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白玉京(高干1V3)》 第一章胭脂雪 窗外景色飞掠不息,已近十小时。往常早该沉沉睡去的净植,反而将手肘撑在窗台上纹丝不动,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低矮的碧绿丘陵远了,电线杆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雪,列车里回响起悦耳的女声:“前方到站,玉京南站。” 他和她都没有动,等待列车趔趄的最后十几分钟过去,就到玉京了。她没有动,仿佛不存在任何期待,笔直地望着对岸。而坐在净植对面的他——那面白如雪、眉间殷然一点红的男人也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他们的手肘之间隔着约三十厘米的距离,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刻他们才能相距如此之近,尽管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已经接近他们人生的一大半。 女孩儿忽然站起,男人自然地问:“你去哪儿?” 净植睨他一眼,说:“洗手。你来不来?” 男人没说话,但仍默默跟上她的脚步。头等舱太安静了,她鞋跟磕出的脆响也被吸进厚厚的地毯。“净植……” 她掬起一捧水将脸埋进去,“嗯?” “……你这一年,过得如何?” “每一年都要说的废话,就没必要说了。”净植盯着镜子里自她唇边滑落的水珠,好似全没看见身后沉下眼的男人,“我们一年也就见一次面,倒也不必寒暄这些。” 见男人不答,她稍稍挑起了眉,“你说呢,云峙?” 云峙紧紧抿着唇,刚要说什么,就被她打断:“哦,你方才……唤我什么?” 云峙轻轻吸了口气,慢慢说: “玉……小姐。” 玉净植淡淡地点了下头,“走吧。” 旧行李箱的齿轮吱呀吱呀地响起,玉净植抬脚踩了踩玉京的大理石地面,再呼地吹飞涌到脸侧的大片雪花。 有道是:天上白玉京,人间十二楼。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她都从遥远的养州坐上十小时列车来到玉京。她不要私人飞机,也不要保镖随行。这是她仅剩的、微不足道的坚持。 于是,每一年。首辅长子白云峙,和她相隔三十厘米十小时来到玉京。宽敞轿车再开一小时,就到了新巷——玉京城内有旧巷,居王公大臣及亲眷。新巷距郊外更近,建筑工丽,景色优美,又有温泉,说是小行宫也差不远了。腊月二十九是当今陛下生辰,再过几日又是普天同庆的春夕。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新巷才真正地热闹起来。你若从此处想,说这新巷是为了这每年一至的人而存在,倒也不假! 穿过长而曲折的回廊,他们本也是不必和那些用人打招呼的。两人一路行至净植的房间推门进去,却刚好迎上斜靠在床上翻阅材料的陛下! 先是净植脚步猛地截住,紧接着一向稳重的白云峙也险些踩到她的鞋跟,下一刻身后端着滚烫羹汤的内侍悠悠替他们补上一声通报:“白大公子、植小姐到——”又对他们二位说,“方才我去端这银耳羹,便没能知会二位陛下在此……” 白云峙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张素白而毫无波澜的脸。他说:“玉小姐我已送到,烦请您通传,我有要事在身,便不扰陛下清净了。”说着将行李放下,便匆匆转身离去,竟像完全不想看到室内那人似的。 玉净植没拦他,利落地伸手接过银耳羹端了进去。 她没锁门,只是将房门轻轻带上。 床上男人看上去并不显老,只因他是先帝六皇子,比玉净植只大十岁。玉家好颜容,落在玉净植身上是远世俗红尘的清丽,落在玉净植她爹玉无胧身上是书生般清俊,落在当今陛下玉无袖身上就是刀削斧凿的清刚之美。多年战事留下的痕迹,已经瘫在那只向她伸来的手掌中央:“植儿,过来。” 净植将羹汤在小几上放下,只坐到床边,伸手浅浅搭上他手掌。玉无袖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提便反手将她拽入自己怀中。 “这么多年,你还和当初一样,没什么变化。”玉无袖说着,将资料和眼镜放到一旁,给她让出更大的空间,“今年做了些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 男人微笑:“听你说才更有意思。” “挂了证,正式做了律师。偶尔办办案子,偶尔打球。” “养州……”玉无袖沉吟片刻,“若有人为难你,只管找云峙。” “云峙被您编排得整日就忙我了。”净植嘴上说着调笑的话,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那是他应该的。”玉无袖笑了,“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毒药?匕首?” 净植抬眼看他,而玉无袖也正笑吟吟凝视着她的眼眉。净植忽然觉得烦躁,翻身要下床:“今年给你准备了一个女人。” 玉无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笑着一字一句说:“什么样儿的?” “不会让你失望。”她回过头,清而淡的眼里急涌出浓烈的恨意,“比我十八岁那年,还要好,好得多。” “是吗?” “当然……”话音未落,她转了转门把手,凝滞的声音意味着门已经从外面锁上。滚烫的呼吸正在贴近,一步、两步。她的胸口贴上冰凉的门板,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腹部。 “植儿,你要知道……”舒服的喟叹在耳后响起,“我愿意放你走,而不是留你在玉京,是因为太爱你……”爱到每年一面也心甘情愿…… 而净植又在想什么?幸好弟弟被妈妈早早地送走了,不然,不然…… 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半分区别,十八岁时的声嘶力竭,已经咽进了她二十五岁的喉咙。裙摆飘落如棉,在身后随着动作一起一伏。她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小时候藏在金猪罐里的秘密纸条落在地上。 他将她轻松地放回床上,胸口仍然向下,摆出屈辱的姿势。屈辱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有些懵懂,如同写下那些幼稚笔迹的日夜:“我喜欢六叔叔。” “植儿……”帝狂乱的吻烫湿她的耳朵,她忘掉一切,忘掉父亲如何死,忘掉自己是帝的亲侄女。只要仍然懵懂就好了,只记得那一下下入得爽快沸腾,只记得帝口不择言唤她植儿心肝宝贝乖侄女小淫妇时的腿间暖热,只记得高潮的时候答应帝给他生孩子。 净植昏昏沉沉睁开眼,所有的触感和身上汗落如雨的男人几乎融为一体。他低下头抚弄她的下巴,她知道他要听什么,朱唇微启,“六叔叔,操操我。” “嗯,再多说点……”帝的指尖捻揉着她胸口儿一对竖立红蕾,生物电流操纵着她的齿,“乖植儿喜欢被六叔叔操……”“啊……六叔叔,六叔叔,陛下,陛下……嗯……嗯,操死植儿这个……小淫妇……” 他从来都是射在她体内,似乎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并不是一句床笫戏言。净植仰着头喘气,明净的窗外雪纷纷扬扬四散飞去,血艳的红梅在窗外连成一片迤逦。帝此时看到的又是何等光景呢——被翻红浪,玉体横陈。被吮吸到艳红的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瞳眸微微颤抖。 “好一幅‘胭脂雪’。” 他说,不知在说墙外浴雪红梅,还是在说身下这幅十几年来最得意画作。 第二章难将息 净植口里的“女人”倒还真有其人。第二日帝起得迟,醒来时身畔的床铺已经空了。这并不常见,但内侍进来替帝更衣起身时,心里仍然默默地感激着植小姐——管她是什么长兄之女,天下女人还不是尽帝所取用?更何况那长兄……哎,唯有植小姐每年春夕过来,帝才能睡上几个安稳觉。说着挺玄乎,因为帝也有自己的妃,但平日里什么时候不是天不亮就离了寝宫去批折子? 白云峙倒是和帝提过把净植留下,在净植十八岁那年。更名改姓置在宫里,对外传出话去玉无胧一脉皆已处死就好。那是帝头一次对白云峙发怒,白家因此战战兢兢许久。原因倒很简单,不是什么揣摩圣心,帝何等敏锐又何等多疑,只觉得白云峙此举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把她留在玉京,总还能见到——植儿已经是我女人,觊觎帝的女人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这些净植都是全然不知的。也正因此,生辰里带上这样一个女人,可是正正地戳痛帝的心呀…… 女子当然是好看的。打净植领她进新巷,就有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打量着她。女人肤白胜雪,眼若春水潺潺,眉间一点红更是鲜明地昭彰着她的身份——白家次女,也是白家唯一的女儿白云苹! 二人没怎么说话,只因这都是白云峙一手促成……这么说似乎有些武断,白家不知道吗?这唯一女儿的用途,当然是经了白家默许。净植又作何打算?她早厌了这许多年纠缠,尽管不抱希望,仍隐隐地盼着被恨被弃,什么法子她没用过呀……毒药,刺杀,假死,以死相逼……奈何他是帝!除了让他自己断了念想,还能有什么办法脱离? 因此她一口答应了白云峙。她才懒得理玉京那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也省去白云峙替她挑选给帝的生辰礼物的费尽心机。若说普天之下谁最不怕天子之怒——非她玉净植莫属了! 白云苹默默跟在净植左后方,没像净植那样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反而大胆地四下张望新巷的人造奇景。她早知婚姻不由自己做主,而能嫁进白玉宫算得上意外之喜。这也不难理解,帝仍在盛年,文治武功自不必说,单论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伟男子。更何况白家女子历来大多入皇室,只是近年衰微,可见白家还存着不小野心,企图与那替代白家风头正盛的宝家一决胜负。 “到了。”净植说,“麻烦在外头稍等,一会儿会有人通传白小姐进去。”说着就踩着小皮鞋咚咚地走了。 白云苹完全不知道眼前女人的来路,白云峙也并未特别嘱咐过她什么。而净植那毫无皇族架子的客气又让白云苹会错了意,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侍女。也是,自打原太子玉无胧自尽谢罪以后,知道他膝下这一女的人已经太少…… 净植到的时候,玉无袖正在给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浇水。见净植来,他眉眼立时舒展开来,“起那么早,去做什么?” “去接您的生辰礼物。”净植说。 玉无袖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放下浇水壶,挽起她的手,“走,去看看。” 净植特地吩咐了不要通报,说是给帝一个惊喜,内侍自然不敢忤逆乖乖照做。待到席间暖热,宛若雪精灵的女孩儿跪下行礼时,帝已经察觉到不对。 “你抬起头来。”没等雪精灵报上名字,他便匆匆打断。 而当那女孩儿丝毫不惧地抬起脸时,那一颗猩红眉心痣却是正中帝的靶心!帝扭头看向面色淡漠的玉净植,又看向那地上女孩儿。放在膝上的手指已经默默收紧,他终究还是看向净植:“……是白玉峙,还是……你?” 他声音中压抑的沉沉怒气,玉净植听得出,反使她心中欣喜。她走到云苹边上跪下:“全是我一人所谋,白家本无勇气,不过顺水推舟,怨不得。” 净植原本想的是,无论事成与否,都一力担着。倒不是她与白云峙有多么深厚的情谊,而是她不惧死,拼死也能保着云苹一条命,不至于令云峙也尝失去血亲之苦。 至于落在帝的眼里? 却是十成十的——私、情。 帝尽管气血上涌,表面仍不怵,淡淡向那女孩儿笑:“你叫云苹。对么?” 女孩儿眼睛一亮,你别说,有时她看起来……还真和净植小时候有些相像,玉雪明媚的脸……“是,奴白云苹,见过陛下。” 帝赐了座,点了首《菩提舟》。戏台上帷幕拉开,缓缓开唱。这一出讲的是将军在外征战数年,托曾有生死之交的同乡照顾家人,大军惨败,归来时只剩将军一人,而此时故乡早已变了模样……昔年贤淑温良的妻,也早已和同乡…… “云苹,你怎么看?”二黄声里有人柔声问,令云苹和净植都略微一惊。帝的扇柄点了点台上花旦,目光投向云苹,有些殷切。但并不看净植。 云苹想了想,道:“负心女子,同负心汉一样可恨。”透着男人偏爱的童稚,这便是云家娇养的、唯一的女孩儿,“我最不愿做的,便是负心人。” “好。”帝面色和悦,“云苹,后花园那儿还有处温泉,不知你想不想看?” 云苹虽娇,却也聪敏。懂得帝的意思,这是事成!于是立刻起身跪谢,又被帝温柔搀起,这便撇下大半残宴和将完的戏,哦,又独留一个净植枯坐,与雪精灵相携去了温泉。 净植一人坐在那儿,台上锣鼓齐鸣,反显得落寞。她仍想吃,调羹送到唇边却咽不下去。你多年心愿终于达成,从此海阔天空……你为何,皱起了眉呢…… 她一直坐到这出戏演完,内侍送上牌子让她选下一出戏,又恭谨地传话:“植小姐,陛下传话,说是您今日这生辰礼,送得甚好。” 净植没说话,推开牌子,一挥手,“这些都撤了吧。” 右转,左转,直走,就是她的房间——即使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那也是她的房间。帝……那时还不是帝的、英武漂亮的六叔叔送给她的仙人掌,八岁失去父亲时的饮泣,十八岁他纵身的挺入,床头柜里金猪罐罐站在润滑液旁兀自带笑。她去敲门,明明她不需要敲门,但是她预料到了什么,就像瞥见帝临走时微冷的眼睛。 手指屈起还没碰到门,甜软的叫声已经从门内婉转传出。净植没动,站在那里听。 隐秘的爱语从门缝里淌出,她的房间……不,不是她的房间,这是帝珍爱的藏娇金屋,“啊……陛下……好陛下……我要死了……”她凝神听他的声音,带着笑的、餍足的,“苹儿,乖些,放松……你才是……要让我死了……呃……!” 净植垂下手,额头传来阵痛。她脱下皮鞋放在门口,轻轻。穿着软袜一路走到院落,拨通云峙的号码。 对面接得很快,声音却很小:“净植,什么事?” 净植没说话,呼吸有些沉重。那头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净植,我在开会……” 望着阳光下滴落水珠后晶莹剔透的梅花,净植说:“你怕不怕死?” “净植,你……” 净植吸了口气,说:“从今以后无上荣耀的白家,和贫瘠得无以复加的养州……你选一个吧。” 第三章相思门(H) 白云峙从没牵过净植的手。 不对!这么说起来,还真不少。彼时两个三四岁娃娃,常黏在一起。年齿不全的孩子向来因自私而互相争斗,但从未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但成年后这是头一次。白云峙手指温热,而净植手指冰凉。电梯一路上到三十二层,高级包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净植忍不住说话:“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这么熟练。 白云峙回头看她,有些无奈。“这儿是白家的地,你放心。” 突然丢下开了一半的会议,一路飞驰开到新巷,她坐进车里第一句话就把向来沉稳的白云峙吓了个半死……“白云峙,你要不要我?” 他调转方向盘,向京中开,硬生生忍着后座那人一句句传出去能捅破天的妄语。“云峙,你喜欢我,对不对?”“即使没有,我今日替你保了白家,以后荣宠如何与我无关,我只要今天……” 车在安全道上猛地截停,“你确实想要我的命。”透过后视镜望着那人执着的眼睛,白云峙沉声说,“白家舍你父选陛下,不过是时势所至。” “别说那些。”她俯过身来,手指抚过他的喉结,“那么你今日,愿不愿舍命陪君子呢?” 白云峙没说话,理智还在。但他一路开到白家旗下酒店,又将她一路送上去,抱的是送她休息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云峙靠在沙发上,给她倒茶。 一句话,一针见血——玉净植脱衬衣的手也停在那里。 “你不是不爱他么?”白云峙说,“眼下这情形,倒像是你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净植嗤笑一声,但对上白云峙始终安静如一的眼睛,脸色却慢慢敛起来。 “你要我死,我没有怨言。”茶杯轻轻搁下,推到她面前,“白家终究欠了你父亲,你要我还,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你想清楚。”白云峙凝视着她,“你不想逃了?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十七年,就被他驯化了?” 她伸手过去,不是取茶,而是一把拧住他的手腕! “我有时不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净植摇了摇头,一步步走近他,“不明白从没人怜惜我的命,我凭什么要怜惜别人的命。不明白你,明明想要什么,却从来不说,能一直忍着,担着……” “我把话说得明白些,”净植说,“我今天是给你一个投诚的机会,父亲那桩案子,三月之内必翻。彼时我和玉无袖,谁是阶下囚……你不妨,赌赌看。”