手说：“等送火结束后，我们回家说。” 清濑愣住，不管他伪装得再好，藤原柊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情绪。 也正是因为这些细腻，他好像有了能倾诉一切的底气。 八点整，在点火的吆喝声中，整个京都进入了神圣的时刻，堆积的木柴被点燃，一瞬的火光似是要冲天，清濑眯起眼，燃烧的火焰烫脸颊，这是他以往在山下没有办法感受的震撼。 “祈愿吗？”藤原柊站在他身旁望着火光，光线在他脸上划出了清晰的分界线。 “这么早？”清濑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腕表，“还有别的火焰没点燃呢。” “听说趁着火势最旺盛的时候祈愿更容易实现。”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清濑刨根问底，“你是从哪听来的？” “忘了，你不祈愿我就先开始了。”藤原柊已经双手贴合，做出了一副想要许愿的模样。 “不行不行！不能让你抢先！”清濑也赶紧闭眼。 许愿什么呢…… 他还没有从放弃一切之后的恍惚感中缓过神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晃过。 随着老师走进教室冰冷面容的他，黑板上【藤原柊】的名字，窗外的紫阳花，还有他翻书时候的修长手指，盖着书仰头午睡时凸起的，还在发育中的喉结，缺席毕业典礼的最后一日，消失的十多年，重逢在宴席上的他，脸红的他，坐在家门台阶颓丧的他，把自己拥进怀里的他，情难自控亲吻自己的他…… 还想见到更多的他，希望能和他走过这一生。 清濑私心觉得这个愿望很是无语，这也太宏大了吧……就像电视剧里演到结婚时候会说的台词，还是在开头第一集 ，之后剧情接连反转…… 他又想了想别的愿望，不管想了几个，都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愿望。 就是他了。 在活得还不算长的年岁里就认定一个人，到底算是幼稚还是孤勇呢…… 隔着眼皮的火光在跳跃，清濑虔诚许下愿望，睁眼的时候他转过头，迎上熟悉的目光，藤原柊还是在一旁看他，就跟学生时代他们一起看山火那次一样。 “这次你许了好长时间的愿。” 这次……清濑听到了他这句话里的关键，不由得怔在原地，藤原柊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似乎在问刚才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清濑随即就笑了，“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藤原柊还是不懂他这句话的由来，但他接纳了所有，走近一步，握住了清濑的手。 “我其实变了很多，以前的我只是一个怯懦的我。” “那就很巧了，其实我也是。”清濑望向他，火焰在空中稀释成了颗粒，萤火虫一样绕在身周，“说不定我们其实是很像的人。” “嗯。”藤原柊再次和他一同看向火焰，从大文字山上往下望，整个京都的夜景都能收入眼底。 “京都原来这么小，你看对面，还有侧边，都是山，怪不得夏天这么热。”清濑指着山下说，“这么一看，祇园就更小了。” “虽然很小，但发生了很多故事。”藤原柊接着他的话说道。 可是故事就要终结在这里了，清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干脆一鼓作气。 “我们去东京吧。”他说。 藤原柊的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他回过头，和清濑对视。 木柴燃烧发出了响亮的爆裂声，一声，两声，很多声。 藤原柊没说话，只是望着他，震惊让他丧失了语言系统，他甚至忘记判断刚才听到的话是否是幻听。 “怎么这么惊讶，是不是我说得太简略了啊，我是说，我想跟你一起去东京。”清濑笑嘻嘻地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带我走吧，藤原老师。” 第69章 道别 “不行。” 这句无意识的否定来得突然，清濑望着藤原柊坚决的眼神，脸上的笑落了下去。 “为什么不行……” “我不想这样。” 甚至话还没说完，藤原柊就又拒绝了一次，清濑抽回自己的手，藤原柊还想说什么，清濑已经后退一步，转身开始往山下走。 8：05，妙法两字型的柴火点燃。 黑夜的山路不好走，清濑从未觉得下山的路竟有这么漫长。 “汐音！” 藤原柊的声音由远及近，手被拉住。 “你生气了。”他的语气缓和了，清濑慢慢挣开他的手。 第108章 “对啊我是在生气。”清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决定，你哪怕只是假装考虑一下。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好好商量，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声音变得哽咽，清濑停顿片刻，“为什么总是你做决定可以，我做决定不行呢？” 这句话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藤原柊怔在原地，四周变得安静，只剩下了山林间的虫鸣声。 8：10，铺成船型的柴火被点燃。 藤原柊向前几步，走近清濑，试探着再次拉住他的手，把人扯进怀抱。 “因为我不想让你放弃全部。”他在耳边说。 清濑放弃了挣扎，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拿起放下没有那么戏剧化，放弃了什么，也就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但被藤原柊拥到怀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才真实感觉到了沉重。 他真的放弃了很多，差不多把二十多年的自己都抛弃了。 “我没有放弃全部，我不是还有你嘛。”清濑也伸出双手，攀着脊背往上，在漆黑的夜里感觉他的轮廓和体温。 藤原柊缩紧双臂，拥抱变得更紧密。 8：20，最后的鸟居形点火，五山送火到了终曲。 虽然藤原柊没有再说什么，但清濑知道，他尊重了自己的决定。 京都的夏季在节日上宣告结束了，但气温只高不减，要等待真正的秋季还得是下个月。 离开之前向街坊邻居和平日里照顾的人打招呼是祇园不成文的规定，善始善终是祇园特有的仪式感。 “我也要过去吗？” “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一起去吧。” “好。” 藤原柊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的时候，清濑正在穿衣镜前整理衣着，用料和设计都考究的浅蓝和服得体低调，最适合作为告别的这一天出现。 “我穿什么过去？”藤原柊的声音又从上头传来，清濑抬头，看到他站在楼梯口，双手各拿了一件西服，“我们要带什么礼品过去吗？” “又不是结婚，随便穿就行，礼品就更不需要了，你也太紧张了吧？” 藤原柊“嗯”了一声，又说：“我没有紧张。” 清濑看着他往房间走的背影，藤原柊的动作迟缓，分明就是在紧张。 第一站是望月置屋，望月美代子郑重地穿了件黑色的和服，清濑带着藤原柊一脸沉重地站在门扉前，两人对视几秒，都笑出了声。 “什么啊，妈妈你居然还会穿这样的衣服！” “怎么了？我就是想认真一点。”望月美代子招呼他们到里屋，“你们这样一起到置屋，还是挺新鲜的，作为清濑的另一个妈妈，我本来还想严格甄选一下他的爱人，知道是藤原老师之后我就放心了。” 藤原柊脸皮薄，此刻已经在升温了。 “望月妈妈你别逗他……”清濑在桌边坐下，“我离开之后，京舞教室的课要怎么办？”， “啊，那个你不用担心，我叫了外援。” “外援？是谁？” 望月美代子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个点差不多快到了。” 玄关门铃声响起，清濑从桌边起身，“我去开门。” 他走到玄关，移开门。 淡紫色和服，白色挎包，一盒本堂和果子店的三角形红豆糕饼，是栗花落站在置屋门口。 “好久不见。”栗花落收起洋伞，点心袋子递到了清濑跟前，“最后一周贩卖，下周夏季和果子就不卖了。” 清濑睁大了眼。 “怎么了？拿给望月妈妈吃啊。”栗花落没理会他的震惊，绕过清濑身侧，朝里喊道，“望月妈妈，我来了！” “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吧。” “为什么是她？”清濑终于反应过来，“不是说隐退的艺伎不能再回来了吗？” “谁跟你说我到这里来还要继续当艺伎。”栗花落把点心摆到餐桌上，“我是来接你的烂摊子的。” 望月美代子笑吟吟圆场，“是我让栗花落来帮忙的，京舞教室的教学工作需要人，毕竟西川的手术恢复期很长嘛。” “哦……”清濑在桌边坐下，藤原柊比他还警惕，整个身子都坐直了。 栗花落见状，摆摆手，“我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疯女人了，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 清濑看向栗花落，现在的她脸上看不到悲苦，也看不到怨情纠缠的痕迹，看来已经从情感的伤痛中走出来了。 栗花落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没留疤就好。” 清濑摸了摸曾经被划伤的脸颊，“你这个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我是在关心你。”栗花落把红豆糕饼放到他面前。 这是栗花落最喜欢吃的点心，曾经他们偷偷分食过一整盒。 栗花落出现在这里让他有种回到了几年前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和栗花落是同期风头最盛的艺伎，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他送走了栗花落，现在是她来送走自己。 离开的时候，众人在置屋门口道别。 “这块名牌，暂时不能挂在门梁上了啊……”望月美代子站在置屋门口，望着门梁上的【汐音】挂牌，神情落寞。 “我拿下来。”清濑垫脚，又跳了几下，门梁很高，他没够到。 “我帮你。”藤原柊来到他身后，清濑以为他要帮忙摘木牌，藤原柊的胳膊却绕过他的腰际，抱着他举高，“这块牌子是你亲手摘比较有意义。” 第109章 “嗯，谢谢啦。”清濑得以碰到木牌。把它摘了下来。 他把木牌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着，望月妈妈勤打扫，木牌上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就和崭新的一样。 清濑把木牌递给栗花落，“就让它留在置屋吧。” 栗花落从她手里接过那块木质花名牌，“这块牌子我先替你收着。” “这么好心？我以为你会把它丢了。”清濑调侃了一句。 “那不是好心，是我觉得你还会回到这里，就和我一样。” 清濑对此沉默不言，栗花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你的好妹妹天音呢？” “她不肯见我，估计恨死我了。” 栗花落笑了，“哎呀，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呢。” 想起当年他对栗花落离开的憎恨，清濑不置可否，“她不肯见我就算了，这个荷包里是我家里的备用钥匙，还有院子浇水施肥的注意事项，银行卡里我存了钱，密码是她生日，如果她嫌麻烦，我会雇人来帮忙打理院子。” 清濑把荷包也递了上去。 栗花落接过荷包，“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那就这样，我们走啦。” 清濑与她们挥手道别，和藤原柊一起走出一小段路后，身后传来了栗花落的喊声。 “汐音！” 清濑停下脚步，回头，午后接近傍晚的夕阳把大家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只是影子都是分离的，形影单只。 栗花落抬高声音问：“真的要走了？” “嗯。”清濑点了点头，下一瞬眼眶就热了，藤原柊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第70章 来到港区的两个男人 东京，港区，南青山，距离青山大学徒步5分钟的高层塔楼，提前从京都寄过来的行李已经整齐码放在了公寓门口。 “到京都之前我就住在这里，虽然只住了一年。”藤原柊抬手输入密码，“密码是4个1。” “还真是容易被破解的密码。” “家里没什么好被偷的。”藤原柊打开门，清濑站在门口往里看去，屋内是很标准的日式精装交付装修，乳白色墙和温和浅色的地板，房内很新，家具常规，一看就是有藤原柊特色的简约风格。 这次藤原柊从京都搬来的物品也很少，那些书也依旧留在京都，现在清濑知道他为什么不把那些书搬过来了，因为这间房里也有海量的书。 “你的沙发是给人坐的还是放书的？”清濑走到客厅，发现沙发上一半的位置都堆了书山。 “以前我一个人坐半张就够。”藤原柊也来到沙发前，侧头看了清濑一眼，“现在好像不够了。” 清濑装作高傲地扬起脖子，“我可不想跟你的书争宠。” “可能是习惯了，曾经我的教授说过，如果没有看到3万本书以上，就不要考我的博士。”藤原柊脱下西装外套，挂到沙发背上，“其实他是想让我把看书当成是知识的积累，数量并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 他回到玄关，挽起袖口，把放置在门口的箱子一件件往里搬。 清濑自然是不需要动手的，为了表达对东京的热情，他特地打扮了一番，精致得像橱窗里的bjd娃娃，和服更是碰不得一丝灰。 所以此时他得以先享受空余的半张沙发，顺便熟悉一下这间还算陌生的屋子。 门口藤原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把手机按下免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继续搬行李。 “你们已经到了？”手机里传来了柚希的声音。 “刚到不久。” “等下下楼，带你们去接风宴。” “现在？” “我今天去找原田教授，你刚好到了，就想说一起吃顿饭，清濑也一起过来吧，我们几个熟人聚一聚。” “啊？”清濑对藤原柊接连摆手。他在其中可不算是熟人。 “我已经在楼下了，等你们啊。”说完，柚希就把电话挂了。 清濑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推开阳台移门往下望，回头对藤原柊说了声：“楼下有辆车。” 藤原柊停止搬运，也走到阳台。 楼下停着一辆低调的丰田皇冠，柚希摇下车窗，伸长手臂晃了几下。 藤原柊收回视线，“这样也行，正好带你见一下原田教授。” 清濑还在错愕中没有反应过来，藤原柊又说：“他人很好，在我读书的时候帮了我许多，是我敬重的长辈，我们有些时候没见了。” 看来是藤原柊很喜欢的老师，他这么期待见面，如果说不去会失望吧。 可是要以什么身份相见呢？曾经的同学，还是好朋友，算了，到时候被问到了再胡诌一个吧…… “好。”清濑点头答应，“正好我今天穿的是正式的和服，都不需要换衣服了。” “嗯，等我把箱子搬完。”藤原柊张开双臂轻轻拥了他一下，折回到玄关。 下楼的时候，柚希主动从后座换到了前座，把整个后排的空间给让了出来。 “回到这里的感觉怎样？” “这附近没怎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藤原柊往窗外望去，清濑也跟着一齐往窗外望去。 沿路的街道干净精致，艺术画廊、高端餐厅、奢侈品店，混凝土建筑和砖石欧式古典建筑相伴，和京都祇园的古朴气息全然不同，这是条时尚奢华的街区。 第110章 原来这就是港区啊…… 清濑透过车窗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 现在他又是以怎样的身份留在这里了呢？藤原柊的情侣？爱人？好像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毕竟藤原柊从来没有正式和他确认过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也不需要，不过现在他隐退了，隐退了之后，他们就可以确认关系了，他还会想要那个确切的关系吗？ 车子在街边停稳，沿街的和洋风餐厅放着轻松的爵士，柚希走在最前头，朝着街边的一位老人打招呼。 “原田老师！” 原田放下手中的水杯，他架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花白，蓄了一圈胡子，胡子也是白的，嘴角永远是笑的，和蔼可亲，清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宫崎骏。 见到宴席上来了陌生人，原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前来相迎，藤原柊也迎了上去。 “老师，这位是我的爱人。” 刚好服务员过来倒茶水，说了一句“失礼了”，清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见面第一句就是出乎意料的话，原田教授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位是我的爱人，清濑汐音。”藤原柊又说了第二遍，手扶在了清濑身后。 清濑的心里在震荡，就像很多行星在同时风暴，把他在心里揣摩过的无数小心思都炸了出来。 他是在向熟悉的人介绍自己吗？ 可现在没有时间多想，清濑大方地向原田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清濑汐音。” 原田看着更是惊讶了，似乎没想到他是男生。 “幸会幸会！”他连忙和清濑握手，还不忘调侃藤原柊，“一段时间不见，藤原闷声干大事了啊，这孩子可太漂亮了。” “我以为老师您已经知道了。”藤原柊对此感到意外。 “我嘴很严的，没把你在京都谈恋爱的事说出去。”柚希在桌边坐下，抖开餐巾放在膝盖上。 “看来此次京都之行，收获不小。” 藤原柊望向清濑，“是不小。” 习惯了一向内敛的他，这样直白清濑反倒觉得害羞了，他有些拘谨地和藤原柊在桌边坐下，决定保持一个安静不多言的人设。 “在京都大学怎么样？”原田自然打开了话匣。 “很不错的学校。” “这次过来，没有影响太多吧？” “之前只是助教，帮那边的教授带一些课，助教是不能带学生的。” “可惜了，你当时博士毕业能留在青山，现在就能积攒一年经验了。” “不可惜。”藤原柊轻描淡写把话题带了过去，“感谢老师这次的邀请，让我能以准教授的身份进到青山。” “也是这边刚好有这样的位置，原本你不回来的话，井伊俊介就要顶上去了，你应该还记得的吧，当时大你一届的。” 藤原柊尝试回忆这个名字，“我不是很记得。” “是那个医生世家的井伊俊介？”柚希想起来了，“本科是庆应的，修士才到的青山。” “我不是很想让他来当准教授。”原田放下水杯，换了一款起泡酒。 柚希的神情也有些严肃，“因为父母都是东京都内有名的医生，所以对儿子寄托了不小的期望，现在儿子并不想从医，要走学术这条路，所以他要拿出成绩来证明自己，在学生时代做了不少激进的事。” “这也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原田叹了口气，“我认同井伊在学术上的成就，但不认可他在为人上的一些事，不出意外，他会以助教的身份留在青山，刚好也可以历练一下，说不定他能好好改正自己。” 柚希也跟着叹了口气，“原田老师还是太善良了。” 清濑看向藤原柊，发现藤原柊也看向了自己，因为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两人都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柚希见状，忍不住开了个黑色幽默，“老师是觉得井伊他功利心有点强，就和我一样，不是搞学术的料。” “看来你没有继续走学术这条路是对的。”原田也接上了她的自我吐槽，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 “总之这次人事变动虽然突然，但长远看还是不错的，在学校的时候无需被一些别的事困扰，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原田向藤原柊举起杯子，“虽然我已经不参与这个圈子的纷争了，但该帮的忙，我还是会帮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藤原柊和他碰杯。 “来，大家一起碰杯吧。”原田热情招呼着，那些冗杂的话题也就这样结束了。 饭后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开门就面对一屋子的纸箱，两人纷纷沉默了。 “跨城搬家感觉是要命的事，如果是同城的话至少还能找个一站式搬家。”清濑把和服的腰带松开，“我换件衣服，跟你一起整理吧。” “好。”藤原柊把几只写着和服的箱子挑了出来，把箱子拆开方便他收拾，“你带来的衣服是不是少了很多？” “艺伎的和服，我都放在家里了。”清濑从行李箱捞了件t恤套上，又捞了条宽松的牛仔裤，“离开祇园，那些衣服就没有再穿出去的机会了。” 他穿好衣服，绕到箱子边上，“剩下的漂亮和服我都带来了，日常也可以穿。” 箱子里的和服静静地躺着，用一张纸和纸隔开，面对最熟悉的服装，清濑却有些手足无措，他环顾四周，这里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家了，他要把这些衣服收拾到哪里…… 第111章 藤原柊看出了他的不安，起身拉过他的手，“这间公寓有个和室的房间，前段时间让人收拾了一下。” “真的？”清濑一下就不焦虑了。 藤原柊带他绕过满地的箱子，来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拉开移门。 眼前的房间和清濑在京都住的很像，新铺的榻榻米还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清濑看到在房间里摆着一只木质柜子。 “你放和服需要专门的柜子，我就让人定做了一个，放在了这……”藤原柊的话还没说完，清濑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藤原柊不慎碰倒了一旁的箱子，没站稳，两人双双跌坐在地板上。 “谢谢……”清濑还是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真的很害怕。” 第一次离家，踏上陌生的土地，能依靠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只能不顾一切地抓紧。 藤原柊抱着他的身子，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对不起。刚才还硬要你陪我过去。” 清濑蹭着他的脖颈摇头，“我没事，我也想知道你的生活，你的朋友，你工作上的事。” “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不急。” 藤原柊的嗓音温和，清濑逐渐松开他的脖子，看到他的眼神也是同样的温柔，清濑没忍住，闭眼吻了上去。 情绪失控的点火最易助燃，清濑很快尝到了回吻，从托着头轻柔啄吻，到抵在墙角忘情深吻，身子在逐渐强烈的攻势下变得绵柔，飘忽在了云端。 直到彼此间的呼吸起伏剧烈，藤原柊才渐渐停下了亲吻。 “我们这样，东西要收不完了。”清濑终于得以喘息，手撑到地板的时候，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抬起手。发现是刚才碰倒的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而他按到的，是一盒套子，盒子的角凹陷了一个坑，彰显着它不平凡的“故事”。 清濑迷糊地盯着看了会儿，认出了那盒套子，那个样样精简的藤原柊，居然把它带过来了？ 藤原柊也看到了那只盒子，他把盒子拿起，从里面抽出一只，“东西收不完，明天再收。” -------------------- 做做做！一做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中间的忘了）——安塞腰鼓！ 第71章 爱人 “要，要在这里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清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他忘记了所有的理论步骤，要先亲吻吗，还是先脱衣服，不对，要先说一些调节气氛的话，不管是什么，他得做点什么掩饰紧张。 他确实这样照做了，又一次吻了上去，甚至吻得有些笨拙，一边用双手抓住了藤原柊的裤沿，凌乱地扯着。 是情难自控还是索求的本能他已经分不清了，怎么会这样，明明他们已经在边缘很多次了，怎么还会紧张…… “我……帮你。”清濑的手指攀上藤原柊的手，想要去拿他手上的东西。 藤原柊从接吻中断的间隙抽出一丝清醒，“在这里会硌疼。” 他把那只四方形包装袋攥在手心，双手伸到清濑臂膀下，把他抱了起来。 “先洗澡。” 淋浴间的蓬头被拧开，压力充足的水声遮盖了其他细密的声响。 清濑抵在墙上，被圈着亲吻，他知道藤原柊很喜欢这样有安全感的姿势，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们可以彼此圈养，可以只注视彼此，无需旁顾其他的任何事。 温热的水流大雨般落下。 不知道是因为急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藤原柊在扯他拉链第一下没有拉到底，裤子没能扯下，露出了人鱼线和腰腹间的一截。 到这时，清濑才意识到紧张的人不止他一人，而他还没露馅，先溃败的人就显得狼狈许多。 清濑就这样抢先占据了高地，低低笑了几声，“我是不是不应该换成常服，每次你脱我衣服的时候，脱和服更快一些。” 他也不急着脱下裤子，就让这条本就宽松的牛仔裤荡在胯上，环着藤原柊的脖颈，一下下从脸颊亲吻到嘴角，故意让他无暇顾及这条飘摇的裤子。 水汽充盈，浴室的温度在上升。 在换气的间隙，藤原柊终于想起了这条裤子，伸手的瞬间，清濑却抓住他的手，按到了锁骨下方的别处。 藤原柊的喉结滚动，在水雾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清濑。 清濑趴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今天你只能看着，我自己准备。” …… 浴室的淋浴声停止。 腿挨到了松软的床铺边上，是谁推的，是谁先倒下，清濑记不清了，他顺势坐到了藤原柊的腰际，两人的气息交错着，杂乱无章。 刚才出浴室的时候他没顾上吹干头发，只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这会儿水滴又从发梢滴落，淌过锁骨，再汇聚到藤原柊的腹部。 “要不要就这样进来？”清濑的双手撑在他的腹部肌肉上，还沾着水珠的皮肤湿滑地贴合着，藤原柊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被撩拨到了极限，他已经等不及要找到宣泄的出口。 ………… 昏暗的夜灯光线在摇晃。 迷离之间，清濑被唤醒了险些被遗忘的那些事，他想起了藤原柊反复向他人宣告爱人的那一幕。 他后知后觉，又想起他们关于确切关系的那些争吵，现在确切的关系定下了，他们是爱人，是可以向外人宣告，可以做这样的事的爱人，他无需再瞻前顾后，无需再小心翼翼，只需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面前的人。 第112章 这一天竟然到来了，让人不可思议。 酸胀感充盈了眼眶，清濑用颤抖的手捧住面前人的脸，反复确认着，这是他的爱人，他一直爱着的人。 结束的后半夜，夜深静谧。 清濑用手肘遮着脸，平躺在床上，藤原柊在他上方，轻轻握着他的手腕想要拿开。 “不要……” 清濑偏着头，躲着他的视线，不知是生理性还是真的哭出来的眼泪还垂荡在眼尾，一眨就会掉。 “你现在不要碰我。”清濑挣脱开他的手，扯过被子，把裸露的皮肤都遮盖了起来。 身上哪里都在发烫，余韵还残留着，如果不用被子隔开，藤原柊的手总是会挨到他的皮肤，他不想被察觉到无法自控的自己。 “是哪里不舒服吗？”不知道是装听不懂，还是真没听懂，藤原柊的手掀开了一点被子，皮肤接触的温度差让清濑呜咽一声，继而蜷缩成了一团。 “是不是刚才有些过头了？”藤原柊的手还在往下滑，想要找出原因所在，“对不起，我看一下你的……” “我没事。” 那里一片湿淋淋，清濑的脸烧得更烫了，双手把藤原柊的手推了出去。 藤原柊只好俯身亲他，清濑没有力气拒绝他安抚的亲吻，只能咬着他的嘴唇警告，“这样也算在碰我。” 藤原柊彻底没辙了，干脆躺在他身边，隔着被子将他整个人圈住，“等你休息好了，再带你去洗澡。” 清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记忆还停留在泡澡后他趴在藤原柊身上，吹风机在耳边嗡嗡响着。 清晨他几乎和藤原柊同时醒来了，看到还不算熟悉的天花板，清濑有一时的发愣，在还没完全清醒的这段时间里，他忽然想起，现在他已经不在祇园了。 这就意味着他无需去京舞教室，无需奔赴宴席，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本来已经坐起的身子重新倒回到床上，突然得了空闲的不适应感觉从骨髓里一点点冒了出来。 看到满地的箱子时，清濑又觉得好了一些。 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今天未必是空闲的一天。 “再睡会儿。”藤原柊从身后拥住了他。 “我睡不着了。”清濑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用鼻尖去蹭藤原柊的鼻尖。 “那就想想等下吃什么。”藤原柊把他拉近自己，裸露的肌肤都贴在了一起。 “嗯……我想想，我还想吃你。” 藤原柊一下就清醒了，原本眯得狭长的眼睛猝然睁开，清濑没忍住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我可吃不动了，我们睡到中午，出去吃怎么样？” “到东京就不想吃我做的菜了？”藤原柊的声音竟有些失落。 “冰箱里不是还没采购东西嘛。”清濑开始规划今日的行程，“我还有没带过来的生活用品，我们要去一趟超市，再去一趟家具店……” 他想让这个家里慢慢加上一些自己的东西。 说着说着，清濑停了下来。 “怎么了？” 和在京都的感觉不一样，这次他们是真的同居了。 迟到的喜悦将他淹没，清濑埋到他胸口，紧紧抱住藤原柊。 “没怎么，我就是觉得有点幸福。” 第72章 在家等你 “嗯。”藤原柊也俯身，将他全身都圈了起来，他圈得很小心，甚至有些珍重，轻柔的拥抱让全身松弛下来，清濑安然躺在他的怀里，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觉直睡到了中午，藤原柊没有赖床的习惯，自觉起床收拾残局。 地上散着三个拆开的包装袋，只是看到就能回忆起昨晚的激烈，清濑饶有兴致地看着藤原柊的耳廓慢慢变红，他就喜欢看这人床上床下这样的反差。 明明昨晚在床上，脸红的人是自己。 “再多一次，我今天可就真起不来了。”清濑从他身旁绕过，走到洗漱间，在镜子前检查着身上留下的痕迹。 藤原柊情动时候喜欢亲吻，落得身上哪里都是。 清濑边洗漱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从里到外丰盈着一种被滋养的成熟感，他说不上来这种变化。 藤原柊收拾完走进洗漱间，从身后环住清濑的腰抱了抱。 “还痛吗？” “不了。”清濑摇头。 “昨天第一次的时候，你说痛了。” “后面几次就好了嘛。”清濑用清水洗脸，一边复盘，“虽然我是学舞的人，可以摆各种各样的姿势，但你用劲狠了，手还是会按得我骨头痛，尤其是正面的时候。” 藤原柊刚把牙刷塞进嘴里，无法反驳。 清濑就逮着他刷牙不能说话的间隙调侃他，手在他的薄肌上动来动去，“没事的，下次订正就行。” 藤原柊忍着撩拨刷完牙，漱干净口，顺势把人带到怀里，堵在洗漱台边上，“订正……到底谁是老师？” “当然是你啦，藤原老师。”清濑装作讨好的样子，亲了亲他的嘴角，沾了他最喜欢的薄荷香气。 藤原柊果然没忍住，覆上他的唇，把这个吻延续了下去…… 堆在客厅的箱子终于整理干净了，清濑没出太多力，只是整理了几箱衣物，结束后他坐到沙发上给望月美代子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是天音。 “哟，天音，你还在生气吗？”清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第113章 天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要把你院子里的草都拔光！” 清濑连忙道：“别呀！我可是按照京都时薪好好付了工资的。” 天音又静默了，过了好长的时间，她才不情愿地嘟囔：“汐音哥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我才刚来第二天。”清濑被她问得哭笑不得，“目前为止还不错。” “那就好，我挂了。” “等等！”清濑赶忙说，“等你成为艺伎的那天，我会回来为你庆祝的，一定！”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天音的嗓音变了调，像是又要哭了。 清濑一听，又赶紧换话题，“望月妈妈呢？我跟她说说话。” 电话那头几声杂音后，换成了望月美代子。 “怎么啦？” 清濑把手机贴在耳边，“西川怎么样了？” “终于去做手术了。” “这样我就安心了。”清濑松了口气，“栗花落呢？” “天天在京舞教室忙活呢，刚回来还是最有干劲的时候。” “是嘛，那就好。” 对于栗花落的适应速度，清濑很是惊喜，惊喜过后，突然一股莫名的情绪笼罩了他，以往在祇园，他都是冲在前头的那个人，处处争第一，现在变成了大家走在前头，他不仅不走了，还停在了原地，就像被抛在了后面。 清濑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很快把这些想法都摈弃。 “西川手术出结果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望月妈妈你也要多当心身体。” 望月美代子说“好”，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窗外云卷云舒，他和藤原柊的衣物正在阳台晾晒，风起的时候，衣架和杆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东京不如京都燥热，这会儿就算不开空调也不太会流汗了。 清濑望着窗外发呆，一只手遮住了他的视线。 “累吗？”藤原柊来到了他身旁。 “我不累，累的人是你。”清濑抓下他的手，环住他的腰，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 “不累我们就出门吃饭。”藤原柊揉着他的头顶。 “好！”清濑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穿日常的服装还不太习惯，清濑随意拿了一件白t，配了一条低调的浅蓝工装裤出门，除了一头长发经常会让路人侧目之外，他很快就融入到了东京的人群中。 饭后要去的家具店顺路经过青山大学，清濑提议去里面闲逛，藤原柊充当起临时校园导游，带着他逛了一圈。 暑期的校园没什么人，只有一些体育社团正在练习。 藤原柊在一栋楼前停下脚步，向清濑介绍，“这栋楼里就是综合文化部。” “以后你就要在这里上课了。”清濑抬头看着这栋红砖欧风的建筑，“我可以来这里听你上课吗？” “我上课会集中不了注意力。”藤原柊虽这么说，其实并没有拒绝。 “那我就偷偷来。” “偷偷来我也能找到你。” “那不行，你要集中注意力上课。” 清濑想去牵他的手，想起在校园，手擦着藤原柊皮肤的时候，他又避开了，藤原柊却并不避讳，转而牵起他的手，攥在手心。 两人就这样漫步穿越校园，走上了去马路对面的天桥。 天桥上迎面走来一对夫妇，男人西装革履，女人衣着温婉，是在东京街头经常见的组合，清濑没在意，藤原柊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藤原？”对面的人也看到了藤原柊，迎面快步走来，“是我，井伊，你不记得了？” “好久不见。”藤原柊的反应并不是很明显，只是和他礼貌打招呼。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啊。”井伊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愣，想起原田教授在饭局上说过的话，清濑判明对方“来者不善”。 “现在正好是暑期，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工作交接。”井伊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有什么事不了解的可以随时和我这个助手说。” 助手两个字加了一些微妙的重音，清濑听出来了，他确信藤原柊也听了出来。 “好的，谢谢。”藤原柊的回应还是很平淡。 “开学见。”井伊挥挥手，视线落到了他们牵着的手上，他挑了下眉，并没有说什么。 “再见。”井伊太太在一旁轻轻点头，鞠躬道别，脸上是友好的笑容。 清濑也以同样的方式道别，井伊和他太太从天桥的另一端走下，清濑看向藤原柊，藤原柊也看向了自己。 “他对你好像有点意见。”清濑趴在天桥栏杆上向下张望，看到井伊夫妇两人进了学校。 “我们以前一起参与过一个项目。”藤原柊也一起看着两人的背影，“井伊老师中途会消失很久，最后发表的时候才出现。” “抢你的成果？” “算是。” “成功了吗？” “成功了一次，后来我尽量避开和他参与同一个项目。”藤原柊收回视线，“走捷径只能骗自己，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 “希望他今后不要影响到你的工作。”清濑没把话说全，藤原柊空降到这里，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爽，但毕竟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他不喜欢平添焦虑。 “去家居店吗？”藤原柊似乎并没有为此烦忧。 第114章 “好！”清濑一扫心头的阴霾，“我要挑一只高一点的枕头，昨晚不枕着你的手臂睡我就要落枕了。” “难受怎么不跟我说？”藤原柊抬手捏了捏他后脖颈的皮肤。 “因为我就想枕着你睡。”清濑贴到他身边，两人又黏在了一起。 藤原柊顺手揽过他的腰，“那是不是不需要枕头了？” “需要啊，那什么的时候还可以垫在腰下面缓冲，这样就不会骨头痛了。” 被反复提醒，藤原柊的气息一滞，先口头订正错误，“我下次轻一点。” “我可不信。”清濑小声埋怨，“我要等下次之后再信。” 枕头买到了，还添了不少绿植。 家居店连通着一家氛围不错的咖啡店，清濑点了一杯阿芙佳朵，给藤原柊点了一杯冰美式，等着他结账。 line里高桥发了条信息过来，说是在表参道附近，附带了一个店铺的地址。 “晚上有事？”藤原柊结完账走了过来。 “嗯，是高桥，就是我们在冲绳遇到的那个摄影师，我想让他帮忙拍一些隐退用的照片。”清濑把冰美式递给他，“我今天就先不去了。” “他在附近？” “嗯。” “在附近就过去吧。”藤原柊接过杯子，“刚才店员说我们家离得近，傍晚就能送到，我在家等你。” 听到“在家等你”这句话的时候，清濑愣了下，他和藤原柊之间已经无需再计较在一起时间的多少了，他们以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想到这里，心就有了归处，再也不会患得患失地飘忽了。 “好，我会早点回来的。”清濑挖最后一大勺甜滋滋的阿芙佳朵，起身走出店外。 祇园的ins和官网上都还没有发公告，但隐退公告迟早要发出去，这也是对经常光顾的客人的交代。 清濑来到酒吧的时候，高桥已经在吧台边小酌了，清濑坐到他边上，环顾这个陌生的酒吧，这里的客人流动量不是一般的大，两层高的大空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人，就连酒保的数量都多得惊人。 “怎么样，这个静吧还不错吧，位置充裕，无需预约，随时可进。” “还是比较怀念京都我常去的那家小酒吧。”清濑勉强对他笑了笑。 “又来了，京都人经常会这样啊，不管去到哪里都觉得还是老家好。”高桥拿起杯子，圆形冰球碰撞玻璃杯发出清脆声响。 “我这不是还没适应人多的地方嘛。”清濑的深情稍显落寞，“我们上次见面还在谈纪录片的事，这次见面我就要隐退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高桥决定缓和气氛，把酒单递给他，“不说这些了，喝点什么？” “金汤力。”清濑连想都没想。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这款了？”高桥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藤原喜欢喝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清濑大方承认，“我就是喜欢喝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喝的东西。”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说得也太拗口了。”高桥被秀了一脸，“话说，你打算怎么发隐退消息？” “借一下祇园的官方账号，在ins上发布说隐退，通知大家，说我这个人已经不在祇园工作了。” 高桥表示认同，“这样也好，省得各种采访没完没了，那我们就先拍照，轻松随意的风格就行。” “好。”清濑在吧台边端正好姿势，高桥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在取景框检查成果。 “好看，都不需要修片，要是穿着艺伎的和服就更好了。” “大家隐退时穿的都是普通衣服，我不能例外。”清濑倒是没那么在意。 “就是觉得突然就这样结束了，有点可惜。”高桥没再说什么，取出相机的储存卡导照片。 恰好酒送了上来，清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柑橘的清香在口中四溢，清甜，也有些苦。 “我把照片给你。”高桥把导出来的照片传给清濑，“隐退之后，那些一直点名你的人会哭吧？” 清濑放下杯子，双手支在下颌，“哭倒还好，如果是另外一个藤原先生，会暴怒吧！” 高桥一下就听明白了，“你们是不是还瞒着家里人？” “嗯。”清濑点头，“说实话现在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家里人管不到我们，我也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家里人的那些事。” “但是搬到东京后，距离近了会更麻烦吧。”高桥倒是没那么乐观。 “在京都那会儿也没少来。”清濑叹了口气，“也能理解，要是我妈还在世，也会很生气吧……” 思绪开始飘忽，清濑模仿着花舞的语气，“你居然跟那人的儿子在一起了？还放弃了京舞，你这辈子没救了！这样说我。” 高桥赶紧安慰他，“孩子开心幸福就好，她不会的。” 关于隐退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清濑自然而然转了话题。 “你呢？现在在东京做什么业务？” “老样子，承接一些高校的照片拍摄，不过现在学校里有很多老师自己会拍照，能接的业务不多，有大型活动的时候才叫我过去。” 清濑忽然想到，“你有没有听过井伊俊介这个人？” “青学的对吧？打过照面，那人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觉得这次小柊被叫过来，还有别的原因。” 第115章 高桥感兴趣了，“什么原因？” “本来这个副教授的职位是要给井伊俊介的。” “这不就是截胡了吗？”高桥一拍大腿，“很重要的消息啊，藤原知道吗？” 清濑的心里有些乱，“应该知道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对他的今后发展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嗯。”清濑转头看向玻璃幕墙外匆匆经过的路人，“其实他是遵循了我的意愿，才和我一起到东京来的，我不想让我的决定对他有不好的影响。” 第73章 请多指教 高桥赶紧安慰他，“有什么事两人一起面对嘛。” “嗯。”清濑应了一声，又说，“他到京都的那会儿，也为了我在融入他本不熟悉的圈子，现在该轮到我来融入他的圈子了，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压力的。” “所以，你接下来怎么办？”高桥看着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嗯？”清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 “你准备在东京工作吗？还是全职在家？”高桥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按照藤原柊现在的条件，你就算不工作也没问题吧，但你希望这样吗？” 话题又绕回到了原点，清濑想起那些从祇园隐退的前辈们，她们大多在找到恋人后就结婚生子了，全职在家也有许多事要忙，可他没有这些随大流的事项，也无法套上“全职在家”这种说法，因为他连职业都没有。 “我在家好像没什么事可干的。”清濑诚实回答，“我连家务事都干不好。” “那就快快乐乐过日子，多少人羡慕这样的生活啊。”高桥喝了口酒，“你就别想那么多，先试着在东京生活一段时间。” “嗯……”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清濑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再往前推十年，他每天都在为技艺努力精进，现在可以休息了，他反倒不自在了。 清濑看向沿街的那些座位，那里坐着许多穿着职业套装的人，在东京的商区西装的出镜率很高，尤其是工作日晚上的时候，他们大约是下班后过来的，有单独喝酒的，也有和同事朋友小聚的。 高桥虽然没穿得那么板正，也算是身着轻量的职业装。 大家在这里都有明确的身份，或许是来得仓促，还没找到位置吧……清濑在心里想。 “不过在东京，大家基本只想着自己的事，都为了自身利益考虑，人情会淡一些，和祇园的氛围肯定是不一样的。”高桥的酒快见底了，他又续了一杯，“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你开启新生活啦，干杯！” 高桥把酒杯递了过来。 “为未来干杯。” 清濑也拿起酒杯，两只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声。 回家之前，清濑把自己的隐退文案和照片一齐发送给了祇园ins账号的管理员，很快管理员回了信息，说已发送，清濑刷新账号，看到那条隐退ins，以及他洋溢着幸福欢笑的照片。 他把手机按灭，在楼下的公园里坐了好一会儿，调理完心情后，才慢悠悠地走回家。 开门的瞬间，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餐桌上已经摆好几道前菜，藤原柊正在厨房烹制蒜香蛤蜊意面，橄榄油已经到了油温，蛤蜊下锅发出“嗞啦”一声响。 蛤蜊易熟，藤原柊需要聚精会神地观察熟度，因此没听到清濑的开门声。 清濑就这样悄悄来到他身后，猛地抱了上去。 藤原柊浑身一颤，手上的料理夹差点掉进锅里。 “回来了？”他放下料理夹，转身用前臂抱了抱清濑，隔了些距离，生怕把围裙上的油烟沾到清濑身上。 “嗯，回来了。”清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特地留着肚子，就为了吃你做的菜。” 藤原柊微微俯身，在清濑嘴唇上印下一吻，“饿了？” 清濑也吻了上去，许久才松开，“饿死了。” 藤原柊被他的撒娇逗笑，从锅里挑出一小碟熟了的蛤蜊，“先拿去吃。” 清濑得此偏爱，满意地端着碟子回到餐桌边享独食。 正餐上桌的时候，藤原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蛋糕，放在了桌子中央。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清濑惊奇地看着蛋糕，上面缀着两朵蓝紫色的奶油绣球，就像忽而吹来一阵初夏的风，把他带到在他们在舞室相遇时的那个定格时刻。 “也算是纪念日。”藤原柊把蛋糕推到他面前，“我看到ins上发的消息了。” “原来是那个。”清濑突然想到，“你还关注着祇园的ins啊？” “去冲绳的时候，那边事务局的人让我关注的。”藤原柊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一个掩饰的信号。 “你又不说实话。”清濑一眼看穿，“到底什么时候关注的？” “很早之前，机缘巧合。”藤原柊说实话了，但说了和没说差不多，答案变得更加虚无缥缈。 清濑故意没有追问下去，藤原柊的小心思可以追溯到这么久远，说明他的爱有迹可循，他反倒很受用，看来当年他塞在藤原柊课桌肚里的信没白写。 “要许愿吗？西点店送了蜡烛。”藤原柊像是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生硬地把注意力切回到蛋糕上。 “不了吧，又不是生日，有点羞耻。”清濑摇摇头，“我们直接吃就行。” 第116章 “好。”藤原柊拿起刀，把两朵绣球都切到了同一块蛋糕上，分给清濑。 “不行，你也要吃一朵。”清濑拿起叉子，挖起一朵绣球，凑到他嘴边，“清濑汐音不是祇园的人了。” 藤原柊一愣，清濑又说：“从今以后就是藤原柊的人了，请多指教。” 眼眸中流转的光芒印刻在彼此的眼里，藤原柊也说了句“请多指教”，咬下了那朵花。 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清濑才发现主卧的阳台摆上了他们一起买回来的绿植。 藤原柊行动迅速，只是几小时的时间，就把家里布置得温馨温暖，就跟已经住了很久似的。 夏末的晚风撩动纱帘，清濑靠着藤原柊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其实到东京来，我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院子，你付出那么多精力打理，我们都还没看到成果呢，就这样搬过来了。” “土质已经改善了，明年开花应该没问题。”藤原柊眯着眼，揽着他的腰缓慢地说道，“阳台能摆下的绿植不多，我怕你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清濑这才明白，他完全没想到下午藤原柊在家居店买绿植是这个原因。 “真不愧是藤原老师。”清濑埋到他的胸膛，“你什么都能考虑到。” 清濑没把睡衣穿严实，大片的皮肤贴着，因为说话的震动微微地蹭着，藤原柊原本一只手正捋着他的发丝，现在手却从脊背的蝴蝶骨一点点掠过，沿着脊柱越滑越往下。 清濑的身子躲了躲，发出警告，“我们要不要克制一点？” 话音刚落，藤原柊就带着他翻了个身，清濑跌落到柔软的被褥中，藤原柊覆了上来，“你让我怎么克制？” 他在台灯昏黄的背光处望着清濑的眼睛，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反而带着一丝狩猎的，想要掠夺的，类似野兽的热望。 清濑被他眼里的热度感染，呼吸也被点燃，在失控的边缘逐渐紊乱，他伸手摸索着，把剩下没扣好的，摇摇欲坠的睡衣扣子给解开了。 “那就不克制了。”他伸出双手，揽着藤原柊的脖颈，把他拉近自己…… -------------------- 端午安康！大家都吃了什么馅的粽子？ 第74章 老公，请享用 一觉睡到自然醒，休息日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温存。 清濑眯着眼打哈欠，手一点没老实，这里按按，那里摸摸，很快把藤原柊给弄醒了。 贴紧的身躯很容易发现微妙的变化，藤原柊按住他的手，“没事，放着不管，一会儿就会下去。” 始作俑者却在装无辜，清濑一手支着头，侧躺在床上，“是昨晚还不够吗，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应该是生理反应。”藤原柊下床，撩开窗帘看了一眼，“今天天气不错。” 一看到枕边人正人君子的模样，清濑想捉弄人的心就刹不住车，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床铺，“你快回来，我还想跟你一起睡。” 藤原柊听话地躺回到床上，将被子盖好，拥住身边人，想像往常一样陪伴清濑睡回笼觉。 可清濑却趴到他身上，赤条条的身子贴在了一起，“那里还没下去，我帮你。” 说完，他就从被子里缩了下去，藤原柊伸手，手指从滑溜的皮肤上掠过，没抓到人。 拱起的被子慢悠悠地挪到了不该挪到的位置，藤原柊的全身一下绷紧了。 “等下！” 清濑当然不打算等。 藤原柊的服务意识一直很好，这次他也要学习，增强服务意识，慢条斯理，就是不知道技术是好是坏，凭感觉藤原柊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超出很多，这点让他很是惊喜。 回笼觉是彻底不可能了，结束后藤原柊带着清濑去洗脸。 “头发也沾到了。”清濑用水清洗垂下的耳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这样看起来好涩情。” 藤原柊正在取毛巾，回头看到清濑双手撑在洗漱台，身子前倾着照镜子，长发恰好在腰窝上晃荡，若隐若现的凹陷像是在引诱人玩弄。 清濑从镜子里捕捉到他的视线，扭着身子向他摊出一只手，笑得纯情，“别看我了，把毛巾给我。” 藤原柊走了过去，毛巾没给到，他把清濑从背后抱起，让他跪坐到镜子前，俯身亲到腰窝上。 清濑第一次恋爱同居，没想过只要两人待在一起，就会想要一直腻歪。 从洗漱间再到房间，房间的窗帘就再也没拉开过，直到下午饿到不行，无休止的情事才得以暂停。 藤原柊拿手机订外卖，等外卖的间隙，他随手拿起床头柜的书，企图用阅读静心，清濑下床到衣柜找衣服，翻到还在箱子里的和服时，他想起和服还没全整完。 所有的和服必须平铺，用和纸隔开收纳，他来东京的时候没带够和纸数量，就这样搁置了。 “我想去和服店买几张和纸。”他问藤原柊，“这附近有和服店吗？” “有的。”藤原柊放下手中的书，“我陪你去。” 清濑摇摇头，“我自己去就行。” “真不想让我陪？” “我这不是不想打扰你看书嘛，自从搬到这里后，你总是跟我做那些事，我怕耽误你。” 清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又是拿内裤，又是弯腰穿裤子，藤原柊一行字没看进去，确实耽误得很彻底。 第117章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吃好饭陪你一起过去。”藤原柊夹好书签，放下书。 “真的？”清濑上衣还套在臂弯，就冲过来抱他，狠狠吻他侧脸。 藤原柊顺势摸到了他柔软的长发，轻轻揉了揉。 和服店就开在南青山的街道上。 既不是开学时期，也不是成人仪式时期，店里有着本不应该有的拥挤，许多或年轻或中年的太太们正聚集在这家店定制和服。 店员人手不足，只能先将清濑和藤原柊带到一旁的茶室稍作休憩。 茶室里已经坐着一人在享用下午茶，见到他们进来，那人立即起身打招呼。 “藤原老师？” 清濑记得这个温婉的面容，是井伊太太。 井伊太太也向他友好一笑，“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没好意思问，您之前是祇园的艺伎吗？” 清濑很是意外，艺伎的妆容和他日常的模样是相差很大的，没想到井伊太太能认出来。 “嗯，是的，您叫我清濑就行。”清濑只说了姓氏，没有说名字，离开祇园之后，除了藤原柊，他不想被任何人叫“汐音”这个名字。 “我丈夫是从事文化研究的工作，所以我对京都有所了解。”井伊太太看着很欣喜，“没想到能这样认识您。” “真是太巧了。”清濑进行了友好的寒暄，原本他想顺着话题也询问一下对方的姓名，但显然井伊太太嫁给井伊后跟着改了姓，但还在不熟悉的时候问名字似乎不太妥当，于是作罢。 “真是抱歉啊，今天在店里的都是我们和服同好会的人。”井伊太太望了眼茶室外嘈杂的人们，“耽误你们买东西了。” 我们……清濑捕捉到了关键词，“是井伊太太您组织的吗？” “对，大家都是大学教师的家属，彼此也都有共同话题，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出来聚聚。” 听到这里，清濑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井伊太太向他发出了邀请。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要不要一起参加？” “我吗？” 清濑有些惊讶，他惊讶的点并不是井伊太太邀请他，而是井伊太太已经自动把他归为大学教师的家属，藤原柊的“太太”诸如此类的位置。 “我才刚来这里，和大家都不认识，贸然加入会不会不太好。”清濑飞快地想着拒绝的理由。 “怎么会，大家原本也都不认识，多聚几次就互相熟悉了。”井伊太太还是很热情，“清濑对和服一定很熟悉吧，说实话，我们同好会里缺少一个专业的人，要是清濑能来给我们科普关于和服和传统文化的知识，就太好了。” “我……” “他不愿意，就不勉强了。”藤原柊听出清濑有些不情愿。 井伊太太的神情有些尴尬。 “没，我没有不愿意。”清濑赶紧圆场，“既然大家都对和服感兴趣，我们先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 给了顺滑的台阶下，井伊太太连忙反应过来，和清濑交换了联系方式。 “井伊太太，您定制的和服已经装好了。”店员提着一只大袋子向他们走来，面带统一培训的标准笑容。 “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井伊太太起身向他们微笑鞠躬，随着店员走出茶室。 店员们陪着那群太太们到店门口，才依次将袋子恭敬地递上，统一鞠躬送别。 一行人洋洋洒洒离去，很快又有店员走进茶室，说着“抱歉久等了”，开始为他们服务。 走出店门时，已经过去近一小时。 清濑提着精致包装的袋子，对藤原柊苦笑，“这家店的服务态度真的很好，但过于细致，过度包装，时间也太久了。” “不喜欢这家的话，我们下次换一家。” 清濑摇摇头，“没有啊，这家店的质量真的不错。” 他看向袋子里精致包装的和纸，“可惜了，我买了这些和纸，也只是保存和服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 “在东京也可以日常穿和服。” “只是去买个菜逛公园的话，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这次是藤原柊摇头，“我喜欢你穿和服。” 清濑故意板着脸问：“那……我穿休闲装你不喜欢？” “也喜欢。” 清濑听得舒服了，牵着藤原柊的手，在路上大摇大摆地晃回家。 不出一天，井伊太太就在line上发来了邀请。 “厨艺交流……和洋食制作，同好会的活动好丰富啊。”清濑翻着海报，“食材工具和厨房教室都配备齐全，只需要人过去就行，你说我要不要去参加？” “厨房吗？”藤原柊正蹲在阳台给绿植浇水，眉头一下紧锁。 “你是不是在嫌弃我的厨艺？”清濑放下手机，气鼓鼓地在他边上蹲下，“我也就比便利店的食物做得难吃那么一点点而已。” “是很多。”藤原柊为便利店的食物正名。 “那我更应该去试试了。”清濑拿起手机，再次阅读海报上的内容，“米其林三星大厨现场教学呢，难得的机会。” “如果不想学了，就给我打电话。”藤原柊一本正经地说，“我会来救你。” 清濑扬起下颌，“那我一定要坚持学完，厨艺突飞猛进惊艳你。” 井伊太太给的地址在表参道，距离南青山不远，清濑顺着地址到了目的地，原来同好会包下了整间米其林三星的餐厅，就为了这场活动。 第118章 刚进门，他就后悔了，在场的人无一不例外，均是茶歇裙搭配精致的首饰妆容，茶几上放着下午茶，那些太太们三三两两端着茶杯聊天，他随意得像是来这里送外卖的。 清濑很快明白，这是社交性质为主的场合，根本不是所谓的厨艺学习。 井伊太太上来迎接他，向大家介绍新伙伴，“这是下学期藤原老师的……伴侣，清濑。” 介绍时微妙的停顿让清濑意识到，他的身份和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好在他并没有从在场人的神情中察觉到区别对待。 在什么都有的东京大都会，男性伴侣并不值得惊奇。 作为同好会里唯一的男性，大家自然对他好奇，好奇了就会打开话匣子，清濑反倒融入得并没有难度。 一圈打招呼下来，清濑能记住的人有限，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坐在最主座的青山综合文化部学部长小池教授的太太，她并不是同好会的发起人，看着低调，却是所有人的中心。 而在这个青山学院大学教师家属为主的交流会上，原田教授的太太竟然不在列。 清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祇园宴席上的经验告诉他，这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同好”。 茶歇差不多的时候，米其林大厨登场，正式的厨艺教学开始。 井伊太太的位置在清濑边上，问他平日里做不做料理。 清濑摇头，“我做不太好。” “其实我也是。”井伊太太偷偷对他笑了笑，“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给丈夫做爱心便当，对方会很开心的。” 清濑还以为找到了料理苦手的“同好”，正式开始做料理的时候他才发现，井伊太太是料理达人，精细的刀工一看就是老手，还得到了米其林大厨的表扬。 在接受表扬的时候，她却谦虚地说：“我是跟着小池太太学习的。” 大厨也是聪明人，继而夸了小池太太，周围人纷纷恭维，场面喜人。 清濑深吸一口气，继续切菜，在案板上留下了一串厚薄不一的青瓜片。 料理结束等待工作人员打包的时候，清濑听到一小撮聚在一起的太太正在议论他。 “藤原柊，是马上要就任综合文化研究副教授的那个藤原柊对吧，在京大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青山来？” “就是为了回东京吧，那个清濑不是他的伴侣吗？东京开放了同性关系证明，可能是为了拿那张纸。” “我看未必，说不定只是在一起玩玩罢了。” “那也是藤原财团贵公子的伴侣，你没看到井伊太太今天对他有多照顾吗？我们肯定是没法比的……” 一群人也不知是戳到了什么笑点，居然笑了起来。 忍忍忍……清濑按住跳动的太阳穴，藤原柊是马上要融入青山学院的人，他不能掉链子，就当做没听到。 拎着印有米其林三星店名的精美包装餐盒回家的时候，藤原柊十分惊奇地望着清濑，好像他完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和牛迷你汉堡，全麦面包皮胚搭配铁板煎制的神户a5和牛，淋上秘制和风酱汁，一口一个，是给工作繁忙的丈夫的最佳餐食。”清濑把手提袋里的东西摆到桌上，笑眯眯地揭开盖子，“老公，请享用。” “老公……”藤原柊的重点放错了位置。 清濑虽然经常口无遮拦，但在床上都不至于喊老公，现在却自然而然地喊出来了。 “是那群太太教我的。”清濑的表情很快就垮了，他趴到桌面上，把脸贴在温润的木质板面上，“累死我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做菜了，那个场面太恐怖了，那些太太们把我围了一圈，微笑着对我说，‘你这样连刀都不会握怎么行呢，切的时候会很危险哦’，‘料理基础完全不知道呢，没关系，多看就会了’，‘清濑酱，小学的时候有没有上过家政课呢’之类的，可是，不擅长就是不擅长啊！” 清濑说着快抓狂，藤原柊伸了只手，抚到他的脸庞安慰，“辛苦你了，下次别去了。” “那不行。”清濑一骨碌直起身，“学部长的太太在呢，我不能不给面子。” “学部长的……小池教授的太太？”藤原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去会怎样？” “万一她在学院长耳旁吹风说，藤原他们真不懂事呢，然后你就会被穿小鞋啊！”清濑抓着头发，更加抓狂了。 “小池教授，他之前挺喜欢我的研究的。”藤原柊拿起一只迷你汉堡，咬进嘴里，才咀嚼了几下，眼睛就微微睁大了，“米其林三星不是虚名，真的很好吃。” 清濑无奈，藤原柊对此类人情世故完全不在意，他早应该知道的。 第75章 东京塔 藤原柊看到清濑反应平平，以为他是在意自己只夸奖了米其林大厨，连忙补上一句，“我是说你做得很好吃，就像米其林三星的水平一样。” “好好好，我没有不开心啦。”清濑直起身子，“我就是在想，你不仅要快速融入学校，还要参加很多重要的项目，和那么多陌生人见面打交道，感觉压力很大。” “正常处理就行。”藤原柊看着像是恐惧社交的性格，却并没有为此感到担忧，他把收到的邮件在手机打开，转向给清濑，“在开学之前，项目就要进行了，其实我等不到开学后再融入。” 第119章 清濑阅读了邮件内容，是一封电子邀请函，“月野明生日宴？柚希爸爸吗？” “嗯。”藤原柊点头，“说是生日宴，其实是新项目合伙人的一次碰头。” 清濑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对于财团来说，没有一场宴会是白费的。 藤原柊看着邮件，忽然抬头看向清濑，“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不不。”清濑直摇头，“被邀请的人是你。” 藤原柊很少有的面露难色了。 “我一定要去吗？”清濑察觉到了他的犹豫。 “以往这样的聚会，有家属是一定要带过去的。”藤原柊解释道。 清濑并不知道这种财团创始人的生日宴有什么规矩，但藤原柊这样说了，他就不好再拒绝了。 “家属啊……”清濑品味了一下这个词，“可是月野家原本是想撮合你和柚希的对吧，你不怕被柚希爸爸知道？” 藤原柊一时没有回话，清濑明白了，藤原柊是想借此机会摊牌。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他望向清濑，小心翼翼。 藤原柊澄澈的眼里满是自己，清濑心里莫名塌陷了一块，他绕过桌子，坐到藤原柊腿上，抱住了他的脖颈，“我是怕你面对的压力太大，我怎么可能不愿意。” 藤原柊的双手很快从腰际环了上来，那是一种依存又依赖的感觉，清濑低下头，视线对上的一刻，他就想和藤原柊亲吻，藤原柊抢先了一步，仰头吻上他的唇。 东京新地标harahills今日正式对外开放，成为中心瞩目商区。作为拥有者的藤原财团声名大振，而藤原柊从仰望harahills的人群中心穿过，对此毫不在意。 深灰双排扣西装，适合生日宴这种性质的场合，不会显得过于庄重，也不失分寸，同纯色领带不抢设计风格，走路时向前伸的手腕恰到好处地露出腕表，清濑对此很满意，这是他特地为藤原柊选的全套搭配。 原本他想低调一些，穿一套纯白访问制和服，搭配浅蓝色腰带，临出门前，藤原柊说了句烟灰色海浪纹样的腰带会更好看，他又折回去换了条腰带，现在他觉得这条腰带换得很对，和藤原柊的西装是同色系，他们走在一起色彩和谐，更重要的是，这符合藤原柊的初衷——看起来他们是一对。 “听说在35层展望台可以看到东京塔，我们在的15层宴会厅刚好有观光直达电梯，可以偷偷溜上去看。”清濑就和初次来到这里的游客一样兴奋，如果换成行动方便的穿着，他肯定会拉着藤原柊的手黏在一起说个不停，可现在他们都穿得庄重，只能在宴会席边小声交头接耳。 “好，我们偷溜上去。”藤原柊在灯光暗下前停止过目演讲稿，他给了清濑许诺后，折起稿子，在万众瞩目中走向舞台。 刚发表了正刊，创造过成功项目案例，新任青学的年轻副教授，加上是新项目牵头人，藤原财团贵公子，月野家族的交好，藤原柊无疑是最合适的发言代表，他全程脱稿，从小时候和月野明的交往趣事，讲到月野家族近年的发展和未来展望，又阐述了今年被关注的文化相关话题，和新项目要如何创造联系，全程有条不紊，思路清晰。 “祝愿月野社长幸福健康，也祝愿新项目能够成功。” 发言到了尾声，台下掌声雷动。 清濑在人群中注视着藤原柊，他不再是学校里一直默默无闻的，帮忙代课的讲师了，他回到了舞台，众人愿意簇拥他，他是光芒闪耀的。 台上的灯光洒不到台下，清濑坐在聚光之外为他鼓掌，他忘了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人。 发言结束后，台下的灯光才逐渐亮起，注视着藤原柊走下舞台的人不止清濑一人，清濑感觉到了目光，在还不算太明晰的光线下，他看到了隔壁长桌边的视线，仔细分辨了很久，认出那是藤原枫和晴子。 他不确定藤原柊有没有看到，他立即看向隔壁座位的柚希，发现柚希也在看他。 “他们也来了？”清濑不敢大声问，克制着音量。 “我知道他们断联了，但我爸的生日不可能不邀请他父母。”柚希显得很淡然，“藤原柊的父母也很看好曾经成功的案例。” 清濑终于明白了，新项目不仅是月野柚希，藤原家也打算分一杯羹，且这件事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合情合理，藤原柊毕竟是藤原家族的人，家族助力，利益共享，皆大欢喜。 藤原柊在回座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清濑确信他看到隔壁桌的人了。 晚宴正式开始。 在柚希的带领下，他们见了柚希父母，讲了什么清濑一个字没听进去，月野夫妇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眼里的惊奇掩不住，但没有多说什么。 藤原柊的父母跟着一起交谈，藤原枫的笑容很是从容，只是对藤原柊有伴侣一事，他们都有着一样的默契，那就是绝口不提一个字。 有一瞬间，清濑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平静地疯着，不然怎么能演出这么祥和的状态。 在几轮密集的交流结束后，月野夫妇忙着应付别的宾客，他们终于空了下来。 “我们到包厢谈一谈？”晴子对他们微笑。 不远处，藤原枫已经兀自站在包厢门口，一下下点着地的皮鞋已经暴露了他的焦躁。 清濑知晓，这是一次他们都无法避免的谈话。 第120章 包厢的空间很大，清濑和藤原柊坐一张沙发上，对面是藤原枫，侧边是晴子。 藤原枫焦躁不安，手里的酒杯不停地转着，甚至有酒液洒在了茶几上。 “我之前为祇园拉了这么多赞助，都是为了谁？”他一开口就是几近咆哮的声音，“现在你隐退离开祇园，我还去捧谁？我找谁去要损失？” 清濑迎接风暴，并没有任何反驳，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不适合说任何一个字。 “还有你！”藤原枫一手指向藤原柊。 “彻底和家里断联很骄傲是不是？毕业了不说一声，去哪工作也不说一声，别人问我你的近况，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之前我以为你到祇园就是想玩玩，想玩可以，随便你怎么玩，现在你把人带回来了，还带到大家面前，让我和你妈怎么跟别人交代？”藤原枫把酒杯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铺了地毯，酒杯没碎，在地上滚了几圈，酒液把地毯染成了深色。 晴子望着地上的狼藉，提醒道：“外面还有宾客在。” “你闭嘴！”藤原枫的怒火又洒向了晴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跟我说，不就是报复我吗？啊？” 晴子没有理他，她以一种几乎置身事外的平静坐在沙发上，脊背笔直，维持着财团夫人应该有的素养。 藤原枫双手叉腰，站在包厢中心平复呼吸，这是清濑见过他情绪最崩溃的一次。 “已经不是初中时候任你们摆布的孩子了，十多年过去了，能不能换一种训话的方式？”维持着冷静的还有藤原柊，他的质询占了绝对上风，藤原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话是从他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藤原枫快失去理智，嘴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如果今天你们只是想发泄情绪，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藤原柊看向晴子，“有什么别的事，请快点说。” 藤原枫和晴子都在同一刻愣住了，清濑意识到他们确实还有别的事。 藤原枫瞬间像个弃权的败者一般泄气了，连带着高耸的肩膀也垂了下来，他对晴子撂下一句“剩下的你说”，摔门而去。 咆哮过后的余响消逝后，晴子把身子侧了一些，面前他们两人。 “正好小柊你回到东京，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晴子的嘴角在颤抖，但她还是在对藤原柊笑，“妈妈打算离婚了。” 包厢里陷入了奇异的安静，始终维持着一种姿势让清濑手脚麻木，他不确定是因为和服捆扎太紧，还是他听到的话让他窒息。 他非常迟缓地去看身边的藤原柊，藤原柊显得平静很多，例行公事地问：“他同意了？” “同意了。”晴子回答完，沉默良久，但她还是决定再说些什么，“是妈妈对不起你。” 藤原柊摇了下头。 晴子把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手撑住头，额边的银发不再服帖，落了几根下来，清濑觉得那些银发比之前见面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多不少。 “妈妈以前觉得面子很重要，我们家要圆满，丈夫事业成功，孩子成绩斐然，要让外人羡慕，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是不应该发生在藤原家的……”晴子看起来几近崩溃，她没有落泪，眼眶和鼻头却都是红的，“现在妈妈想通了，没有事是能按照理想中发展的，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事，我已经受够了。” 藤原柊没有接话，看起来近乎冷漠。 晴子终于捂住了脸，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这也是她最后的体面。 走出包厢的时候，藤原柊忽然说：“要不要去看东京塔？” 藤原柊这样问的时候，清濑才想起，今天他们约定好要一起溜去看东京塔的。 “好。”他点了点头，跟着藤原柊一起出了会场，走向去往展望台的电梯。 观光电梯里尽是雀跃的游客，他们在其中是最安静的。 在展望台视野最好的咖啡店里，清濑点了杯桃子果汁，惯例给藤原柊点了杯乌龙茶，他们在面对东京塔的吧台边坐下。 藤原柊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他像在思索，用吸管搅拌乌龙茶里的冰块，那只手却在轻微颤抖着。 清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再也无法继续安静下去，伸手握住了藤原柊的那只手，“是不是因为我？” 嘴唇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双手紧握，“阿姨她很久以前就讨厌我妈妈，现在我跟你在一起，她肯定很难过，她之前来京都找我们的时候，我都以为没事，我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才……” “不是你的错。”藤原柊转过身，和他面对面，“这不是你的错。” 他用另一只手覆盖在清濑的双手上，“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不是因为我们。” 交叠的双手将暖意一层层覆盖了上去，清濑愧疚地想，怎么到现在了还是藤原柊来安慰他。 “我以为我对他们已经不会在意了。”藤原柊握着他的手，窗外钢铁建筑橘红色的灯光流连在他的镜片上，藏住了他眼里真实的情绪。 有谁能真的不在意父母呢？ 清濑说不出安慰的话，他怕说不对，让藤原柊更难过。 咖啡店里聚集了不少首日入场的幸运游客，其中不乏一些三口之家。 第121章 “宝宝，和妈妈站一起，爸爸帮你们合影。” “不行！爸爸也要一起。” 店员走上前，说可以帮忙合影。 他们一齐看了过去，店员按下快门，手机闪光灯亮起，他们又在同时把头转了过来。 “这样也好，从此之后，我跟他们就是完全独立的三个人了。”藤原柊望着眼前的东京塔，露出一个不算苦涩，却也并不轻松的笑。 清濑再次看向窗外的东京塔，东京塔模糊了，就像隔了一层雨天的玻璃，灯光在放大，六边形的橙红色块堆砌在一起，在晃动，在闪烁。 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要流泪，清濑眼窝子浅，垂下头流泪，像是要把两人的泪都一并流干。 这一天他们在玻璃墙前待到了凌晨零点，直到东京塔熄灭。 -------------------- 东京塔熄灯传说：午夜十二点看到东京塔灭灯瞬间的人，是可以一起走下去的。 第76章 隐情 成年人面对父母离婚似乎并不算一件大事。 没有经济压力，也不会面临之后要跟谁的地狱选择，父母离婚更像是通告，通知到了就行，之后就淡淡过去，再无瓜葛。 清濑没经历过这些，出生就是单亲年少又丧母的他，和父母健全家庭却并不和谐的藤原柊，很难说到底是谁更不幸。 又或者说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在中学遇到藤原柊的时候，清濑就自然对他有了一丝熟悉感。 他总觉得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会懂他，没有缘由的，只是直觉而已。 如果不是祇园，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联系到一起，清濑从那时就一直在想，你看我们之间这样纠缠不清，孽缘也好良缘也罢，是不是能纠缠一辈子？ 他近乎执拗地想要和藤原柊在一起，无论外界的风浪如何搅打海面，他都不觉得慌乱，因为他觉得藤原柊能撑住一切。 可藤原柊是如何撑住一切，又为此做了哪些努力，他却从未知晓，也从未被告知。 生日宴结束的次日，藤原柊就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依旧定时早起，还在开学前提前备起了课，清濑无法判断他是处理完了心情，还是决心用工作冲淡琐碎的情绪。 清濑其实一晚上没怎么睡好，他特意晚起了两小时，从房间静悄悄地摸出去，绕到岛台轻声倒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藤原柊还是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醒了？”他走到清濑身旁，伸手刮了下清濑还红肿的下眼睑。 “嗯……”清濑眨巴了下眼，捧着水杯喝水。 “吃早饭吗？”藤原柊又用手指梳了梳他稍显凌乱的长发。 “你也没吃早饭吗？”清濑放下水杯，伸出双手抱了抱他，“已经快中午了。” “等你一起。”藤原柊圈住他的身子，两人深深进行了一个完全的拥抱，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每次快到中午的早饭一定是brunch的形式，藤原柊用煤气灶自带的烤炉烤面包，这是一个技术活，本来是用来烤鱼的烤箱火力十足，只是晚几秒面包就可能会焦掉。 而藤原柊烤出来的面包永远停留在均匀的焦黄色，咬下去表皮是酥脆的，内芯还有一点点软。 清濑坐在桌边，被面包香气勾得诱人，忍不住先“咔嚓”咬了一口，藤原柊把一杯提前做好的冷萃咖啡放到他手边，还在意式咖啡杯里放上了牛奶。 清濑知道意式咖啡杯能装下的牛奶量刚好是自己加奶的量，但不知道藤原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习惯。 “我以为今天你会没有心情工作，也没有心情做吃的。”清濑把牛奶加到冷萃里，用勺子搅拌。 “我没事。”藤原柊转而把炒蛋的锅转移到餐桌，用勺子加在两人的餐盘里。 “昨天见到你父母之前，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清濑没忍住，还是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你跟他们提前说过？” “嗯。”藤原柊也坦然承认了，“就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后，我单方面通知了他们。” 果然如此，清濑明白自己没有判断错，虽然藤原柊反复安慰他父母离婚不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可时间恰好叠加在一起，火星点燃导火索，矛盾彻底爆发。 “不说清楚，之后还会发生我们在京都时候遇到的事。”藤原柊慢慢解释着他的想法，“在东京他们过来会更容易，我不想我们的生活被打扰。” 清濑有些说不出话，他甚至很是愧疚，他原本以为到东京，就是到东京，没想到背后还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我妈忍受不了这样的事，这会让她在社交中被议论。”藤原柊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原本我爸的事已经让她抬不起头了。” 丈夫和儿子都喜欢艺伎，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忍受不了。清濑能理解晴子的心情。 “离婚对她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她解脱了。”藤原柊冷静叙述着，在他的描述中，晴子是一个独立的被尊重的人，而不仅仅是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管家说她会回到娘家，外祖父和祖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接受了现状。” 晴子原本出身古老贵族，在那个年代的教育理念中，嫁人后的女人是要像大和抚子一样操持家里的上上下下，不能有怨言，要有温柔的好脾气，即便她原本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第122章 晴子尚有退路，之后的人生也还长，这让清濑松了口气。 “对不起，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些事。”清濑低头啃了口面包。 藤原柊的手越过桌子，想摸了摸他的头，桌上的手机却接连响起好几次谷歌邮件的提示音。 “好多邮件。” 清濑也看了过去，藤原柊拿起手机查看邮件。 “是课表下来。”他把手机转给清濑，上面是新学期日程表。 “课好满，每两周还有教员会。” “讲师不用开这个会，升到副教授之后就需要了。” 清濑又点开另一封邮件，“授课审查又是什么？” “对授课质量进行评比和打分，如果质量不行，后续的上升就会有些困难。”藤原柊解释道。 原来并不是升到副教授就能就此安逸，清濑对青山的教学体系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程度。 “其实升副教授至少需要两年的讲师经验，我资历尚浅，原田教授推荐我的时候顶了不少压力，在后续授课中，对我的关注会相对多一些。”藤原柊的语气尚且轻松，“授课审查不难通过。” 看着藤原柊并未被影响工作，心态也平静的样子，清濑更加放下心来，扬起笑脸，用咖啡替代酒杯，和他干杯。 “那我就提前祝愿藤原老师有朝一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教授啦。” “借你吉言了。”藤原柊也笑着拿起咖啡杯。 两只杯子碰在了一起。 第一次的教员会就在开学前一礼拜，奇怪的是，原本不需要参与会议的井伊俊介也到了学校。 清濑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遇到了井伊太太，两个闲散人士自然而然坐在一张桌前聊天。 “真巧，在等藤原老师吗？” “啊，是的。”清濑笑得有些勉强，上次参加太太聚会的阴影还残留着，他害怕井伊太太再邀请他参加同好会。 怕什么来什么，井伊太太落座后，就立即向他介绍同好会的新活动。 “自由之丘刚开了一家法国来的甜品店，邀请我们去甜品鉴赏，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下周三。” “啊，下周三，不知道有没有空呢，哈哈哈哈。”清濑搪塞着，飞快想着理由拒绝，还没想好理由，边上有人走过，停下了脚步。 “清濑？”路过的人说，“你在等藤原柊吗？” 清濑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陌生女人，他并不认识。 “原田太太，好久不见。”井伊太太却认出来者，向她打招呼。 “我平时工作的时候用的本名，你叫我白石就行。”白石在桌边剩下的空位坐下，面前清濑，“初次见面，我听原田提过你。” 她递上一张名片，清濑接过一看，“心疗内科，您是心理医生吗？” “我的个人诊所就在南青山，有空……啊算了，我那里毕竟是诊所，还是不欢迎你们过来了。”白石说话是大咧咧的风格，把内敛矜持的井伊太太听得一愣一愣。 “在这等人？”白石又问清濑。 “嗯，等学校开完会。”清濑接上她的话茬，庆幸自己不用再绞尽脑汁想拒绝同好会的理由。 “井伊老师也在？”白石又问井伊太太，“他不是讲师吗？为什么要参加会议啊？” 清濑开始尴尬了，这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学院长让他过去的，新学期有一些新开的课，他也是要上的。”井伊太太脸上是不失分寸的礼貌笑容。 “我想起来了，是藤原老师带不过来的那些对吧？”白石又问。 “原本这些课都是我丈夫在上的，现在藤原老师来了，分担了不少，他反而轻松很多，真是帮大忙了。” 恐怕不是吧……清濑听出井伊太太话里的意思，更尴尬了，白石却毫不在意，一口喝掉了半杯咖啡。 井伊太太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白石医生也是在等人吗？” “没啊，我诊所刚结束营业下班遛弯呢，等下去吃个铁板烧。” “不和原田教授一起吗？” “他？便利店买个盒饭吧，随便了。”白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要不要一起去吃铁板烧，就在赤坂，很近。” 井伊太太连忙摇头，“我就不去了。” 清濑说等藤原柊开完会问问。 白石说好，井伊太太却如坐针毡，找了个去洗衣店拿衣服的理由，就匆匆离开了。 “她怎么还这么怕我？”白石看着井伊太太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我只是在很久之前批评了井伊老师的不良教学行为而已，又没批评她。” 清濑不知作何评价，问店员要了一杯阿芙佳朵，并表示很好吃。 “是吗？那我也要一杯！”白石欢快地朝着店员举手，跃跃欲试的活泼样子一点都不像年近半百的人。 两杯阿芙佳朵都见了底，街对面的校门口出来了一行人，清濑看到了藤原柊，原田教授正拍着他的背向周围人介绍着得意门生，脸上笑出了明显的法令纹，白石见了扑哧一下笑出声。 “这次藤原回来他可开心了，说终于不是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校门口的人各自散去后，原田教授和藤原柊一起从天桥上下来，清濑和白石等在店门口，白石见着原田教授，两手一拍，又是一个新决定，“本来还想让你吃便利店盒饭，算了，一起吃铁板烧吗？顺便跟藤原柊说说你那个坑人的计划。” 第123章 第77章 你还想跳京舞吗？ “什么坑人的计划？”清濑下意识问了一句。 原田教授摆手，“她就爱说这些夸张的词。” “我哪夸张了？今晚自己吃便利店盒饭啊。” “别别别！你这太过分了，赤坂那家铁板烧我超爱！”原田应该是难得和妻子共进晚餐，脸上尽是讨好的笑容。 “那你买单。” “好好好。” 老夫老妻继续互怼，清濑看向藤原柊，他们俩都被扑面而来的恩爱淹没，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赤坂的铁板烧名店，没想到柚希也在，白石扑上去和她来了个满怀拥抱，清濑这才知道她们是好朋友。 白石和柚希坐一起后，清濑挨着白石坐下，藤原柊又挨着清濑坐下，原田只能坐在藤原柊边上，和妻子相隔甚远。 “吃铁板烧是我提议的。”落座后白石先开场炒气氛，“这样我们就可以面对厨师坐，不会像吃寿司那么死板，也不至于像居酒屋一样和讨厌的人面对面。” 远处的原田惊讶，“啊？我们这些人当中还有你讨厌的人吗？” “就是你啊，小笨蛋！”白石怼了回去，原田却笑得很幸福，两人完全匹配，很是融洽。 “我刚才遇到井伊太太了，井伊那家伙也去开会了？”白石又问原田。 原田回道：“小池学院长最近对他很满意，亲自让他参与会议。” “这可是暑假哎，学校都放假，这满意是凭空产生的吗？”白石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怕不是井伊太太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吧！” 清濑本不想参与并不了解的议论，但熟悉的人接连被提及，让他联想到之前参加的料理同好会，“我上次去了井伊太太组织的同好会，小池太太也在。” “那就是了！”柚希双手一拍，恍然大悟，继而拱火白石，“你看看别人家的太太，背后做了多少工作。” 白石潇洒喝酒，“我不行，去参加同好会的时间不如多吃点铁板烧。” 原田的声音再次从遥远处飘来，“我同意！” “好好好，知道你们都是挺直腰板的人。”柚希拗不过这两人默契的漫才，“不过井伊太太最擅长社交，先前能嫁给井伊俊介，也是靠着出众的社交能力，她能通过社交达到一些目的，你们还是要引起重视的。” 清濑对井伊太太不算太熟知，也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在他的印象里，井伊太太甚至是有些内向腼腆的。 柚希显然熟知背后的故事，说着说着就说开了，“他们家大约勉强到中产水平，小时候举全家之力送去学习院，希望能结交一些权势家族，后来看着不太行，又送宝冢歌剧团了，但她本身对宝冢兴趣全无，宝冢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光环，可以借此结交财团家族的贵公子。” 白石摇摇头，“那些家族都讲究门当户对，她恐怕有点困难。” “可能是急了，她还威胁过别人的未婚妻，扬言要爆料什么的，可那些能嫁入豪门的女孩都非富即贵，家庭之间也都背调过，还能爆什么料”柚希也跟着叹气，“最后攀附权贵不成，能攀上医生世家，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说到医生世家，白石明显有些生气，“儿子没能继续学医，对他们三代从医的家庭来说可能确实是件颜面扫地的事，但也不能大放厥词说教师挣不了钱啊，再说了，井伊也不是当老师的料，之前在课堂上对外籍学生恶劣发言被投诉，真是过分。” 原田思索了一会儿，严肃道：“教师是挣不了钱。” “你闭嘴啊。”白石很快怼了回去，又向大家吐槽，“看看，这就是我们家‘一根筋’不想选择井伊老师升副教授的原因，于是就把藤原老师坑回来了。” “这是个正确的选择！”柚希完全赞同，和白石激烈碰杯。 听到这里清濑已经明白，柚希并非这个“坑人计划”的幕后主使，她是从犯。 可风暴中心——藤原柊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厨师烤制的肉类上，选取清濑最爱吃的部位，让厨师把烤制好的肉能先送到清濑碟子里成为了他聚餐的首要任务，对边上在谈论的话题参与度不高。 不一会儿，井伊的话题就聊厌了，白石换了个话题，“前不久令尊生日会，最后怎么样了？” 柚希面露难色，“别提了，他们本以为可以促成一场催婚，结果被我伤得不轻，现在我变成不孝女了。” “你从小就是这样啊。” “他们八卦心很重，问我清濑是什么来头。”柚希看向清濑，“我就说是祇园top1的艺伎，他们都没声了，那可是京都艺术品一般的存在，只顾着赚钱的他们是理解不了这个次元的啦。” “现在已经不是艺伎了。”风暴中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清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谦虚，可事实如此，那些足以让外人惊叹的光环已经离他远去了。 “嗯？”白石原本在大口喝酒，一下放了酒杯，“你隐退了？” “对的，就在不久之前。” 白石听罢，视线刀子一般削向藤原柊，藤原柊没有避开，还补充了一句：“是因为我要到东京来。” “完了完了，我们成罪人了。”白石放下酒杯，瞪着看向原田，“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这，唉，我怎么了，这这这……”常年站讲台的原田一时什么都说不上来。 第124章 清濑在心里纠正，不是……是他自己硬要和藤原柊来这里的，这其中如果没有他的强烈要求，藤原柊是不会同意的。 “太可惜了，这样的成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吧。”白石看向清濑，语气一下变得柔和了，“我听说能成为艺伎的人都要从小刻苦练习，累积很长时间，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我……”清濑不知该怎么回，显得有些沉默，而他若是真的沉默了，现场的氛围就会看起来像在指责藤原柊，他连忙说，“我没有那么执着只在一条路上发展。” 白石重新拿起了酒杯，还是一遍遍说着“太可惜了”，柚希之前经历过祇园规则的科普，明白这其中的无奈，她没说什么，无声在清濑的杯子里添了些酒。 厨师送到餐盘的肉类已经开始堆积，清濑抿了口酒，没怎么吃肉，藤原柊率先发现了，轻声问清濑：“没胃口？” “可能是下午喝的咖啡有点抑制食欲。”清濑对他勉强笑笑，“你帮我多吃点。” 藤原柊没动筷子，又问：“要不要早点回家？” 清濑赶紧摇头，大家都在席上，他不想充当那个扫兴的人。 聚餐结束送走所有人后，清濑和藤原柊在店门口逗留了一段时间，吹着初秋凉爽的风，清濑有点从刚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刚才白石一直说可惜，你别往心里去。”他想安慰同样被影响了的藤原柊，“我既然想好了来这里，就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她不了解祇园，现实比她想象的更可惜。”藤原柊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在街边不算明亮的灯光中望着清濑。 清濑觉得喉头发紧，但他脸上却绽放了笑容，“我们才刚到这里，不能再说可惜了。” 藤原柊眸光微动，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身子，轻轻地晃，“我不说了。” “嗯。”清濑埋在他的怀里，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藤原柊俯身在他侧颊亲了一口，清濑被吓了一跳，在瞬间挣脱开他的怀抱，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你不要在马路边……” “周围没有人。”藤原柊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丝委屈。 夜色已深，此时赤坂不再熙熙攘攘。 清濑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恢复心情，很快心软，向他伸出一只手，“我们要不要慢慢走回去？” “好。” 藤原柊把他的手牵了过来，两人沿着路边闲逛着回家。 路口的信号灯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近晚上10点，沿街的店铺基本关店了，只亮着部分照明灯。 路过上次去过的和服店时，清濑看到橱窗里新展示着一件华贵的艺伎和服。 照明灯刚好就在展示橱窗顶上，把整件和服都照亮了。素白不失分量的面料层叠交错，手绘的松树图纹笔韵生动。 清濑定住了，脚底生了根，他就这样站在了橱窗前，没注意到自己松开了藤原柊的手。 藤原柊往前走了一步，手里一空，也停下脚步。 他折回来，和清濑一起在橱窗前欣赏这件和服。 “我刚成为艺伎之后出席的第一场宴席，穿的就是手绘的和服，是老匠人画的，画了好久，我觉得比这件画得好看。”清濑故作无趣，“不看了，我们走吧。” 清濑牵住他的手往前走，没走动，这次是藤原柊没动，让他也定在了原地。 藤原柊看着那件和服好久，才又面向清濑。 “你……还想跳京舞吗？”他略显斟酌地问，问句却是直率的。 直率到清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同样的疑问。 我还想跳京舞吗？我还想成为艺伎吗？我还想回到祇园吗？ 是这样吗？ 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就尽量不去想那个问题，不去想就不存在，他骗过了自己骗过了藤原柊骗过了所有人。 可在偶尔他垂怜惋惜的时刻，藤原柊却能敏锐发现，能透过对视的眼睛，看到他眼底还没熄灭的，荧荧的光亮。 第78章 容身之处 清濑只允许自己发愣一秒，因为他可以把这一秒演成惊讶，而不是触动。 “跳京舞？当然想啊，学会的东西是忘不了的，都成肌肉记忆了。”他没有在橱窗前停留，兀自往前走，藤原柊快步走到和他齐平的位置，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清濑知道藤原柊明白一切，选择带来的失去是无解的，既然无解，再多的安慰都会显得苍白。 为了不增加藤原柊的愧疚，清濑贴到他身侧，主动牵了他的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别难过啊，现在我可还没后悔，要是未来哪天后悔了，你可以等那个时候再难过。” 恰逢等红绿灯交替，两人在街边停下脚步，藤原柊又变得沉默，在他想把情绪内敛收住的时候，清濑很难看出他是缓和了还是没缓和。 “如果那一天会来临，我希望难过的只有我一个人。” 在红绿灯跳转之前，藤原柊才出声。 “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难过。”清濑转身抱住他的身子，“我也会很难过。” 谁也说不准未来的事，但清濑觉得那一天不会到来，不会到来，所有的假设都不会成立。 没有人随着绿灯过马路，清濑在路灯下抱着藤原柊待了好久，在偌大的东京都23区，他的身边，就是容身之处。 初秋悄然已至。 第125章 清濑躺在床上，正好能面对阳台的绿植，绿植被照料得很好，繁茂的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泛起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 清濑忽然想到京都的院子，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还好吗，不会真被天音拔了吧？ 思绪还在飘忽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环到了腰际，身子从床边缘捞了回去，挨到了另一个身躯。 “睡着了吗？”藤原柊贴着他的脖颈问。 “睡着了也被你弄醒了。”清濑碰了碰环在腰际的手，每次他们一起躺床上的时候，藤原柊总是会侧着身睡，方便捞人，“怎么了，这么黏人。” “黏人”这个词藤原柊以前也这样对他说过，现在他是主场了。 “开学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又要减少了。”背后的人并没有松手。 “每天在一起会腻烦的。” “不会……”藤原柊在摇头，额头蹭得脖颈很痒。 清濑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我在想要不要找工作。” 藤原柊睁开眼，临睡前的倦意已经消散了，“工作？” 他重复了一遍，又说：“如果不想工作，可以不用工作的。” “反正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是无所事事。”清濑抵着他的额头，“就是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 藤原柊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问：“是待在家里不开心吗？” “没有没有。”清濑就知道他又想多了，“好啦我说实话，我总不能让你工作而我在家当闲人，这样长久下去不行。” 他不想心安理得花藤原柊的钱，况且工作惯了，突然闲下来也很不适应。 藤原柊若有所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次日早餐时间，清濑来到桌边，看到藤原柊放在桌上的电脑开着网页，是港区区役所官网，上面写着同性伴侣关系相关流程介绍，清濑原本还有些没苏醒，现在是彻彻底底醒了。 清濑对这项证书不算太了解，之前只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份证书和一般结婚证有别，但医院法院都会承认这项证书的效力，能够互相认定为家属，拿到之后，他们实际就和结婚没有区别了。 联想到昨晚睡前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清濑猜想，藤原柊应该是怕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才想到了这份证明。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一项大事。 “番茄我稍微烤了一下，好像有些过于熟了。” 藤原柊拿着两盘温沙拉回到餐桌边，放下后默不作声把电脑合上了，清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周三要不要去逛街，我刚好要去买新学期用的西服。”藤原柊把电脑挪到一旁，给餐盘腾出位置。 “好啊。”清濑立即答应，“啊，等下，我记得之前井伊太太给我发过同好会的活动，也是在周三。” 清濑翻找出消息，“这样正好可以拒绝她的邀请。” 他回了一条婉拒的信息。 “解决了。”他在椅子上舒展开四肢，“一桩心事了结。” 这句话说完还没过太久，井伊太太又发来一条line。 【周三没空吗，太遗憾了，不过我们在周五还有活动，在小池太太家烧烤，大家都打算带上喜欢的食材过去聚餐，清濑要过来吗？】 清濑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再把手机转向给藤原柊看。 “这下我该怎么拒绝？” 藤原柊也沉默了，他上下翻着聊天记录，眉头微蹙，“为什么她这么执着邀请你？” “可能是想让同好会多一些人？”清濑摇头表示不解，“可是同好会的人已经很多了。” “再想个理由拒绝？”藤原柊把手机还给他。 “连续拒绝两次太刻意了，难免会多想。”清濑有些犹豫。 “真拒绝了，也没什么的。”藤原柊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清濑想起上次聚餐白石和柚希说的话，井伊太太一直在和小池太太社交，应该是有一些原因的，小池太太的话似乎能影响小池教授的判断，说明他们的交流很密切。 而藤原柊对于人情维系一直处于一种随便的态度，全凭别人的良心，他就只做自己，这在还未熟悉新职场环境的状态下，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 清濑不敢冒险。 如果因为他的冷淡不愿交流，而导致藤原柊被人在背后议论，这就是平添事端了。 “还是去吧。”清濑在对话框编辑信息，给了井伊太太答复。 周五早上，清濑特地从大型超市挑了几只不错的京都产节瓜，作为特产带了过去。 小池一家在代官山有一栋很不错的一户建，清濑进门后才意识到他带来的蔬菜过于朴素了。 厨房的岛台上摆着的尽是全球名贵食材，松茸火腿鱼子酱和牛普遍可见，还有几只他从未见过的布塔尼亚蓝龙虾正在水缸里蹦跶。 井伊太太察觉到他的窘迫，亲切把他迎了进来，“我们刚好缺蔬菜，这几只西葫芦来得正好。” 清濑保持微笑，他决定默默撕掉蔬菜外包装的标签，让人无法察觉他带来的是节瓜。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准备食物，小池太太没怎么动手，只是泡了茶，就在院子里聊天。 清濑其实也不想操持料理，为了显得自己有事可做，他把切好的“西葫芦”一片片串在签子上，这项工作轻松，还不用被叫去聊天，他做得很开心。 第126章 “不愧是京都老铺子的工艺。” 不知何时，小池太太来到他的身旁，看着他的和服，眼里是难掩的羡慕。 清濑心知他的美好时光结束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脸上作惊讶状，“确实是京都老铺子的工艺，您对和服真了解！” “我一直去的南青山的和服店，那家店虽然也不错，但和京都比还是差了些。”小池太太叹了口气，“可我对京都的店铺不是很了解。” 清濑接话：“改天我介绍几家不错的店铺给您。” 井伊太太也来到他边上，更是识趣，“就别改天了，现在介绍不是更好？” 清濑笑着说“是”，借此机会，他加到了小池太太的line，还加入了花园聊天的行列，和这两位太太“谈笑风生”。 “话说9月份的新学期动员会不如3月的重大，但毕竟我丈夫是第一次演讲，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的。” “肯定的，不过井伊老师一定没问题。” 她们明显在继续着之前聊到一半的话题，清濑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听明白井伊被选为新学期教师代表发言。 “发表是井伊老师来吗？”他没忍住问了一句。 整个学院的新学期动员会居然是让讲师职称的人作为代表发言，未免有些离谱。 现场的气氛突然凝固了，井伊太太把头转了过来，“是啊。” 清濑对她笑了笑，在心里找着合适的借口，可能是因为藤原柊初来乍到，对学校还不熟悉，才找井伊老师来替代。 花园烧烤开始，很快这个话题就过去了，大家开始品鉴美食，说的都是食物相关的话题。 在聊天的时候茶喝饱了，清濑吃得很少，到半程后，盘子渐渐不够用，烤出来的食物又急着装，有人问了一句“有空余的盘子吗”。 作为招待主人的小池太太显得有些慌张，“盘子不够了。” 井伊太太看了眼厨房堆积如山的餐盘，“我去洗几只出来。” 小池太太按住她的手，“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清濑看到井伊太太大拇指贴着创可贴，作为同好会里唯一的男性，他很自然地决定承担洗碟子的任务。 “我来洗吧。”他站起身，“厨房是不是有洗碗机，可以用洗碗机洗吗？” 他原本以为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小池太太却面露难色，“这些盘子进不了洗碗机，上面的花纹会有磨损的。” 清濑看向显然价值不菲的鎏金餐盘，在内心咆哮不能进洗碗机的盘子都是工艺品！ 然后他对小池太太微笑，“好，我来手洗。” 穿着和服洗碗容易损坏衣服，清濑没带合适的罩衫，只能尽量撩起袖子，寻到一条围裙勉强系上。 处理好衣服后，最关键的手套却怎么都找不到，小池太太平日里应该不怎么做家务，厨房里很多东西看起来都是新的，连洗碗用的海绵都是从橱柜里翻出来现拆封。 不就是几只盘子吗？洗就洗吧。 清濑拿起海绵，按了几泵洗洁精。 厨房侧边开窗就是花园，碗碟源源不断地从花园里递了进来，刚洗完一批，又来了新的一批，没完没了。 很快，清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了现场唯一劳动力，大家似乎并不在意是谁在好心洗碗，也没有人说要接替他洗碗，或是帮助他一起洗碗，大家只是享受着成功，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而促成这个现状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不当他一回事，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也不处在高位，自然人人都可以使唤他。 而先前对他颇为照顾的井伊太太也并没有来解救他，清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花园，小池太太和井伊太太正在蔷薇花下优雅聊天，井伊太太看到了他，还朝着他微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清濑觉得她的笑有点恐怖，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又摁下洗洁精的泵头，埋头洗碗。 直到烧烤接近尾声。盘子的周转终于变得正常，可剩下的盘子总该有人洗完，清濑秉承着做了就做完的善心，处理完所有餐具，还把厨房给打扫了一遍。 这辈子的家务都在今天一次性做完了。 跳舞的时候累到趴榻榻米上睡觉根本不算什么，现在他手痛腰痛，精疲力竭，连回家的力气都没了。 原本几站电车可到的距离，他不得不承担高昂的打车费回家。 第79章 “室友关系” 路边昏黄的灯光，清濑忽然想到在鸭川边他和藤原柊打车回家的那一段往事。 他支着微醺的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他暗恋了那么久的人。 在那个美好的时刻，连窗外的背景都成了电影中完美的布景，有夕阳，有风，有云，有河流，有散步的人，有嬉笑玩闹的孩童。 而现在身旁无人，玻璃窗只映出一栋又一栋钢筋水泥建筑，和自己没什么血色又灰暗的脸。 回想起刚经历的聚会，清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浪费时间的感觉，他无数次质问自己，我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做了这些有什么用？