唇凑到白云峙耳边,不经意地一舔——眼前雪雕成的人仍面色冰凉,耳畔,已火烧重霞! “唔……”这是个雪似微凉的人,吻却如此炽热。烫得净植浑身微微一颤,这一颤又不知扯动云峙哪根神经,揉着她腰的手慢慢用力,两人胸膛腰身逐渐紧贴在一起,几乎毫无罅隙…… 本该如此的,比十七年还要更加久远,他早该属于她。便是做一回乱臣贼子又何妨,那也是她的乱臣贼子。 “云峙,云峙。”净植小声唤他,“要把茶杯弄翻了……” 云峙抬手便将那白瓷挥到地上,茶水在羊毛地毯上霎时晕染出一片暗渍。净植仰躺在桌上,衬衣被向上拉起,露出一截玉白的腰,是更上等的瓷。“净植,怕不怕。”他忽然问,净植头昏脑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十八岁那时候……”他黑冷的眼睛迅速沉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百二十分的怜与痛。那时她还没离开过玉京,尽管娘死前千万叮嘱她永远不要泄露弟弟的存在,但从没提起过六叔叔一个字。他养她到十八岁,已多过父母养她到八岁。那时她是真心喜欢的吧!净植闭上眼,直到在养州立足,阴差阳错,才听闻六叔叔是害死她父亲真凶…… 于是,欢喜地、羞涩地,将一个女孩儿送予他做生辰礼物。六叔叔打量她的眼神如此满意,定也欢喜她不是? 身上人的动作忽然停了,净植感到胸口一阵凉意。那种对热度的渴望令她睁开眼,云峙正摩挲着她的发尾,似在走神。“继续呀,好云峙,求……你……”她一边黏腻撒娇,一边伸手去揽住他的脖颈。 “是我的错……”云峙握住她的手,咬紧了牙。留你在他身边,恭敬地、沉默地,容许他侵犯你,驯养你……当年那般明亮憨直的女孩儿,如何变成今日这般……予取予求,不辨廉耻…… 他确实勃起了,可耻地勃起了。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问他“你要不要我”,自耳后一路吻到喉结——她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地方,纤细的手指挑开他的皮带,胸前的柔软蓬勃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他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从地上拾起她的衬衣。而净植躺在那里,没有动。“所以,你最终还是选玉无袖,没有选我。”她声音冰冷如铁,与前一刻甜蜜娇软仿若两人。 “我选你。但是,你不必要这么做。”他低下头去给她穿袜子,却被她踩住了肩膀。 “我要你的把柄,你还不明白?” 是了,在帝生辰之日睡了他的女人,还是植儿……定是杀头的大罪。她从一开始就要挟得如此分明,只是他开始还有些不信,她对他凉薄至此……他现在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她不信他。 “所以,奉上吧。”植儿支起身子,在昏沉的暖黄色灯光里俯视着他,犹如恶魔,“你的诚意。” 他没说话,起身“啪”地关掉了房间的灯,因为拉着窗帘,四周一下子陷入一片浓黑。他将她托起,摸着黑右转走进卧室,植儿冰凉的脚背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腹部,两人一同滑入柔软的枕席。 “净植。”情暖意热时,他嗓音也有些喑哑,却字字坚决,“我爱你,我只希望你快乐……要挟也好,死也罢,我都可以。你记住了……” 植儿没回应,不知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傻子。她悄悄做出口型。 傻子。 第四章拜前尘 将近傍晚,净植才回了新巷。内侍跪在她面前,诚惶诚恐。不用想,帝又发火了。净植一边往里走一边思忖,这个晶亮琉璃的雪美人还不够降火么? 她先走到自己惯常睡的房间前,低头一看皮鞋已经不见,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床铺整齐,没留下一星半点放浪的痕迹。皮鞋放在床边,帝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云苹呢?”她在床头坐下,信手从书架上拣了一本书。 “回去了。” “回哪儿?白玉宫?” 帝转过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写,“跪着过来说话。” 好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啊!净植刚要说什么,他又补上一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逼我那么做。可好?” 她想起进来时内侍们惊恐的表情,倒也不再多言就跪了下去,一步步膝行到他脚边。世人只道明武帝杀伐果决,而不知其狠毒阴险,更胜其祖。帝拧起她的下巴,“你和云峙,是怎么回事。” 净植有一刹的心惊,但很快转为平静。她脑子转得也快,回来路上想起那折戏里头的“负心人”,知道帝说的并不是今天下午他们的苟合,而是让云苹入宫这件事云峙要算几分。礼物是她的,人却是他家的…… “云苹妹妹仰慕陛下,您知道。我有意备这份贺礼,您知道。这是一拍即合,绝无云峙的关系。而我与他相识多年,彼此清清白白,您也知道。最后,这份贺礼您喜欢,便足够了。” 瞧瞧,净植虽冷淡不爱说话,但毕竟是宫中长大,又熟知帝的心思。她说的不是实话?当然是实话。陛下美人在怀之时,自当也想不起净植去和谁鬼混了…… 下巴上的力道一分分卸掉,净值知道这次蒙混过关了。她心里刚长出口气,便听帝说,“你今日呈上贺礼的确不错。若我有心让她入白玉宫,你怎么看?” 净植忽地一笑:“陛下想要的,自然是好的。何必问我?” 帝“哼”了一声:“方才下午哪里去了?” 来了。她面色不改,仍然带笑,“托云峙带我去市内取一本我订的新书。”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床上的确放着一本未拆封的精装书。 “你若想要什么,随时告诉我,给你送去,何必自己去取?” 净植抬着头,眼神里竟还留着午后那场狂乱的挑衅,“六叔叔占了我的地方,我无处可去呀。”竟像在吃醋撒娇! 帝忍俊不禁,又被她这幅极少见到的娇憨模样所撩拨,便忘记了下午发生的种种,又揽着她胡混到床上。离晚间宫宴还有两个多小时,不消说又是一番黏腻。不知为何,今晚的植儿格外勾人,若她日日如此,说不定……他还真不肯放她回养州了。 白玉宫虽然张灯结彩,但白玉宫毕竟是白玉宫,再怎么掩饰,底下白玉石冷清的色调与坚硬的质感仍然如故。这晚上算是正宴,收受寿礼、接见群臣,当然,净植是万不能去的。往年是云峙前来陪伴,今年倒也一样,又或是帝被娇缠得不行忘了这件事。 云峙到的时候,净植还躺在一床狼藉上一动不动,雪玉般的腿股间还凝着浑浊的黏腻。云峙皱了皱眉,刚要脱了外套帮她换洗,便听见净植说:“新巷,反而是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指了指门外,“内侍不敢多言,人都畏死。我救了他们几次,他们也算知恩。” “——你还有机会反悔。”她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情,关系你我性命的事情。” “……好。”云峙坐下,摇摇头,“不反悔,你说。” “我要你今夜入宫,当着群臣的面,自请离京!” “去哪里?”他面色丝毫不变。 “去西州,为我们积攒势力。”净植说,“其实我还有一个亲生弟弟……” 云峙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什么?” “玉无袖狼子野心,母亲早已料到。”净植说,“弟弟被送往我也不知道的地方秘密抚养,母亲说过,等到我二十五岁……他会回来的。” 云峙不知她是有所保留,还是异想天开,但他最终只是点头说好,谁让他爱到甘愿为她去死。 “收拾一下,准备走吧!这里到宫中,也不算近……” 云峙却利落地脱掉衣服,将她抱起,“你,你干什么呀……”净植被他弄的有些发痒,云峙却抱着她径直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帮你洗干净再走。” “我又不是不会……”净植嘟囔着,片刻又扬起甜蜜得溺死人的笑容,“你不会在拖延时间,想让玉无袖抓个正着吧……” “平日我送你来玉京,也没见你这么多话。”云峙低头耐心地为她抠洗,“……若我调到西州,我们就很久不能见面了。” “也是。”估计后几日她离京,也轮不上他送,“听说西州是奶蜜之地,姑娘都精致好看,玉无袖他娘就是西州人……” “所以?” “所以别忘了我。”她像个孩子般勾了勾他的手指。 云峙笑着继续给她冲洗,植儿醋劲儿恁大。姑娘呀,你也不想想。他这一生二十多年都陷进去了,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又如何能轻易地剔除呢? 第五章故人归 再回到养州,已是正月初二的事。净植素来不爱在玉京久待,更何况今夕又来了位云妃,分去玉无袖好大一半精力。这云妃性子活泼直率,连玉无袖都亲口同净植说过云妃和她的相像——当然,是从前的她。 净植离京那日,果然换了人来送。问起云峙时,那人说白大公子自请去了西州,这几日便动身。净植松了口气,坐上晃晃悠悠的列车,十小时,回了她最爱的小养州。 她回来得早,但法院是不歇业的。庭审排期往后,但案子该看还是要看。她在市中心附近找了家咖啡厅,慢慢翻电子卷宗。正翻到要紧处,本就不明亮的灯光不知被什么所遮蔽,她抬头望去,眼前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正是检院为这起案件指派的检察官尔敏。 她和尔敏也算是老熟人了,在玉京一同读了小学中学大学,又巧合般都被安排在养州工作。不过她为使玉无袖安心不求上进,但尔敏不一样。身为掌管律法系统的尔家次子,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硬是和家里断绝往来。玉京来的高材生,屈尊在小小的养州栖身……不过,他今年已是主任级别的检察官了,下一步,估计就是提干、远调、进京……人生是个怪圈,你总会回到你最不想去的地方。 尔敏是她见过所有人里,唯一一个能以“艳”称的男人。玉无袖是男子气概的美,云峙是精灵似的优雅华美,但要说艳,必是尔敏。但尔敏真真是白生这幅好颜色,平日里不苟言笑,就连净植自己都相形见绌……y市法律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尔检,好巧。”净植笑眯眯地,“请坐。” “不巧,我来找你。”尔敏依旧抿着薄唇,神情寡淡,“你上回交我的那桩案子,我曾答应过给你帮忙,现在,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净植几乎冲口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尔敏对她的大惊失色的反应也只是挑了下眉,“我原是告诉过你,我会拒绝调动,留在养州,我的决心不变。但是……” 他轻轻咳了一下,“我的兄长去世了,我得回玉京,这是没法的事。我若不在养州,便无法给你查这桩管辖在养州的案子。” “尔越走了?”净植也是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春夕前几日。”尔敏说,“消息没传出去,我回去了一趟。这次回养州是收拾行李,处理剩余事宜。”他将手中陈旧的案卷推回给净植,“虽然答应了你,但是,对不住。” “哎,你别走,尔敏,尔敏!” 净植慌慌张张拽住尔敏的手,“尔敏,我有事要告诉你……能不能再给我半小时,好吗?这是很重要的事……” 尔敏回头,垂下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净植,自认识她起,她还从未有过这般惊惶。也是,毕竟她是前朝太子女……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你非要在这里说?” 刚上尔敏的车,净植便闻到车内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她坐在后排指挥,“一边往西河那边开,一边听我说。” 她默默吸了口气,说: “尔敏,那是我父亲的案子。” 玉无胧是死在养州的。 不是什么逼宫自尽,也不是什么落荒而逃。就连玉无袖都没能料到的…… 用药过量。这是她父亲死亡的直接原因,而不是切割伤或失血过多。因此,玉京未立卷宗,而玉无胧十小时前所在的养州,则确确实实留下了这桩记录。 而她费尽心思寻到交给尔敏的这份卷宗,正是那伙贩药集团被抓获的案子。 而今,十七年已过。十八年的上诉期,近在咫尺。 “你觉得,你能斗得过当今陛下?”尔敏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 “我知道你想利用‘上天听’的制度,即使不能翻案,若当今君主涉及其中,又有成年的下任储君,也能暂停玉无袖的职务,只是,我朝不设女君,你应该知道的。这一条就没了生效的可能……” “若我还有个弟弟,又该怎么算?”净植突然打断他。 尔敏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又绕路回去,“你不该和我说这些,我将回玉京,你的这桩案子,无论是谁的案子,我都无能为力。” 净植冷笑一声,“你知道吗,尔敏,我为什么把这桩案子,这桩我视若生命的案子交给你……” “停车。”她下令,颇有往日太子女的决断,“我认识的尔敏,不惜一切为求事实,不惧这世间任何外在的风雨。” “你不是我认识的尔敏,如果说尔越故去就能让你白费半生努力,尔越在天之灵只会叹一声可惜。” 她关上车门,抱着卷宗慢慢走远。尔敏靠着车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用力揉了揉眉心。 第六章午夜兰(H) 净植气归气,但也没气太久。这毕竟是后备之计,能实现最好,不能实现倒也不是说此仇难报。母亲一脉的势力都在弟弟玉净颜手中,他和云峙万不能出差错。留给她的唯有等待,尔敏“不设女君”的话音近在耳畔,委身于玉无袖的多年欺辱,只因她是长女。此恨无数,然而,难消灭…… 她不是没有短暂地怨恨过长眠地下的父母,又或是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弟弟,只留下她一人面对世界喧哗的苦雨。随着年岁渐长,这种怨念逐渐变成一种希望,希望那从未面见的弟弟能还给她“自由”。然而这种希望却更像是绝望…… 净植没想太多,更多是为尔敏担忧。二人相识日久,在法庭上更是打得有来有回,彼此惺惺相惜的感情,绝对是有的。他们第一次在养州重逢,便是在法庭之上…… “咚咚”,应该不是幻觉,有人在敲净植的家门。 又是一声“咚咚”。净植走过去,透过猫眼看见尔敏酒红色的领带,连忙又惊又喜地开门。 “尔敏……你怎么来了?” 望着她满是希冀的双眼,尔敏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将手中握得温热的钢笔交给她。 “你不小心丢在我车上的。”尔敏说,“我订了凌晨的机票,过来……看看你。” “哦,是这样啊……请进。”净植侧身让他进来,却没看到尔敏脸色已经有些异样。那最后五个字怎么就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了呢?他原本打算还了笔,养州事了,他便直接开到机场,找个书屋打发时间……好吧,左右都是打发时间,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尔敏在沙发上坐下,没有着意打量四周,但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一人居,与她的身份颇不相称。净植一边端水过来一边问:“那下周要开庭的那个案子,检院那边换成谁来了?” “黄检。”尔敏接过水喝了一口。 净植呵呵一笑:“五成胜算变七成啰。” 尔敏扬眉,难得地露出微末的笑意,“五成?依我看,不过三成。” “我才不会泄露我的策略给你。”净植吐了吐舌头,话锋一转,“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你那么久没回去了。” “都还康健。”尔敏一边回答一边仔细看着她的脸,难道她真的不再挽留他了?毕竟这是要命的案子……除了他,他一时还真想不到谁会帮她。月光稀稀疏疏地照在她脸上,黑色的眼珠在黑暗里更亮,“你这里的灯光为何这么暗?”尔敏有些好奇。 “穷,只能买低功率的。”净植说。其实可以调节,但她属实不想冒险,暴露她与尔敏私交的事实给京里来的眼线。 “法庭上爱胡说就罢了,平日里也这样胡说?”尔敏说。刚认识她时她决不是这个性子,那可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女哇…… “可惜了,”她听见他说,“我本想着再看一看卷宗,帮你想想别的法子,既然……” “不是的这灯可以调节你等我一下……”净植飞扑过去拉上纯黑的窗帘,跑过去把灯调亮,又将案卷展开送到他膝上,“尔敏尔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快要克制不住唇角的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便是这道理。净植几乎是趴在他膝上跪在他面前,抬起的脸生气勃勃,即使是虚伪的讨好也讨喜漂亮——他真没注意过她好看,一是玉京里容貌秀气的不在少数,二是他与人交向来不看表面。