明知道没用为什么还去？ 只因为他和藤原柊成了命运共同体，藤原柊在新环境被针对的同时，他也要承受一部分的恶意，那些恶意被包装得像甜美的夹心糖果，他只有吃了融化了才知道里面的夹心是苦是甜。 第127章 但他不能把糖果吐出来，就像藤原柊曾经也为了他受到了家庭和祇园的无数压力一样，他们需要为对方付出，他们是公平。 想到这里，清濑觉得他能说服自己了，压抑的情绪也随之消解不少。 到家之前，他已经彻底调理好了情绪。 开门的时候，他看到藤原柊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和书籍从书房里挪了出来，堆在茶几上，他没有在办公，而是头微垂，双手手指交叠，显然在等人。 看到他回来后，藤原柊很快起身，快步走到玄关。 “没事吗？” “嗯？”清濑缓慢换鞋，“我没事啊。” “看你一直没回来，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藤原柊双手固定他的肩膀，上下查看了一遍。 “我真的没事。”清濑抬手拍拍他的手臂作为安抚，换完鞋翻出手机一看，是有几个未接来电，在聚会的时候遵从礼仪，他把手机调静音了。 “聚会结束后我帮忙收拾了卫生，就回来晚了。”回到熟悉的环境，清濑松懈下来，张开手臂，“藤原老师我好累呀，能不能帮我脱一下和服？” 藤原柊说了声“好”，伸出双手环住他，从身后的腰带拆起，一圈圈拿下来。 清濑原本想以轻松吐槽的形式倒倒苦水，越过藤原柊肩膀看到堆积的书籍和资料时，他又把苦水咽了回去。 “好久没碰和服，你手生了。”清濑趴到他肩头调侃。 藤原柊听出他是故意的，还是不疾不徐地褪去他的衣衫，“还不至于忘了山村老师的教导。” 清濑环住他的脖子，“你以后要多练习。” “那也要有人肯穿。”藤原柊把衣物整齐叠放在玄关柜上，拍了拍他的手肘，“你稍微松开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睡衣。” “不要，我要直接洗澡。”清濑干脆跳上他的身子，上演他最擅长的考拉抱。 电子显示屏恰好响起了浴缸再次加热结束的提示音，原来在他回来之前，藤原柊就已经放好了洗澡水。 “好，我抱你过去。”藤原柊抱住他的腰，往浴室的方向移动。 “要不要一起洗？”清濑趁机亲了亲他的侧颊，“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洗澡了。” 藤原柊也偏过头亲他侧脸，“很久是指两天吗？” “两天很久了，我想天天和你一起洗。” “好，只要你不临时反悔。” 藤原柊将他放下，主动拧开居家服的扣子。 水温适宜，毛孔随着舒张，清濑舒舒服服地把后背靠在藤原柊身上，到这个时候，疲劳才真正在全身蔓延，劳作带来的肌肉酸痛逐渐产生，清濑没什么力气，干脆借藤原柊当浮木躺平摆烂。 “下半学期开学，学校是不是有动员会演讲？”清濑想起聚会时听来的八卦，脑子没多想就问出了口。 “你怎么知道有动员会？” “我之前不是看你日程表了嘛？”清濑这才反应过来，想到他听到的不是个好消息，怕藤原柊不舒服，他决定暂时不说实情，赶忙换话题。 “哎？我是不是比在京都的时候胖了一点？”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藤原柊的手也摸了上来，一寸一寸地捏着皮肤感受着。 “没有。”他得出一个结论。 清濑转过头瞪他，“你在骗我吧？” 藤原柊认真回道：“以前也摸过。” 想起他们在京都做的那些事，清濑脸有些烧。 “那我就信咯。”他想转头回去，侧脸却被扶住，藤原柊掰着他的脸向后转，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因为劳累，清濑一开始还有点懵，感觉到身下的人起了反应，他才慢慢明白过来，翻了个身趴在藤原柊身上，积极回应着。 一开始没日没夜的阶段过了之后，他们约定不能太过分，于是现在每周会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只不过开始的时候都是即兴。 只是接吻，清濑就有些力不从心，藤原柊也意识到今天他是真的累到了，在脊背往下的手又缩了回来。 “没事啊，我可以的。”清濑抓着他的手，往后面送，藤原柊却觉着不对，握着他的手拿到了眼前。 “手怎么了？” 清濑也看向自己的手，经过了长时间的洗洁精浸泡，手指尖已经全皱了，皮肤还有几道皲裂的痕迹。 清濑挣开他的手，把手藏到水下，“在炭火边待太久了，有点干裂了，洗完澡我涂个护手霜就能好。” 藤原柊却把他的手捞出水，贴到脸庞，头稍偏，嘴唇贴在手指上，轻轻吻着。 “你的手是用来握折扇的，要保护好。” 清濑忽然就愣住了，连他自己都认为余生不会再拿起折扇跳舞，而藤原柊却还是把他当作舞者来呵护。 是啊，那是曾经连柴火都不舍得让他拿的人，那份爱惜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从未改变。 “好，我听你的。”清濑俯身，躺到他胸口，这样藤原柊就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也察觉不到融入温水的眼泪了。 临近开学日的时候，小池太太发来了line，向清濑询问和服定制的事宜，问在东京能不能远程定到京都的和服。 清濑回复【最好是实地去挑选】，小池太太显得有些犯难，又说她去京都困难，有没有别的办法。 清濑只好电话联系店家，店家表示可以寄一份布料的册子到东京，供客人挑选。 第128章 可小池太太还不放心，说要人亲自送来，并且给她量尺码。 “既然她这么想要一件定制和服，为什么不到京都的店里定，可以亲眼看到料子摸到料子，这样不是更好？”清濑看着line里小池太太的回复，百思不得其解。 藤原柊正在给一盆玛格丽特换盆，声音从阳台传来，“小池太太从来没有出过东京。” “什么？”清濑连回信息都顾不上了，“这是真的？” “嗯，听学院长说的，她恐飞恐水还恐新干线。” “可是，京都开车也能到啊。” “到京都开车需要7～8小时，她不能忍受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 “好吧。”清濑彻底没辙，只能再次电联，跟店家再次商量能不能派个店员到东京来，店家表示此前没有接收过这样的单子，需要调整职员的时间安排，暂时无法给出回复。 在等待回复的期间，小池太太又多次联系，用催促但又不至于被诟病为催促的精妙语言，询问进度。 例如【在秋季能穿上这套和服应该会很应景吧。】【在店员上门前我还有时间能把腰围减一点。】 前几次清濑还有耐心回复，说还需要等待，随着小池太太发来的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清濑被她问得有点焦虑了，甚至到了一听到line消息就会条件反射紧张。 期间藤原柊充当了临时陪聊员，帮清濑回复小池太太，最后竟也败下阵来，直接打开手机设置把line这个app给彻底静音。 这样被折磨了一周后，店家终于回了电话，说可以安排职员上京，甚至没提要顾客支付路费，清濑当然不能这样厚脸皮，表示他会先垫付来去路费，等和服完成后再一起算给小池太太，这桩事才算暂时稳妥。 几日后清濑收到店家回复，说小池太太的和服已经定下了，接下来进入制作阶段，小池太太也回了line表示了感谢，感谢后又跟了一条信息。 【开学后紧接着就是校园开放日，有一批即将考修士的学生会到学校来提前面见教授，我会让藤原柊也跟着一起看学生的研究计划书，他以后是要升教授的人，早点接触这些是有好处的。】 清濑迷惑皱眉，小池太太好像把人情算得过于清楚了，他本意并非如此，现在反而导致他有些过意不去。 他连忙回了一个标准的感谢信息，放下手机后，他本想跟藤原柊说这件事，后来一想藤原柊应该不喜欢有人在背后事先安排这一切，就又把话吞了下去。 虽然过程波折了一些，但结果是好的。 原来小池太太真的能左右学校事务，清濑觉得很是魔幻。 开学日之后，藤原柊的生活步入正轨，清濑没问他关于动员会演讲的事，藤原柊不是会计较这些事的人，相反，他一下就进入了绝佳的工作状态，学校的事务和柚希牵线的项目齐头并进，每天忙碌又充实。 对比之下，清濑彻底成了一个闲人，偶尔在附近闲逛看到在步道上遛狗的人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对方比自己的生活还要再丰富那么一点点。 他决心不再悠闲，开始在网站上刷起招聘信息，网站是根据居住地来推荐职位，他恰好刷到曾经去过的和服店在招员工。 离家近事少钱还适中，又和他以往的经历相关，怎么看都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清濑没有犹豫，迅速投递简历，很快他就接到了联系电话，说可以安排面试。 晚饭的时候，清濑和藤原柊说了这件事。 “我明天要去和服店面试。” “是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藤原柊并没有觉得意外。 “是啊。”清濑点头。 “先预祝你成功。”藤原柊很快给予了肯定，拿着玻璃水杯和他干杯。 清濑原本还担心藤原柊会不会说【没事啊有我工作就行】或者【我养你】之类的话语，很明显藤原柊并不是泡沫时代前大男子主义的人，是他多虑了。 “对了，写简历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我要不要顺便把户籍迁入到这里。”清濑继续说道，“到东京之后，我还没有去区役所办迁入手续。” 藤原柊忽然问：“迁入手续是不是要填写同住人的信息和关系？” “是啊。”清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再确认一遍，这是再正常不过，也是大家都熟知的手续。 藤原柊思索片刻，又说：“不急，我不想你在登记表里写和我是室友关系。” 清濑品味了一下他说的话里的意思，不填室友还能填什么，伴侣吗？等等，伴侣……他想到快被抛到脑后的那件事，之前他看到过藤原柊在查询同性伴侣关系证明的相关讯息，难道……难道藤原柊真的要准备领那份证书？ 第80章 交易 看到清濑变得沉默，藤原柊夹菜的筷子也放了下来，饭桌上弥漫着差点说漏嘴的尴尬。 清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藤原柊本想把这件事当成惊喜，他不应该在这时戳穿。 其实他在东京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把地址迁入，再加上离开京都时匆忙，他连迁出证明都没来得及去办理。 但如果要领证，他就要把地址迁到同一地区。 离开从小长大的京都，两人共同领取一份绑定的协议，这是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藤原柊不想草率，他也是如此。 “你说我明天穿哪套衣服去面试比较好？”清濑决定把这件事先搁置在一旁。 第129章 “秋天到了，红叶的那套很好看。”藤原柊顺势接上了话题。 “暗橙色枫叶纹案的那套吗？会不会太鲜艳了？”清濑没想到藤原柊会建议自己穿彩色系的和服。 藤原柊摇头，“你穿都好看。” “不过第一印象确实是有特点一点会比较好。”清濑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没想到秋天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板栗和红薯也上市了。” 今晚的饭桌上正有板栗饭和拔丝地瓜。 夏季正式宣告过去，落雨的日子更频繁了些，空气中充满着湿凉的气息。 清濑小心翼翼地踏着秋叶去面试，尽量保持着不让和服下摆被溅起的泥水沾上。 和服店长东云对清濑曾经身为艺伎的过去很感兴趣，加上清濑的气质适合和服，穿着讲究，面试得以顺利通过，第二日就可以开始上班。 店长东云是大阪人，大学在东京的文化服装学院读服装设计，毕业后就顺势留在东京，开了家和服店。 在面试的时候，她就听出清濑说的日语是京都风格。 “我们都是关西人，方言却不太一样哎。” 她在面试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或许留用也是因为同为关西人。 关于清濑为何从京都到东京，东云并没有问其中的原因，在清濑想要主动告知的时候，她反倒说她不在意员工是否稳定，她只想招真的了解和服并且喜欢和服的人。 清濑很喜欢这样恰到的边界感，但没想到即便他没有说原因，东云也很快知道了。 上班首日下午，清濑正在仓库整理货品，东云走进仓库，神情紧张，“清濑，我们店对面坐着一个人，我看着有点奇怪。” “什么？”清濑正站在梯子上拿货，只能从上往下望。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坏人，但说不准，他已经坐在街对面好一会儿了，一直望向我们店，我有点害怕。”东云在底下徘徊，“你能不能陪我出去看看？” “你认识那个人吗？”清濑赶紧从梯子上爬下。 东云接连摇头，“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好，我陪你去。”清濑已经把手机握在手里了，如果是东云的跟踪狂，情况不对他就打110，兴许还能抓个现行。 走到店门的玻璃橱窗边一看，清濑就放下了手机。 那不是东云的跟踪狂，是他自己的“跟踪狂”。 藤原柊正坐在街对面的露台咖啡店中，把大杯冰美式当水饮，桌上放着一份文稿和一支钢笔，他看向文稿的时间不长，几乎是扫几行就会看向和服店店门。 清濑想到了一些特工电影，特工为了掩盖身份而经常选择看报纸。 “是不是很奇怪？”冬云躲在一个人形衣架后。 “是有点。”清濑站在橱窗向他挥手，把东云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还向他挥手啊？” “他是我爱人。”清濑继续招手，东云“啊？”了一声，满脸错愕。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陪你来过这里？”冬云想起清濑来店里买东西的那一次，陪同前来的男人帅得让人印象深刻。 “是啊。”清濑朝着对面笑，藤原柊已经看到了橱窗里招手的人，脸上也浮出了笑意。 一场“惊险”结束，清濑准时下班，到店门口等藤原柊过马路。 “你怎么过来了？” 等藤原柊来到他面前时，清濑很快扑上去给了他一个满怀的拥抱。- “今天降温，给你拿了件羽织。”藤原柊把袋子里的羽织拿出，披到清濑肩头，“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你不会是怕我不适应才来接我下班吧？”清濑一下就看透了他的动机。 藤原柊还是“不负期望”地嘴硬，“是因为我下午没课，就从学校溜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要告诉你们学院长。”清濑作势松开怀抱。 “那这只蛋糕就不给你吃了。”藤原柊晃了晃另一只手的袋子。 清濑认出那是自己最爱的那家甜品店，一秒反悔，“啊？那不行！” “我会全部吃掉。”藤原柊拎着那只袋子往家的方向走，清濑跑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两人的胳膊撞在了一起，清濑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说真的，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分我一半！” 藤原柊也笑了，随即说了实话，“其实我就是想等你下班。” 临近睡前又下了场雨，气温降得更低，清濑把阳台的门移上，钻到被窝里暖和身子。 藤原柊顺势把他揽了过来，两人贴在了一起，清濑的身子很快暖了起来。 藤原柊近日睡得晚了许多，兴许是教务内容繁重，躺下之前他会习惯性会看几份文档。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会累，藤原柊就把电子文档打印成纸质文稿，再进行阅读。 清濑在一旁瞄了几眼，看出那是即将在校园日过来考修士的学生们的研究计划书。 小池太太真的兑现了她的承诺。 清濑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是彻底结束了，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端。 和服制作完毕后，京都和服店的店长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说小池太太不满意他们制作的和服，要求重做。 “为什么？”清濑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布料是她亲自挑的，尺寸也是量好的，为什么要重做？” 第130章 “是因为我们带去的布料是剪成小块裱装在册子里带过去的，她说做成全套之后没有达到预期。”店家的措辞稳妥，但清濑已经能够听到对方话语里带了不少委屈。 可为客人服务到底是这家老店的宗旨，自然不能做出撂挑子不干的事，店家表示，他会亲自带着店员第二次上京，把几款颜色相似的完整布料都拿来给小池太太比对，等布料挑好，再次确认无误后，再重做一次。 “至于原来做好的那套和服，我们还是决定留给小池女士，毕竟我们是按照这位女士的尺寸做的。” 这也就意味着，第二套和服的制作还得再付一次定金。 “我先来垫付定金，实在不好意思。”作为中间牵线的人，清濑只能尽量安抚双方之间产生的情绪。 “这样的客户，我们店之后应该不会再接收了，还请您谅解。” “真是不好意思！”清濑接连道歉。 把尾款付完又过了段时间，第二套和服制作完毕，清濑支付完全部费用之后，小池太太再也没有在line联系他，和之前反复催促的情况全然相反，清濑又等了一段时间，小池太太还是没有主动联系他的意思。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小池太太没有，也不想给他钱！ 第81章 那些瞒着的事 作为接受过素质教育且人格健全的21世纪人类，清濑觉得这种明摆着不给钱的行为和诈骗无异，毕竟一套用料考究的定制和服贵得离谱，赚钱之后的他也只是偶尔为了工作才添置一二，而现在他忙上忙下，一句感谢没有就算了，居然、还能、明摆着、不给钱？ 多少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 然而愤怒还未消解，井伊太太居然发来了line。 【我看到小池太太的新和服了，特别可爱，我也想要定制一套。】 放过我吧…… 清濑把手机丢到一旁，决心不再看上面的信息，晾了几小时等工作忙完后，他才拿起手机婉拒。 婉拒的理由很充分，现在他已经在东京的和服店就职，不太方便介绍客人去京都的和服店。 井伊太太表示理解，随后又说下次会到店里造访，希望清濑可以帮忙挑一件称心的新年和服。 清濑看着聊天框里的“新年”两字发愣。 再过两个月就到新年了，日子过得真快，以往的每个新年对他来说都意味着忙碌。 在商店街摆出秸秆编织的门饰和正月年糕的末月，舞妓艺妓们要纷纷拜访老师和茶屋，要去观看歌舞伎演员的表演，要准备新一年的宣誓大会。 现在这一切都离他好远，远到看到“新年”两个字的时候，泛起的记忆像是在前世。 清濑暗灭手机屏幕，转身看向新布置好的橱窗。 新年的和服已悄然上市，迎接着前来购置的客人。 井伊太太确实在不久后到店，和原先说好的一样，她就是来购置新年和服的客人，东云知道是清濑认识的人，就让清濑成为了她的导购。 “正月第一天我要回一趟横滨，我父母家在那里，到时候回来给你们带船型栗子蛋糕。” 井伊看着心情不错，小池太太却没接她的话茬，在旁边一直哀叹：“唉，要是能定京都的那家店就好了，那家店在业内很有名，很多人都订不到。” 原来是冲着稀有才定制的？ 看到小池太太身上正穿着的那一身定制和服，清濑的火气一下爬了上来。 “现在我们主推的这款，设计更新颖，面料的价格也比较优惠。”他向井伊太太介绍完，又对着小池太太说，“比京都定制的要便宜很多呢。” 小池太太的神色僵硬，清濑确信对方接收到了讽刺的信号。 果然，小池太太回击了，“这么说起来，京都那家店也没太好，第一次连布料都不带过来，只拿了一本册子，这不是敷衍吗？” 清濑笑着优雅回怼，“把所有布料都搬过来，您打算包下新干线一节车厢的话，倒是可以办到。” 小池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井伊太太赶忙打圆场。 “这家店的衣服也挺好的，布料都在，看得见摸得着，到时候领取也方便。” “嗯。”小池太太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没再理会。 为了不让气氛太僵，东云娴熟地上了名贵的茶叶，邀请她们到茶室品茶，并亲自为她们制作抹茶，送上了名店预定的三层塔和风下午茶。 看在服务态度无可挑剔的情况下，小池太太虽然神情没什么缓和，但也没再挑剔什么。 等两人离店后，东云才问清濑。 “她们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清濑收拾着茶室，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不应该对客人这样的。” 东云摇摇头，“没事，你下次应付不过来，就大声喊让店长出面，我来应对。” “私人恩怨还让你应对，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清濑逐渐变得冷静，再次道歉，“是我太冲动了。” 东云还是摇头，热情招呼他在茶室的榻榻米上坐下，“来来来，我给你做一杯抹茶，在这里工作最重要的是开心，其他的都交给我。” 东云的包容是最及时的安慰，是专业又成熟的店长，清濑默默下定决心，下次决不能把脾气带到工作上来。 每周五晚是学校的固定教员会，藤原柊会在这一天晚下班，清濑会提前到校门对面的咖啡店等他。 第131章 这天去学校的路上，他在街边看到有人正隔着玻璃向他招手，他看了过去，发现是白石。 白石从诊所里一路跑了出来，到门口跟他碰头。 “原来你的诊所就在这条街上！”清濑抬头看了一眼招牌，诊所的名字就是白石诊疗所。 “是啊，本来我想搬到更高大上的主街道上，我家那谁说这里离学校近，我就妥协了。”白石边说边脱白大褂，“我们别站在诊所门口聊，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我们去咖啡店。” “你的诊所不开了吗？” 在白石跑回去时，清濑赶紧问了一句。 “没有预约啦，提前下班！”白石欢快的声音从诊所里传来。 自从上次两人一起吃芙佳朵之后，白石似乎也爱上了芙佳朵的味道，这次也是两杯一模一样的芙佳朵上桌。 “我们是不是应该点些热饮？天气越来越凉了。”清濑吞了口冰淇淋，冷得直哆嗦。 “你要叛变了？” “没没没，芙佳朵真好吃！” “这就对了。”白石心满意足，“对了，你在和服店工作？” “是啊。” “过年的时候我找你来订衣服。” “你得提前，到时候都订完了。”清濑回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往街对面张望。 “别急，他们至少还得再开10分钟的会。”白石显然对等待已经很在行，把整个身子都窝进沙发，满满的松弛感。 “话说我家那人说，藤原柊已经进入考核期了。”她挥舞着勺子，“藤原老师前途无量啊。” “考核期？” “副教授升教授的考核期啦，为期两年，教学优质表现良好，他是很有机会的。” 清濑也跟着开心起来，藤原柊有望在30岁时升为教授职位，职业前景璀璨明晰。 “当然在私立学校这种派系林立的环境中，他也不是没有阻碍。”白石提醒他，“只要能搞定小池学院长，他就没问题。” 听到这里，清濑原本扬起的微笑又落了下去，白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怎么了？你不是参加了同好会嘛，小池一家应该对你印象不错的。” “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后来态度就变了。”清濑没想出什么原因，“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倒也不一定是你的原因。”白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们对你态度变化，应该是察觉到藤原柊背后没有父母支撑。” “什么？”清濑从未想到过是这个原因。 白石继续说道：“在藤原柊还没到东京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因为他显赫的家世议论纷纷了，也有不少人想趁此巴结，毕竟他手上还有柚希牵线的项目在，说得难听一点，有些人就是势利眼，现在藤原父母离婚了，藤原柊和藤原家决裂，没有联系的事大家也知道了，她们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在没用的事上。” “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些事。”清濑甚至觉得很可笑，再怎么说藤原家发生的事都只是家事，在圈子里居然是透明的。 “对于小池和井伊来说，利用完，给点好处，交换一下资源，就差不多了。”白石狠狠挖了一勺冰淇淋，“如果要完全脱离，就只能规避这个圈子，什么都不管，不听不看不参与，这样反而轻松，但是很难，对吧？我和我家那家伙在年轻的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 清濑沉默下来，原田教授不被待见是因为他们脱离了纷争，而身为终身教授的原田也没必要再去参与纷争，但是藤原柊不一样，他还在上升期，需要大家的认可，也没有家里人托底为他开路。 想到不久之前没忍住对小池太太出言不逊，清濑痛苦地闭上了眼。 连带着他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要接受考验。 “但如果不走出那一步，或许会深陷泥沼哦。”白石注视着清濑，仿佛已经看穿了什么，“‘好处’都是明码标价，金钱的代价是最小的，心理代价才是最大的。” “说实话，我都感觉自己有点焦虑了。”清濑对她露出一丝苦笑，此时此刻和他感觉像是坐在白石的心理诊疗所，他正在求助专业的人来开解。 “可不能真的焦虑了，你可以试着多关注身边的人，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白石朝着门口给清濑使了个眼神，“他下班了。” 清濑看向马路对面，藤原柊正从校门口走出来，两人的视线穿过车流，互相寻觅到了彼此。 在对视的瞬间，似乎所有已知未知的烦恼都消散了，清濑迅速起身。 “谢谢！我就先走啦！” 藤原柊在校门口遇到了几个认识的学生，闲聊几句刚分别，打算过天桥，清濑没忍住，隔着马路就对他喊。 “小柊小柊！你别过来，我去到你那边。” 那几个刚离开的学生又纷纷回头，“哧哧哧”地笑了起来。 藤原柊的脸颊有些泛红，清濑穿过天桥，来到他身旁。 “学生都知道我的小名了。”藤原柊一手按在他的头顶，狠狠摸了摸头。 “这不是挺好的，你的小名多萌呀，可以给你增加人气。”清濑双手抱头，迅速整理了被摸乱的发型。 “你等了多久，今天我们开会晚了。” “还好，不是很久，有白石姐姐陪我聊天呢。”清濑示意了一下街对面。 藤原柊隔着街道向咖啡店里的白石点头致意，白石也向他们挥了挥手。 第132章 “原田教授呢？”清濑没看到原田。 “和小池教授还在争论教务上的事。” “他们还真是水火不容。”清濑和他并排往家的方向走，“你夹在中间很不好办吧？” “还好，可能是因为年底之前事情特别多，大家都有些急躁。”藤原柊似乎并不在意原田和小池之间微妙的关系。 不过快到年底忙碌这件事，清濑也感觉到了，虽然只有藤原柊一个人显得格外忙碌。 饭后他虽然好好陪着清濑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综艺，手上却拿了份文档，还时不时地做着批注。 到晚上快睡觉前，藤原柊刚挨着床，就又直起身。 “怎么了？”清濑刚打算抱着他睡，手一下落了空。 “白天我没找到特别好的参考资料，下周校园日的时候我要跟学生讨论，我还想再找找。” 清濑扯住他腰际的衣服，“你可以把电脑搬过来的。” 藤原柊坐回到床边，伸手在他脸颊拂过，用拇指挂了挂他的下眼睑，“到半夜你也陪我？” “嗯……”清濑点点头。 “不能影响你休息，你先睡。”藤原柊转而又摸了摸他的头。 “不要。”清濑故意伸出双手，想要一个抱抱，藤原柊俯身抱住他的身子，清濑趁机手脚并用圈住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藤原柊身上，让他再也无法直起身。 藤原柊察觉到是他的使坏，反身压了回去，按着他的双手，想把他禁锢住，清濑却凑上前，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藤原柊一下就不动了，来势汹涌的吻让他一时难以招架，他只能放弃禁锢，一手托住清濑的后颅，想让亲吻的攻势转变方向。 情欲泛滥，清濑迟缓地想起他们有好几天没做了，身体正叫嚣着渴求。 他很想借此引诱藤原柊再做些什么，可不能真的拦下藤原柊只顾满足自己，发发小脾气，就应该收敛了。 一吻结束，藤原柊摸着被咬痛的嘴唇，他差点以为嘴唇已经被咬破。 “我没真的咬那么狠。”清濑再次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唇。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藤原柊顺势把他抱到膝上。 “没有啊。”清濑靠在他肩膀，“我没什么事。” 其实每天借着睡前这段朦胧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下这一天发生的大事小事。 从那次同好会被针对到现在，清濑总会有意识地避开那些话题，瞒下来的事越来越多，就像垫在两人之间透明却戳不破的薄膜，传递的声音阻隔在两端，闷闷的，听不真切。 揭开一切并不难，可揭开之后呢？让藤原柊出面解决问题吗？这本就不是他的事。 相互抱怨痛骂一通那些势利的人吗？问题还是存在，现状并无改变，就先都不说了吧…… 清濑深深拥抱了藤原柊，松开手，“我不留你了，我要先睡觉。” “嗯，晚安。”藤原柊把他放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又不舍地低头亲他的额头。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清濑侧过身，看向门口，书房的门底缝隙里透出了一束光，卧室也能看得到，他就这样看着那束光，一点点睡了过去。 第82章 平安夜的坠落 相比新年，圣诞的气息在东京更为浓厚。 和服店和圣诞的气息不太相符，但东云还是在收银台摆了小圣诞树摆件，看着可爱。 “好冷！”清濑往身上披了一件厚羽织。 整个东京大降温，八王子地区不负众望，又成为了全东京第一个飘雪花的市区。 当然，港区什么都没有，期待圣诞落雪的人们又一年希望落空。 “小时候东京经常下雪，还能积很厚。”东云把中央空调的温度又抬高了几度，“这几年是全球变暖的原因吗？下雪的日子变少了，就算下了第二天也能化干净。” “可以看到雪就不错啦。”清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这是他今天第无数次看时钟。 东云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凑过去小声问：“晚上有约会？” “我们想去一趟日比谷圣诞集市，听说还不错。”清濑说完，小小羞赧了一会儿，这是他和藤原柊两人在年前难得的放松，他已经期待已久。 “哇！真好！”东云故作夸张的羡慕，“那我得让你早点下班。” “东云姐呢？晚上有约吗？” “我？我当然没有啦，路过六本木天桥的时候看一下彩灯就很满足了。” 东云的话音刚落，店里打进来一通电话，她过去接完，在纸上记了些什么，疑惑地皱了眉头。 “是井伊太太打来的……”她放下电话，把便利贴撕下。 “是要来拿和服吗？”清濑看向放在前台桌子上的包装袋，“上次预定的新年和服领取日是今日，她一直没来拿。” 东云把便利贴递给他，“她想让我们送去这个地址，说临时参加了一个聚会，抽不开身。” 清濑看了上面的地址，就在地铁日比谷线出站口附近，“我送过去吧，刚好顺路。” “那就拜托你啦。”东云慷慨发放员工福利，“那我们就现在下班吧！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清濑欣然拎着包装袋离去。 自从上次和小池太太闹不愉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被邀请去参加过同好会，这反而是一件好事，省了不少烦心事。 第133章 学校里的事情，清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藤原柊，藤原柊并没有说小池学院长对他有什么偏颇。 当然，这一切只能算是暂时安全。 今天井伊太太提供的这个地址，很显然又是一次同好会聚会。 清濑提前给井伊太太发了信息，让她来门口领取。 井伊太太确实等在了门口，清濑把袋子递了过去，正打算告别，井伊太太留住了他。 “要不要进去喝杯热红酒？这是小池家的宅邸，不用客气。” 清濑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和上次明显不同的宅邸，心想小池学院长的房产可真是遍布东京…… “我不去了，等下还有约。”他摆摆手拒绝。 “不急的话还是去一趟吧，上次你跟小池太太不是闹不愉快了吗？她后来跟我提起过，好像有点不高兴，这是个和好的好机会。” 清濑心想他也没有那么想和好，但天寒地冻，他和藤原柊约定见面的时间也还未到，倒也不是不能在这磨一会儿时间。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被井伊太太知道他和小池太太之间确实有微妙的矛盾。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不愉快的。”清濑轻描淡写地带过。 井伊太太连忙惊讶，“是吗，那这样太好了，我还一直在担心呢。” 她迅速把清濑迎了进去，两人在庭院里穿梭，来到了主宅邸的客厅。 果然还是那群同好会的人，正在开圣诞party。 井伊带着清濑到她那一桌坐下，小池太太看到了，还是比较礼貌地点头会意，清濑看到她今天也穿了那件京都定制的和服，看来她是真的很满意这套衣服。 可刚坐下没多久，聊天的话题就渐渐转向了。 “藤原老师最近适应得怎么样了？我听说藤原家前段日子出了些事。”小池太太主动挑起了话题。 “什么事？”清濑嘴上装糊涂，心里却明白了，小池太太需要一个可以被消遣的人，来丰富她们的圣诞聚会。 “他爸的那些事，我听说他父母离婚了。” “嗯，已经是之前的事了。”清濑企图暗示她不要追溯以往。 小池太太没有接下他的暗示，又说：“他爸爸在事业上确实很成功，就是对妻儿的这种做法，没什么人看得起他。” 井伊太太接话：“希望藤原老师不要受到影响。” 沿桌的人纷纷表示了同情，说藤原柊不是他爸那样的人，又有人问藤原枫喜欢艺伎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还问清濑认不认识。 清濑没说话，一口又一口喝着热红酒，齁甜的酒液到舌根就开始发苦，闲言碎语从耳廓钻进大脑，阻塞在一起，让他脑壳发胀。 以往在祇园的宴席上，他免不了遇上奇奇怪怪的人，也会经历不少奇奇怪怪的问题，可那些问题不痛不痒，可以轻松含糊过去。 藤原柊的事不一样，藤原柊最痛恨他爸，甚至不惜用镜框挡住他们相似的容颜，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也没摘过。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议论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说三道四？ 脑海嗡嗡作响，发出尖锐的鸣声，清濑深呼吸一口气，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液溅了几滴出来，染红了甜点碟子里的姜饼人。 小池太太的视线被声响引来，扫了清濑一眼。 清濑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们贬低藤原柊不成，就只好贬低他家里人来寻找优越感，是吗？” 同一桌的人都愣住了，笑容在她们的脸上逐渐凝固。 小池太太在沙发上欠了欠身，“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还乱嚼舌根？八卦人家的家事很好玩吗？”清濑并没有放过她。 小池太太的脸色更青了，“我那是关心！我是很尊重藤原老师的！” “尊重？你的尊重放在哪里？”清濑被气笑了。 “我只是想提点一下藤原老师罢了，论在这个学校的经验，他甚至还不如井伊老师。” “才刚入职几个月的时间，你想让藤原老师有什么经验？” “就是因为没有经验，我才像一个长辈一样帮你们打点一切。” “啊？打点一切指的是欠钱不还？还是收受贿赂？”清濑上下看了眼她身上穿的和服，“怎么？教学看的不是实力，看的是谁背后有关系吗？