她的呼吸温暖湿润,吹在他指尖,带来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嗯,知道了,那我看看。”尔敏笑了笑,把近在咫尺的净植也迷了个七荤八素。真的是好艳好艳,夺人心魄的那种程度……尔敏啊尔敏,净植心里想,你光是上法庭笑笑对面就输了,你做这行,真是老天赏饭吃。 他们第一次相逢,也算得上第一次对垒。她大败而归,完全想不到在养州碰上此等敌手……这么一想也顺理成章,至少她在玉京认识他时,他就一直是风云人物,读法律系也是年年第一。输得不冤……但正当她站在法院门口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尔敏正悄无声息站在她身边,突然开口吓她一跳:“明明那两个证据的效力可以再争取一下,为什么不做?” “什么?” 尔敏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朽木不可雕也”就转身走了。当晚净植很下了一番苦工,终于明白过来他所指为何,发誓此后法庭上再碰上他要他好看…… 也就有了据理力争,也就有了彻夜不休的研究,也就有了两人的相交,最终她决心将这份案子托付给他…… “七年,我止步不前,和当初相遇时毫无长进吧。”净植在他身边坐下,说。 尔敏没抬头,只说:“你心不在此。况且后来做得,不也不错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净植感到这话有些奇怪,就没说出口。她看了看时钟,已经十点四十五,怪不得困意上涌……她靠在枕头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戳了戳脸蛋:“喂,醒醒。嗯,净……静律?静律?”她猛地支起身子,差点和面前的尔敏撞在一起,她连忙越过他肩膀去看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净植看向桌上的卷宗,尔敏已经列了满满一张纸,她的钢笔搁在一旁,静静地折射着昏眩的光。 “我要走了,有事再和我联系。”尔敏一边说,一边微微拧着眉:客厅明明没开暖气,衣服也盖在了她身上,为什么他还是感到浑身发烫……他的目光掠了一眼那杯水,见净植拿起就喝,也打消了疑虑。 “尔敏尔敏……”那让他揪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拿着那张纸跌跌撞撞跑过来,“我看这行不通……” “什么?”他低下头,和她靠得极近极近,他一刹那明白了那热度来源于何处,她的呼吸、她的脸、她的身体…… 胸膛里像有什么在火辣辣地烧,他松了松领带,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他一边看一边想,比起薰衣草,她似乎更喜欢兰花的那种香气…… “静……净植。”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似乎有些惊讶,“我想喝水。” “哦,水……”她趿着棉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又跑回来,把水杯递给他,“喏,水。” 他一边走神,一边一口气把水喝光,却只把心火浇得更加滚烫。他瞥着她,心里的感觉复杂难言。他虽然懂得,却从没真正碰过哪个女人。何况这是她…… “尔敏,”净植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遐思,眼睛望着他,看起来那么单纯,“你看起来好热,是不是不舒服?敞开外套会不会好些……”她伸手去解他大衣的扣子,却被尔敏猛地攥住了手。 “尔敏……”净植这下反应过来,她轻轻地问,“你是想要我吗?” 尔敏用力攥着她的手,已经隐隐显出红印。他低声说:“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净植。” 她从没觉得他唤她名字如此好听,怔了半天,终是付之一笑。哪有什么回不了头的……你去你的玉京,我待我的养州,你有什么可顾忌的哪…… “净植,净植……”净植连忙捂住他的嘴,“尔敏,别诱惑我了,我……” 她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却不经意按上了开关,灯“啪”地灭了,黑暗里人的感觉却加倍地敏感。那是尔敏的唇舌,仿佛,仿佛也带着淡淡的香气……尔敏也心想,她果然是兰花味儿的。 两人纠缠着,踉跄着,一步一吻地走进房间,皮质的大衣垂在她腰间一荡一荡,磨得她生疼。直到她完完全全承受住尔敏……真的好烫,太烫了,连同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热,在冰凉的床铺里疯狂地发起汗来。 比起玉无袖享受“玩弄”她的过程,云峙更喜欢拥抱抚摸,尔敏则是独独偏爱她的嘴唇。后来的后来呀,又是一个荒唐的晚上,尔敏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她在法庭上义正词严地反驳他时,他便一直想这样做了……那都是后话了。 第七章恨相逢 早上起来,自是不必说腰酸腿痛,但头一件新鲜的是,听尔敏在洗手间里骂人。 “敏哥,咱们也是想让您快活快活呗!哪想到您走得那么早,我们喝糊了也忘了这茬……下次您回养州,我们好好给您赔罪……” 尔敏不悦地挂掉电话,确实是药,他却疑错了人。也怪他一时心软,同意走之前参加单位一伙人给他准备的送行宴,也幸亏是到这里走了一趟,不然等到了飞机上,可就真的求救无门了! 尔敏关门出来,见净植窝在被子里偷笑,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趁火打劫的可是你……” 净植在这些事上向来不在意,心里只记挂着案子的事:“今天,还是要走?” 尔敏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眉心,他遇上烦心事时就下意识这样,控制不住。净植爬过去趴在他膝头,“我知道这样做很过分,但是,我确实想求你多留一阵……这是真话。” “嗯,我喜欢听真话。”尔敏轻轻笑了一下,“我已经告诉玉京那边,我身体不适,这理由最多撑到节后。至于留不留……到时候,再议吧。” “那你这十几天在养州,打算忙什么?外头又冷,又空荡……” “想赶我走?” “当然不是!”净植头摇得像拨浪鼓,“尔敏尔敏,留在这里,陪我看案子,好不好?”这也是真心话,她一个人过了很多年节,头一次和令人欢喜的人待在一处,远离玉京……好得不能再好的一年。 “不错的理由,我同意。”尔敏吻了吻她的脸,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净植问。 “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那是我想的。”尔敏说,“你呢?你怎么想?” 净植眯了眯眼,尔敏呀尔敏,你为什么偏偏这么认真,这么乖巧,这么……让人心碎。 净植没说话,用力咬住嘴唇,还是尔敏凑过来轻轻舐去她唇上血痕。 “我有个秘密,很快就会告诉你……到时候再议,好不好?”尔敏点点头,净植又是一阵心颤。下辈子,她会还的……连同云峙和尔敏的,一齐加倍还上。 她和尔敏本铁了心做一对闭门不出的鸳侣,在小小的、四方的世界里封王称后,但天不遂人愿。许是知道她快两个礼拜不出门的消息,又时值团圆节,这天玉无袖的电话便到了,她正湿着手洗衣服,于是开了外放。一番应付间,正好被买吃食回来的尔敏听得清清楚楚。 当天晚上,两迭被褥堆在一起,有如法庭上双方席位。枕头高高竖起,权当法官。尔敏也敛起笑容,冷得净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把她裹进被子,“别着凉了。” 净植说:“我想做完再和你说……” “不。”尔敏拒绝,“直接说吧。” 净植看了他一会儿,从八岁时父母抛下她又带走弟弟开始说起。十八岁前六叔叔如何亲力亲为照顾她,十八岁那年她同意与他发生关系,从此每年进宫如同禁脔,毒杀过、刺杀过……这糜烂的桩桩件件,奇怪得很,仍在她脑海里如此鲜活地浮现。 尔敏听到最后终于长出一口气,净植问怎么了,尔敏伸手过来抱着她,语调沉重:“从我的专业角度……即使不受现行法律保护,你仍然是非常、非常完美的受害人了。”他把她抱得更紧,“阿植,从今往后别再提起这些了,我怕你痛,但我更怕你习以为常……不需要做完再说的,好吗?”净植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尔敏不愿她以此逃避,自我催眠。 “……所以你那天指的便是这个。”尔敏低下头轻轻吻她的耳朵,“那都是过去了,我想问的是,你将来,如何打算呢?” 将来?好遥远的词汇。净植摇摇头,“我还真没想过……” “如果我不问,你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尔敏问,“我是指结婚那种,或者,没有也不要紧……” “尔敏,”净植笑了,你看她,是不是伤透了的人才最懂得如何剜人心肠?“你千万别对我认真,你还年轻……”不愧是老成持重的太子女。 尔敏抿着唇一言不发,净植继续说,“我本想着多快乐几天,山中无日月啊……但你要问,我便认真答你:” “不会。”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下他熨干的衣服,专心致志地给他围上,“这桩案子……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也并不是说,必须要靠这个,我才能成事。我不会许下我完成不了的承诺,尔敏。” 尔敏就这般木木地被她打扮整齐,一路送到门口,屋外寒风趔趄,冻得他久在温暖里的脸都有些生疼。 “尔敏,这几天,我好开心。”净植真心实意地说,扬起的脸还在笑,同那日别无二致的生气勃勃……令他一眼就忘不了,忘不了啊…… “尔敏,此至玉京,天寒路远,多保重。”她说。 尔敏终于动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最终只给她留下一句:“快进去,外头冷……” 尔敏走了。这是他的为人,也是必然的、净植所愿的结果。她又翻出那夜尔敏写满的那张纸,躺在床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眼睛酸痛,泪水滴进耳朵,她咬住被子,把哀号声用力咽进去,也咽下一生里酿造的所有苦果。 她算着过了大半个小时,裹了件羽绒服就下了楼。戴着口罩和巨大的粉框眼镜,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二十分钟后,她蹲在商场的卫生间里,看着白色条棒上鲜红的杠,陷入了沉思。 但,这还不算是最大的冲击。 净植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了。在正月十五,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亲手送别了她爱的人,又得知肚子里揣了个孩子,在她回家的路上,又被一个说是要找妈妈的、团团的小姑娘牵着一路到了东湖墅区。若要说净植雌激素泛滥因此轻信于人,那可真是错怪她了。小姑娘对着她,轻声细语,一张口就是:“姐姐,净颜在里头等你。” 乐三第一眼看见净植,心里差点没刷了满屏的吐槽弹幕! 什么玉家太子女呀,他都怀疑小团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俗不可耐的粉框眼镜,一团乌漆麻黑的羽绒服,劣质的口罩……虽然知道姐姐这些年在养州过得不算豪奢,但,也不至于…… 女人摘下口罩和眼镜,哎,这张脸倒与他本来的脸有几分相像了。乐三翘着二郎腿,终于慢悠悠问她:“你叫什么?” 女人立刻满脸戒备,开口说道:“净植。”声音还挺清亮! 乐三笑道:“我叫乐三,净颜的……呃,首席助理,铁哥们儿!”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理他伸过去的手:“净颜在哪里?” “你说这y市好歹也是你待的地儿,多少眼线,他能亲自来?”乐三反问。 “你今日叫我来,想做什么?” 哟,适应力挺强,不愧是姐姐。乐三见净植入座,也大剌剌坐下。 “我……他目前是在桐州小有势力,桐州,明白不?”也就是净植母亲的乐家所在地,“桐州呢离玉京太远,咱们下一步就要到养州。所以姐……净植姐姐你这段日子不能在养州了,最好到别的地方玩一玩。等到此间事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净植二话没说,点点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团连忙从里屋走出来,声音很大:“谢谢姐姐送我回家!我送你出去!”一边说一边牵着净植走向门口,待到打开门时,敲门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净植摸了摸小团的头,温柔地笑了笑:“不用谢,以后要记得回家的路,不要和家人走散了噢。” 她没有回头,一边缓步向前走去,一边听着门砰地关上。她能感到两束不同的目光,一道来自暗处,一道来自门后…… 她披着星光一路行回处所,鞋子却在黑暗里踢到了什么。她打开楼道灯光,看见一个淡绿色的包装盒。她一边走进家门一边拆开,里头是几只西州特产的团圆奶酥。她还未仔细端详,手机却在这时又响了起来,号码未知。她接起,听见那人绵长的呼吸和呼啸不绝的风声,“净植,礼物收到了吗?” “嗯。”净植抹了抹眼泪。 “吃了没?” “还没呢。” “这么晚才回家?” “今天有点事。你呢?” 那头笑了一下,净植都能想象到那人嘴角优美的弧度。 “我在虎虫山。”他说,“听说,这里是西州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那人语声温和,一下就熨平了净植心中的忧愁。“我也在看月亮。”净植趿着拖鞋啪嗒嗒走到窗边,“暂时不要给我送东西了,我打算近日去宋州一趟。” “做什么?” “玩玩。”净植说,“忽然想起好多地方我还没去过,打算休个小假。” “好。” 净植望着月亮,心中却想着卷宗上那伙药贩的住址。 宋州,宝家辖制之地么…… 是日,月圆。 第八章风烟净 尔敏回到玉京的第一夜就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是老天都想成全这有情人的谎言,还是别离之痛痛在骨髓。刚失去长子的父母心急如焚,但,也没法子,只能默默守候在侧。夜里,不知是谁先提起的:“敏儿长这么大,也没听说他和哪个姑娘走得近过……” “敏儿是个有主意的,你就别替他操心了。省得又来一次断绝关系,你乐意?” “他若在外,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这回到玉京了,还不好说吗?不成家没个后代,若敏儿再出什么事,你是要我的命呀……” “胡说!” 吵吵嚷嚷间,有人开口了:“爸妈,我有想娶的人了。”意思很明确:您二老甭操心啦! “谁呀?”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尔敏不说话了,心里默默记挂着临走时她赤在地上的双脚,一看便知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主儿…… “这……敏儿你可别诓骗你爹你娘……” “瞎说什么呢!没看到敏儿不说话了吗!敏儿,你是心里难过还是怎么着,和我们说说……” 嘿,这两人一人在法院任高职,一人执掌检院,每每吵嘴儿没个停,好像在庭审…… 尔敏点了点头,“在养州认识的。” “哦,养州呀。她年纪多大?” “和我同岁。” “哎唷那感情好……” “你别问这有的没的的,敏儿,你方才说想娶,是你没说出口,还是人家拒绝了?” 尔敏垂下眼,这回面对他老子倒是干脆地答了:“拒绝了。” “嘿!”尔丞猛地一拍床沿,把边上的尔夫人李玉萍吓了一跳,“你老子就不相信,若她长了双好眼睛,还能拒绝我家敏儿……” 尔敏摇了摇头,“爸妈,你们早些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这是逐客令,二人几心疼儿子呀,悻悻地从房间出来,眼睛一对上就是一个字——查!狠狠地查!谁能拒绝我家敏儿…… 而被尔家夫妇盯上的这位姑娘,此时正坐在宋州的快捷酒店里,被午饭里的辣椒刺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生于玉京养于养州的肠胃,着实经不住宋州辛辣饮食的折磨。净植告诉自己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忍就过了……说不准肚里的团团喜欢吃辣呢! 想到团团她就愁上眉梢,她根本算不出来这是谁的孩子……那几日离得太近,竟也没一人想起用套吃药。她心胸里揣满案子的事,更想不了其他。净植将尔敏写的那些东西翻出来看了又看,有时候真想甩自己一巴掌。脑袋里一个小家伙说,那么好的尔敏,你就这样把人家逼走了?另一个小家伙说,是又怎样,此间事毕前,尔敏暴露只会给他增添麻烦和危险,当然他也值得更好更干净的人…… 净植只能祈愿这孩子与玉无袖无关,还能让她毫无芥蒂地爱这孩子几天。现下她只有专注在案子上面,不去想这乌七八糟的种种,才能感到平静。倒也不是景方无能,但净植着实有耐心与定力,她顺藤摸瓜,竟找到了一家未被发现的药贩交易酒吧。 她打算去探个究竟。 云峙眉头紧锁,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边说: “这段时间我常在开会,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来这么多次……” “哥哥,哥哥,这次是真的有大事告诉你!”那头总不会是他时刻牵挂的那个倔强姑娘,当然是他的娇妹云苹,俗话说长兄如父,就是如此了。 “什么?” “——我要做妈妈了!” “什……”纵是云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着实被惊得失语了片刻。这才过去多久呀,帝终有了第一个孩子。不知道白家上下要高兴成什么样,宝家那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嗯,确实是好消息。”不管如何,做哥哥的总还是为妹妹开心的,听着电话那头愉悦的笑声,他心中竟然有一刻妄想这是净植给他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做爸爸了…… 想到净植,云峙又是微笑又是苦恼。好容易应付完兴奋起来就说个没完的妹妹,他又差人去关注净植的安全。毕竟那是宝家的地盘……云峙可不知道他家净植此刻在做什么,若知道,大概会立刻把她带在身边,再也不许她离开自己了吧…… 云妃有喜,帝自然龙颜大悦。说来奇怪,他十八岁便娶进了宝家的皇后,后宫人也充足,但这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儿,还是发生在刚进宫半个月的妃子身上……他不得不再叹一句,净植这礼,确确实实是一份大礼…… 想到净植,他心中柔软之心又甚。上回在她房间与云妃嬉戏,着实是他一时冲动,想着让她置气。三十来岁的人了,在她面前却总是这样青涩,真不知为什么。 他懂权衡之术,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云妃诊出喜脉第二日就翻了宝皇后的牌子。那晚他也是高兴,饮至微醺,眼前的宝皇后看起来竟和植儿也有些相似,圆圆的杏眼、俊逸的柳叶眉,令他想起宝皇后入宫的那一夜。 也是荒唐。酒液沾于美人身,便被他称作什么“美人酒”。后来他在植儿身上也这么做了,真是三日不知酒味……那是他头次知晓“食髓知味”所意为何。从此,便只有饮鸩止渴的份儿了…… 他无比地渴望植儿真正地怀上他的孩子,又无比地恐惧这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祸。他恐惧不曾拥有,更恐惧一切成空。玉无胧死前的怒目而视,至今仍在他心上,久抹不去。玉无袖知道九泉之下,他定是无颜见长兄,但他又是如此真切地饥渴着植儿的一切,如同权力给他带来的滋味。 “陛下,陛下……轻些,轻些……”不对,植儿不会这样叫,“六叔叔,六叔叔,再疼疼植儿乖侄女……植儿还要……” 这时宝皇后正紧闭双眼,檀口微张,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若是植儿,大概会眨巴着眼,同他一般渴望地看着他。植儿就是植儿,总懂得什么能让他更为失控。在这点上,云妃倒是有几分植儿不管不顾的神韵…… 最近植儿说想出去转转,要到宋州。这也是他此行目的之一,晨起后照例在宝皇后这里用餐,便提了一句,“净植最近在宋州,烦你家那边多多照顾一下。” 宝皇后是知道一点净植的事的,不过也仅限于他曾经抚养她长大。见宝皇后点头,他也点了点头,心思早已飞到千里之外……好久好久没去过宋州了,那人间天堂的地方…… 这间酒吧,就叫做“人间天堂”。 在来之前,净植早已在附近蹲点打听了半个多月,这附近的人嘴风倒挺严实,听说这间酒吧和宝家也分不开关系。净植一边疑虑,一边在今夜收拾精神,走进了这家“人间天堂”。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什么舞池,也不是什么药贩。那吧台前站着调酒的男人,一双蓝绿色眸子竟比那鸡尾酒颜色还要璀璨好看…… 第九章贪嗔会 “生客。”见净植在吧台前面坐下,他淡淡搭了一句。 净植问:“你们这里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男人没再看她:“你买不起。” 净植笑了:“我敢问,您还不敢卖么?” 音乐声戛然而止,净植侧头看去,竟发现一大批客人都向她围了过来,“这女人在附近转悠好久了,指不定是条子派来的……”净植刚要佯装镇定,便被人从椅子上狠狠拖下!她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人猛地一脚踢在腹部,她立时拱起腰背、眼前发黑…… “停下。” 她认出这是那个调酒男人的声音,“这是玉京的人,宝皇后只说要让她长长记性,莫要将触角伸得太远。你们真把她打死了,宝家也担不起。” 净植已经半昏了过去,她感到有人将她抬起,紧接着又陷入了异常柔软的床榻。但腹部的疼痛如此尖锐,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医生,这里有没有……” 她只看见那蓝绿色瞳孔的男人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沙发里,正在把玩着指尖的旋刀。“哦,你醒了。”他站起身来利落地开了一瓶酒,“喝不喝?” 净植已感到身下黏腻一片,她哀求他:“求你,我肚子里的孩子……” 男人眼瞳微缩,立刻放下手中的旋刀走过来,看见她腰下那一摊鲜血时,立刻喊起来:“老八,去叫大夫来!” 男人刚要走,手指却被净植一把捏住,“你……你是……宝家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男人眼神如豹,方才那一瞬的怜悯早已消失无踪。 “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宝择辰,你千辛万苦才得来这消息,可要记好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前提是,你可别死了……” 在玉京入职之顺利自不必谈,若你父亲叫做尔丞,也能得到相等的待遇。玉京比起养州来少了市井气,多了几分文气。破冰会上女孩儿们都笑盈盈打量着他,不到半刻就加了一长串的联络好友。尔敏在酒席过半出去透风,手指往下一直滑到“阿植”,他心尖尖上的,联络簿上头一名的阿植啊…… 联系记录还停留在半个多月以前,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二月十九号。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下午三点多发来时他正在超市:“要吃巧克力味的。”他回复:“好的。” 记录再往上翻,最早可以翻到七八年前。他是个念旧的人,从来不删任何数据记录,这些聊天对话也就一直留到今日:“尔师兄,商法的资料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份,拜托啦。” 他回:“可以,你什么时候来取。” 那头说:“下午四点在图书馆门口,可以么?” 他回:“好,我等你。” 那头发来一个小太阳的表情,说:“谢谢尔师兄,代咱们寝室谢过啦。” 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同级却要称他一声尔师兄。仔细想想后来也确实问了,可见印象深刻:“笨尔敏,这是有求于人的暗示呀。” 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骂笨,便是在这里。不能不记得,却,越来越淡忘。那时他隐约知道她父母双亡,有时想起来问候,却又无从开头。直到这次借资料,他才终于见到毕业之后的净植,笑容纯净,一如昨日。于是他放下心来,潜心读书。后来竟是几年不曾联系,若不是在养州法庭逢上,可能此生都记不太清有这么一个人曾存在过…… 他在饮料机前投币进去,拿了一罐净植爱喝的桃子汽水。清脆地拉开那瞬间,他想,如果人生也可以封装加固、从头再来就好。他一定要拉住她,问清楚笨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像同级男生一样,给她买早饭、送她去图书馆。他们会一起打模拟法庭,一起爬山,在校园里最古老的一棵银杏树下接吻,或许她会告诉他玉无袖的事,他便可以在故事的最开始就告诉她:我想娶你,你只能欢喜我一个…… 梦中快要举行到婚礼,他终于在饮料机哐当作响时回过神来。年纪与他相近的检察官助理正拿起一罐桃子汽水,冲他一笑。尔敏记得她姓陶。 尔敏没笑,这才是平日里的他。他略一点头,就回了包间向各位道别。理由是:爸妈催我回去。 好利落的反击呀,尔师兄。只是当你走到门口,迎上玉京阵阵焦干的寒风时,为什么停了下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桃子汽水呢? 你一定是想起这个了吧……尔敏,此至玉京,天寒路远,多保重。 宝择辰一生最厌女人。 若说起缘由,大概还是他有一个太苦命的妈。妈是养州人,后来却被宝家老爷子硬是带来了宋州……说得好听叫“带”,不好听,就是一个“抢”字。总之养州来的妈在宋州算得上吃尽苦头,生下宝择辰不久就因产后并发症去世了。 宝择辰在宝家排行老三,因着苦命的妈也并不受宠。只继承了他妈妈那双倾城倾国的蓝绿色孔雀瞳,宝家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干。 你想,宝家大哥宝择机,在京任安全部总理事。宝家二姐宝择凰,不必多言的皇后。只剩下他……偷鸡摸狗,明枪暗斗,除了执掌宋州大片的灰色交易与关系网络,一无是处。这辈子也只能留在这个困住他妈一生的边陲。 他喜欢卡萨布兰卡,喜欢极了。他常去调酒的“人间天堂”,常常放着卡萨布兰卡的各种版本。“这世上有那么多酒馆,她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 那倒霉女人走进来时,也放着卡萨布兰卡。不是什么巧合,只是必然的一种形态。他站在窗边,等待她醒来后,向她宣布她的厄运。宝择辰对于不幸,向来抱着残忍的戏谑之意。他等着她崩溃,想看她号啕大哭,要是能和他打一架,便再好不过…… “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怔了一会儿,呆呆地向窗外看去——对宝择辰来说,宋州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在这碧蓝的晴空了,敞亮。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故意激她:“孩子他爸在哪?” “也好。”这是她那天的探视期内,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云峙失眠了。明明没有来由,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绕了很远的路,借了过路人的电话打给净植,却只听见嘟嘟的忙音。 于是他打给云苹。这个时间,本该是休息的时间,她却正好接起:“喂,哥哥啊,你说多巧呀,肚子里的宝宝踢得我睡不着觉……” “瞎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会踢你了……”说着那些絮絮的碎语,云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梦。净植十七八岁模样,站在那头呜呜地哭。他拼命地追呀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她…… 中途醒来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算得上好梦了,他和净植的孩子坐在他的怀里格格地笑,又牢牢地捏紧他的手,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第十章春波绿 宝择辰这天接到电话,那头的话听得他耳朵直起茧子,都能背出来了—— “宝三爷呀,你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又要逃呀!” “逃逃逃任她逃去!告诉她,死了就别想知道杨维之那几个人的事儿!让她带着怨,带着屈,到黄泉底下见她死去孩儿去吧!” 那边瑟缩了一下,这才说,“三爷,您这,也有些……” “赶紧说,老子可不想整天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抓这个倒霉女人身上……喂,喂?说了没?她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响起轻轻的咳嗽声,不知为什么他就知道是她,“告、告诉你了啊,养好身体,再滚过来见我,杨维之那几个人的陈芝麻烂谷子我全倒给你……” “我现在就要见你。”净植说,“玉京来人找我了,若被发现,宝家只有玩完的份儿。我不是警告你,我是在通知你。” 眼看着瞒不下去了。西州那边一直在找她,这下玉京也要来人。净植心急如焚,但脸上却无比平静。她在宝择辰面前坐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宝择辰烦躁地说,“你总不会是玉无袖私下养的小情儿,私自逃出京来……”不然犯得着二姐在电话里发那样大的火气。 净植微微一笑,某种程度上,他还真说对了。“我要知道十七年前,他们当时卖的那批药,是算你宝家哪个人名下的……”从卷宗里摘抄出来的资料推过去,宝择辰拿起来看了半天,讽刺地笑了。 “十七年前,宝家,必然是只有我爹。” “听你的意思,还有别家也来分一杯羹?” “当然。”宝择辰说,“十七年前,那是陛下还只是六皇子的时候吧……我家生意是六皇子一手扶持起来的……” 对面有些苍白的女人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下精神起来,又细细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临走时居然还笑着告诉他,下回来宋州要他领路…… 又倒霉又奇怪的女人。宝择辰刚在唱片机上放上卡萨布兰卡的碟片,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追了过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大喊。 那个女人站在荒芜的红土上,也大喊。 “静——植——” 静植。这名字不算奇怪,有点好听,而且居然意外地衬她。 这当然不会是宝择辰最后一次见到玉净植,他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全名,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她立刻被接回了玉京,还是帝的动作更快。宝择辰的人口风严实,但架不住大夫眼睛毒辣,“夫人刚落的胎,应当好好休息才好……” “什么?!”那是净植头一次见玉无袖发那么大的火,大夫和内侍都慌张地跪了一地。 “你……你……你……” 他伸手指着她,那番气急攻心的样子,真让净植想笑。 “玉净植,你成心的,是吧?”玉无袖猛地捶在自己的胸口,冷笑连连,“在朕的床上浪叫的样子,不记得了?求着给朕生下孩子的,是你玉净植,不是别人!” “你以为你是谁,就敢恃宠生娇——!”他狠狠给了她一掌,这一下毫不留情,她唇角霎时滚下鲜血来。 恃宠生娇。这词儿用得真不错,净植摸了摸痛到有些麻木的左脸,她早该这样了,过去那些年也用不着左一道汤药右一道汤药地防着,这是她最好最好的武器啊…… 她的心在滴血,却仍然笑出了声。 “好啊。闹啊。吼啊。”她语气冰冷至极,又透着一种嗜血的轻俏,“恨不得昭告白玉宫,恨不得昭告天下,那就去呀。告诉他们你的亲侄女怀了你的孩子,你不就满意了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玉无袖也冷冷咧开唇角,“口蜜腹剑,兔面蛇心……” “你待如何?” “你不是想要昭告天下吗?”他说,“我给你。” 隔日,净植接到诏书:十日之后,新妃入宫,赐号“钦”。 云峙苦寻无果,刚从云苹那里听闻净植被接回白玉宫,很快安排了回京的行程。半途却收到西州那边的紧急通讯,要求他立刻折返。 而更近一些的玉京城内,尔敏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忍受着那群助理的窃窃私语。 “你没听说吗,圣上又要纳新妃了……”“真的假的呀,上一次白家姑娘入宫,不是说独占圣宠又立刻怀了孩子吗……”“新妃是哪家的女儿呀?”“不太清楚,据说是匆匆接进宫里的,没人认得……”“哼哼,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伯母曾在前太子府里服侍过,她信誓旦旦说那就是前太子的女儿!” 尔敏“啪”地折断了手里的铅笔,他霍地起身,吓得身后议论的人们都纷纷四散。那道出太子女身份的女孩儿倒站在那里没走,手上还拿着一罐菠萝汽水,正是上次饮料机边偶遇的那孩子,叫陶晴的。 “你说新妃是前太子的女儿,可是真的?” 女孩儿见他也对这种八卦话题感兴趣,眼睛顿时一亮。“当然……”见尔敏拿出庭审上那幅审问的表情,连忙小声补充,“不过我伯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正常的事……” “不用了。”