学术界有你们这帮人真的完蛋了！” “清濑……”井伊忍不住上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这里还有别人，不要说太过分了。” “你别碰我。”清濑甩开她的手，井伊又一次扯了上来。 “清濑可能是喝醉了，大家继续聊，我跟清濑再去取点红酒。”她不顾清濑的反复，硬是把他扯起身，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想把清濑带出去。 清濑还是第一次见井伊使出如此大的力气，好像平时温婉的样子都是装的，他竟然没能挣脱衣袖，硬是被井伊扯出了客厅，到了两栋宅邸的走廊上。 “贿赂这件事很严肃，你不能这样武断！”井伊太太在走廊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你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在井伊太太面前，显得镇静的人反而是清濑。 “别装好人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在帮你，我在帮你看不出来吗？”井伊太太连续重复了两遍这句话，“你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第134章 想到他说的贿赂的话，疑虑忽然就清晰了，清濑干笑一声，“原来她真的在心安理得收别人的东西啊。” 猜测得到了证实，井伊太太恐慌地扫了他一眼，又偏过头不去看他。 “你年龄还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很正常。”她在强行使自己的语气平稳，“送点礼，求人办点事，在这个圈子里很正常。” 冷风吹拂着这片豪华宅邸，井伊太太冻得浑身发颤，清濑也觉得冷，可他是觉得心冷。 “是，我是不懂。”清濑继续说，“我不想懂，也不想参与。” 井伊太太的眼神变得灰暗，“不想参与，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还要继续？”清濑问她。 “我做不到抽离。”井伊太太忽然就哭了出来，“我能指望我丈夫什么？他根本就不是这一块的料，如果不是我帮他铺路，他连青山学院都进不去。” 意识到失态，井伊太太的哭声又止住了，她掏出一张帕子，拭干眼泪，“不说了。” 她伸手指了走廊另一端的那栋建筑，“你去酒窖拿瓶酒，然后回来道个歉，我在边上帮忙打圆场，小池太太会原谅你的。” “道歉？”清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底谁该向谁道歉？” “你把宴会给搅成这样，是不是也该道歉？”井伊忽然抬高了声音，“你对小池太太有意见，整桌的人都陪着你心惊胆战，你就当安抚一下其他人也不行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吗？小池学院长是最听夫人话的人，我们也都是没办法才这样捧着她，又有几个人真的愿意这样啊！”井伊太太的厉声尖锐刺耳，“很多人都要托小池学院长的关系，藤原柊升教授也要过这一关，你不想参与也不能砸了别人的路，你想想清楚！” 在凄厉的吼声中，清濑变得沉默，庭院装饰的圣诞彩灯忽闪忽闪，穿堂风使劲灌入走廊，现在他是真觉得体感上发冷了。 圣诞彩灯……对，他还要去日比谷赴约，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好，我去拿酒。”清濑松口了，“我去拿酒，回去道歉，这样可以吗？” 井伊太太终于松懈下来，她双手捂脸，无力地点了点头。 酒窖在地下一层。 角落有一架梯子，清濑把梯子挪到对应的架子边上，一级级爬了上去。 他回忆着井伊太太说的红酒的牌子和年份，在架子上寻找着，思绪却一再飘远。 这是最后一次了。 清濑在心里发誓。 干脆趁着圣诞还算不错的气氛，等下和藤原柊见面的时候，就坦白这些事吧，说想彻底远离这个圈子，和这些同好会的人断联系，说他不想参与这些纷争…… 清濑双手扒在木架上，一再平复涌起的情绪。 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就因为他表示了不满破坏了“生态平衡”吗？ 他又在架子上拿起一瓶酒。 可是藤原柊在学校处境会变得更辛苦吗？会因为他出言不逊而被区别对待吗？ 酒的年份不对，清濑愣了好一阵，才把瓶子放回架子上，或许是走神，又或是衣服不便束缚了手脚，恍惚之余，他没把那瓶酒放稳，酒瓶在倾斜的架子上滑落，他赶忙伸手托了一下，酒瓶安全回归原位，身子却在一瞬间失去了重心。 滞空来得突然，完全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伸手想要抓住梯子的把手，已经晚了，双手什么都触及不到，世界在眼前颠倒，一声闷响，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第83章 已经多久了 不管是堆叠的哪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了，剩下被触碰到的骨牌也会随之倾倒。 无论是用手推倒，室内起风还是灰尘压在了骨牌上。 只要有一件事不对劲开始倾倒，剩下的事就会接踵而来。 那些事发生得毫无预兆，突兀、荒谬、没有准备，但就是发生了。 清濑睁大眼睛望着酒窖岩洞般的天花板，浑身的麻木让他发懵，在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是毫无知觉的。 没有撞击的疼痛，没有触地的感觉，身子游荡在真空中，天花板的灯光形成了几个不同大小的星云，一会儿放大，一会儿又缩小。 直到钻心的疼痛从腿部炸裂，迅速传遍全身，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这不是扭伤，也不是单纯因为撞击而导致的疼痛，那是另一种极端的，无法忍受的，从未经历过的恐怖疼痛。 他试着指挥腿动起来，但是做不到，剧痛席卷了全身，甚至意识都在一瞬变得模糊，他大口呼吸，企图保持清醒，冷汗却从额头渗出，打湿了鬓边。 在这股剧烈疼痛席卷过后，他终于能分辨出疼痛的来源了，是小腿，小腿像被重型卡车碾过，肿胀、刺痛、在神经里乱窜，直冲向大脑。 他痛到想呕吐，指尖扒着地板，用尽力气从喉底发出呼救。 喊到嗓音嘶哑的时候，他才想到，酒窖是独立建造在别府地下室，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呼救，他没有带手机过来，除了等人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清濑把双手肘交叠，覆盖在额头和面部，发出痛苦的呜咽，在漫长如年的等待时间里，他不止一次绝望地想： 为什么是腿，为什么偏偏是腿呢？ 意识在涣散，他忽然想到坐在轮椅上的西川，以往站在舞台上排练，他总能精准找到站在台下的西川，台下没有灯光，西川的双眼却是炯炯的，那是一种和年龄无关的精气神，感染了舞台上的所有人，自从腿伤后，她的眼神便不再清澈，浑浊里透着悲凉。 第135章 那是一种丧失的眼神。 现在他知道西川的丧失究竟来自何处了。 冷汗湿透了衣襟，时间缓慢爬行，不知是因为头部触地的撞击，还是疼痛让身体产生了保护机制，他晕了一阵，连带着那部分晕过去的记忆也丧失了。 被疼痛再次拉扯回现实的时候，清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酒窖的门被撞开了，他看到藤原柊的身影，他在一瞬间有了力气，想挣扎着想爬起来，肩膀却被按住了。 “不能动，再忍忍，等医生来。”藤原柊扶着他的双肩，让他平躺回地面，而后将双手贴在他的脸庞，血液像是从指尖流失了，藤原柊的手因为恐惧而变得冰冷。 他身后跟着涌入许多人，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踢踏，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形成了隆隆的声响。 “我不知道会这样啊，这怎么能怪我？在我家受伤就是我的错吗？”他听到小池太太在大喊，声音近似在尖叫，“是井伊太太让他去的！你们都看到了对吧？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井伊太太急哭了，帕子捂在脸上，“我等了半天他没回来，我以为他是生气离开，怎么会想到他摔在这里。” 藤原柊没理会这些嘈杂的声音，他在拨打120，一字一句清晰准确地报出地址，和接线员沟通完情况后，他放下手机，垂下手臂，让清濑可以掐他的手来转移疼痛。 “哪里痛？” “腿……”清濑勉强说出一个词，他必须要用急促的呼吸来抵御疼痛。 “慢慢呼吸，不要吸气太急，会过呼吸。”藤原柊引导他恢复呼吸，声音却在发抖。 “唉，真是不好意思。”小池太太高亢的声音终于降低，她来到藤原柊身旁，“120叫上了就好，一定没事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藤原柊侧过头，声音低沉得吓人，“他是你们什么人，你们这样使唤他？” 一瞬间酒窖变得安静了，众人的视野都聚焦在了小池太太身上，小池太太耿直了脖子，声音有了哭腔，“我们都以为他已经走了……” “他的手机还放在桌上，你们就以为他走了？” “我……”小池太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急救员出现在了门口，纷争暂时中断了。 如何被运送过去，如何在拍ct摆位置的时候因为疼痛而大叫的记忆，都已经朦胧了，躺在急诊室内的时候，清濑听到了门口藤原柊和医生交谈的声音，“胫腓骨骨折”，“手术”这几个字眼从门缝里漏了进来，急诊室的门又匆匆关上了。 后来有护士前来做术前准备，再后来，有人过来推床，急诊室的门再次打开，藤原柊跟到了床边，他把手贴在了脸庞，手指微颤。 “医生说肿胀没有那么严重，能立即手术，不用害怕，一会儿就能出来。”藤原柊的掌心在轻微滑动，试图安抚。 清濑想张口说些什么，病床已经到了手术室门口，在被推进去的一刹那，他抓住了身旁人的手，狠狠地抓着，抓到每个关节都在疼痛，“小柊，我是不是不能再跳舞了？” 他没能听到回答，藤原柊在医生的提醒下松开了手，大门在身后紧闭了。 醒麻醉，转病房，清濑又睡了很长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已经被鲜花簇拥，萦绕着淡淡香气。 他平躺在床上，转动眼球，视野里先进入了藤原柊，他边上还站着一人，是小池学院长。 “在我家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他双手贴紧裤腿，来了一个90度标准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是全套带着敬语的无法被拒绝的万能道歉。 清濑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刚醒，还需要休息。”藤原柊的语气不冷不热，小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说了几遍“不打扰了”，随后他把藤原柊喊了出去。 门没关紧，清濑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谈话声。 “我太太那边的事我听说了，摔伤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的，你不用担心考核的事，我们会公平公正地评判。” 藤原柊似乎想说什么，又被小池打断了。 “至于考核，趁着今天碰面我就一并说了，现在你就一门心思搞好教学，两年的时间并不长，学院现在对你重点栽培，是意味着要拿到相应的成果的。” 他没有听到藤原柊的任何回应声，又过了一会儿，小池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段时间你辛苦一点，先把人照顾好，工作上我会让井伊老师帮你多分担一些事。” 走廊上再无谈话声，只剩下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藤原柊开门进了病房，清濑假装仰着脖子欣赏送来的花。 “这些花都是小池学院长送的？” “嗯。”藤原柊的脸色并没有比他好太多，苍白无血色，他坐回到床边，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还痛吗？” “嗯……还好，是不是用上了止痛？” “嗯。”藤原柊应了一声。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 “这样的情况已经多久了？”藤原柊忽然问道。 “什么？”清濑假装没听明白，还笑了几声，“你板着脸做什么？” 可藤原柊并没有因为他的故作轻松而有所缓和，他用一种严肃质询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她们这样对你的情况，已经多久了？” 第136章 第84章 留恋 清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应该笑，他费力地把头往反方向转动了一点，他不想看到藤原柊压抑着愠怒的神情，这会让他的笑看起来很蠢。 “有一段时间了。”清濑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段时间是多久？” “几个月吧……”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一定要这样质问我吗？”清濑稍稍加大了声音，“我不跟你说，是因为我做不到，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些糟糕的事，那对你的工作毫无益处……” 胸腔的剧烈起伏牵连到全身，腿上的疼痛陆陆续续传递到了大脑，止痛泵像是失去了作用，清濑疼得说不出话，就此闭嘴了。 又是一阵让人焦躁的安静，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清濑感觉到藤原柊靠近了床边，藤原柊俯下身，手臂环绕过来，他把头埋在清濑的肩膀上方，耳廓和脸颊的皮肤贴紧，就这样趴在床上拥抱着。 “我不想让你只以我为重心。” 耳边的闷声传来，清濑只觉得心里松动了一些，他忍不住抬手，抚摸到藤原柊的后脖颈。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了一阵。 藤原柊又说：“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去忍受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 “都过去了。”清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我也没想到会被卷进这些事，谁能想到这些事呢，如果不是井伊太太告诉我小池太太确实在收贿赂，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是你放心，我没有有意贿赂，但是小池太太可能习惯了，她收了套和服没给我钱，好贵啊，还好我攒了点积蓄……” 他把那些琐碎的遭遇断断续续讲给藤原柊听，企图用开玩笑的语气缓解藤原柊的情绪，藤原柊却把他抱得更紧了，清濑有种说不出的预感，很快这个预感得到了证实，藤原柊在耳边说出了他最害怕听到的话。 “等伤养好了，我陪你回祇园。” 清濑看向正对上方空白的天花板，时间像是静止了，他想起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他崩溃着对藤原柊说的话。 他问藤原柊还能不能跳舞，他怎么就这样问出口了呢？ 害怕能使人说出真心话，终究还是被藤原柊察觉了，察觉到他还想跳舞，还想回到祇园。 “为什么？我不要这样。”他伸手按在藤原柊肩膀上，把人推开了一些，“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但你还是喜欢跳舞。”藤原柊俯着身看他，语气又变得强硬，“如果喜欢，就回去。” 清濑一再摇头，他不管自己的嗓音是不是还稳定着，他只是一味重复，“别开玩笑了，我当初离开，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我不回去，你说什么我都不回去。” 藤原柊的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当初你说想自己做选择，我同意了，是因为我想或许你有了新的想法，或许你厌倦了祇园的生活，或许你到东京有新的想做的事，你想做什么都行，你有选择权，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 清濑想推他的手，没有推动，藤原柊很坚持想让他听完所有。 “可你现在不开心，也不快乐，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能让你。” 清濑垂下眼帘，他在保持规律呼吸，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溃形。 “就算是我想抛弃一切，也不行吗？”他问。 “不行。”藤原柊只给了一个简短又坚定的回答。 在病房仪器微弱的滴答声中，清濑又想起重复了无数遍的回忆。 窗外樱花吹雪般落下，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把信放进了藤原柊的课桌里，而后他没有立刻走，他停留在那里，想象了一阵藤原柊坐在课桌前，发现这封信时的样子，奇怪又震惊的神情一定很好笑。 他就这样想象着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藤原柊永远能选择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他能在重要的高中阶段回到东京，他能毅然决然离家，能在大学实现经济自由，能在恰当的时间来祇园，同时又能做好正确的职业规划。 初中在京都的时光对他来说是弯路。 他就算短暂地走一阵弯路，正轨也铺在前面等他，而他也能正确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清濑做不到这么理智，感情跑得很快，总是会在理智前面，更多的时候，他是依靠感情在行事，感情冲到哪里，他也跟着到哪里。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没说，眼泪就已经快下来了，但他忍着没哭，他还有很多事问藤原柊。 “我已经隐退了，隐退了之后就再也不是艺伎了，你要让我怎么回去？”他抓着藤原柊的手臂，声音几乎是在祈求，“就算祇园接纳了我让我回去，我们要怎么办呢？分开在两地吗？在两地多久呢？” 藤原柊没有立即回答，这些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未来永远是未知数，就这样在寂静中过了许久，藤原柊背过身坐到床边，清濑只能看到他颓着背而显得憔悴的轮廓。 “你需要回去。”他没有让步。 清濑彻底心死了，他慢慢松开手，把手缩回被子里，病床下像是有个空洞，他在不断下陷，被吞噬。 “你让我再想想。”他咬牙别过头，“你先回去。” “我在这陪你。” “这家医院晚上不能陪护，你先回去。” 藤原柊没动。 第137章 清濑加大了声音，“你走啊。” 藤原柊终于起身了，他在床边默立着，清濑不去看他，又过了一段时间，清濑听到了病房门移开关上的声音。 这下他终于能纵容眼泪流下。 术后第一晚很难熬，清濑讨厌医院，至今无法适应，不能翻身浑身难受，他甚至觉得还是麻醉的时候好，晕着的时候就不会难受了。 到了后半夜他还是睡不着，不是因为疼痛，庞大的焦虑让他心跳加速双手颤抖，他干脆不睡了，任由自己彻夜未眠，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变亮。 病房的早餐准时送到，清濑没胃口，潦草吃了几口，白石发来信息，说要来探病。 早餐刚撤下，病房外就传来了白石和柚希交谈声。 “我刚才在楼下大厅遇到藤原了。”白石走进病房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消息，“我问他要不要上来，他说不用，然后就走了。” 清濑的眼睛还肿着，睁大眼很困难，但他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白石。 “他一整晚都在楼下吗？” “他昨天没回去？”白石没听明白这句话，“这家医院的护士很好的，他还那么不放心啊。” 清濑恢复了平静，“我不需要他陪。” 白石终于觉察到有一丝不对劲，“吵架了？” 清濑没有了声音。 白石又笑道：“要不要吃阿芙佳朵？我从我们经常吃的那家店打包了一份。” “哈？你打包的是冰淇淋？”一旁的柚希拆开包装袋一看，芙佳朵已经全化了。 “怎么会有人打包冰淇淋啊！”柚希嫌弃地看了一眼，“还是现场打出来的那种。” “冰箱有冷冻柜吧，冻起来还能吃。”白石拿着盒子去找冰箱。 柚希看了眼清濑苍白的面庞，又看向他缠满绷带的腿，“对不起啊，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在想，当初怂恿你们来东京是不是过分了。” “是我自己任性，是我要跟着藤原柊来的。”清濑平静回道，“当初你提议让藤原柊抓住机会来东京，我本可以不跟他来，但我还是来了。” 柚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向白石，白石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先出去，我单独跟清濑聊。” “啊？”柚希不知道白石想干什么，但她认定白石说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便立即起身。 等柚希离开病房后，白石在床边重新坐下。 “她这种钻钱眼子里的，提的意见参考性不大。”白石进行完一番损友发言后，又说，“你和藤原柊之间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让你这么离不开他。” 白石的话精准锚定到了那些最隐秘的痛处，清濑愣神，纷杂的记忆又在脑海里播放。 突然杳无音讯的人，无疾而终的感情。 从15岁那年他就坚定认为，只要两人分开了，就真的会错过。 “就……很早以前发生了一些事。”清濑不想说得太详细，“我总觉得和他分别在两地，我们就会渐行渐远。” “真是辛苦他了，能忍受我这样黏着。”他自嘲地笑笑，用手臂遮住了酸涩的眼眸，“可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或许可以在东京定居，一直在一起，他却让我回京都。” 他越说越失控，“我是放弃了我的大好前程，我为什么不能放弃，就算放弃了又怎样，京舞多辛苦啊，我的老师又那么严苛，继承也不是什么让人快乐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放弃……” “真正放弃了的人，怎么还会有念想呢？”白石的声音传来，清濑一下噤声。 “不能撒谎哦，你说的放弃，可能只是妥协罢了。”白石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说放弃事业，放弃家庭，放弃金钱，更多时候，他们都在妥协。一个人把全部寄托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事。” 清濑放下双手，看向白石。 “藤原柊大概是很清楚其中的道理吧，所以才想让你回京都。”白石对他笑了笑，“他一定是发现了你对京舞还有留恋。” 第85章 藤原柊，你要失去我了 白石说的话将他逃逸的情绪抓回了原位。 清濑逐渐变得平静，在床上躺平，闭上眼，“我们遇到的时机，总是很差。” 他丧失了大声说话的力气，只能用很虚弱的声音发出声响，“我们的轨迹很难重合，是我硬想拼凑在一起。” 就算没有这次意外，他们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只是早晚不同罢了。 对于藤原柊来说，先确定人生主线，再处理感情，才算是合理的顺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清濑说着说着，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柚希之前也问过我，说京都到东京只是几小时的新干线而已，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怕，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怕。” “我应该试着让自己不要这样了。”他说完这句话，彻底没了力气，声音吞没在了哽咽里。 白石在一旁沉默了很久，她很少会这样长时间不说话。 过了会儿，她问：“吃阿芙佳朵吗？” “嗯？”清濑没想到她会提到被遗忘在冰箱里的冰淇淋。 白石起身去拿阿芙佳朵，“作为心理医生我的建议是，你确实应该不要让自己这样。” 第138章 她把阿芙佳朵的盒子放在桌上，“吃点甜的，让心情好点。” 阿芙佳朵融化过一次，奶油冰淇淋和咖啡液彻底混在了一起，没那么甜，苦涩味加重了很多。 清濑原本不太能吃苦，这次却吃得毫无怨言。 术后恢复的情况很好，只要能康复并不影响走跑跳，清濑偷偷问医生康复后会不会影响跳舞，得到的答复是不过度练习没有问题。 医生还说，藤原先生也询问过他这个问题。 这在清濑的意料之内，毕竟手术前他死抓着藤原柊问过这个问题，恐慌大喊的样子应该是很吓人。 对此清濑甚至还想过一些地狱笑话，比如他不仅应该给脸上保险，还应该要给腿上保险。 同时他感恩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的技艺得以保留，京舞还能陪伴他走很久。 康复期间，藤原柊没课的时候就会到病房来陪护，在医院规定的时间点离去，日日如此，从没缺席。 自从上次两人的情绪都失控之后，藤原柊再也没提过回京都这件事，清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缓和僵持的气氛。 但不提不代表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抉择和纠结反倒留给了自己，比术后康复更难受。 在漫长又无聊的住院时光中，清濑备受心理折磨。 如果不是白石时不时来探望顺便提供免费心理咨询，他总觉得自己就要抗不过去了。 住院期间原田也来了一次，说他知道了贿赂这件事，愤怒至极，想要举报，但收礼收钱这件事小池学院长没有直接参与，界定麻烦，白石建议他谨慎处理，如果真的要举报，就要一次性解决，铲除彻底。 在出院的当天，小池又来了，这次他也送上了一大捧鲜花。 “比之前好很多嘛，之后就是在家休养了。”他笑得乐呵呵的，仿佛这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 “对了，藤原，在春假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去北美的游学，会去到美国加拿大两个国家的四所高校，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本来学校只让我跟着队伍去，这次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小池自认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可藤原柊却皱了眉。 “一个月吗？时间太长了。” “春假嘛，时间本来就长。”小池又笑了几声，“你不要总顾着埋头教学，学校的其他活动，还是应该多参与，这对你升教授也是有好处的。” 他暗示完这个利好消息，看向轮椅上的清濑，又对藤原柊说：“不过你的犹豫我也能理解，清濑还需要人照顾，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实在不行我就不勉强了。” 清濑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小池离开的时候问了他的银行账户，说会把小池太太定和服忘记支付的钱打回来，“忘记”这个词用得很是精妙，看起来极具“不小心”的意味，而避免了故意的性质。 小池的想要平息事态的意思很明显，原田教授说的举报一事还没有透露风声，他和藤原柊保持了默契的缄默。 走出医院的时候，清濑发现街道两旁的樱花满开了，在住院的时候他经常听到电视台的赏花预报，今年初春天气不算太好，只是比隆冬稍稍转暖了一些，气象台预报下个礼拜还会迎来大幅降温，花期短暂，希望市民合理安排好赏花时间。 这周还算是不错的时节，有些事也该下决断了。 回到家下了的士后，清濑没有让藤原柊扶，自己拄着拐杖往楼里挪动，藤原柊默默地在一旁跟着，生怕他摔了。 清濑自诩平衡性不错，得益于多年跳舞的重心控制，拄着拐杖走路对他来说不难。 “游学还是去吧。”站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他对藤原柊说，“我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医生说你的生活起居还是需要人帮忙……” “那我干脆提前回京都算了。”清濑打断他的话，“你看我现在可以拄着拐杖走来走去了，不用等到年末，现在就可以回去。” 藤原柊应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及这件事，神情骤变，“不用这么快，你的伤还没养好。” 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急迫，“医生也说过，现阶段你还不能走动太频繁。” “在哪养伤不是养伤。”清濑看着下降的电梯数字，“你不是想让我回去吗，现在正是时候。” “清濑……”藤原柊的声音变得严肃。 “你怎么不叫我汐音了？”清濑转头对他笑，“这样也对，我回祇园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回以前的花名。” 电梯到了一楼，门打开了，两人都没有走进去。 电梯门关闭，清濑又按了一次，门再次打开，这次两人才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到家后，清濑决意不再耽搁，他支着拐杖开始收拾行李，刚翻出几件衣物，就被藤原柊夺了下来。 “我没有让你现在回去，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把伤养好。” “回京都后，我会麻烦望月妈妈照顾我一阵子，这样不至于影响到你的工作。”清濑转头又去找行李箱，刚打开柜门，藤原柊又把柜门给关上了。 清濑干脆不整行李箱了，草草往包里扔了些东西，扔了什么他也没顾得上，大不了回祇园缺什么再买。 藤原柊彻底静止了，他站在房间中央，无措地看着他来回整理东西。 第139章 “你一定要现在回去？” “是。” “你不要赌气。” “我没有赌气。”清濑简短地回，“我是认真的。” 这是他想了一个冬天的抉择，其实刚回到家迎来熟悉的气息时，他有过退缩。 这是他和藤原柊待了时间不长，但真的很幸福的家，幸福到他觉得再多待一秒，自己就要后悔。 “我可以拜托白石照顾你，我可以不去春假的游学，那不是硬性要去的。”藤原柊还在试着劝说。 清濑的回复全是不用。 到后来藤原柊像是放弃了，他坐在床边，双手手指交叠在一起，用力地握着。 落地窗外的绿植冒了绿芽，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寒气洗礼，绿植们被维护得很好，是有人细心照料的成果。 清濑不敢多看一眼，去客厅找交通卡，在托盘里拿了卡片后，他发现茶几上的纸巾盒压着几张纸，上面有“申请表”之类的字眼。 那是双份的同性伴侣关系证明申请表，从港区区役所官网打印下来的。 他把那两张薄纸拿起来，纸张透着阳光，上面的每个字都很美好，他看了许久，把纸压回到原处。 初春寒凉，清濑往脖子上绕了围脖，打车去品川站。 藤原柊也一并过去了，街头巷尾的樱花树都在飘着淡粉色的花瓣，还有几片飘进了窗里。 清濑看着落到手心的花瓣，忽然想到，这是他和藤原柊的第一次赏樱花。 居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但好歹是一起赏到了，不像他们上一次中学分别时那样尽是遗憾。 品川站很快就到了，作为众多电车线和新干线的停靠站，站里客流不小。 车站的工作人员尽力提供了服务，从大老远推来了轮椅，到闸机口的时候，清濑让藤原柊停下，把轮椅交接给车站工作人员。 “等下出站你还要麻烦管理员清空卡的记录再出去，就别进来了。”他从藤原柊手里拿过包，“就到这里吧。” 他向工作人员示意，刷卡进站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闸机口开闸的声音，藤原柊还是刷卡进了站。 “让我来吧。”他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轮椅，“我送他到站台。” 清濑强行保持着沉默，身后的人推得缓慢，到达站台后，藤原柊绕到他面前，双手扶着轮椅，蹲下来，和他保持持平的视线。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把清濑脖子上胡乱围的围脖整理整齐，“我之前不应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我们回去，好不好？” 酝酿好的情绪又一次在脱轨的边缘徘徊，清濑摇摇头，把那些情绪压了下去。 “我想过了，我们都相互冷静一段时间吧。”他说。 “冷静，是什么意思？” “你刚到祇园的时候我说过的，祇园的规矩很多，离开回去，恋爱结婚都不是儿戏，也不能那么随心所欲。”清濑把大半张脸都埋到羊绒围脖里，“这次回去，或许就要一辈子待祇园里了。” 对面站台有过站列车呼啸而过。 “两年后你拿到教授职称，应该会一直待在青山，对吧？”他继续说着，“我想不到今后我们还能在一起的可能。” 他把脑海里排演过很多次的话都顺利说了出来，“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话说到这里，他相信对方已经听明白了。 随着站台广播响起，列车缓缓进站，新干线的门打开了，品川站是中途站，停留的时间很短。 因为他乘坐了轮椅，站台已经通知了车厢乘务员接应。 他们没有时间煽情道别，一切都很快速地进行着，站台工作人员铺了斜坡，乘务员走出了车厢，着手安排把轮椅推上车。 在轮椅被推进车厢的那一刻，清濑离奇地想到，藤原柊会难过吗，他为什么总能把所有情绪都藏得这么好呢？怎么能什么道别的话都不说，让他一个人难过呢？ 于是他想到了十分恶劣的道别词，并且说出了口。 “藤原柊，你要失去我了。”他背对着藤原柊说，“你不要后悔。” 下一秒站台的铃声响起，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藤原柊说了什么，但没听清，车门在身后关闭了。 “欢迎您今日选乘新干线列车出行，本次列车为希望号，开往新大阪，中途停车站为，新横滨、名古屋、京都……” 新干线从品川站起步，逐渐加速，前往关西方向。 清濑在列车广播中用双手捂住脸庞。 不……不是这样，是我又要失去你了。 第86章 祇园之火 祇园的花见小路游客络绎不绝。 这条路在晚上更容易遇到熟人，清濑赶着在下午回到花街，让司机直接开到了家门口。 他不想遇到任何熟人，可就在车子停下后，他就看到山村开着老人车从一旁经过。 清濑磨磨蹭蹭付钱，在山村彻底从街角消失后，才从车里出来。 在家门口翻遍了包，他都没找到房门钥匙，应该是走得匆忙，钥匙落在了东京。 清濑站在自家门口，觉得很荒谬，也很想死。 最终他靠着墙站立，让墙体帮他承担一部分重心，掏手机打救援电话给天音。 天音正在置屋化妆，化一半出不来门，是望月美代子带着备用钥匙前来解救。 第140章 回来的消息他没有通知祇园的任何一人，望月美代子看到他变成这副模样，连开门都忘了。 “怎么了？”她迎上前，上下打量着，“怎么变这样了？” “是意外，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有点高，就变成这样了。”清濑说的是实话，“我回来不是因为我摔伤，还有很多复杂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你的脸色已经差到不能看了。”望月美代子一直是沉稳优雅的人，现在却也慌乱起来，“快，我们先进去！” 她一手开门，一手缠住清濑的一只手臂，扶着他进门。 清濑在客厅沙发坐下后，望月美代子开了空调，又忙忙碌碌去厨房烧水。 清濑垂着头独自坐着，长发遮住了脸庞。 室温攀升，制暖空调呼呼吹着热气。 望月美代子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时，清濑还维持着原样坐着，一动未动。 “把围脖摘了吧。” 听到望月美代子的声音，清濑慢慢伸手，触到围脖，猛然想起分别时藤原柊给自己整理围脖的样子，他的手又垂下了。 望月美代子以为他没有力气摘，便帮他把围脖摘掉，放在沙发的一角。 “藤原老师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暂时分开了。”清濑嚅动嘴唇。 望月美代子一阵沉默，随后又问：“之后怎么办？” “不知道，先在家养伤。”清濑没有抬眼。 望月美代子宽慰地笑了笑，“没事，不急，其实你走之后，有很多客人都觉得惋惜，时不时打电话到置屋问你的情况，如果要恢复艺伎的身份，可以试着和协会打声招呼，虽然没有那样的先例，但可以试试。” “先不这样了。”清濑摇头，“我不能坏了规矩。” 望月美代子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她说：“不当艺伎也好，不去参加宴席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专心京舞，喜欢你的人如果能在舞台上见到你，也算是一种慰藉。” 清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两眼睁着，却像是空洞。 好在天音和栗花落一起赶到了，搅动了凝固的气氛。 天音在玄关甩下厚底木屐，先冲进了屋子，她穿着全套的舞妓装束，头上的流苏发簪叮当作响。 “别跑这么急，要是摔了就跟我一样了。”清濑强撑着精神，对她笑，“谢谢你啊，把我的院子照顾得这么好，我以为你真的把草都拔光了。” “笨蛋！汐音哥大笨蛋！”天音“唰”地就哭了，栗花落赶紧抽了纸巾，按在她眼下。 “别哭，等下妆花了。” 天音接下纸巾，哭得更响了，近乎号啕大哭。 为了显得像没事人一样，清濑维持着淡淡微笑的平和神态，脸却僵得难受。 “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栗花落走到清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家暴？” “没，真的不是这样！”清濑赶紧摆手。 “哦，那就是分手了。” 清濑没有看她，扭头看向叠起来的围脖，“你怎么不嘲笑我啊，现在我这样不是正如你意吗？” “我不嘲笑自作自受的人。”栗花落双手抱胸，一副教导者的姿态，“望月置屋的规定还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聆听栗花落的教诲了。 “一、望月置屋的舞妓和艺妓需要以修习技艺为第一目标。二、修习期间不能谈恋爱和结婚。三、隐退后不能重新回归花街。”栗花落收回三根手指，“你说说你遵守哪条了？” “真记仇啊……”清濑觉得不可思议，栗花落居然记得他当年说过的话，还能一字未差地复述给他听。 “你是男人就偷着乐吧，不会经历怀孕也不用流产，就受个情伤而已，快点振作起来。”栗花落的这番话比嘲笑还刺痛，清濑皱着眉看她，似乎在分辨她这么说是不是在安慰。 栗花落也这样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放在茶几上，“这支发簪给你了。” 是那支栗花落最钟爱的发簪，清濑用手把发簪往回推了推，“你别把当年划伤我的凶器给我啊。” “你还想回祇园的话，就忘掉一切，重来一遍。”栗花落没有收回发簪。 清濑的手也缩了回来，忘掉，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一旁天音的哭声没有停，她抽着纸巾，不断拭去眼眶下的泪水，“汐音哥你、你以后是不是要一辈子坐轮椅了？” “别诅咒我啊。”清濑也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我真的没事。” 天音的哭声渐渐消停了，看着喧嚣差不多停歇，望月美代子拍拍手，“好了，天音差不多可以准备去宴席了，栗花落给我搭把手，帮汐音收拾下东西。” 清濑其实没带回来太多行李，一个大包里装着一些零碎，一会儿就整理完了，随后栗花落计划将一楼布置成能睡觉的场所，减少上下楼对腿的损耗。 还好有一张沙发能变成沙发床，望月美代子收拾完床铺，栗花落把二楼的洗护用品也都搬到了一楼，总算是布置完成了。 “谢谢。”清濑什么都动不了，只能坐在一旁道谢。 “有什么事就往置屋打电话。”望月美代子离去时还有些不放心，栗花落在旁边连说了几遍“死不了”，她才肯离开。 家里没人后，清濑一点点挪到沙发床上，就这样背靠着沙发坐到了天黑。 第141章 厨房岛台上放着一只马克杯，那是藤原柊一直在用的杯子，因为怕运输摔坏就没带走，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他又看向庭院，打理园子的器具也都整齐地放在角落。 四周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慌。 清濑觉得有点害怕，他缓慢挪动着身躯，把客厅的窗帘都拉上，屋内暗了下来，他躺回到床上，裹紧被子，决定先睡一觉。 他睡得昏天黑地，中途被电话吵醒了一次，望月美代子说要过来送饭，他拒绝了，随后把手机静音继续睡，醒来的时候窗帘缝隙外的天是暗的，清濑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他居然整整睡了24个小时。 临近夜晚，望月美代子又一次打来电话，说必须要给他送餐，清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答应了。 很快望月美代子就赶到了他的住处，用备用钥匙开门，屋子里黑洞洞一片，她走到客厅，把沙发边的地灯打开，客厅里这才有了些光亮。 清濑闷在被子里，连动都没动一下。 “吃点东西吧。”望月美代子在床边站了一阵，走到餐桌边上，把带来的饭盒拿了出来。 “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嗯。”清濑强撑着从沙发床上坐起身，明明已经睡了这么久，他却还是觉得累，洗漱都像在梦游。 望月美代子扶着他坐到桌边，闻到饭菜香后，他才逐渐有了一点实感。 从置屋离开后，他就没有再吃过望月美代子做的饭了，这些日子习惯了藤原柊做菜的口味，现在吃别人做的饭菜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清濑机械地吃饭，好像汲取食物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 “藤原老师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打你手机你没接。”望月美代子坐在他对面，神色忧虑，“你有空还是打一个回去吧。” “嗯……”清濑应了一声，把饭菜往嘴里送。 “他跟我说了一些康复期的饮食注意事项，还说他联系好了复健的医院，明天开始会有人到家门口接送。” 清濑又应了一声，声音微弱到快听不见。 望月美代子叹了口气，“我不好过问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现在还在养伤，不要亏待了自己的身子。” 清濑不出声了，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得静默，他尽可能地吃了大部分饭菜，后来望月美代子看出他在硬塞，还是让他放下了筷子。 在望月美代子离开前，清濑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他不能总让望月美代子这样担忧，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我想等腿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去拜访西川老师。”他说，“回来了，还是要跟她说一声的。” “其实西川现在……不愿意见人。”望月美代子的言语间很是犹豫，“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愿意见人。” 清濑抬头，愣愣地看着她，望月美代子说的话着实让他没想到。 “西川老师谁都不见吗？”他问。 望月美代子摇头，“谁都不见。” 不应该啊……清濑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连忙问：“西川到底怎么了？” “手术结果不理想，今后她很难从轮椅上站起来。” “怎么会……” 清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确实很久没听到西川的消息了，但从未想过是这个原因。 过去的他或许难以共情，可现在的他却再清楚不过，这对西川来说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 “舞室她也没再去过，我让栗花落帮忙带着见习生练习，她一个人很吃力，但总算是有人培训了。” 望月美代子的神情并不明朗，但她还是说：“或许什么时候西川想通了，就会回来。” 可西川没有想通。 临近降温的花期末尾，祇园着火了。 在祇园，火灾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中心区的古建全是木质，接连成排，一烧就烧一片。 清濑活了20多年从未见过火灾，周围邻居也大都没见过，这回全都跑到街上，望着浓烟燃起的方向议论纷纷。 在嘈杂声中，清濑拨通了望月美代子的号码。 “是哪里着火了？你们那边还好吗？” “祇园这边的房子没事。”望月美代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像在赶路，“是祇园后面着火了，白川再过去一些的位置。” 听到白川，清濑的心猛地揪紧了，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片区。 西川的房子着火了，火焰吞噬了整座古宅，浓烟翻滚到了上空。 消防车接连来了两辆，清濑撑着拐杖走不快，到警戒线外围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了。 他听到山村的大嗓门在嘶吼，“西川还在里面，她腿脚不便，很难逃出来！如果不快点救她出来，她会没命的！” 指挥的消防员一遍又一遍向他解释，说第一批进去的消防员已经在找人了，请他耐心等待。 清濑扒开聚集的人群，挤到前头，望月美代子在山村旁边站着，无措的身躯佝偻着，清濑扶住了她的手臂，望月美代子也抓住了他的手，他发现两人的双手都在颤抖着。 这一刻他知道了，望月美代子和他的想法一致，他们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木头燃烧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古宅的一角轰然坍塌，山村急得要冲进去救人，被消防员拦下了，他大声嚎叫着西川的名字，可火势还是压抑不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古宅里没出来人。 第142章 在外围抱水管的消防员突然发现了险情，大喊着说院子里散落着汽油桶，过去排查的消防员发现了一部分空桶，还有一部分是满载的汽油桶，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汽油桶拎了出来，挪到了安全的位置。 指挥官的对讲机终于传来前线的汇报，“火势太大了，强攻很困难，这样的火势应该是纵火。” 空中飘浮着火星，清濑的心一再下坠，手上传来痛感，是望月美代子掐紧了他的手。 “是她放的火。”她望着前方，喃喃地说：“是西川自己放的火。” 第87章 来自过去的信笺 大火到天明才扑灭，200多年留存至今的古宅全被烧完，什么都没留下。 急救医生到现场确认了死亡，警署的人也来了，现场人很多，所有人都在焦急说着些什么，清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嗡嗡声直响，是耳鸣吗，他说不清楚，也难以辨别。 直到医生在现场大声询问有没有人能交接死亡之后的相关事宜，清濑才有了一些实感。 望月美代子想要走上前和医生交流，她呼吸又重又急促，几乎快要过呼吸，清濑按住她的胳膊摇摇头。 栗花落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清濑让带着望月美代子去休息，他看向山村，山村在哭，一下一下拿手背抹眼睛。 剩下的所有人都望向了他，清濑在此时忽然醒悟了，尽管他没有从西川那里接到什么衣钵，但他是被西川器重的传承人，所有人都指望他能来处理西川的后事。 医生也在人群视线的引导下发现了他，朝他走来。 “您是家属吗？” 清濑摇头，又很快补上一句：“所有的事都跟我说吧，我来处理。” 和气象台预测的一样，降温的首日，京都就飘起了雪花，樱花还未落完，白雪覆盖在花瓣上，冬春之境同时出现，是极为难得的景象，也是赏花的一种风情。 整个祇园却无暇顾及。 西川选择自我了结性命的事四处传遍了，作为京舞的代表人物，西川的死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外界有诸多猜测，议论纷纭。电视台、杂志、报社的记者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祇园，在灵堂附近四处寻人采访。 望月美代子让清濑先避一段时间，说采访的事让祇园甲部歌舞协会的人出面就行。 清濑专心处理西川的后事，安置遗体，联系寺院，通知亲友，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曾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流程，对这一切都太过熟悉。 在灵堂布置好遗像后，清濑在西川面前站了许久，照片中的人神采奕奕，锐利的眼神透过镜框，颇有压迫的意味，看着脾气就不好。 西川总是这样，谁也不能忤逆她，她活得决绝，鲜明，带着旧时代的处事方式，成天拿着她那把折扇教训人，清濑总能预测到她扇子飞来的方向和角度，以获取一个损害最低的方式接下她的脾气。 西川的死也是如此，她不再顾及西川流有没有人继承，也不顾及曾经的西川流派有多么辉煌，遗书也没留一封，就带走了家族的一切，潇潇洒洒，轰轰烈烈。 清濑还是讨厌她的行事方式。 告别仪式开始的早上，栗花落和通宵的清濑换班，清濑到就餐区吃了一口寿司之后，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为了不被行注目礼，他独自一人又回到灵堂，来到诵经僧侣后面的无人墙角。 他靠着墙，慢慢地让身子滑到地板上，决定就这样坐着休息一会儿。 康复中心准时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接送事宜，清濑想起他忘了取消今日的康复训练，他匆忙沟通，取消了一整周的训练。 放下电话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清濑看到栗花落正跪坐在他面前，她的丧服是临时借来的，不算合身，她甚至连手串都没来得及准备。 “京舞教室的课，先暂停了，协会说会想办法，我听说他们要来找你。”栗花落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你想想怎么办吧。” 栗花落说完，又起身去忙了。 下午协会的人果然来了，清濑曾经见过他们，在他破格跳过见习期直接成为舞伎的时候。 “没有西川老师的明确承认，其实我们无法直接让您成为继承人。”协会负责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他说，“但西川流毕竟是一个庞大的京舞流派，还有众多学者不能放着不管，协会内部商量了一下，还是想请您接替西川老师，将西川流传承下去。” 清濑没有立即回答，远处见习生们正在烧香鞠躬，她们互相依偎着，稚嫩的面庞挂着泪水。 清濑收回视线，看向协会负责人。 “我明白了。”他因为腿伤无法行礼，只能微微俯身致意。 协会负责人也向他行了个礼，“等葬礼结束后，我们会和您再做详细的交接事宜，西川老师的事，请您节哀。” 清濑点点头，协会负责人起身，在风雪中匆匆离去。 晚上守夜用餐的时候，聚集的人更多了，清濑无心聚餐，披了件厚羽织，还是待在灵堂。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他想拿起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却有多个未接来电的通知，他看到了【小柊】的字眼。 还未改回原名的备注显得过于亲昵。 清濑有些愣神，藤原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忽然跳了进来，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143章 他握着手机，盯着名字和号码，手机突然又打来电话，这回他接了起来，还没出声，对面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你取消了一周的康复训练，刚才医院打电话向我确认情况。”藤原柊的声音听起来很急，“怎么取消了这么多天？” 清濑没出声，缓慢地想到，康复训练是藤原柊联系的，难怪医院会向他再确认。 “祇园这边，发生了点事，我暂时没空去康复训练。”清濑举着手机，贴紧脸庞，“所以就取消了一周。” “发生了什么？”藤原柊那边声音嘈杂，背景音里有人在喊藤原老师，还有人在欢呼干杯，应该是有一群学生在聚会，特别热闹。 清濑连忙说：“没事，你先忙。” 藤原柊在电话那头向学生们解释了几句，嘈杂声变轻了，他大约是走到了外头，清濑听到了室外的环境音。 “从北美回来之后，我到祇园来看你。” 想起白天答应了协会的事，清濑当下就拒绝了，“如果没什么事，不来也行。” “只有有事才能过来吗？”藤原柊的语气复杂，清濑听出他有点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该说什么，清濑觉得大脑转动得异常缓慢，和藤原柊说西川的事吗，还是说他答应了继承西川流的事，他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只能先捡些别的事说。 “你回来差不多也要开学了。”清濑继续推辞，“我这边……能一个人处理好。” “就算是开学，双休我也有空。”藤原柊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也是，藤原柊说得没错，腿长在躯干上，他想到哪里都行，谁也阻止不了。 反正人就在祇园，这么好找，不会逃，也不会躲。 可清濑却觉得快要崩溃了。 “西川自杀了。”他用最精简的词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没答应继承，西川绝望了才会选择自杀的，虽然没有人明着和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用很大的声音，嗓子却哑了。 “你不要来找我，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见你。”清濑抬起手肘捂住了眼睛，衣袖很快就湿了，“你想骂我也行，诅咒我也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声音，安静得让人害怕，清濑迅速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向一旁，平复气息。 他以为藤原柊会再打给他，可手机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一整夜，藤原柊没有再打回电话。风雪灌进灵堂，清濑裹紧身上的羽织，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大雪连夜并未停息，连气象局都估算错了这次降温的力度，次日的时候，樱花枝头已经全被压弯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连出殡的车都差点开不进来。 出殡前留了一段时间专门提供给外来民众到访。 寺庙外聚集了很多人，清濑因为腿伤被留在原地，后续的事宜都交给了望月美代子。 和寺院住持道谢后，清濑一个人朝着寺院外走。 “是……清濑吗？”寺院外有一位中年女人正在等他，看着面熟。 “小林老师？”清濑认出了面前的人，那是中学时候的班主任。 “是啊，我是小林。”小林笑了起来，又觉得在丧事时这样笑不太好，很快收敛了，“刚才你在寺院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 清濑也对她笑了笑，和她寒暄，“是来送西川老师的吗？” “是啊，我每年都会去看都踊，没想到西川老师就这样离开了。”小林看向灵堂还没被撤下的照片，又收回视线，“你的舞台我也有看哦，进到祇园之后应该很忙吧，我很难联系到你。” 联系……清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疑问，确实在进入祇园之后他进行过一段封闭式的训练，但小林为何要联系他？ 清濑连忙问：“小林老师是有什么事要联系我吗？” “其实也不是联系你。”小林摆摆手，“我想联系的人是藤原柊，你还记得他吗？当时来的转学生。” “嗯，我记得。”清濑应着声，气息却是乱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他，当时你们坐隔壁桌，我想你那儿兴许有他的联系方式。” 清濑语无伦次地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林的语气很轻松，“中学毕业的时候藤原走得太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我尝试联系过他的家人，但他们都说不需要，让学校处理干净就行，我想丢掉学生的个人物品不太好，至少要问一下他本人的意思，就一直没动他留下的物品，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东西还留在学校，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破土而出，清濑想起在毕业那天始终没有出现的藤原柊，他始终以为那日藤原柊只是暂时缺席。 “他留下的，是课桌里的东西吗？”清濑恍惚地问。 “对。”小林看向清濑受伤的腿，“这样吧，改天我到学校整理一下拿给你，或者你帮我联系一下藤原，给我一个他的地址，我给他寄过去。” “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拿吗？”清濑急迫地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跟您一起去拿，现在。” 第144章 “现在吗？”小林有些惊讶。 “现在。”清濑再次肯定，“就是现在。” 小林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但她也没法悟出什么原因，学校距离不远，跑一趟倒是不难，于是两人就这样在风雪中一路赶到了学校。 学校还在放假，教室里空无一人，小林配合着清濑的走路速度，也走得很慢，清濑一点点挪动脚步，从熟悉的走廊经过。 这所学校在他上学的时期就已年岁已久，经过了十多年，现在墙体都有些脱落了。 “是藤原妈妈来学校接的他，我说至少要拍个毕业照，可是他妈妈不让，就把他强行带回去了。”小林向他说明那一天的情况，“我看他妈妈脸色很差，就问了好几遍是怎么回事，他妈妈说，她是想趁藤原父亲不在京都期间把孩子带回去。” 小林应该是省略了一部分，毕竟是藤原柊的家事，她不好对外人明说，“原本藤原到京都来的时候，是被他爸爸强行带来的，没有经过他妈妈的同意，按照他妈妈的意思，是想让藤原上东京的学校。” “原来是这样。”清濑尽量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附和着。 原来是这样，当时他们还太小，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在毕业后分道扬镳了。 小林带着他来到办公室，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只箱子，上面贴着签条，写着藤原柊的名字，她打开箱子查看了一眼。 “没错，就是这只箱子，好拿吗？要不要我帮你？” “没事，我最近已经能走很多了。”清濑单手拄着拐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托着箱子，他装作不经意地透过箱子缝隙看了里面一眼。 旧课本，一些铅笔橡皮之类的零碎，一本夏目漱石的《抵京之夕》，还有……他的信。 这封信他用了便利店最最朴素的白色信封，和配套的白色纸张，没有一点花色，也没有任何香味，因为他不想让对方察觉这是一封特殊的信。 经过这么多年，白色的信封边角已经泛黄了，他很庆幸当年没有在信封上留下任何名字，不然小林在收拾的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跟藤原柊联系一下，把这些东西给他。” 清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幼稚地想：我才不跟藤原柊联系，这些东西落到他手里就是倒霉了，他要私自占有藤原柊的东西，保存起来不告诉他。 小林对他表示感谢，两人又说了一阵学生时代有的没的的事，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离别时，小林说：“现在你能实现愿望真是太好了，你当时特别喜欢跳舞。” 清濑听着这句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他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清濑捧着那只箱子从原点出发，穿过白茫茫的操场，他走不利索，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 他穿过操场，走到综合楼一楼的105舞蹈室窗前，假期的舞蹈室自然也是锁着的，他进不去。 冬天的紫阳花枯枝败叶，很难想象这样的花丛要怎么在春夏之际的时候变成那么漂亮。 清濑在舞蹈室外围站了会儿，任由大雪把自己淹没。 箱子的缝隙也钻进了雪花，沾在了最上面的那封信上，他用手拂开雪花，可雪花结晶很湿润，把信封表层浸润出一圈水痕。 他干脆把那封信给拿了出来，信封上胶的早就没了黏性，轻轻一碰就开，他用两根手指捻出信纸，水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淡去，有些字模糊得难以辨认。 无所谓，他能清楚地背出每一个字。 致藤原柊： 一个人独占舞蹈室的感觉怎么样？我最近没时间去练舞，管理老师说，钥匙归还的时间不能超过晚上6点，他急着下班。不过我们都快毕业了，我说这些好像已经没用了。（笑） 就偷偷告诉你我没时间去舞蹈室的原因吧。 我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前段日子我几乎快住在医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抱歉、、、 说实话我挺讨厌你父母的，他们总来我家找我妈的麻烦，但我不讨厌你，真的，从来没讨厌过你。 你要去读哪所高中呀？老师让我们填进学表的时候，你交了空白的表格上去对吧？我都看到了。 我问了你的前桌，他说你没有参加京都私立学校的考试，但是参加了公立学校的一般入学考试。 再再偷偷地告诉你，我也去考那所公立高中了，我们能不能遇见呢www 但是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去，祇园的人来找我了，说要培养我成为艺伎。 其实我妈妈也是这样从小培养我的，我的愿望就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艺伎，穿着好看的和服在舞台上跳舞。 怎么办，现在我有点不想去了、、、 可能是因为还想和你成为同班，啊同班有点困难的样子，能成为同校同学也很不错。 再再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想我应该是有点喜欢你。 就是那种，今年春天的樱花特别好看，想和你一起看的这种喜欢。 可是怎么办呢，我要怎么才能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特别幸运，你恰好也喜欢我的话，就带我走吧，不管用什么方法，把我带走吧。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清赖（划掉）濑汐音 第145章 好笨，这么紧张吗，连名字都能写错。 清濑捏着信纸，仰起脖子望天，漫天雪花从灰色的空中飘落，融化，顺着脸颊流下。 雪花真的很冷，让他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样子。 第88章 last kiss 原来他一直错怪了藤原柊。 在这么多年里，清濑很多次想到，藤原柊是不是看到了那封信，看到了之后他又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无动于衷，但至少藤原柊看到了。 没有人能对告白无动于衷，就算不喜欢，能让对方心里有一丝丝波动，他也满足了。 可是没有，这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出去，他多年的悱恻成了笑话。 大雪不断落下。 清濑带着箱子蹒跚回家，把箱子放到茶几上后，他就再也没了力气，歪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漆黑的和服上还有淡淡的香线味，清濑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指挥四肢动起来，拿出手串，褪下衣服，他又翻找出透明胶带，把这只箱子彻底封印，这才好受了一点。 落雪的夜晚很静，手机的震动声明显，清濑一时却没听到震动声，等对面打来第二通电话，他才回过神，接了起来。 白石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我看到新闻了，你们那里发生了火灾吗？” “嗯，我没事，就是我的老师在火灾去世了。”清濑把手机打开扬声器，靠在床上看庭院里的落雪。 “嗯……处理好京都的事，你还会回东京吗？” “暂时应该不回来了。”清濑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希望我待在京都，我也照做了，他说的其实没错，我确实喜欢京舞，或许我真的应该待在这里。” 白石稍稍停顿了下，“你们都说开了？” “算是吧。”清濑的声音有了迟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有些事他顾不过来，处理得稀碎，其中就有他和藤原柊的事。 “小柊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白石，“他……还好吗？” “我听我丈夫说，他在工作上还是和之前一样，就是私下的时候变得沉默了许多，也很少再参与学校同僚之间的聚餐，当然他本来就是一个沉默的人啦。”白石说得很轻松，可清濑听出她是特意让人安心而选择性地说了一些事。 “那就好。”清濑轻轻应声，虽然他在之前的通话里吼着让藤原柊别来找他，可听白石说起藤原柊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地把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生怕错过一点。 听着清濑这样有气无力的声音，白石发觉了一些什么，“看来你们说开了，但没有好好说开。” “嗯……我们之间的事，我没有办法冷静。”清濑抓了抓头发，“我总是在对他发脾气，但其实他没有亏欠我。” 他想起那封信，难受得手指抽痛。 “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所谓的爱并不是不求回报。”清濑裹着被子，整个人蜷缩起来，“我希望他可以明白我这么多年喜欢他遭受的痛苦，可他其实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错怪了他，是我在要求他补偿我。”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们最终还是相爱了，又是为什么。”白石反问。 白石的话击碎了他筑起的玻璃屏障，风浪涌入，冲刷得他东倒西歪。 “喜欢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白石又说，“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就是喜欢，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样就足够了。” 清濑把脸埋到膝盖。 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要到现在才明白。 信有没有交出去，已经不重要了。 白石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要答应我，就算因为一些事要分开，也要好好告别，不要留下遗憾。” “好。”清濑把手搭在封存的箱子上，对她保证，也像是对自己保证，“我答应你。” 距离祇园开春最盛大的都踊开幕只剩下一礼拜多的时间，栗花落感染了流感，持续高烧不退，清濑帮她顶班，拄着拐杖去京舞教室盯舞蹈。 或许是腿伤行动不便，清濑凄惨的姿态鼓舞了众多沉浸在悲伤中的舞妓们，觉得他颇有一种身残志坚的励志感。 但很快这些崇拜就变成了怨念，因为清濑扬言“水平没有达标的，全都不能参加都踊的舞台。” 一时间所有人都倍感压力，抓紧练习，丝毫不敢懈怠，威逼之下，练习的效果竟然是喜人的。 练习期间，协会的人来了反馈，说可以让清濑暂时顶上西川的工作，毕竟祇园的各大公演全年不断，不能就这样耽搁了，但使用西川流的名头仍旧不行，因为没有西川的传授，目前无人能使用西川这个姓名。 协会的建议是让清濑专精京舞，等待文化部的一系列繁琐评审，拿到无形文化财的认定后再用新的名字开启新的京舞流派。 回到置屋，清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望月美代子。 “无形文化财认定的大前提是要等到年龄65岁以上。”清濑直摇头，“太可怕了，我能不能活到这个岁数还不一定。” “65岁而已，肯定没问题，就是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有点可惜……”望月美代子正在整理都踊舞台的门票，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二楼就传来了栗花落虚弱的声音。 “不愧是西川，这就是她不留遗书的原因吧，咳咳咳……”栗花落从扶着墙壁从二楼走下，她披头散发，戴着口罩，说一句话就要咳嗽一下，“你不继承，咳，她就干脆把一切都毁了，让你用一生去领悟。” 第146章 “你也觉得西川的死有我的原因。”对于栗花落的毒舌，清濑丝毫不意外。 “我可没这么说啊。”栗花落走到离他很远的檐廊坐下，望月美代子给她倒了杯水，栗花落摇摇头，继续问清濑，“所以呢，你打算专精京舞吗？” 清濑没有立即回话，栗花落又说，“既然西川曾经有想让你继承的打算，说明你有这个能力，京舞教学的事你要是能顶上，就别让我来了，我天赋没你高，练得也没你好，到时候误人子弟。” “等这个月都踊的公演结束后，我再想想吧。”清濑看向望月美代子手中的门票。 “又是因为藤原柊？”栗花落的声音扬了起来，“恋爱脑真可怕。” “喂，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吧。” “为什么没有？”栗花落的咳嗽声越来越响，望月美代子及时出来打圆场。 “栗花落是病员，你就让着她。” 清濑指着自己的腿哀嚎：“妈妈你偏心！我也是伤病员啊！” 栗花落得意的眼神刀了过来，清濑想起他们还是舞伎的时候，也是这样经常吵架。 他知道栗花落这样做是为了让他恢复以往的精气神，他也确实比西川刚过世时候好多了。 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在祇园没有什么不好的，一切照旧，所有人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可清濑总觉得心里的某一块还随着那场大雪霜冻着，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化开。 