他说,“多谢。” 他连假都不请了,风驰电掣一路开到母亲所在的高院,又绷着脸无视所有招呼,电梯一路向上爬到十九层。 他推开母亲办公室的门又反手关上,不等母亲开口问他,已经一个头磕下去! “妈,我第一次求你。求你一定要应允儿子此愿,这是儿子此生最大的心愿……” “求您带我进白玉宫,儿子要娶的人,就在那里。” 乐三这头呢?也并不是放任他姐不管,只是宋州那边实在是鞭长莫及,也已经和云峙那边联系上了,就拜托给云峙去寻。这头云峙左右为难,便想起了此事,急匆匆呼叫乐三,告诉他净植被关在白玉宫中,没有音讯…… 乐三倒很冷静,“我……我知道了,净植姐姐能应付过来,我们早日逼上玉京,才能彻底把她救出来。” 云峙答应了,他永远能及时分辨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但……净植,远在天边,你可安好? 至于被禁足在白玉宫的净植,醒来时只想着一件事——把宝择辰的录音和笔录交给尔敏。比起毫无证据地找宝皇后算账,宝择辰这个不偏不倚的证人更宝贵些。不偏不倚……她将那份已经折迭得起了毛边的纸和笔录从怀里拿出来,手指轻轻摩挲。至于如何将这些交给尔敏,她心里大致有了方向。 于是,第一件交托宫人去办的事:请云妃过来! 也是巧了,就在净植见过云妃的当夜,尔敏头次入了宫。至于他娘李玉萍用的理由……是下一批特殊的死刑犯人最终处置的报告。带尔敏来的理由?其中有位犯人的案子有些复杂,请尔敏来为陛下说明……这也并不少见,尔敏离京多年,乍回京找个由头让陛下一见,再提一提长子尔越之事,这便是确立尔敏在玉京的身份地位了。 路上,母亲问他:“见那姑娘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尔敏上庭,一向尽力取六分胜算。这次,正在开车的尔敏却摇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尔敏说,“但不能不去。既然迟早会有进宫的一天……” 尔敏并不焦急,心想在白玉宫中至少有一群人照顾着阿植了,比在养州还让他放心些。这回便是来探探宫中底细,新妃一事必有蹊跷,若能问个明白,或许能对症下药。不过他也很清楚,此时受制于人,成败由天,便没什么好纠结的。 尔敏此时的平静,却是因为完完全全不知道阿植在宋州的遭遇以及那个孩子……诸位等着吧,等到尔敏知道这件事后,也是少不了心疼恼怒,阿植,你可跑不掉的…… 等到晚上见了玉无袖出来,宫门也快落钥了。尔敏当然尽力想要拖延,但奈何面前引路的宫人步伐不停,领着他二人直奔宫门而去——不留外人,是白玉宫素来的规矩。 但路上,还真就被一个女子和几个宫人拦下了…… 李玉萍低声问他:“尔敏,是这个姑娘吗?” 尔敏摇摇头,屏退宫人走到他面前的人还能是谁,自然是眼下正得盛宠的云妃呀! “呀。”她一见他,倒是十足的惊讶,“果然如净植所说,好俊的人……” 尔敏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又被她的名字狠狠揪了一下。白云苹也是个爽快的人,这就将手里的一盒点心递给了他。 “净植特地托我给你的。”白云苹笑了笑,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转身就带着宫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尔敏这下再没说话,待回到家里,便匆匆打开点心包装。并没有什么异常样,普通的一盒四块的点心。他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却,仿佛咬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抽出来,那竟是一方反反复复迭起的纸张…… 四块点心里共有四张,一张是他当日写给她的那张方案,一张是宝择辰的笔录,一张是文件下载地址,打开了里头便是那份录音,最后一张,则写着寥寥几笔…… “既然有开始,总要结束的。” 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他将手撑在桌前,手指缓缓触过她的每一笔字迹,他明白她的意思,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他下定决心,要回养州一趟。而与此同时,白云峙终于打发了手头的事情,受乐三所请,也终于到了养州…… 第十一章贺新凉 这边话分两头,玉京养州各表一枝。 养州这头,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尔敏,先惹上了乐三的注意。 频频停留在姐姐住所楼下的那辆酒红色跑车,在乐三眼里自然显得可疑。白云峙听闻,便赶了过去。 尔敏令人信任,也是有原因的。待在净植身旁的那半个月,他也并不是毫无动作,他先是替净植递交了净植父亲卷宗的相关材料,立了案号。这回来养州则是补全材料,这才让案子顺利受理。 等待消息的时间里,他大多消磨在净植家中。也是净植心大,将钥匙配给了他,在走时也没要他还回来。尽管回忆阴魂不散,他还是在淡淡的兰花香气里睡得踏实。这一日,敲门声便是这样把他从午睡中吵醒。 猫眼里是个陌生男人,不像是眼线,因着长相太过出挑。雪色肌肤眉心红,让尔敏莫名地有些眼熟…… 他还是开门了,那人微笑了一下,很有风度的样子:“我是净植的朋友,方便进来说吗?” 尔敏没动,说了一句,“报上名字是最简单的。” 男人也不被他的冷漠所激,仍然笑着伸出手来:“我是白云峙。尔检,幸会。” 这头两个男人终于见面,那头距离封妃册礼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净植什么也没想,只是每日在宫里消磨时光,翻看过去的照片。因着她尴尬的身份,她过去的照片没留下太多。这会儿她一时兴起翻找当年的毕业照,想看看尔敏小时候长什么模样时,玉无袖刚好来了。 暴怒过后,剩下的,便是追责。他特意交代过宋州,又偏偏净植在那儿出了这样的事。他当日心里其实有所怀疑,他也不知净植怀孕之事,净植若真有心,在养州同样能做得出来。更何况后续检查,还查出外伤……谁料他刚找上宝皇后,宝皇后毫不迟疑地在他面前跪下。 但答话仍然是千遍一律的:“宝家护佑不力,请陛下责罚……”他失了兴致,吩咐下去另行查明,便来看望净植。 望着手中玉京大学的毕业照,净植脸上竟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玉无袖在她身边坐下,那时他倒真的没怎么过问净植的大学生活,毕竟那时净植还对他一心爱恋…… “在想什么?” 他还是先开口了,这几日净植过分的安静倒也叫他不安。毕竟她也年纪轻轻,又失去孩子…… “祝贺你呀。” 净植眼也不眨地看着照片里的尔敏。 “你说云妃?” “是呀。”她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想着不让她触目伤情,便不许宫人们在她面前讨论云妃的孩子……没想到她反而自己提起了。 “植儿,”玉无袖斟酌着开口,“你别……难过,将来……” 他想说什么,她也太清楚了。净植终于分开心神看他一眼:“没什么将来。” 她又说,“我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你也少用那些杀人呀折磨呀的手段威胁我。我那日不说,是因为你听不进去,现在告诉你,哪怕我死!也不会嫁进白玉宫,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作践我的地方!你若想娶一具尸体,请便。” 说完,净植便继续翻找高中毕业照去了。 新妃进宫的事,就这样悄悄搁置了。至于养州这头,尔敏则是将白云峙“客气”地“请”出了门外。 “你认识我?”那日,尔敏倒有些奇怪。他离京很早,几乎没在工作场上和人打过照面。哪想到白云峙作为首辅之子,记人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久闻大名。”白云峙说,“坐下聊吧。” 而这一进来,尔敏就见了端倪。白云峙一边问他“喜欢喝什么”,一边在柜子里翻出茶叶,又给他倒茶的样子,一时间竟显得主客颠倒了一般! “您能进净植的家,说明净植足够信任您。”白云峙说得保守,眼睛却悄悄看着杯中涟漪,净植还从没将这钥匙配给过他…… 尔敏手指轻轻推开茶杯:“白先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不知尔检是否知道,净植和玉京的关系?” 尔敏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不会比白先生少。” 这就是知道玉无袖的事了,看来净植待这个尔敏,真是不同一般…… “毫无意义的试探,只是浪费时间。”尔敏显然不愿再与他打太极,“我受她所托,过来办理一桩案件。白先生若无要事……” 倒也真不能怪净植没把这事告诉云峙,毕竟云峙是白家人,又是云苹的哥哥。她与云峙太过相熟,但又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未能如信任局外人的尔敏一般信任云峙。 这下暗号没对上,尔敏就要起身送客。 白云峙心下着急,刚想把那大不韪的事情说出来,几分是博取信任,几分是隐隐妒忌:“我和净植,我们……” “她睡过我,很多次。”尔敏面无表情地说完,便“砰”地关上房门。 等待开庭的时间还有很远,而玉京到养州最远不过十小时的距离。然而西州那边已经在催云峙,他便打算离开养州前再过来一趟。当然不是想看见那个男人铁铸的表情,而是想在这附近走一走…… “云峙?你回来了?” 真没想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就这样在白日之下、在他身后响起! “净植——”云峙冲过去把她揉在怀里,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你怎么回来了,玉京那边没事了吗?在宋州又出了什么事……” “哎别急,一件一件问。云峙,你平日可不会这样慌慌张张的。走,上去坐坐吧。”净植牵起他的手,就要往楼上走。 “净植,楼上……”云峙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哎,云峙,从那时起就注定你要被尔敏克制得死死的……净植却已经牵着他一路走到三楼。她在包里哗啦哗啦翻起钥匙来,“你说什么,楼上?怎么了?” 清脆一声锁响,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净植眸中跃出惊喜,“尔敏尔敏……唔……”她话音未落,已被面前的男人狠狠地吻住…… “呼……尔敏,松开些……这是云峙……”净植拉了拉云峙,“进来吧。”一边又向尔敏说,“得亏你在,记得给我的花浇水没有?” “记得。”尔敏说。 “那就好。”净植低头给云峙找了一双新的拖鞋,“云峙,你怎么丢下西州过来了……” 从玉无袖暂时把净植放回养州起。 乐三在养州的布局已成大半。 西州局势已定。 这桩案子的开庭时间也确定下来,三个月后。离职时尔敏早留了心眼,盖章签名的那张辞职书,盖得可不是公用的章子……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有养州主任检察官!这桩案子,也自然地归他所管…… 一路奔波劳碌的三人,也该过上几日山中平静的生活了…… 但! 第一个不依不饶的,却是往日步步退让又默默忍耐的云峙…… “为什么……没给我配钥匙?” “啊……嗯……云峙,你……吃这种醋……不要,别……尔敏,在里面,能……听见……呃啊!” 净植拼命咬住嘴唇,但仍然控制不住唇边逸出的呻吟。靠在她半开的衬衫前,云峙轻轻咬了咬她胸前红果儿,紧接着又是温柔的吮吸,伴随着裙摆里拨弄的手指…… “今天就给你配,好不好好不好,嗯?”净植呼吸有些急促,小声说,“别这样,小孩子脾气……” “脾气?我早该有脾气,你跟他上床的时候,没有想起过……我?” “你和我,比他更早……”净植也是脸涨得通红,一心只想挣脱云峙,因此不管不顾地甜言蜜语起来,“若要比,什么时候是个头……云峙,你,应该不是在逼我选择吧?” 净植眸子灼灼地看着他,云峙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手指抽出,又给她系上扣子……这时尔敏正从浴室走出,一边擦着头发,浑身蒸着热气。他扫一眼净植略微肿胀的嘴唇和不稳的呼吸,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没提:“还有谁要洗?” 云峙瞪了净植一眼,走进了浴室。尔敏坐到净植身边,空气里兰花的淡香更浓。净植凑过去嗅嗅他的肩颈,“你现在和我是一个味道了……” “那时写的话,是真的,还是无奈之举?” 净植一怔,随即想起“既然有开始,总要结束的”那张纸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男人的眸子,黝黑,纯净,从来没变过…… “至少今晚,可不可以……不要逼我选……好么,尔敏……”她主动吻上来,那是尔敏的最爱,舌尖轻轻交缠…… “阿植,我不是在逼你……”一吻结束,他将额头抵上她的,“我告诉爸妈,你是我要娶的人……” “强制执行?”净植呵呵笑道。 “对,强制执行……”尔敏的心已经被她的眼睛浸泡得柔软,刚要垂下头继续做什么,浴室的门又“哗啦啦”被推开了。尔敏动作一停,站起来走到一旁去吹头发了。净植便见缝插针地问云峙,“尔敏好像很不喜欢你,你们是不是……” 云峙看她一眼,“若有人与你分享他,你会喜欢那个人吗?” 净植语塞,云峙继续说,“你不在意我喜不喜欢他?” “当然在意呀,那云峙你……” “不喜欢,别谈了。”怎么办呢,当初温顺宽和的云峙,在她这里,大概是回不来了…… 第十二章玉成双(H) 当晚,净植又和尔敏吵了一架。 起因是尔敏无论如何不愿意和云峙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使这床足以容纳下他们三个…… 最后,还是净植说,“尔敏,你不乖乖去睡,我就睡在沙发上。”那小小的沙发,还真只能容她一人安睡! 担心净植着凉,二人最后还是爬上了大床,云峙早在那里看了半天报纸了。谁都想挨着她睡,最后净植睡在中间,被两人的体温半夜烫得睡不着觉…… 净植偷偷扯了扯明显还没睡着的云峙,“往外面挪一些,我快要被你们烤熟了……” 云峙看着她,低声说:“告诉我,在宋州出了什么事。” 白日里她只拣了小事说了,至于宋州一事尔敏竟完全不知。此时不要挟更待何时…… 净植看着云峙沉静又不怒自威的眼睛,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她侧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尔敏,拉住云峙的手臂抱在怀中,小声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不许说我,更不许……反正不许有任何反应,什么事都明天再说,你答应我。” 云峙深呼吸了几下,说:“行。” 净植说:“我怀了宝宝,又意外地没了……” “你!唉……” “嘘,说好了,明天再说,别吵醒尔敏……” “你们声音再大些,邻居都被你们吵醒了。”尔敏说。 不知是谁“啪”地开了灯,但肯定不是睡在中间的净植。云峙和尔敏都坐了起来,一个问,“什么时候知道怀了的?”一个问,“什么意外?仔细说。” 真是好一处公堂对簿呀!净植就老实说了,只说自己在逃离那伙混混的时候摔了一跤,也没提宝二宝三。孩子没了,他们也不至于掏心挖肺地追问孩子到底是谁的。净植说到最后眼泪汪汪,有几分旧事重提的悲伤,也有几分息事宁人的讨好…… 没想到,这才是真神了!接下来几日,两个男人都消停下来,不提以后该怎么办,也不提究竟选谁这么个事了。净植倒是许久没见他们,自然是忍不住整日痴缠着黏腻着。当然,从此家里计生用具储备充足,都是后话。 几日后净植和尔敏送云峙去机场,这回是玉京的调回令了——云峙没怎么和净植说话,反而跟尔敏唠叨了一大堆净植这儿那儿的,尔敏也乖乖听着。进安检前,云峙捏了捏净植的手,十足威胁的口吻:“净植,如果我下次回来,家里再多一个人……等我慢慢和你算账。” “嗯嗯。”净植心想,两个就如此头疼了,三个还得了……然而,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和尔敏仿佛又续上了当初正月里的时日,只不过如今已是水暖冰消的时节了。哪知道尔敏虽不像云峙是个爱告状的,竟十足地记仇…… 净植临近高潮、浑身紧绷之时,他突然停下动作,巨物将将抵在她湿滑的入口,要进不进,要退不退。尔敏也着实能忍,额头汗水滴在净植脸上,也要听净植一再讨饶:“好尔敏,敏哥哥……给我好不好……” “那天做到一半把我撂下,去给白云峙开门,是不是错?” “敏哥哥,阿植错了,阿植错了,我……”净植早已迷了心魂,哪肯认输,趁尔敏不注意,伸手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调整坐姿慢慢坐了下去…… 尔敏意外地喜欢这个姿势,便不再和她计较。双手按住她起伏的腰间,一边挺动一边凝视着她潮红的表情。净植似是被看得恼了,俯下身子又去亲他的眼睛,臀部也轻轻摇晃起来,令尔敏也轻哼出声…… 净植尤其喜欢尔敏这一点。平日里从来唤她净植,床上爱唤阿植,似要不同于众人。