而都踊舞台在春季如期开幕了。 从首演到终演大获成功，零失误的纪录保持了以往的水准，外界评价也从不安遍地到了好评如潮。 作为从祇园离开又回来往返横跳的人，清濑在祇园里其实是有些非议的，但西川的死抹平了一切，大多数的人都认为他是唯一能回来救场的，自然也就默认了他的存在。 拿到成果的时候，清濑不由地想到，如果西川还在，他就可以向西川证明他其实可以胜任。 可时光无法倒流，他错过了在西川面前证明自己的时机。 公演最后一次舞台完美收官后，清濑拄着拐杖，一个人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把舞台来来回回走了一遍。 可能是待的时间长了，天音从化妆室找到了会场，喊他回去。 回到后台，工作人员已经把演出服装和道具都清点得差不多了，清濑一个身残人士帮不上什么忙，象征性地理了下东西，最后连自己的包裹都没理清楚。 天音看不下去了，利落地帮他收拾完东西，劝他回去赶紧休息。 “没事，我跟你一起回。”清濑摇头。 天音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汐音哥以前明明是爱哭鬼，现在却不哭了。” “啊？我哭什么。” “奈奈退出见习生的时候，你不是很难过嘛，还被西川老师批评了，但现在你却能很冷酷地说‘没达标就不能上舞台’简直和西川一模一样。” “我可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当然要是能把技艺磨炼得和她一样，我还是很愿意的。”清濑背过身去，他看不得天音澄澈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看透。 “刚才在舞台的时候，总觉得你很落寞。虽然西川老师不在了，但公演成功结束，汐音哥还是应该开心一点的。” 天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濑装作不在意地走向窗边，对她说：“外面下雨了，记得把伞一并带走。” 说完他就想笑，转话题的水平越来越差了，就和藤原柊一样。 清濑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在排演都踊的时候，其实他有一阵子在逼迫自己不去想藤原柊的事，现在一松懈下来就又想到了，看来是一辈子都和解不了了。 他把这些想法又一次压了下去。 走出会场的时候，外面的雨声愈渐明显。 清濑走着走着，看到会场门口有人站着，发觉是熟悉的轮廓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天音也逐渐停下脚步。 想什么就会来什么。 藤原柊撑着一把明显是从便利店买来的透明雨伞等在门口，雨势很大，他不得不把伞倾斜挡着檐廊外漏进来的雨水，才能保证身子不被淋湿，即便如此，他的西装裤腿还是洇湿了一片。 这样的场景曾经好像也出现过一次。 “那我……就先回去啦。”天音识趣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还不忘朝藤原柊打招呼，“藤原老师好，藤原老师再见。” 天音的身影没入雨中，消失得飞快，周围没别人后，清濑一下有些无措，他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藤原柊率先开口了。 “都忙完了？” “嗯……”清濑自觉声音在发抖，“今天是最后一次公演。” “嗯，我看了。”藤原柊说话的语气很生硬。 清濑听得发怵，“原来你看了啊……” “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再来找你，为什么还让白石给我门票？”藤原柊低头瞟了一眼西装的表带，清濑看到那里露出了票根的一角。 “我……的腿伤还需要复查。”话到嘴边拐了弯，清濑紧急在脑海抓取借口，“我就是想问一下，原来在东京的那家医院有没有联系你。” “你可以打电话问我这件事。”藤原柊的回答很快，“京都的医院也可以复查，我可以帮你联系。” “我有空自己联系吧。”清濑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装作不经意问，“你什么时候回东京？” 第147章 “今晚就回去。”藤原柊的回答更快了。 “哦……”清濑抖开手中的油纸伞，“几点的新干线？” “一小时后。”藤原柊下了几级楼梯，雨点撞击伞面的声音忽而变大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在雨里这样说，声音被雨声吞没了一半。 清濑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藤原柊就这样站在台阶上看了他一会儿，转而下完了所有台阶，缓步到路边打车。 雨天的车不好打，路边接连过了几辆满车，清濑越渐焦躁，在一辆空的的士靠边停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跌跌撞撞来到路边。 “我陪你到车站吧。”他用一只手掰着车门，生怕自动车门合上。 藤原柊被镜片挡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没说什么，清濑艰难挤进车里，两人保持着沉默，就这样一路到了京都站。 下车后，藤原柊的伞挪过来了一些，等清濑撑开伞后，他才把伞从清濑头顶挪开，两人就这样撑着两把伞，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往车站里面走。 清濑走不快，在藤原柊边上的时候，他走得更慢了，原本5分钟就能进站的路硬是被拖到了10分钟也没走完。 刚走到车站里时候，藤原柊就停下脚步了。 “你不用再送我了。”他看了眼人满为患的闸机口，“车站人太多，容易碰着你的腿。” “哦，好。”清濑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藤原柊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朝着闸机口走去。 望着熟悉的背影远去，清濑忽然就觉得很难呼吸，他拖着还没痊愈的腿快走了几步，扯住了藤原柊的袖子，“我听你的话，腿伤好之后，我会在这里好好跳舞。” 他不知道现在在说什么，嘴里说的话似乎没有在大脑反复徘徊，就这样说出口了。 “我会好好在这里跳京舞，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很长时间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他奋力地拽着，把平滑挺括的衣料攥出褶皱，藤原柊的身子僵住了，一点一点转过身看他。 “我们都要往前走，兴许未来什么时候能再遇上，如果遇不上，那就算了。” 时过境迁，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幼稚，觉得喜欢就应该要一直在一起了。 清濑抑住哽咽的声音，“如果遇不上，你也不能喜欢别人，绝对绝对不能，我会很难过……” 好像这样的话也挺幼稚的，清濑对他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还是和当年一样，没能把那些告白的话语说出口，只能这样别扭着说。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不耽误你赶车了。”清濑把重心放在一边的拐杖上，用另一只手做了个“拜拜”的姿势，他又笑了一下，盲目确信这个笑是好看的。 藤原柊始终静默地看着他，他无法窥视藤原柊在想什么，半转过身，想要离开，手臂却被拉住，藤原柊把他扯到怀里，沾着雨水气息的吻落了下来，冰凉的嘴唇贴到了一起，逐渐升温。 轻微的撕咬让嘴唇产生了痛感，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像是急于留下永久的刻印，清濑甚至无法本能逃离。 这是藤原柊第一次这样接吻，清濑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89章 first love 和服店送来新和服的时候，清濑正与编曲师商定公演开场的音乐。 全新的曲目，全新的编排，花街联合汇演在即，集齐了祇园所有京舞流派的展示就在都踊之后的初夏。 两场公演时间距离很近，连轴转让人神经衰弱，以至于忘记了和服的达到时间。 歌舞场的灯光烘得人头脑发胀，清濑拿到和服的时候还有些懵，和服店老板提醒他，“这是您年前定制的樱落纹样和服。” 清濑想起来了，这是他在公演独舞时候要穿的和服。 樱落夏启。 如今他只有在表演的时候，才会穿上这些厚重的和服。 这也是他历经两年第一次在舞台上单独表演京舞。 协会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实则已经间接承认了他在京舞界的地位，可清濑已经并不在意这些了。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其中一年的时间里，他都在为了腿伤而复健，时间之长让人焦躁。 后一年作为京舞所有流派当中最年轻的指导老师，他虽然没有得到身为继承人的“家元”称号，却迅猛成长为最受瞩目的京舞演绎者，时间之短又令人钦慕。 当然这其中牺牲了的睡眠和休息时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从小时候开始就为京舞铺路，清濑已经习惯吃苦。 蝉鸣声渐盛的时候，花街联合汇演如期开幕。 公演舞台结束之后，清濑例行公事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每年都是循规蹈矩的提问和回答，他需要为大家展示舞台前后演职人员和工作人员的付出。 “最后您跳的《黑发》是非常出名的曲目，其中讲述的断情绝爱的故事对于刚升为艺伎的舞伎来说很难掌握，为什么还会作为艺伎必须学会的第一支京舞呢？” 今年或许是因为拥有了单独登台的机会，采访的提问有所倾向，但清濑仍旧应答自如。 “《黑发》这首曲子虽然描述的是相爱但无法在一起的悲剧，但其实描述的是有情之人在爱情中体会到的无奈，是一个很成熟的苦恋，从而得到自身的成长，从舞伎到艺伎，也意味着成长，这首曲子旨在让所有艺伎明白，他们已经不再是舞妓时的青涩了，要多沉淀一些阅历，来面对一些更为深重的事。” 第148章 “原来这首曲子背后还有这样的解读，这样大家在观舞的时候更能体会这支舞的心境了。”主持人面前镜头，适当停顿，做了一个中断。 “祇园的下半年还会有不少公演，您也会参与其中的排练，有什么想对期待的观众说的话吗？” 清濑面对镜头，露出标准的灿烂笑容，“希望祇园能继续给大家带来高质量的演出，大家能够沉浸在京舞的魅力之中是我们最开心的事，感谢大家对京舞这么多年来的支持，期待能与大家再次相见。” 采访结束。 清濑从摄影组后头找到高桥，高桥正捧着相机查看原片。 “来看这些照片，我给你拍得巨好看！” 他把相机显示屏展示在清濑面前，“有舞台上拍的，还有刚才采访的，到时候推特上发新闻的时候，我取名就叫，《最受欢迎的祇园京舞传承人——走近清濑汐音》。” “好土的名字啊。”清濑嫌弃地看着他。 还是初夏，高桥就已经晒黑了，t恤袖子边缘下方的皮肤有一道清晰的黑白分界线。 “你前段日子又去冲绳了？” “这次是夏威夷啦，tbs日曜电视剧的海报拍摄在那边。” “哇，那真是下血本了。” “我们社畜什么都没享受到。”高桥摆摆手，“行程安排特别满，没有任何度假时间，回来后你这边拍完，我还得去东京跟进新的博物馆开幕式。” “哦？是哪个博物馆？”清濑的视线飘到了别处，现场的工作人员正在收灯，光线一晃一晃的。 “嗯……名字有点长，叫什么来着。”高桥漫不经心地一张张查看照片，把废片挑出来删掉，“想起来了，是叫《平安时代到江户时代-建都迁移文化博物馆》，就在harahills的顶层。” 听到熟悉的地名，清濑的声音更飘了，“好复杂的名字啊……” 他有些心不在焉。 “是吧，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愣了。”高桥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又停了下来，“我听说……只是听说啊，开幕式的时候他们还想找你过去。” “我知道，我拒绝了。”清濑利索地说完，高桥的眉毛一下就挑高了。 “拒绝了？不会是因为怕遇到藤原柊吧？我知道他参与了这个项目。” 清濑眯着眼微笑，“我是没时间，公演一个接一个，我都快住在练舞场了。” “好好好，你这样敷衍我，我也不问了。”高桥又把头扭了回去，专心删废片。 现场的灯光撤完了，周身没入黑暗，高桥的相机显示屏发出荧荧的光亮，照片中艺伎造型的他身姿优雅，略显清冷的眼神有了一丝神秘感，容易引起外界想要窥探祇园世界的好奇心。 这是作为祇园名片的标准室示外形象。 清濑偶尔会想起他经常对藤原柊做的那些黏糊动作，和他在外界维持的形象应该是两个人。 藤原柊……又不自觉地想起来了。 年初的时候，清濑接到了柚希的电话，说希望他可以作为京都艺伎文化的代表出席开幕式。 想到藤原柊也会出现在开幕式，他很快就拒绝了，柚希不理解，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见面机会，问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清濑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 这两年他和《黑发》曲目里演绎的主角一样断情绝爱，苦行僧一般磨炼技艺，他不是没有想过藤原柊，怕的是一想就要松懈状态，再恢复回去会用掉更多的时间。 西川去世之后，他需要快速拿出成果，这样才能让祇园认可他，可这个时间限定并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他依靠潜意识，想变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而到他真的获得认可的时候，他却怕见到藤原柊。 两年足以改变很多事，他害怕自己变了，也怕藤原柊变了。 望月置屋来了两个新的见习生，天音也已经到了可以升艺伎的年龄了，时间在年末左右。 作为望月置屋新培养的艺伎，大家都很看重天音。 在周末天音难得空闲的日子，清濑抽出半天时间，找了一个打扫庭院的理由把天音叫来，问她关于升艺伎的这件事。 “年末升艺伎的事，你想好了？”清濑和她在檐廊上对坐，中间摆了茶盏，显得这次面谈十分严肃。 可天音不吃他这一套，正坐的姿势松散，“你们都已经问了我一个月了。” 清濑耐心教导她，“毕竟成为艺伎之后，对你的要求会更严苛，谈恋爱结婚什么的都会有限制。” “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天音的脸颊气鼓鼓的。 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清濑用过来人的语气，再次给她打预防针，“万一你在宴席上遇到一个很帅很帅的人，想跟他走怎么办。” 天音无语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你。” 莫名被扎了一刀，清濑清了清嗓，故作深沉，“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对京舞老师要用敬语中的敬语说话。” “在我面前你还摆架子呢。”天音更加不吃他这一套了，“说好的打扫庭院是不是假的？你是故意骗我吧？” 清濑默不作声，看向檐廊外的庭院，差不多快两年没打扫，庭院里的荒草自由生长到了半人高，“野趣”十足。 如果被藤原柊看到了，他会生气吧？ 第149章 清濑垂眸，视线从庭院收回，陶瓷茶碗里映照着晴空，大朵浮云飘过，给茶碗添上了蓬松的芝士奶盖。 又到了有积雨云的夏季了…… 在发愣之际，天音已经趿拉着木屐跳到庭院里，自行查看这座庭院的现状，“虽然荒废了两年，但比以前是好多了，养护的痕迹也还在。” 她绕到墙角一块背阴处，指给清濑看，“汐音哥你看，这里还用筷子和绳子围了一块警戒区，里面是苔藓吧？” 清濑看了过去，天音的声音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他仿佛看到了藤原柊拿着放大镜观察苔藓的背影。 那人总是喜欢研究这些看起来很枯燥的绿植，也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行吧，我们不说那些事了，来打扫院子。”清濑挽起袖子，也从檐廊跳到了庭院里。 荒草和绿植交织，清濑其实分不清哪些是杂草哪些是藤原柊种下的植物，全凭感觉清理。 几小时下去，院子一角堆起了一小丛草木叶，院子看起来是干净了不少，还真小有成效。 “好像也没很难嘛。”清濑有些飘飘然了，拿着园林剪，“咔嚓”一下，一簇即将开放的杜鹃花头掉了。 天音尖叫了起来。 “小失误小失误。”清濑调整了姿势，脚一挪，把圈起来养的一片苔藓给踩了，压了好几道褶子。 “为什么汐音哥舞跳得这么好，生活上却是个白痴呢？”天音要崩溃了，“放着这片园子自生自灭也比你打理要好点！” “你……你帮我把那些杂草都装进麻袋吧，然后丢到门口，今天是收垃圾的日子。” 清濑自知理亏，其实天音说得没错，他根本就不会打理，为什么还要脑子抽风修整庭院呢？ 就算把庭院打理干净，也不再是那人在时的感觉了…… 清濑决定把最后一个角落清理，从此告别园林界，他拔干净杂草，在茂盛的阔叶丛中越走越深，这片绿植叶形很眼熟，清濑没去想这是什么，把每一丛叶子扒开，检查土里的杂草。 扒开最后一丛叶子的时候，一朵球形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眼中。 清濑的手停了，指尖拎着叶片怔在原地。 这是一朵紫阳花，只开了一朵，很不起眼，就这样藏在角落静静地开了。 【这里有几株紫阳花还活着……今年是开不了花了……院子土质好像营养不够……】 藤原柊说的话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清濑蓦地回头，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浇了水的庭院每一处都在闪着太阳折射的光亮，很美好的景象，可寂寥却将他裹紧了。 清濑回过头，在花丛前蹲下身，他把罩着花朵的阔叶拨开，让花团整个露出。 紫阳花蓝紫色的小花瓣在微风中来回碰撞，让他想起夏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他抱着那人的手臂，两人一起坐在檐廊下看着郁郁葱葱的小院子，什么都不做，也很快乐。 清濑就这样看了很久，起身的时候大脑供血来不及，甚至产生了一阵眩晕。 他顾不上眼前产生的刷白，从怀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柚希，上次你说的开幕式，我会来参加。” 第90章 东京故人 到达东京站的时候，柚希已经等在出站口了，对于这位事业繁忙的大小姐来说，她从未在车站口等过人。 清濑得此殊荣，纯粹是因为柚希怕他临阵又跑了。 “总算是把你请来了。”柚希还是一袭白色套装，双手抱胸，脸上的神情略有些不爽，“两年不见，你现在咖位不小嘛。” “我又不是艺能界的人，没什么咖位。”清濑的视线跃到了柚希身后，柚希身后只跟着一位司机，他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庞大的交通网络盘踞在东京站这栋古典欧风建筑之下，不同颜色的地铁电车线标着数字出口，人潮汹涌，清濑眼睛看得很累，干脆跟在柚希身后兜兜转转地走，心里默默吐槽这里的出口比人生岔路还要再更多一些。 走到地面，街道对面就是丸之内大厦，柚希的车停在大厦停车场，司机绕到车后安置行李，柚希特意把后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怎么不回港区，我可以去品川站接你，更近一点。” 柚希是滑进座位的，清濑十分矜持地拢着和服衣摆，慢悠悠地坐到后座。 “我不回港区。” “哈？”柚希从前座转过头，“那你住哪？” 清濑含糊回答，“我订了酒店。” 柚希一愣，“哦，你不回小柊那里。” “酒店离博物馆更近。”清濑把手机递给她，上面是谷歌显示的酒店地址。 “皇家王子花园塔吗？”柚希把手机递给司机，“那确实挺近的。” 对话就在这里结束了，清濑知道柚希是不好意思再提及藤原柊。 他也没有再提，车子开始在水泥钢铁森林中穿梭，前往酒店。 到目的地之后，柚希在酒店大堂停留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么怕见他？”她还是没忍住，“我是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过什么啊，但你还是喜欢他吧，喜欢怎么还怕见他？” 清濑刚办完入住，酒店工作人员推着他的行李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清濑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坦然承认，“我觉得自己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第150章 “你来参加活动，迟早是要和他见面的，早见晚见都一样。”柚希叹了口气，“唉，你们慢慢磨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她挥着手离去，大堂留下一串高跟鞋的踢踏声。 清濑在她身后挥了挥手，对身旁工作人员歉意微笑。 柚希作为主办方，给他定了个阔气的高层套房，这样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整理开幕式需要用到的服装。 清濑把和服挂起，抚平衣角，在梳妆台上摆好化妆品和饰品，随后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确认下半年的日历表，他在几乎满行程的表里挑出一个空闲日，写下【安排舞台修缮工作】。 刚打完字，闹钟响起，提示他有一个线上会议。 进入zoom，和服店老板以及和服画师已经在里面了，会议的内容是沟通天音升为艺伎需要穿的和服花纹，这是天音的重要时刻，和服的花纹并不能随意，他打算获得一幅古名画的授权，让上面的花纹可以出现在和服上。 开完会处理完所有事宜，时间接近零点，酒店送来了晚安酒，看到房间的窗帘并未拉开，便提醒他酒店外可以观赏到东京塔的夜景，特别提醒在零点之前。 东京塔…… 记忆腾起气泡。 清濑拿着酒杯，在空旷的套房里转悠了一圈，又回到窗前站定，他抬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瞥见塔沿橙红色的灯光，又把窗帘放下了。 他坐回到沙发上，窗帘开了个口子，那些亮光在晃他的眼睛。 清濑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窗前，把窗帘一点点扯开，亮着灯光的东京塔映入他的眼帘。 只是一瞬，东京塔忽而熄了灯，12点整到了，清濑只觉得左侧胸膛被猛烈撞击了一下，从心底泛出钝痛。 他仓皇地把窗帘又拉上了，严丝密合，一点缝隙都没留。 开幕式当天下午，柚希在他住的酒店定了个下午茶，说老熟人一起聚聚。 清濑还没开口问，她就说：“我叫了藤原柊，他说会过来。” 柚希的决定向来是仓促的，清濑磨蹭着到了咖啡厅，白石先和他打了招呼。 “哟，好久不见。” 原田坐在她边上，一直在焦急看手机：“有学生低血糖晕倒了，藤原陪着去医院了，唉，真是，怎么能这么不凑巧。” 白石觉得不对劲，“怎么周末还有课？” “没，是留学生，家人朋友不在日本，他就被叫过去了。” “学生要紧。”清濑适时出声，众人沉默了一秒，白石很快换了话题。 “小池那件事，总算有结果了。” 原田接上她的话，“是啊，我和藤原盯了他一年，终于抓到证据了，你猜最后怎么样，交给学校之后还把井伊也给牵进去了，闹得挺大的，现在他们都不在学校了。” 清濑听着这些熟悉的人名，恍如隔世。 原田挺直腰板，整理领带：“现在学院长是我啦。” 白石在一旁鼓掌，“我是不是还应该在你蛋糕上插一根蜡烛？” 原田大笑，“哈哈哈那应该把蛋糕给藤原柊，春季考核再过阵子就下来了，考核通过他就可以升教授了。” 清濑终于能回过神来了。 对哦，藤原柊要成为教授了。 没有人徘徊在原地浪费时间，所有人都在朝前走，也都拿到了想拿到的东西。 他也是如此。 有了地位，有了名誉，也有了金钱。 不用再看别人眼色，不用低声下气，也不会被牵扯进奇奇怪怪的纷争。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为了能在一起拼着一腔真情凑一起的情侣了。 果然藤原柊当年让他回祇园的判断没错，可他为什么还觉得难过呢…… 白石注意到他的思绪飘远了，安慰他，“没事的，现在藤原来不了，晚上他还是会来的，你别急。” 柚希也在说：“是啊，到晚上藤原柊肯定就来了，别急。” 清濑自觉没有急，但所有人都这么说，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神情展露出了急迫。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有两人要见面的实感。 直到晚上到了博物馆现场，看到会场桌上放置的铭牌的时候，清濑才终于有“见面”的实感了。 面前的铭牌写着他的名字，隔壁放着的就是【藤原柊】三个大字，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在前排。 清濑抬头看向站在会场边快乐社交的柚希，柚希也看到了他，视线平移着迅速避开。 清濑明白了，这个位置安排柚希应该插手过…… 会场又陆陆续续来了一批人，清濑在座位上坐下。 会场布置是和风式，等人都差不多到齐后，有工作人员上了京都抹茶，搭配一粒和果子。 唯独藤原柊的位置前没有放甜腻的和果子，只有一碗抹茶。 时间已到，清濑越渐焦躁不安，藤原柊迟到了，他变成了一个未知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清濑在位置上凝固了，一动不动，他衣着精致，发髻的弧度完美，但却像一只即将送进窑炉待烤的泥塑娃娃，连灵魂都飘远了。 而开幕式准时开始，现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清濑看到柚希在舞台边候场，主持人在台上发言，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忽然，耳旁传来了工作人员对讲机耳麦里的声音，“藤原先生来了。” 第151章 清濑喉咙发紧，双手绞在了一起，指尖的血色迅速流失，变得发白。 随着一阵熟悉的淡薄荷香气，有人坐到了身侧，声音很轻，并没有打扰到周围的任何宾客 清濑梗直脖子望着舞台的方向，他不转头也知道，那是藤原柊。 第91章 谎言 台上的发言精彩，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清濑想起年初都踊公演舞台的群舞，那首曲子鼓点密集，就和现在的掌声一样。 想了一阵子他又觉得好笑，现在藤原柊就坐在身边，他居然还在想着工作上的事。 清濑的意识有些延迟，记忆停留在分别时的节点，他们在车站拥吻，那双紧紧拥抱着他的双手现在正搭在膝盖上。 清濑微微侧头，视线从藤原柊的手指往上挪，只挪到前臂的位置就收回了，他不敢再往上，会太明显，会被发现。 为了掩饰偷瞄的紧张，他拿起抹茶喝了一口，想要放回的时候，他才发现拿错了碗，碗沿留下了一圈口红印。 “抱歉，我拿错了。”清濑把自己的抹茶放到藤原柊的餐盘里，“你喝这碗，我刚才没动过。” “谢谢。”藤原柊礼貌道谢，也拿起抹茶喝了一口。 那只碗放下后，就再也没有被动过。 清濑想到藤原柊应该是根本就不打算喝抹茶，只是为了让他不尴尬才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真是好心又温柔，他一点都没变。 这样想完心里舒坦了很多，但很快又被一阵悲哀填满，为什么要不断自证呢……明明藤原柊说话的语气就像陌生人一样。 台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有几个人上台讲了什么，清濑再也没心思关注。 会后例行合影，摄影师是高桥，在清濑还在台下磨蹭的时候，他端着相机在一旁调侃，“我就知道你会来。” 清濑很想假装不认识他，但高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站在台下帮众人排位置，声音很响。 “清濑，你站到中心，藤原边上。” 清濑没动，微笑着看他，高桥没读懂他的笑，手又挥了两下，“画面中心要好看点嘛。” 柚希在人群中起哄，“你说这话，剩下的人可不爱听啊。” 清濑正想推辞，又有人说：“难得邀请到的嘉宾，确实得站中间。” 众人开始挪位置，藤原柊边上很快出现了空位，这下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清濑一边道谢，一边走到了那个空位。 合影的人中很多人穿了和服，藤原柊一袭西装在其中尤其突出。 清濑迅速看了一眼他剪裁得当的西服袖口，又把头扭向相机镜头，高桥还在排位置，清濑思维涣散，如果藤原柊也穿着和服就好了，他们一定很般配，他想象过很多次藤原柊穿和服的样子，却从来没提过让他去订一套。 “好，就这样，要开拍咯，做好准备，一、二、三，cheese——” 所有人都喊了cheese，唯独他们两人静默着，金色礼花在空中炸开，纷纷扬扬落下，周围欢声笑语不断，很多人走到藤原柊边上和他握手，说着祝贺的话，也有人上前和他打招呼，清濑礼貌但疏离地回应，可能是因为看着神秘高冷，这一段社交环节得以迅速结束。 柚希正在和一群合伙人激烈讨论去哪里进行二次会，有人说要去吃烤串，还有人说要去居酒屋，一想到二次会结束后就是凌晨，不利于养护皮肤，清濑严格执行一切维持美貌的方式，找了个借口婉拒，一个人提前溜走。 从顶层下电梯需要攒一波从露台展望平台下来的游客，清濑在队伍末端跟着徐徐进入电梯，在电梯恰好要关门时，工作人员又把电梯按开了，说了声“抱歉”，应该是还有被落下的游客，清濑提前让出一些空位，电梯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是藤原柊，清濑和他的视线匆匆交错，藤原柊转了个身，找到空隙站好，就在正前方。 看着面前人的脊背，清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电梯下降速度很快，到低空有一段透明能望到室外的阶段，电梯里有游客在讨论说这是看东京塔的绝佳位置，清濑不知道藤原柊有没有在看，他的视线被藤原柊挡住了，他看不到东京塔。 出电梯之后，清濑保持正常的速度往楼外走，藤原柊就走在他一侧，清濑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他以为藤原柊是在观察他的走路姿势。 “走路已经没有影响了。”请来放慢了速度，保持和身边人持平的位置，“你帮我联系的康复医院还不错，后续恢复得很好，前段日子公演的舞台在电视上有转播，也有一些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看了的话就能发现我现在跳舞也没有影响。” 藤原柊默默听完了他一长串的话，随后说道：“礼花落到你头上了。” 清濑愣住。 “哦，哪里？”他伸手往头上摸，藤原柊比他更快伸手了，手指在头顶触碰了一下，清濑很快缩回手。 藤原柊摘下了一片菱形的金色礼花，捏在手心。 “这片礼花就送你了，算是头彩。”清濑借机抓到了话题，“祝贺你完成了一个大项目。” 他想官方一点伸出手，和藤原柊来一个阔别两年的握手，但他忍住了。 “谢谢。”藤原柊礼貌道谢。 “就这样，我先走了。”清濑往室外的方向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顺便祝贺你升教授，我是听原田说的。” 第152章 藤原柊没接这句话，而是问：“你住哪？” 清濑只觉得大脑在宕机，“酒店，就在边上，步行五分钟就到。” 说完他才痛恨语言中枢竟反应如此迅速，绕过大脑就这样说出口了。 “我送你。”藤原柊说。 清濑微微睁大了眼睛，“啊，不麻烦了。” “我送你。”藤原柊又说了第二遍。 夜间的气温不高。 呼吸到室外新鲜空气的时候，清濑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两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沿着马路边慢悠悠地走着，体感没有5分钟，像是只有3分钟就到了酒店。 “我就住这。”清濑和他在门口分别，“谢谢你送我。” 他觉得这样应该就算道别了，转身走进大堂，走着走着他又开始呼吸难受，他停在大堂中央，又转过身，想往门外冲，碰巧一行中年旅行团正从外边进酒店，缝隙都被挤满了，戴着昭和风小礼帽的导游正在数人，清濑尴尬地等在人群后头，藤原柊没走，也还在门外站着。 两人就这样隔着熙攘的人群站了好一会儿，等旅行团全部上楼之后，周围才重归安静。 清濑终于可以从移门里走出，来到藤原柊面前，他侧身看了眼酒店，“我刚忘了，我只订了昨天一晚。” 他说谎了，主办方帮他连订了两晚酒店，此时此刻他正在心里疯狂祈祷不要走出一位认识他的门童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藤原柊顺着他的话问：“你没定今晚的？” “嗯。”清濑自觉眨眼的频率很快，谎言很拙劣，他的行李还在酒店房间里，现在空手站在这里，藤原柊不可能没察觉。 可藤原柊没有拆穿，脚尖微微往前挪了一寸，“要到我家住吗？你的东西都还在。” 停留了一段思索的时间后，清濑才说“好”，这样才不会让这个答应显得太快，而暴露他的急迫。 仅仅两年，南青山的变化不大，清濑跟着藤原柊回家，明明他知道家在哪里，却还是跟在他身后，因为这样才能看起来像是被带回家，而不是熟门熟路地回家。 “东西都在原位。”藤原柊在进门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没有动过。” “哦……”清濑应了一声，环视整个屋子。 这个家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完全没变，甚至没有一样添置上去的物品。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甚至可以直接剪切上两年前他离开家时的影像。 清濑拉开玄关的鞋柜，拖鞋也在原位，他换上拖鞋，在家里转了一圈，又走到和室门口。 当时离开匆忙，他有不少和服留在了这里。 清濑走进和室，打开柜子，和服有轻微被翻动过的痕迹。 “你的和服我找人帮忙维护过，这两年梅雨季漫长，我是找以前你工作过的和服店店长帮忙的，她听说是你的和服，很乐意就答应了。”藤原柊站在和室门口解释。 “谢谢。” 所有和服完好如新，清濑合上柜子。 “你如果想带回去，我可以帮你一起整理。” 藤原柊误会了，他以为来这里是为了将留下的东西都带回去。 清濑摇头，“这次我是一个人来东京，一次性带不回去。” 藤原柊站在门边，看着像在思索，“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寄回去。” 看到对方还是会错意，清濑在心里叫嚣，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表面上，他的模样还是冷静的。 “太麻烦你了。” “只是寄东西，不麻烦。” 藤原柊的回答还是客气得像是陌生人，从见面到现在，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这样。 “是觉得我的东西在这里，你觉得很困扰吗？”清濑忍不住反问，藤原柊保持冷静的表情在瞬间变了，互相客气的假装被撕碎，他的脸上出现了难以被觉察到的慌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藤原柊的语速加快了，“屋子的空间足够，我不会困扰。” “对不起。”清濑很快道歉，“空间再足够我也不该占位置，我应该把东西收拾干净再回去的。” 他再次拉开橱柜，拉得有些猛了，抽屉撞击发出哐当一声，“收拾好后我会联系邮政帮我寄回。” 藤原柊沉默了一阵，说：“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收拾吧。” 清濑没有听他的话，把一个抽屉的和服全拿了出来，摊在榻榻米上，再拉开第二个抽屉。 藤原柊又说，“邮政已经下班了。” 气焰彻底被扑灭，清濑的动作渐渐停下了，他慢慢地把抽屉移了回去。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却不知道这个道歉的缘由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分崩离析太突然，那些未被解决的隔阂还横在中间，他知道委屈的人不是他一个人，两个人都有委屈，但这些委屈不是对方带来的，他们找不到出口，却急于找到出口，找不到就只能在一个圈子里徘徊，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会被打回原地。 