除此以外,不像玉无袖喜欢那么些花样,但尔敏每逢失控边缘时,才会不假思索地柔声唤她“宝贝”,比任何事物都更真切地让净植从胸口绽放出极致的愉悦,蔓延到全身…… 比如这时,一场酣战的末尾,一边轻吻着她的手指,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宝贝,”尔敏那羞赧的艳色简直不要太勾人,“如果难过,以后不要也罢。” “你指什么……” “婚姻,孩子……都可以不要。”尔敏贴了贴她的脸,“阿植,我只想要你。”不要离开,不要有意外…… “阿敏,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过,你告诉你爸妈了呀?” 尔敏一怔,随即摇摇头,“没事的……” “不是呀,我说,”净植把玩着他的头发,“我想见见你父母……” 尔敏双眼一亮,当真是喜出望外,垂头把净植后半句话都堵了回去,“毕竟把他们的宝贝儿子拐走了呀……” 他们就这么回玉京了,毫不遮掩,手牵着手。尔敏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真不知吸引了几多路人的眼光…… 尔家也不例外,居在旧巷。走到门口时,净植忽然拽住尔敏的手,“尔敏,路上我一直没问,你爹娘是个什么性格?” “早不问,现在做什么来了?”尔敏轻轻睨她一眼,带着笑,一边摇动铜环叩响大门。 “太紧张了,没想别的……”净植举起与他交握的手,“我从没和你牵过手嗳。” “以后有的是机会……爸,妈。” 这就是尔敏的父母了!净植有些新鲜,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养出尔敏这般的孩子……左一看,脸色冷清的父亲,右一看,容色昳丽的母亲……这下全能解释了。 早知道尔敏要带未来的媳妇来家,李玉萍和尔丞心里都很是不平静。特别是李玉萍,想起上次尔敏那纵死不悔的坚固表情,心里也迟疑了起来:敏儿为了她,什么都豁得出去,那么她呢,她对敏儿呢…… 尔丞确是被李玉萍瞒得死死的,全然不知夜探白玉宫一事,可是瞒,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起初净植的拒绝,对尔敏而言没什么,对尔丞而言可是足足的气恼……这世上看不上我家敏儿的女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便各怀心思了,至于净植久在甜梦乡,一时得见天光又十足地紧张,反而没想太多,恭敬地称呼:“尔叔叔,李阿姨,你们好,我是净植……” 尔丞也算老臣,听到这名字时只觉得有些耳熟,但究竟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了。见净植人还算素朴清丽,脸色缓和几分,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问她:“听说你是养州人?” “啊……”净植看了尔敏一眼,“嗯,我是养州人。”说出玉京来怕又是一番不得安宁……且走且看吧。 “来过玉京没有?” “来过一回。” “最喜欢玉京哪里呀?” 净植刚要开口,便听见尔敏说,“爸,您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这儿也不是审问的地方。” 尔丞瞪了他一眼,“还没成亲就这般护着……真不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办!” 尔敏无动于衷。又问来过玉京,又问最喜欢哪里……摆明是一步步给她下套呢,不知道他从哪里猜出她和玉京的关系,又或是上回白玉宫的事…… 他转头看向母亲,李玉萍只把头摇了摇,表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守口如瓶。 尔家夫妇都爱傍晚小酌,但尔敏是不爱喝酒的,也替净植一并拒绝了。净植有些馋那陈年红酒香甜的气味,却又明明白白看到尔敏眼中的不满——大概还在挂怀她的身体,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净植看着尔敏正襟危坐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尔敏在,要么谈不出结果要么又是一次家庭关系的摧折…… “尔敏,我想喝桃子汽水,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罐呀。”她本不喜欢在长辈面前做此态,然而,谁叫她男人这么难搞呢…… 尔敏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好久,又看了看父母,站起身出去了。 净植收回目光,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我是想单独和二老谈谈,而这应该也是你们所愿……” 她长出口气,笑着说:“我暂时不能和他结婚。背后原因,恕我不便细说,但我会好好待尔敏……” “胡闹。”尔丞沉着脸说,“你把我们家敏儿当做什么?他是我尔家的儿子,容得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也绝不容这般没名没分地与人鬼混!” 这时,一个助理打扮的人敲了敲门,匆匆跑了进来,又附在尔丞耳边说了些什么。尔丞怒色更甚,又看向自家为了儿子能无法无天的夫人,“你们一个个胆子倒比天高哪……”目光又猛地定在净植身上,“来过一回玉京,却能进白玉宫,是吧?今儿你不说个明白,我不会允许尔敏再同你在一起!” 当尔敏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净植跪在堂前,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是尔家的人,凭什么用家法……” “尔敏。”她轻轻地拉住他,“我自愿的。既然我要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尔丞早已给这三位气得七窍生烟,往日香醇的美酒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尔敏不由分说,也立刻跪下。李玉萍长叹一声:“孩子们好容易回来,便被你这样罚在那里……” 净植很想说出一切,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她大可以大大方方走过去,笑着说我与尔敏是好多年的同学,我叫玉净植……可是,她不能。成事在即,容不得差错,将尔敏扯进来已是亏欠,怎么能又捎带上他的父母家族…… 净植实在用不着担心。你尔丞有家法,难道尔敏从小在这里长大,还能没有应对之策? 这时又有人咚咚咚敲门,李玉萍便起身去开门。这一看吓一跳呀——门外站着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个姑娘:“李教授好,我们是尔检的同事,听说他把对象带回了玉京,我们今晚约了好大一桌酒席,就等着他俩呢……” 尔丞狠狠戳了戳尔敏的额头,“混帐东西,在外胡混久了心都野了,跟你老子玩这套……给我滚,滚远点!” “是。”尔敏还是没什么表情,牵起净植就往外头走。走到门口时李玉萍拉住净植,终于把内心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净植,敏儿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那,你呢……” 净植没有回答便被尔敏匆匆拉走了,她尽管在笑,那笑里也带上忧愁——是呀,她要得太多,玉无袖伏诛、弟弟回到玉京、父亲冤仇得雪,更何况你又要云峙又要尔敏。你并不是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要的…… 第十三章念奴娇(H) 这是同事们第一次见尔敏心情如此愉悦,一口就答应晚上的酒局他全额报销。尽管最终还是推脱不去,但一句理直气壮的“我还要陪我夫人”,引得大家伙“吁”地起哄…… 为首的正是陶晴——那个爱喝汽水又屡次帮了尔敏的姑娘,和尔敏同期入职的助理。望着净植手里没喝完的桃子汽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特地跑到净植面前对她说:“祝你们幸福呀。” 净植点头,也向她笑着道谢。不多时便与众人分开,两人行走在玉京的春夜里…… “天上白玉京”并不止那赫赫威权,更是指这街道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好一番盛世景象。 “尔敏,那天我找到了我们大学毕业照,在那么多人里一个一个找到你……” “嗯,和现在有什么变化?” 净植摇摇头,“没有变化。” “真的?”那也是三四年光阴过去,至少他再见到她时,险些没认出来…… “尔敏,你还记得我起初说你变了的话吗?那都是一气之下激你的……”她将手环到他耳后,“你从来没有变过,这是最好的事了……我很欢喜,也很幸运……” 他垂下的眼神如此柔软炽热,像要把她此刻的颜容生生世世印在心里,“阿植,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什么?” “美丽的错误。”他说着,深深吻下去。 今夜尔敏分外热情,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她从不知他还有这般勾心迷人的一面,毕竟这是尔敏呀,表里如一、净如琉璃的尔敏…… 尔敏不太喜欢后入,但今夜是什么规矩都不要了,父母也见了,家法也逃了……他也是今夜才发现净植很喜欢这个姿势,他想或许这也是玉无袖喜欢的——净植娇伏身下,毫无抵抗之力,翘起的臀一滚一滚,嘴里又开始颠三倒四地不知喊着什么,“敏哥哥”“好阿敏”……有时入得狠了,连“老公”“夫君”“官人”什么词都出来了…… 那种取悦的本能…… 他心里终究是更疼她,而没玉无袖那过盛的征服本能。半路还是把她抱到床上怀里,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今夜他还发现,比起在她身上放肆,他更热衷于看着净植樱桃似舌尖舔过自己的胸乳,又着迷地吻他的下巴,活脱脱一只小动物的模样……太可爱……太宝贝……他独一无二的宝贝…… “嗯……老公……尔敏,真的做我老公好不好呀。”事后,她伏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你在求婚?”尔敏虽然心醉神迷,脑子却还没停摆。他松松拢着她的头发,“不是说这些事情了结前,暂时不……” “那是对你爸妈,不把他们牵扯进来……”净植有些无奈,“我想给你最好的……你爹说得对,敏儿值得最好的……”她又凑过去贴贴他的唇。 “云峙呢?”尔敏问。 “他……他没提过,但若他要,先来后到,我只能赔给他其他的东西了……” “赔什么呢?” “像结婚登记一样,让你嫉妒的东西……”两个人笑着闹着又滚到了一起,“喂,笨尔敏,我在求婚哪,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尔敏声音有些颤抖,“当然是。阿植,我——” “尔敏,”净植亲了亲他的肩膀,“我爱你呀。” “嗯……我也是。”唉,今晚呀,估计又没个消停了…… 第二日自然是熬到日上三竿,手机自然是振动个没完。净植第一次见尔敏这么狼狈,一面裹上衣服,一面应着免提里尔丞震天的怒吼:“晚上也不着家!上哪鬼混去了?你妈妈在家等你到那么晚……净植呢,叫她来听电话!” “尔叔叔,我在。”净植忍着笑,“昨晚他喝太多酒了……” 尔敏无奈地笑,穿好衣服后又走过来点了点净植的额头。把免提关掉,一个人听着尔丞滔滔不绝的演讲。不过净植没说假话:昨晚意兴正酣时,她点了瓶红酒,浇了两人一身,不爱沾酒的尔敏哟,渴求地、贪婪地,舔遍她的腰背、全身……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尔敏正在听电话,于是净植裹起尔敏的长风衣,便打开了门—— “姐姐姐姐姐姐……”那人都吓得结巴了,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乐三。 净植将他拉进房间,又关好门,“姐姐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你来这儿做什么,玉京算不上安全……” “净植姐,你、你,不是,和,云峙哥,他,这人是谁啊……”这才是玉净颜和尔敏第一次见面嘞,不过你想想晨起时那一屋狼藉,再想想净植自男式风衣下露出的白皙双腿,他能对尔敏有多少好印象? 尔敏那头把通话摁灭,转过头也问,“阿植,这是……” “我弟,阿颜。”净植把他往尔敏面前一推,“你姐夫,尔敏。” “嘎————?!你你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还陪我演戏………” “你还不是怕我担心你以身涉险么?”净植把地上的衣服拾起走进浴室,“咱们家的,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 乐三,玉净颜,也只能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姐夫”……云峙哥我对不住你哇,没守好姐姐……不过姐姐眼光倒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姐夫”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看…… “坐。”尔敏听见是“弟弟”,脸色倒是柔和了几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半个月……”半个月,上诉到养州中院开庭,那才是他该出现的时候…… “半个月……姐……姐夫,你,不会是负责抗诉的检方吧……” 尔敏点了下头,玉净颜又在心里感慨起来:姐姐,你上哪找的这种姐夫哇……也帮你弟找个这样的弟媳呗…… 净植换了衣服出来,问净颜,“为什么来找我?” “还不是听说你被那老不死的关在白玉宫……你啥时候出来的?怎么都没通知我……” “莽撞。”她说,“我从养州过来,陪你姐夫上京见家长。” “见见见见见见家长?!”净颜又看向尔敏,好小子,真有本事,这就把姐姐拐回家了…… “好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净植推推他,“需要的时候会让云峙联系你。” “哎,姐,云峙哥也在玉京啊,你就不见见他……”净颜啊净颜,没枉费你云峙哥疼你…… 净植想了想,“白家,我迟早是要去的。只是……”她怕一切太早,又怕一切被戳破。 她踮起脚亲吻了一下尔敏,“尔敏,我们暂时分开吧,我要去办白家那边的事,你见见父母,去你的养州……我在玉京等你回来。” “好。”尔敏应了一声,又吻了下她的脸,“有事联系。” 尔敏推门走了,净颜附耳过来:“姐你真牛……” “臭小子少贫嘴。”净植毫不客气把他的脸推回去,“我要去见你云峙哥,你回你的养州去。” “凭什么呀……我也要陪姐姐去白家……” “哼,白家。”当年认贼作父的贰臣白家么……如今白云苹有了孩子,白家为扶持这孩子可能帮她,但若是知道净颜的存在……呵。 净植这就联系了白云峙,孤身一人闯了白家。说到尔敏,一时心软听了净植的话又回来看望爸妈,却没想到坐在家中主位,与父母闲谈的人,赫然是当今陛下玉无袖! 父亲的话更是让他浑身一震:“她全名叫玉净植,可是这样?” “……是……” “怪不得第一眼见她我便觉着眼熟。”尔丞喝了口茶,“浑小子,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今日陛下为你赐婚来了……” 尔敏脑子里轰的一声,但仍然依礼跪下。这时他们相距这样近,他才真正看清玉无袖那胸有成竹的表情…… “尔敏,今将你许配于郡主玉净植……” 离开时,帝又特地点了尔敏送行。 “尔敏,你尔家世代肱骨之臣,门风清白。若他们知道,这玉净植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帝弹了弹指尖灰尘,“想必用不着你动手,你那自尊甚高的爹,大概会亲自和你断绝关系……唉,朕着实不爱做这种毁灭家庭、断人后代的事儿,所以,你莫要让朕难办。” “养州的事,我不揭穿,不代表我不知道。”帝道,“半个月后,是你和植儿的嘉礼,办在玉京,千万不要缺席啊……” 玉无袖正等着他的怒骂、求饶……谁知道身后那人冷冷道: “陛下说她是个玩意儿,那陛下又是什么东西。” “放肆!” “她若有辱门风,那也尽是陛下所施教。”尔敏淡淡道,“谁该为此羞愧,都不会是她。” 玉无袖恨恨指着他:“就凭你那句话,我可治你死罪……” 尔敏眼眉不动,“我和她都不怕。陛下,该换个人威胁。告辞。” “你不怕连累你尔家满门……!” 尔敏回过头看他,嘲讽地一笑。 “无德之君,又岂能治有德之臣?” 第十四章愁云恨 就在他们这一番交锋的当口,净植先云峙一步到了白家族宅。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云苹?”净植快步走过去,望着她略微圆涨的腹部,呼吸好似也微微一滞,“宝宝多大了呀。” “快四个月了……”云苹笑眯眯地,“你怎么到白家来了,哥哥呢?”云峙与净植一同长大,从前近身侍候,她都是知道的。 “云峙很快就来。”净植说,“你又为何出了宫……在外头可要小心。” 云苹扁了扁嘴,十足可爱,哪像个快要做妈妈的:“陛下看我烦了呗,打发我回来……嘻嘻,逗你玩的,我三弟云逢从国外回来了,他可是好优秀的医生,陛下让我来见见家人,顺便也让他看看孩子……” 净植很少听云峙说起父亲三弟,提起云苹倒是较多。她曾经也隐约听过一些传言,说云家三子与玉家又有些因缘……不过那也都是传言,净植不会往心里去。 