洗澡的时候，清濑把水调冷，开到最大，他知道大脑不会因为物理要素冷静，反而越渐躁动。 回到房间，藤原柊已经把靠近阳台一侧的床位给空了出来，那一侧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绿植，也是他一直以来睡觉的位置。 藤原柊是背对着睡的，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清濑靠近床边，尽量让身子缩在床的边沿躺下，让两人的后背不贴在一起。 第153章 绿植随着晚风微动。 清濑眯着眼看了一阵子，他有个冲动，他现在就想转过身从背后抱紧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想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他向来喜欢逗藤原柊，喜欢看他慌张的样子，也喜欢看他慌张后迅速克制的样子，更喜欢看他克制不住压着自己情欲难掩的样子。 可现在他不敢。 睡觉！赶紧睡觉！现在要做的是睡觉！ 清濑自我催眠，几分钟后，他又把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在这干什么？只是为了两人盖一床被子睡一觉吗？那他到东京来是为了什么？ “睡不着吗？” 听到身边传来藤原柊的声音，清濑一下子定住了，他企图让四肢变得松弛，想让自己睡得像刚注射过麻醉。 “是不是太热了？我把空调打低几度。”身旁的人动了身子，藤原柊应该是坐了起来，手去够床头柜上放着的空调遥控器。 藤原柊知道他根本没睡着！ 嘀嘀两声，空调接收了信号，开始运作，房间内的冷气逐渐充足，藤原柊躺了回去，这次两人的背挨在了一起。 夏季睡衣没有什么厚度，皮肤的温度透过两层轻薄的衣料传递，清濑只觉得后背的血液在被煮沸，随即流淌到了全身，就算冷气再足，他也热得额头出汗。 他知道藤原柊也没睡着，他根本听不到背后人均匀的呼吸声，他再也忍受不了坐起身，藤原柊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身子侧过来一些。 清濑一手抓着头发，一手去拿床头的手机，“我明早就回去，你几点起床，我定个闹钟。” “你知道我是自然醒，不需要闹钟。”藤原柊在幽暗的手机屏幕灯光中望着他，“如果需要，我可以叫醒你。” “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叫醒，为什么还说要叫醒我？”清濑放下手机，头发全被抓乱了，他知道现在自己看着很像精神不太好的疯子，但他一点都不在乎。 “你哪次叫醒过我？”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话？” “你住的酒店，是我订的。”藤原柊平静地抛下这句足以夷平一切的话，他坐起身，看着清濑的眼睛，“是你先说谎的。” 第92章 一切安好 清濑没有说话，他希望黑暗可以隐藏他的神情，好让他的惊讶慌张全都沦为一团模糊的颜色，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怪不得柚希作为主办方却不知道他住酒店，她是主办没错，但藤原柊作为项目参与者，肯定会加入开幕会的安排，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我是故意说谎，因为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晚上。”清濑继续用手指没有规律地梳着头发，他也不知道头发会变得齐整还是更乱。 “我想着已经两年没见了，就见一面，仅此而已。”清濑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倒回床上，背对着藤原柊，“之后我们都还要忙工作，没什么时间，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房间再次坠入寂静，清濑睁着眼，反刍着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 就因为仗着喜欢，需要的时候不放手，不需要了又把人推开，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忍受他这样的反复无常，藤原柊就算生气了，那也是正常的。 清濑扯着被子的一角，刚盖住一半的脸，一只手却触碰到了他的肩膀，他感受到了一股力，把他掰了过来摊平到床上。 清濑微微睁大了眼，抬头望向藤原柊的眼睛。 没有戴眼镜的那双眼藏不住任何情绪，清濑读懂了，藤原柊没有生气，他在愧疚。 “当年让你回去，是我先提的。”他一手撑在清濑头旁的枕头上，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到脸颊，“分开后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以为你还是在记恨我。” 他只碰了一下，就把手拿开了，“后来我联系了望月置屋，听说你代替西川成为了京舞指导，协会对你的要求很严格，望月妈妈说你过得很刻苦，几乎不跟外人联系。” “我不敢在那时打扰你，想等你稍微空闲下来之后或许有机会，可是你再也没有了联系。”藤原柊的声音在发抖，黑暗中清濑看不清他的眼眶是否发红，只能看到双眸中涟涟的光亮变得更明显。 其实他可以对藤原柊解释，说现在他已经尽努力最快拿到成果了，已经没有人会质疑他是否能撑起旧西川流的所有京舞教学，也没有人会在背后说是他不想继承因而害死西川老师，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获得了大众的信任，他做到了。 可他还是害怕说出口，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害怕再经历一遍失败，让两人重蹈覆辙吗？ “一切都过去了。”清濑也伸手去碰藤原柊的脸，“我没有记恨你，反而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强行让我在那时清醒过来，我不一定能这么快找到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业。” 他尝试着对藤原柊笑了笑，“我现在一切安好，可以钻研擅长的京舞，祇园的前景也不错，现在你也青山学院安定下来了吧，我们都不用去迁就谁，日子也都很安定。” “或许这就是我们都想要的生活。”清濑收回手，“之前是我们都太着急了，忽略掉了很多事情，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始终看着藤原柊的眼睛，希望对方能够明白他说的话，藤原柊没有说话，其实他很少有哑口无言的时候，而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54章 “睡觉吧，我已经很久没那么晚睡了。”清濑再次裹着被子翻过身，紧紧闭住双眼，“你不要叫醒我啊，我会自己醒来。” 房间里还是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身旁的床凹陷了一些，藤原柊也躺回去了。 夏季的晚风吹拂着阳台上的绿植，这一晚两人都没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到天亮才沉沉睡去，清濑成功睡到了自然醒，他没有定闹钟，藤原柊也没有叫醒他，一如往常，他是在淡淡的咖啡香气中醒来的，在这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某个稀松平常的中午，藤原柊做好了早餐，他懒懒散散地走出卧室，又故意快跑从背后去抱住藤原柊。 清濑深吸一口气，将回忆阻断，推开房门，藤原柊还是系着那条他熟悉的围裙，在岛台碾碎坚果，洒到糙米制作的饭上。 清濑望着他的背影，忍住了想冲上去抱住的肌肉记忆，转而去洗漱清醒。 坐到桌边的时候，餐食都已经端上桌了，咖啡边是刚温热好的牛奶，清濑迟疑了几秒，“我现在喝咖啡不加牛奶了。” 藤原柊微微一愣，低下头说了句“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营造了一种还有下一次机会的感觉，清濑喝了口咖啡，早起排练舞蹈的时候天天喝冰咖续命，他已经能接受这种苦涩的感觉了。 一顿早午饭吃得沉默，结束后，清濑继续清点他留在藤原柊家里的物品，除了一些易碎物带不回去，他把剩余的衣物全部打包成箱，收拾得干干净净。 邮政的工作人员在约定时段上门，藤原柊始终表现得很冷静，直到工作人员开始往门外搬包裹，他才忍不住说：“其实……你不需要一次性全都搬完。” “没事，邮政有搬家服务，能一次性寄很多包裹。”清濑清点完所有包裹，付费，和工作人员道谢，关上门转过身，他看到藤原柊还坐在餐桌边上，双手紧握杵在眉心，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我没有和你置气。”清濑的语气很平和，“这些衣物我迟早是要带回祇园的，我下午回京都，没别的时间整理，下次来东京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藤原柊放下双手，看了过来，“你……下午就要回京都？” “嗯，马上就要开始准备祇园祭了。”清濑从座椅上拎起整理好的包，“今年祇园祭规模扩大了一些，要提前准备。” 他移动到玄关，藤原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前两年的祇园祭，你都没有邀请我。” 清濑的脚步稍顿，他转过身，保持着镇定，“祇园祭是开放的，大家都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又不是公演，还需要门票。” “如果我来会打扰到你吗？”藤原柊的语速变快了。 “我不知道……”清濑答得模棱两可，转而又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要来的话，可别被人发现了，不然他们又要说你想拐跑我了。” “就这样，谢谢你帮我安排了酒店，我走了。”清濑尽量把这句话说得像是以前他经常说的日常再见，他挥了挥手，决然打开了门。 第93章 再次来到花见小路的人 紫阳花的花期比想象中的要长，雨季过后土壤排水不好，清濑买了几本园林书籍，决心细心养护，可他本就是生活废，照着书籍的图文一顿操作下来，喜提土壤板结，最后还得是天音来救场。 好消息是花朵存活了，还陆陆续续又开了一些，清濑搬了把凳子支在院子里，近距离欣赏这一丛不容易的紫阳花。 “汐音哥从东京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庭院里看那几株花，跟魔怔了一样。”天音把水管收到院子一角，“你劝劝他，万一疯了就完了。” “我不劝，让他自生自灭吧。”栗花落拈起一块三角形红豆糕饼咬了一口，顺了口冰镇大麦茶。 这盒糕饼是她送来的，一盒六只，她一人就能吃掉三只。 “你们说我坏话能不能小声点？”清濑双手支在膝盖上，托住双颌，“我都听到了。” 栗花落朝院子里喊，“祇园祭要跳的奉纳舞排位怎么办，你看够了就赶紧回来工作！” “哦。”清濑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手麻脚麻，他摇摇晃晃坐回檐廊，对着栗花落摊开的草稿纸沉思片刻，拿起圆珠笔在天音的名字上打了个圈，“今年让天音跳前排中心位。” “哈？”天音的惊吓声从院子角落传来，“我要跳中心位吗？” “目前的舞妓当中，天音跳得最好，而且你今年要升艺妓，这也是对你的历练。”清濑思索着，“再加上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妹妹，一定要让大家见识一下。” 天音一路小跑到檐廊，“不不不，我不敢。” “就这么定了。”栗花落迅速把剩下的排位确定完，收起草稿纸，“下周开始按照定下的队形正式排练。” 天音抱住栗花落的胳膊央求，“别这么快决定嘛！” 清濑把另一张稿纸摊开，“接下来就是扇子的图案了。” “一起决定完算了。”栗花落拿起圆珠笔。 天音耷拉下脸，“喂！你们听我说话啊！” 第三次亲手操办祇园祭中的舞台，清濑已经熟练到不需要再花太多的精力，所有流程成了既定形式，有条不紊地进行。 奉纳舞依旧在八坂神社举办，天音在台下紧张得浑身发抖，上台后的表现却还不错。 第155章 在台下的人群中，栗花落挤到清濑身旁。 “感觉怎么样？” 清濑没听明白她想问什么：“什么怎么样？” “这次的奉纳舞。” “嗯……很怀念。”清濑实话实说，“想起了以前我们为了争中心位吵架的时候。” “哦，你说那一次啊，我觉得还是我跳得比较好，我比较擅长有鼓点的乐曲嘛。” “那真是不巧了，我什么都擅长。”清濑挺直腰背，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我们现在已经没必要争了。”栗花落没打算和他争论下去。 “说的也是，不过看到大家跳得这么好，有一种后继有人了的感觉。”清濑轻叹一口气，自我吐槽，“人还没老，我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这么沧桑。” 栗花落转头，上下扫了他一眼，“尤其是你上次从东京回来之后，跟顿悟了似的。” 清濑没吭声，栗花落继续问：“你和藤原柊现在到底怎样了？” “我……上次去东京见到他了。”清濑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可能是觉得有遗憾，遗憾没有补全，就会一直记得，所以我算是主动去找他了。” “见到他之后，我忽然觉得没有遗憾了。”清濑笑了笑，“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还是互相喜欢对方，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们谁都没有明确说还喜不喜欢，但我就是知道，我觉得他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去之前我其实很担心，我怕万一他后悔了，他变了，或者爱上别人了，我该怎么办，但我们都没有变。” “维持这样的状态挺好的。”清濑把扇子别到腰带里收好，“这样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栗花落追问。 奉纳舞接近尾声，人群开始鼓掌，清濑愣了愣。 “是啊。” “这么多年你还在自欺欺人。”栗花落看着台上谢幕的舞妓，跟着鼓掌，“其实你还是觉得有遗憾。” “是吗？”清濑也看向舞台，“也许就是你说的那样。” 栗花落说的没错。 夜晚降临。 清濑一个人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他还是和小孩子时候一样，买了一只糖苹果，边走边啃。 今年的夜市加大了宣传，似乎比往年规模更大，来的游客也比以往的多了不少。 金鱼摊人满为患，清濑在边上等了好久才等到空位。 金鱼摊的金鱼个头挺大，不是很好捞，清濑摩拳擦掌，第一条橘红色胖头金鱼在周围孩子羡慕的眼光中被抓到，率先进了碗里，清濑看了会儿碗中孤零零的金鱼，又投了一枚500円硬币给摊主。 “你还要抓吗？”有个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是啊，一条金鱼养着太孤单了，我再抓一条。”清濑拿着网寻找猎物。 第二条金鱼没那么顺利，边上的孩子们纷纷抓鱼上岸，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到最后连老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说要送一条给他，清濑拒绝了，说再试最后一次，抓不起来就算了。 金鱼摊老板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清濑知道自己的行径很奇怪，谁会不要白送的金鱼，可他还是想靠自己的能力抓住，不管有多难。 摊主拗不过他，只好又给了一张纸网。 这回清濑决定寻找木讷的金鱼下手，他围着水槽绕了两圈，终于锁定了目标——一只苗条且惰态的黑色三尾金鱼。 他屏住呼吸，下网，迅速捞起，运气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来临，这次纸网没破，他成功抓到了，两条金鱼一并收入透明塑料袋里。 清濑心满意足，拎着塑料袋继续逛夜市，里面游着的两条金鱼活泼，时不时搅动着水花。 很不经意的瞬间，河畔有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点燃了冷烟花，欢笑声传来，清濑驻足看了一会儿，那群学生是中学生的模样，正处在年轻又朝气的时候，他们的笑声恣意，互相拿着烟花棒追着跑。 放烟花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欢笑的，但他们却还是很开心。 清濑没有再看下去，继续回到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又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面熟的人，清濑停下脚步，他看到藤原柊就站在前方。 灯笼的光线不算很亮，昏黄的灯光融在夜色里，晕开成了梦境。 就像两年前他们相遇的那样，藤原柊西装革履，拖着一只行李箱，在身着浴衣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这不是梦境，是藤原柊。 塑料袋里两条金鱼扑腾得更厉害了，清濑向他走去，尽量维持着匀速的步伐，但脚步却越走越快。 “你怎么来了？”他在藤原柊面前站定，呼吸有些急促。 “研讨会结束了。”藤原柊说的话稀松平常，就和以前每一次晚回家时会说的话一样，“因为是我在青山参加的最后一次研讨会，他们举办了一个欢送会，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比原计划晚到了一小时。” “没事啊，夜市还没结束。”清濑说完，仔细品味了方才听到的话，“你刚才说……最后一次是……” 藤原柊平静地说：“今年春假结束后我办了离职手续。” 清濑的心跳很快，“啊，是吗？那你之后要去哪？” “回京都大学。”藤原柊解释道，“我有想建立的研究室，京大毕竟是国立大学，在学科建设方面有我更想要的条件。” 第156章 “原来是这样。”清濑觉得大脑停机了，他打趣着说，“你这样跳槽，原田教授一定很伤心。” “有点伤心，但他支持我的想法，也帮我联系了京大的教授，我很感激。” 清濑很想直接问他是不是就待在京都不走了？可他还是决定先试探着问：“所以呢，这次你在京都待多久？” “研究室定下来后，就再也不走了。”藤原柊语气平稳地抛下这句重磅的话，他没有强调，也没有掩盖，就这样很平常地说了出来。 清濑的心跳乱了。 “这样啊……”他在脑海里搜刮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那这样太好了，终于可以稳定了。” “对不起，花了这么长时间。”藤原柊忽然道歉了，清濑一瞬间变得特别惶恐，他害怕再面临他们曾经无法逾越的难题，便立即转换话题。 “要不要吃章鱼烧？”他指着边上一家卖章鱼烧的摊子问，手指在发抖，“好久没吃了。” 藤原柊说了句“好”，清濑就上前去买章鱼烧。 “一份章鱼烧，不要挤美乃滋，谢谢。”他时刻牢记藤原柊的过敏史，美乃滋那么甜，藤原柊应该不耐受。 “你以前吃章鱼烧是加美乃滋的。”藤原柊站到他边上，“这几年你的口味变化很大。” 想起看到他咖啡不加牛奶藤原柊有些愣神的样子，清濑摇摇头，“没有啦，我是给你买的，章鱼烧热量太高，我不吃。” 摊贩把章鱼烧挑出装盒撒料，柴鱼片慢慢变得卷曲，清濑一手拎着金鱼不太好拿，藤原柊帮他接过章鱼烧，清濑帮他拖行李箱，这样才能空出两只手。 行李箱重量应该不轻，清濑拖得有些费劲，他怀疑藤原柊应该是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 “你今晚住哪？”他问。 藤原柊用竹签扎了一只章鱼烧，“还没想好。” “要不要住我家？” 藤原柊刚咬下一口章鱼烧，被烫到了，面部变得扭曲。 “咳咳……” 看到他强装镇定的样子，清濑松懈下来，他不再觉得紧张了，迅速拿回了主场，“不过你的房间被我堆杂物了，你要自己收拾一下。” “嗯。”藤原柊咀嚼着，应得含糊不清。 临到家门前，清濑忽然想起那只装着信封的箱子还搁置在客厅茶几上，他顾不上金鱼了，让藤原柊帮忙拿塑料袋，率先换完鞋先进入室内，一路小跑到客厅，把那只箱子拖下来，塞到沙发底下。 匆忙处理好现场，藤原柊就拎着金鱼进来了。 “家里有些乱，你随便坐。”清濑用手拍着沙发靠枕，假装在整理。 藤原柊没坐，四处看了一圈，“家里有没有水缸？” “没有。”清濑摇头，“要不要去买一只？” “先找别的容器替代一下吧。”藤原柊从厨房的柜子里翻找出一只透明沙拉碗，把塑料袋里的金鱼放了进去。 两条金鱼终于不再扑腾，小心翼翼地绕着碗游，适应着新环境。 “先养在这里。”藤原柊把玻璃碗放在岛台上。 清濑走到岛台边上，看着沙拉碗问：“我们最近几天是不是吃不了沙拉了？” “还是我做饭？”藤原柊随意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清濑才恍然明白，他适应得太快了，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和藤原柊住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状态。 他迅速把头转了回去，磕磕绊绊说：“我做也行，如果你想吃速冻的食物弄熟的那种料理的话……” 藤原柊没有回话，清濑转头一看，发现他看着金鱼，嘴角微扬，竟然在笑。 清濑有些生气，正色道：“我平日里很忙的，没有时间做料理，把速冻食物弄熟已经是我能做的大餐了。” “我知道。”藤原柊双手撑在岛台上，侧过头，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所以你留我在这里，是为了让我做饭吗？” “是啊，因为我想吃健康的食物。”清濑把头往一边撇，不让他看。 “还有别的原因吗？”藤原柊的手指敲在玻璃碗沿，发出叮叮两声清透的声音。 夏季的晚风吹拂，从厨房的岛台往外望，院子里的紫阳花已经全部盛开了。 不要再害怕了，再重来一次。 清濑对自己说，就算当年的信没有交出去，就算错过了一次又一次，那又怎样，再重来一次吧。 “当然有别的原因。”他转过头，望着藤原柊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很喜欢你。” 藤原柊的脸庞在靠近，轻柔的吻落在嘴角。 “我也是。” 紫阳花在枝头随风点头，他听到了迟到已久的话。 第94章 终章愿望 秋末冬初。 天音换上了黑纹红领和服，这是成为艺伎之前她最后的舞妓装扮。 山村说腰伤复发，提出让藤原柊担任男众一职，在天音成为艺妓的当日拜访中亮相，众人一致同意，可藤原柊的和服还没有着落，身为重要的男众一职，没有和服在祇园可是一桩大事，清濑自告奋勇，为藤原柊置办和服一事就落在了清濑身上。 趁着藤原柊清晨洗漱的时候，清濑站到他身后，双手按在他肩膀的两侧，丈量尺寸，“嗯……你的身形和山村完全不同，他的和服你穿不了。” 第157章 藤原柊的嘴里全是牙膏沫，声音含糊，“我需要去定一套吗？” “当然啦，需要我帮你联系和服店吗？”清濑双手绕颈，趴到他背上，把头靠在肩膀，“但是藤原老师昨晚又干坏事了吧，我不一定会答应帮你联系哦。” 绵软的身子贴在后背，藤原柊就这样半背着他漱干净口，“什么坏事？” 清濑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绕到他身侧照镜子，“你看，我身上这么多痕迹，都是你弄出来的。” 镜子里的身躯一览无余，清濑懒得穿衣，就这样赤条条地站着，可镜子中另一人的眼神却在回避，显得有些刻意。 明明在床上不是这样的…… 想起昨晚胡闹的过程，清濑背过身去，果然背上也有不少吻痕。 “我说过今天还要出门让你轻一点，你说该怎么办？” “穿上和服之后就看不到了。”藤原柊回答得一本正经。 “是吗？”清濑半信半疑，回到屋子换上和服，那些痕迹竟然真的都在能被遮起来的地方。 他一路跑出去到餐厅，对着坐到桌边的藤原柊质问：“你是不是天天都盯着我看？不然怎么能控制得这么精准？” “是。”藤原柊望着他，给了一个简短的答案，清濑语塞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还隔着棉花抱了抱自己。 “就算……就算是这样，你做坏事也是事实，我不能就这样帮你。”清濑绕到他身前，跨坐到他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你求我，我才会帮你。” 藤原柊顺势捧住他的脸，“怎么求？” “你说怎么求？”清濑话音刚落，藤原柊的双手就带着他往下俯身，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贴到了一起，清濑自觉防线失守，这个吻并不清水，更不是他们在清晨经常腻歪的蜻蜓点水，带着情欲的接吻让他轻而易举就沦陷，皮肤升温。 于是衣带松了，理智也乱了，早餐暂停，藤原柊带着他回了卧室，继续做“坏事”。 干枯了两年，隔阂被填补，一点点充盈，回归原初。 清濑很满意藤原柊的索求，帮忙置办和服的事也就这样定下了。 其实就算藤原柊不求他，他也会悄悄“谋划”这件事，只是天音升舞妓的事加快了进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送和服等于求婚，他想抢在藤原柊之前下手，这样他们就能绑定在一起，藤原柊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计划是如此完美，清濑就忍不住面带笑容。 “你笑什么？”穿衣镜前，藤原柊正在试合适的布料，在镜子里抓到了清濑的坏笑。 清濑自然不会把原因告诉他，只是说，“我从没看过你穿传统服饰，想象了一下应该会很好笑。” 藤原柊认真地想了想，说：“小时候在七五三节拍照的时候穿过，我觉得很正常，不好笑。” “那不算，我是说长大之后，啊，等等，那块藏蓝色的料子不错。”清濑眼尖，发现了一块不错的料子，赶忙让和服店老板留下。 男众的服饰规定是藏蓝色，和服店老板拿出来的料子全是一个颜色，藤原柊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他根本看不出这些藏蓝色的料子有什么不同。 清濑却和老板讨论得热火朝天，说是给藤原柊置办和服，结果听的全是清濑的意见。 好在都是熟人，制作工期能赶得上日子，一桩大事了结，大家都松了口气。 到了天音升艺妓的大日子，望月置屋难得挤满了人。 发型师，化妆师，穿衣师，天音的父母全都来了，原本些许寒冷的天气也被人气烘得暖洋洋的，天音的额头出了些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清濑非但没让她深呼吸放松，还没心没肺地给她施加压力，“哇，门口的人都站满了，好多人扛着相机，和我当年有的一拼，预计足足有百人！” “汐音哥你别说了。” 清濑没收敛，掀着帘子看向街道，“我把我摄影的朋友高桥也叫来了，那家伙最会拍照，他一定给你拍得超好看！” 穿衣师傅临时打断了他，“是该少说点，天音呼吸急促，穿衣服很费劲。” 望月美代子拿着扇子给天音扇风，一边和穿衣师傅寒暄，“您大老远跑来真是辛苦了，山村的腰老是出问题，每次都让您来救场。” “山村的腰？哈哈哈，他没伤，我看到他在帮商店街卖菜的大婶种地呢！” “啊？那他怎么说自己腰伤不能当男众啊？”栗花落看向清濑，恍然大悟，“是你让山村说腰伤的？” 清濑放下帘子，支支吾吾：“我就是……就是想让小柊有一个可以穿和服的机会嘛……” “原来是这样啊。”天音终于逮到了“复仇”的机会，“我更正一下啊，是一个可以穿汐音哥送给藤原老师的和服的机会。” 这样一说，大家都听明白了，纷纷掩嘴笑。 其中望月美代子反应迟钝了几秒，忽然一拍掌，“呀，这不是求婚嘛！” “哪有！我没有这样想啊！” 清濑摆着手想澄清，望月美代子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你满脸都写着是这样想的。” 清濑急了，接连否认，“我没有！真的没有！” “话说藤原柊呢？”栗花落扫视了屋子一圈，没有看到藤原柊的身影。 第158章 清濑的声音一下又低了下去：“他去换和服了，等下过来。” “啧啧。”栗花落又发出一声调侃，“看来藤原老师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有你的。” 从置屋出门之前，按照惯例，望月美代子需要向天音交代一些事情，无非就是关心和嘱咐，可这次望月美代子没有说大家耳朵起茧的老生常谈，而是一段简短的托付。 “我以前经常和西川说，我们要服老，多给你们一些机会，她总说年轻人浮躁，成不了事，但她还是喜欢你们，也在默默关注你们，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很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你们的成长了，但我是她多年的朋友，我知道她的想法，相信她和我一样，还是希望今后你们年轻一代可以替我们守护好这里，我代替她，一起感谢你们。” 望月美代子在榻榻米上深深俯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大家也都接连俯身，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清濑经历过栗花落成为艺伎，也经历过自己成为艺伎，这样的仪式感本该习惯了，可在望月美代子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红了眼眶。 天音的眼睛也是红的，但现场过于悲伤，她不得不缓和气氛，故意大呼小叫起来，“汐音哥要哭了！” 栗花落被吓了一跳，本来还想拿手帕抹泪，现在眼泪全收了进去，“哭了就哭了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汐音哥已经很久没哭了。”天音拿出手帕，递给清濑，“他回到祇园后就再也没哭过，现在哭了就意味着以前的汐音哥回来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清濑刚接过手帕，置屋门外就传来了移门声，是藤原柊来了，他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把手帕塞回到天音手上。 藤原柊走进里屋，他换上了新的和服，还有些不太习惯，走得很慢，为了让服装显得更和谐，他摘下了眼镜，削弱了不少距离感，展露出了全然不同的温润气质。 清濑一时间失了语，这一瞬间他想起中学时候偷偷瞄到的藤原柊，摘下眼镜揉鼻梁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是这样的温柔，不，不是看起来，藤原柊本就是很温柔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窥见了。 看着清濑发愣的样子，藤原柊显得有些局促，他低头检查穿着，询问道：“我穿错了吗？” 清濑回过神，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藤原柊走到清濑面前，手揽了下他的肩膀，“抱歉，第一次穿和服，不太熟练。” “下次让山村多教教你。”清濑扭过头，装作生气的样子。 “好啦，你们别拌嘴啦。”栗花落忍不住站起身，“天音马上就要出门了，都准备一下吧！” 天空中落下白雪，在掌声与闪光灯中，天音在众人面前亭亭而立，红唇黑衣，典雅大方。 清濑和藤原柊分别站在她的两侧，高桥抢了最佳的摄影位，在人群中高喊： “准备好了吗？我现在要开拍咯！” “咔嚓”，美好的时刻定格。 见证了天音成为艺妓的时刻，完成了诺言，没有遗憾。 在等待藤原柊陪着天音拜访归来的时候，清濑的思绪有些飘远，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回顾，而在见证天音长大的那一刻，他终于恍然，原来他在祇园的时间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很幸运他的等待最终等来了藤原柊，这个突然闯进他生命里的人，今后也会陪着他走完生命的全部。 想到这里，清濑有些按捺不住，他早早地跑到花见小路的路口等着藤原柊归来，以至于连伞都忘了拿。 雪下大了一些，等了不知多久，藤原柊终于撑着红伞出现在街口，看到清濑站在雪里，他快跑了几步，把伞挪到清濑头上。 “怎么在这里等我？”藤原柊腾出一只手，拍掉他头顶的雪花。 “因为想早点见到你嘛。”清濑抱住他一只胳膊取暖，“值得夸奖，你终于不撑便利店的雨伞了。” “这把伞是望月妈妈给我的。”藤原柊把他搂紧，“她说这把红伞下走过很多人，其中也有你。” “是啊，送我们离开置屋的时候都是这把伞。”清濑带着他在雪中徐徐地走着，留下交叠的脚印。 “我们不回家吗？”藤原柊发现他走的方向不是家的方向。 “嗯……先不回，我要去一趟八坂神社。” “现在吗？”藤原柊把手伸出伞外接雪花，试探着雪的大小。 清濑点点头，“就是现在，我有一个愿望，现在就要许下。” 藤原柊的表情茫然，显然不太明白清濑想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跟着一起来到了八坂神社。 到神社门口的时候，藤原柊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抽出胳膊，转而牵起清濑的手。 “干嘛呀，突然牵手。”虽然大雪天的神社没什么人，但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清濑有些不好意思。 藤原柊没放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因为想和你郑重地走到神明面前。” 清濑不挣脱，也不说话了。 红伞，白雪，带着祈愿的两人，八坂神社，没有仪式，一切却都刚刚好，这不就是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神明的见证下，他们像是无数在这里喜结连理的爱侣一样，能够永远在一起。 清濑虔诚地许下愿望，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藤原柊正在看他。 第159章 就和他们在五山送火的时候一样，他们总是会在许愿结束的时候默契地看向对方，而对方也总能捕捉到彼此的视线。 “我去和服店结账的时候，老板跟我说你已经结过账了。”藤原柊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啊是吗？哦，好像是这样，我顺手给结了。”清濑紧张得语无伦次，他没想到藤原柊居然会在这时提到。 藤原柊默默听完他的解释，又说：“听说送和服是想要结婚的意思。” 该来的还是来了，清濑干脆破罐破摔，“这也是和服店老板说的吗？” 藤原柊摇头，“不，我研究过这样的习俗。” 清濑懊悔不已，藤原柊本就是文化研究的老师，他怎么还妄图自己能骗过藤原柊！这下怎么办？该怎么收场？说我们结婚吧，也不合适，说送和服只是随手送而已，也说不出口。 就在清濑内心打架仓皇纠葛的时候，藤原柊又转而问了一句：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嗯？”清濑发现了端倪，他盯着藤原柊看，注意到藤原柊的耳尖红了。 除非是冻红，这样的情况不对劲，清濑太熟悉他害羞时候的模样，此时此刻藤原柊百分百在害羞！绝对！一定！ 这样一想，清濑就不紧张了，他又占据了主动，显得游刃有余，“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愿望。”他慢悠悠地说：“不然我不告诉你。” 本以为藤原柊会犹豫，可他却极为认真地望着面前的人，望着清濑。 “我猜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 他笃定地说。 雪花在空中轻盈地飘着，眨眼的翕动都会被纷扰。 清濑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他飞扑到藤原柊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愿望无需说出口，因为彼此都已明了。 愿望也已实现，因为彼此都在身边。 ——終—— 希望能够继续遇见你们！（一顿猛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