正说着,云峙也赶来了,云苹便向二人挥挥手,“我在外头晒会太阳,你们进去吧……” 正过了前厅,迎面而来的这张陌生脸容便令净植微微一惊……尽管白家标志性的眉心痣在视野里鲜明地招展着,但比起云峙云苹,眼前男子居然更像……更像什么呢,对了,玉家的眉目轮廓。因此落在净植眼里,那真是熟悉又陌生…… “云逢。”云峙喊住他,男子这才停下脚步,却仍然埋着头,目光却不离手里的病历,“净植,这是我三弟云逢,刚从国外回来。云逢,这是净植,噢,你若有空,我想托你为她检查一下……” “这是谁?”云逢翻过一页病历,问道。他的声音相当好听,清朗干脆如风铃阵阵…… 云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是净植……” “我-是-说,”云逢终于抬眼看了过来,长长的睫毛扬起,纵使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可见底,眼神却总染着淡淡的厌弃与不耐,“她是你什么人?”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便听得那清脆好听的声音不耐烦地细数起来,“非要做选择题么?a妻子,b情人,c救命恩人。快选。我还有事要问云苹……” “云逢!”这是脸色微沉的云峙。 “abc还会影响你诊断的过程么?”净植满不在意地笑笑。 “不,当然不会。”云逢也怔了一下,目光在净植身上落了落,“我只是单纯地好奇。”说完,他便继续一边看病历一边匆匆地走了。 净植拍了拍云峙:“你家三弟还挺有意思的。” 云峙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攥住她的:“净植,我总是忧心你留下什么后遗症,宋州我没去成,总想补偿,但……” 净植摇摇头:“没事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去见你爸爸……” “嗯。” 白逊一见到她,便认出来了: “植儿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你小学的时候……还是那么漂亮,和你小姑真像……”小姑排行老五,宫里不闻她的消息,也已经好多年了。 “白叔叔。”净植无奈地笑了笑。 “云苹的事,云峙也和我说过。都托了你的福……这些恩情,白家自然记着。若你想取,”白逊看了一眼正在倒茶的云峙,“找他取就是。” 老狐狸。净植面上微笑,将茶杯捧在手心取暖,“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若说恩情,我父给白家的恩情也不少,只是万夫所指之时,又还得上几分……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连净植也明白。” “那么,你今日是铁了心,要找我还了这个恩情?” 净植垂下脸,“云苹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你什么意思?” “其一,是我,力保云苹进宫;其二,这孩子纵是长子,也不会是嫡子;其三,宫里的大夫曾告诉我,这是个男孩儿;其四……” 净植望着白逊,目光灼灼,丝毫不惧: “玉无袖得位不正,我要上天听,换个人坐江山。” “……好,好个净植……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要你不阻拦,对你而言,这叫‘探囊取物’,又或是‘渔翁得利’……”净植暧昧地笑了,“而我只要报仇。” 白逊听了,喝了些茶,忽然问起:“是云峙愿意与你赌的么?” “与他无关。” “若不是他愿意,又怎会自请离京?”白逊笑了,“这孩子像他妈,认定什么,就是什么。说得好听是忠烈……” 他没说下去,那种眼神让净植很不舒服。 “……我只看结果。”白逊果然不会轻易表态,但来此一趟,试探下他的态度,也是好的。净植点点头,在沉默里站起身,“那我也不叨扰了……” “再加一个筹码如何?”白逊忽然道。 “请说。” “事成之后,三媒六聘,嫁给云峙。” 他这是要她以玉家唯一的成年长辈去嫁的意思了。一个驸马一个国母,白逊果然打得好主意哇…… 净植望了一眼云峙,深深地。她想知道他的想法:尽管她那般和尔敏说了,但云峙那般传统的人,会不会也期待这些呢…… 见云峙摇摇头,净植便说:“等我看到结果,再说。”说完,便几步走出了书房。 她站在楼下等了云峙一会儿,也不见他出来,想是在受白逊训斥。云逢倒是先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粗略地做了些基础检查,“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些片子,”他说,“你腹部还是有些瘀伤。至于其他的……” “这伤……是那时落胎留下的,不小心摔了……”净植小声说。 云逢又扬起他漂亮的眉毛:“骗云峙可以,骗我行不通。这一看就知是打击伤,哪里摔跤还能摔成这样?”他冰凉手指又在她腹部摸了一阵,“这孩子,是我哥的?”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净植摇头,云逢刚收回目光,就听净植说:“我不知道。” 云逢看她的眼神霎时又变得复杂起来,他最终还是没再“好奇心害死猫”,一板一眼道:“我在长柳医院外科,有重大伤情可以来找我,其他的就算了。” 净植点了下头:“谢谢你。” “谢我哥去吧。”云逢翻了个白眼,“连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就领回家……” 净植默默揪住了衣角,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净植坐在那里,默默地等云峙出来。没想到过了快半个小时,云逢又一脸不耐地站到她面前:“父亲要禁他的足,你今天估计是见不到他了,按照我的经验明天后天也是一样。他让我送你回去,事先说明,我可没这个义务,我正好要去医院,你要是想检查,可以。再把你送回家,不行。” 净植于是顺着他说:“好,那去做检查吧,麻烦你了。” 就这样上了云逢的车,车里没放任何香薰,但消毒水的味道已经盖过了皮革本身的味道。净植坐在副驾驶,静静看着窗外。 “净植这两个字,怎么写?” 净植惊讶地看他一眼,他立刻补充道,“等会过去要填病历,早晚都要问。” “亭亭净植的净植。”她微微一笑。 云逢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 净植又惊讶地看他一眼,“你几岁出的国?我和你哥哥三岁就认识了……” “下次要增设选项d,青梅竹马。”云逢耸了耸肩,“我出生的时候他也四岁了,不过我出生在养州,从小没见过哥哥姐姐,十五岁出的国。” “你母亲是养州人?”她问。 “不是,只是死在那儿。”云逢说。 “对不……” “没什么可道歉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更何况你旁边这个人还是个医生。”云逢说,“下一刻我们都死去,也毫不意外……” 如果时间重来,云逢也不会后悔说出那话。但他或许要发笑,怎么就和这个几乎陌生的女人死在一起…… “云逢——!!!” 云逢再去调转方向盘已经来不及了,运输车连同死亡的巨大的阴影已经翻倒,向他们沉沉笼罩过来…… 云逢看过无数场死亡。 漫长的,转瞬即逝的。 微不足道的,重若泰山的。 带着释然微笑的,双目眦裂咬牙切齿的。 他独独没想过自己的死亡会是什么样子,没见过生与死的交界线上真真切切的风景,而这一回,他看到了—— 那几乎陌生的女人, 那连自己孩子是谁的都搞不清楚的女人, 那洒脱得有些呆笨的女人…… 她猛地伸出手来,紧紧把他的头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了那穿透玻璃砸下的车灯碎片…… 他清楚地知道人类的组织结构有多么脆弱,而她不知道。他真想大骂这个蠢女人,我的头骨比你的脊椎和肋骨坚硬好多倍…… 蠢女人……他说不出话了,她的血温热,混着灰尘,流到他唇边。 在变形的驾驶舱和她侧过来的身体挤压下,除了右手,云逢几乎不能动弹。还好,右手没废。他撕下自己的衬衣,用牙咬住一端,将她头上还算干净的伤口缠绕包扎起来,“蠢女人,真别死在这里……你死了我怎么和哥哥交代,听见没有,不许你死……” 两人还算幸运,路人及时呼叫了救护车,双双被送进了距离最近的长柳医院。 至于不幸的事,也并不是没有。 半个月后,养州尔敏申请上天听程序,宝择辰作为证人出席,玉无袖被停职调查。前太子次子玉净颜通过基因检测,暂时接任帝位。 又是一个多月后,昏迷了两个月的净植终于清醒过来。除了她的“爱人”云逢,她再不记得任何人。 第十五章焚朝夕 净植告诉云逢:“这些日子来看望我的,都长得好漂亮……”见云逢嗤笑一声,净植连忙道,“当然我家阿逢是最好看的……” 她又细细地给他说起: 第一个来看望她的,长相和她很像,因此说是她弟弟,可信度较高。但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感觉他像什么黑帮首领……(云逢听了哈哈大笑,说:“也差不离了。”) 第二个来看望她的,长得顶顶漂亮,接近女孩儿的那种……艳,对,就是艳丽。个子好高,站得笔直,不怒自威的样子……他说他叫尔敏,也是个好听的名字。(云逢打断了一下:“好看的便纵有千般不是你都能说成是。”)他有些奇怪,(“奇怪什么呀?”)来了只是给她说些从前大学的事情,想不到大学同学还能有这样好的感情呀…… 第三个来看望她的,白面清雅的样子,眉间一点红,和云逢一样。哦云逢也说了那是他大哥,云峙。云峙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她床边给她读些有趣的故事,她很喜欢…… 第四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长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说是偷偷给她带了好喝的,但被第二个来的那位先生冷着脸倒掉了……后来,蓝绿色先生又和她一起看了一下午的黑白老电影,听了几首舒缓的曲子。那是个很令人怀念的、温柔的下午…… “然后便是第五个,”她笑眯眯的,“挂着石膏也要坚持来给我查房的阿逢……” “少自作多情,笨丫头。”云逢捏了捏她的鼻子,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问,“晚上要吃什么?” “西红柿……” “知道了。” 晚间,云逢从医院食堂打了饭,走到净植病房门口时发现门正关着。他向里头看了一眼,这回又是哪位……原来是净植嘴里那位个子高高又好看的检察官阁下。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头的男人走来给他开门。 云逢虽然脑袋聪明,但偏偏在记人名字上颇有些困难,譬如这会儿,就因想不起来面前男人的姓氏而好一会儿没说话。尔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低头看见他手里拎着的饭盒便明白了,侧过身让他进去。 云逢开始收拾床头柜。自打净植醒来,那一群人天天送来东西,简直没完。瞧瞧他不在一天,昨晚才收拾好的床头柜上又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八岁小孩爱读的故事书啦,古早的二手磁带啦,草莓色的水果碗啦……这一点上云逢不站他哥,反而要站——他终于想起来了,尔检察官——这一边。每次过来都不带这些赘余,而是依照医生的吩咐把从前的照片拿了来,和净植说她失忆前的事……医生可不喜欢服从医嘱的病人家属吗! “尔检。”云逢想了一会儿,终于补上这句问候,尔敏愣了一下,以为是叫住他有事,“白医生,找我有事?” 云逢也愣了一下,总不能说刚才忘记你名字了吧……还好他思维敏捷:“你最近脸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 尔敏道了声谢便走了,尽管云逢是无心之言,却恰好说中尔敏的心事:尽管玉无袖下台后,父母没再提过婚礼,但不知道从哪听来云峙的事,又因着净植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忆,自是日日缠着他参与各种饭局,目的,还是逃不过相亲二字。 尽管玉无袖说得无耻,但有一点,尔敏得承认——他不能再像少年时那般任性妄为,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尔家这一代如今只剩他一个孩子,父母也只剩他这一个儿子。而净植……尔敏竟想,她有云峙,现在云逢也在照料她,玉无胧的案子已翻,她确实不再需要我了。 尔敏素来是不信命运的。唯独在净植一事上,却是真真的“信而见弃”……那天,玉京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美丽的错误”言犹在耳;可等他千里迢迢自养州赶回时,只看见病床上呼吸微弱、遍体鳞伤的她……及至她睁眼,小鹿般的眼睛又闪出惊惶——你是谁…… 这本不是件坏事。她忘掉了他们,把玉无袖也一同忘了。她本可以继续做回潇洒的公主,是他一直痴缠着不放,不是么? 于是没有提及了,连尔敏自己都不知道的,净植这一生只求过一次的婚。 大学同学的新身份,尔敏觉着不错。不远不近,若是当初没发生那么多事,他们大概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和云逢开开心心说着什么的净植,轻轻地把门合上。 他走时,从来不说任何多余的话。离开谁人的生命,也是一样。 “咦,尔检,好巧。” 尔敏的心,一下子又狠狠揪了起来……好熟悉的话语,正是那一日养州告别,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还有那个昏暗、发热、潮湿的夜晚…… 尔敏僵硬地转过头去,站在面前的,竟又是那单纯姑娘陶晴!若说不信命运,为何命运又总是弄人…… 她慢悠悠走过来,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尔检是来看望家属吗?我也是……” 尔敏沉默不语,陶晴“唉”了一声:“最近科室里的人都晓得,尔检近日心情不佳,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她转了转眼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刚给舅父送完饭,等会儿还要和他们出去喝酒,尔检,来不来?” “你舅父……生了什么病?”尔敏竟然破天荒地答了话,或许是因为心里实在太酸痛,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切…… “阿兹海默,通行的说法是老年痴呆。”陶晴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把我当作他早逝的妹妹……平日里老严肃的人了,和妹妹说话,竟还那般幼稚,嗨……” 尔敏鼻子一阵阵发酸,他连忙低下头,说:“晚上在哪里喝酒,地址发给我。我先回去了,你忙。” “哎?好……”没想到尔敏会答应,陶晴有些怔愣,但很快又咬着棒棒糖的纸棍笑起来。 吃完饭,云逢收拾了东西刚要走,又被净植叫住—— 与此同时,尔敏正带着笑容——那种郎绝独艳的、看呆了一众人的笑容——在众人的欢呼中,在酒吧摇滚乐的喧闹中,将那瓶香槟一饮而尽…… “云逢……”病房白亮而不染尘埃的光线里,净植犹豫着问,“你和尔敏熟悉吗?” 今天差点忘记名字,你说熟不熟悉……云逢心里这么想,但面上只摇了摇头。 “哦。”净植垂下头去,轻轻拽着被角,“他只是我的大学同学么?可是我觉得他,很熟悉……不是同学的那种熟悉……其他的同学,我也没记得几个……” 她抬起头,“不过如果连云逢都不认识,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她吸了吸鼻子,笑了一下,“没事了,你去忙吧……” 云逢垂下眼睫:“过几天你就能出院了,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家?”净植想了想,“我和云逢不是住在一起吗?” “你要住到白家?”也好,云峙在,他不至于太难堪…… “可是我明明记得……” “记得什么?”云逢见她终于有些记起的苗头,连忙问。 “记得我们住在一起,小小的房子,兰花香味的沐浴露……” “尔检好酒量。”人群拥挤间,尔敏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到了陶晴边上,她冲他眨了眨眼,“我还很意外,尔检今天真的过来了……” 醉酒的尔敏没什么别的,只是爱笑。好像把白日里冷静的、压抑的、伪装的,全部抛掉…… “你身上闻起来,像柑橘。” “……什……” “柑橘,橘子气泡……”尔敏笑呵呵的,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陶晴抬头看着他,昏暗迷离的灯光里,舞池投射到他脸上的光斑里,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滴眼泪从被酒意熏红的眼尾,一直流下来。 陶晴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那滴眼泪就这样滑进她的颈窝,温热,直至冰冷的…… 尔敏却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将两人隔出些距离。 笑容依然那般冰消雪融,嘴唇的弧度那般温柔,说出的却是薄凉的话语: “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我不会开始的……” 云峙赶来的时候,云逢正坐在床边对着笔电敲敲打打,净植沉沉睡着。 “有什么急事?”云峙走到床前,轻轻抚过净植正输着液的手。 “她想起来她的家,说是‘小小的房子,兰花味沐浴露’什么的。”云逢说,“你知道是哪里吗?” “她在养州的家。”云峙脱口而出,眼里掠上喜色。这应该算得上起色了…… “那好,替我安排转院吧,她说要和我住进去。”云峙啪地合上笔电。 “云逢,这……” “你别会错意。”云逢闭了闭眼,“我放弃长柳的机会,是为了哥哥你。她早日恢复记忆,你才能少魂不守舍些……” 他侧过头,低声说:“她腹部的伤痕……那孩子,是因着外力打击而没的。如果你不知道,我建议你,查一查……” 云峙呼吸有些不稳,片刻后,他说:“你陪她去养州吧,京里这些事,我来处理……”他深深看了云逢一眼,“谢谢你,云逢……” 云逢摆了摆手,径直出了病房。 云峙眼望着床上沉睡的人,握住她空悬的右手:“净植,我告诉过你的,我都可以的。只要你……只要你好起来……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吧……” 第十六章长亭短(H)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云逢所在的医院,不远处便是一家小学。不上夜班时,早晨自那里过,能见一地树影斑驳,耳畔听得读书声朗朗。这几日,正念到这一首。 养州对他而言,并不算是太陌生的地方。前面提过,他曾在养州长到十几岁,母亲的墓也立在这里,没入白家祖祠。于是这周六,云逢就打算去见见母亲。这一别,也是十几年了…… 没想到净植知道,也主动请缨要去。 “你去做什么?”他有时会厌烦这出没完没了的戏码,但何谓滴水穿石,便是此理。哪怕你不想要,避着、逃着,该来的还是要来,这就是命!就说他吧,什么时候养成半夜醒过来给她掖被子的习惯了…… 净植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见见阿姨……” 好吧好吧,听见这四个字白云逢就头疼。哥哥还没熬出头,倒先给他叫上了……“行,随你吧。” 不过从那以后,他已经好久不开车了。周六下午,便和她一起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去了郊外墓园。下来时,手指又被那人缠住,纤细的、温暖的……他看了她那死皮赖脸的模样,也没了法子,一路顺从地被她牵到母亲的墓前。 墓碑上没写名字,只刻了一个“玉”字。云逢蹲下来清理墓碑,又听见净植问:“你妈妈姓玉吗?” 云逢脸色有些难看,好久才点了下头,不喜欢玉家便是从那时起,他母亲纵使身份如何尊贵,还是一样颠沛流离,又因着他被赶出白玉宫…… “真巧,我也姓玉呢……” 这一下,激起白云逢猛地回头……那貌似身份尊贵的弟弟,云峙与她自幼相识……他竟然识人不利若此,直到今日,才明白自己身边站着的,正是前些日子风行的流言中,被玉无袖囚禁多年的前太子长女玉……玉净植么…… 净植当然意识不到这算什么大事,对她而言只是随口一说。她也蹲下来,帮着白云逢一起清理墓碑:“阿姨,我好想见见你呀……阿逢一个人,很孤单的。我在努力不让他孤单……” 白云逢突然伸手把她推开!净植没站稳,滚坐到地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白云逢深深喘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后心里仍然烦躁不安……她怎么就是玉家的人呢,他这辈子发过誓要远离的玉家人啊…… “阿逢?”她还是那般毫无知觉的样子,真不知道当初那场车祸是不是把她的脑袋也砸傻了! “我告诉你,玉净植。”白云逢一个字一个字地、坚决地说,“我不管你接不接受,所有人都已经告诉过了你。你出了一场车祸,可能受脑震荡影响,有记忆混乱和记忆缺失的症状。我当初只是替我哥送你去医院,我和你之间没有半分关系。来到养州,也只是期望你在熟悉的环境和人身边,早日恢复记忆,这样对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好。再说一遍,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玉、净、植?” 净植撞进他那双清澈见底的乌黑眼瞳,那里头只有深深的冷、深深的烦,“活在梦里或许很可怜,但活在现实的痛苦,你就可以全然不顾了,是吗……” 他没再看她,专心地擦起墓碑来:“我和我母亲的事,你不要参与。你回去吧,她不会想见你……” 净植呆坐在那里,半天没动。云逢没有理会她,过了一会,听见脚步声慢慢远去,他紧绷的背脊才略微放松下来。“妈妈,”他把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你不在,我很孤单……” 等到这阵气过去,他才生出些悔意来:一是这时放她乱走,出了什么事没法和哥哥交代;二是他所恨的确实是上上下下整个玉家,但那时玉净植还是个襁褓婴儿,后来又被玉无袖……向她发火,又算什么呢?只徒劳地证明他自己的无能与偏执…… 于是他匆匆爬起,也顾不得一身的灰尘,跑过墓园门口,又跑到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他这才想起来她身无分文,于是顺着回家的方向一路跑过去…… 眼见着天色渐暗,小区都已经近在咫尺,但还是不见净植踪影,白云逢此生从没体验过什么叫做“心急如焚”,这下完完全全地体会了……他打算回家查看一下,如果没有找到,就直接报警。 还好。当他一路爬上三楼,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可不正是他家的傻丫头……云逢问她:“你怎么回来的?” 净植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有个爷爷好心借了我硬币……” 云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这才察觉到自己一身狼狈,沿途的尘灰和身上黏腻的汗……他拿出钥匙开门,把净植也拎了进去。 两个人先后洗了澡,此时已经是将近七点。云逢随便煮了面喂给她,自己则是躺在沙发上静静休息。他好久没有那样跑过,又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此时毫无胃口。 净植乖乖洗了碗,此后就端了把小板凳一直坐在沙发边上,垂着头,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云逢没听到动静,就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这是干什么。”跑得久了他的嗓子都有些干哑,净植忙把小几上倒好的温水给他推过去。 “云逢,你是不是嫌我出了车祸脑子变笨了,不想要我了……” 云逢心里又翻了一个白眼,他那番长篇大论又白说了。傻女人。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小时候就算人家把试卷的答案给她抄,她也能怀疑这个答案是骗她的吧…… 云逢这回真不想理她了,回头就拨给哥哥,让他来做这苦活儿。云逢真没想到,姑娘脑袋虽然没那么灵光了,从前的大胆还一比一地保存下来……只见净植跪到沙发边上,伸手就开始剥他的衣服…… “哎,哎,你做什么!松手……”距离太近,又有下午那一推在前,云逢这下真的不敢碰她了,生怕哪里用力又弄疼她的旧伤。但这姑娘真是要命,竟然低头就要去舔他的胯下…… “玉净植,你给我起来。你今天敢做,我今晚就坐飞机回玉京,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再也不回来了……”云逢的声音已经极寒凉极恼恨,净植立刻不敢动了,只是眼睛一眨,一滴热烫的泪珠就滴在他腿上。 “求你……”她说得那么熟练,仿佛已经经过千百次的训练,“我只记得你了,你不能不要我,这不公平……阿逢……” 云逢望着不停抹泪的她,真是火也没处发,一肚子道理也给她讲不明白。有时想想不如放弃算了,哥哥爱魂不守舍就让他魂不守舍去,这一切本来都与他无关啊……都是这个傻女人,落得他好像欠了她什么一样…… 云逢今日实在是累到极点,不想再和她纠缠,转身走进房间就趴上了床的一侧。这段时间他们都是各占一边,中间用被子隔开,还好床够大,这样遮断倒也不影响休息。云逢半梦半醒间,床头的手机又嗡嗡振动起来,他“啧”了一声,没看是谁就接了起来:“哪位?” 云峙的温声细语从那头传来:“是我,云峙。云逢,你休息了吗?” “……没有。哥,有什么事吗?” “嗯?你忘了吗,今天是周六。”哦,每周一次的,问候那傻丫头的专属时间……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千般万般的好,哥哥,尔敏,这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似的…… “嗯,还好……唔!” “怎么了?” “没什么,嗯……嗯……哥,我医院那边有点急事,我……嗯,我先挂了……”没等云峙说什么,云逢啪地按了电话,低头掀开被子,“该死的……” 净植今天是下定了决心,要挽留住白云逢。她从前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但是都记不清了,只知道这样能取悦身前的人,他就会答应给她想要的。那里干净,有淡淡的肥皂气味,更何况,这是她的云逢……净植努力地吞咽着,小心翼翼地舔吻其上凸起的血管,尽管显得狰狞,但在她眼里也很是漂亮…… 云逢的臀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她柔软唇舌带来的触感如此鲜明,将所有的感觉都汇集到一点上。更别提她的舌尖还在顶端轻轻打转,时而用力,时而轻触……云逢闷哼出声,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发顶,又轻轻绕了一绺头发虚虚握在手里,房间很是寂静,一时只能听见她黏软的吮吸声,和他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这是云逢从没体会过的滋味,他感到心脏跳动得越发激烈,为了面前这个女人——这个明明与他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最后却和他在床上做着最亲密的事的女人……按住她脑后的手不由微微用力,他能感觉到阴茎表面碾过她细窄的喉咙时那种极强的刺激,不多时便尽数泄在了她嘴里。他缓过神来,抽出一张纸巾,又拍了拍她的脸:“吐出来。” 她张嘴乖乖吐了,黏腻的白浊沾在她殷红的嘴唇边,几多靡艳,几多媚人……她偏偏又做着求饶的无辜神色,云逢看了,下腹又是一紧。他坐起身来,净植也默默贴过来,看着他打开手机,开始订飞往玉京的机票……她立刻伸手抢过他的手机,牢牢藏在身后。 “玉净植,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他低头不看她,“如果你硬要做到底,我也会言出必行。” 净植又开始呜咽,云逢心想,第一次见面时她似乎也没这样,大大方方,微微笑着不会生气的样子,怎么原来是个孩子脾气还是个哭包……他听见她接下去说:“我以往只要这么做了……六叔叔就不会走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还说永远不离开植儿……阿逢……你不喜欢吗……他说男人都喜欢的……” 记忆会美化,会消失,会欺骗,会怀疑。这世上的一切,组成一个人存在的、人生里所有的回忆,便是经过这样的漏斗,精心地筛。白云逢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玉家,这才是玉家,令她也坐上受害人席位的玉家……再睁开眼时,终是叹息一声把她抱进怀里。 纵是他,在这时也说不出那绝情狠心的话来。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欺瞒,意味着孤单,意味着想抓住什么又转瞬成空的绝望,意味着他和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云逢想起她在母亲的墓前天真地说“他以后就不孤单了”,她是真的这样认为。他把脸埋进她的头发,轻轻地说:“对不起。” “不……不要离开……” “嗯,不离开。”最重的承诺,往往说得最轻。看着净植沾着泪的笑脸,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地舔吻她脸上的泪痕,又不知怎么的,将舌头伸进了她被吻得微张的口里…… 第十七章折花枝(H) 中间摞起的被墙,早就踢翻在一边。 已经是春末了,气温回升,连带着夜里也似熏着暖风。因此,两人身下的被褥,早洇湿了一片。 窗外的杜鹃花,也悄悄谢了光阴。紧闭的窗内,那带着哭腔的声声娇喘,宛若莺啼,煞是好听…… “啊……啊……阿逢、阿逢……要,要被操坏了……”净植正侧卧在床上,伸手用力抓着床头栏杆,潮红的脸娇若芙蓉,任身后人一次次的冲撞,一次比一次入得更深,顶撞得小腹都微微凸起…… “植儿……你太软了……”云逢半伏在她身上,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将她的两团胸乳拢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揉捏。手指又在那早已发硬的蓓蕾尖端反复摩擦,换来身下人更急迫淫浪的呻吟: “不……不行……啊……我受不住了……我受不住了阿逢……嗯啊啊……”“植儿,植儿,我也……嗯……嗯……啊!” “呼……呼……”两人仍然缠在一起,都喘着粗气,这对无比契合的身体还在微微痉挛。过了好久,云逢才懒懒从床上起来,将套取下打结扔进垃圾桶里,里头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起来,洗洗干净再睡。”云逢蹲在床边,耐心地把昏昏欲睡的净植摇醒,又把她半抱着去了浴室。 热水一浇,净植才清醒了一些,她埋在他胸口埋怨:“都怪阿逢,没完没了……弄得我半宿没睡……” “起来,不许撒娇。”云逢说,“好好洗,不许胡闹。” “暴君。”净植嘟囔道。 “再说一遍?” “不敢了不敢了……”自从昨晚闹过之后,她还真老实不少,这会儿也乖乖洗干净上床睡觉去了。云逢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孩儿,却实实在在叹了口气:这下是真没法和哥哥交代了……她还是玉家的女孩儿…… 第二日,云逢给云峙回了电话。说是净植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还要待上好一阵子。挂了电话的云逢心乱如麻,他不是没撒过谎,但当着哥哥的面故意撒谎还是头一次,也就是为了这个姑娘……他看向正趴在窗台上向外看的净植,眼神复杂。 阳台上正晾着床单、被套、枕巾……她的长袖衫、内衣……他的衬衫、西装裤、内衣…… 这一日天气晴好,净植几步跑过来,牵住他的手:“你今天有时间陪我去律所吗?” “啊?”他真还没想到,她这时还能想到工作的事。 “前几日他们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几个月不来上班,所以被炒啦……”净植叹了口气,谁让事发突然,又出现了她这种万里挑一的情况,“今天我要去把我留在律所的东西拿回来。” “可以。”云逢答应下来。 照旧不是开车,净植让云逢在附近的咖啡馆等着她,云逢也就照做。只是…… “云逢,我来了,我们走吧——”净植抱着纸箱欢快地推开玻璃门,“喏,你先替我抱着,在外头等我,我买两杯咖啡带回家……”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柜台……等等,这一切为什么那么熟悉?啊,一定是因为在这里买过很多回咖啡吧。那是……怀念的感觉? “您好,我要两杯咖啡,一杯不加奶,一杯加奶少糖……”等等,为什么没有问云逢,就这样脱口而出了?看着已经打印好的小票,净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不过,云逢不会在意的…… 她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头又痛了起来。净植用力摇了摇头,那种针刺般的疼痛仍然挥之不去……她想,喝了咖啡,可能会好一点吧。 “您的咖啡……”“唔,谢谢……”她拿起咖啡,转过身时却差点撞到身后那人身上,“哎,对不……” 那人扶住了她。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怎么可能结束。 因为,已经回不了头了…… “砰”地一声,她手里的咖啡杯直坠入地,奶褐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她忙垂着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眼睛却盯着溅在那人黑皮鞋和西装裤上的咖啡,心神开始游移…… “没关系。”好熟悉好熟悉的声音,应该是,不,绝对是她忘不掉的那种声音……她头痛欲裂,干脆跪了下去,抽出纸巾擦拭他的皮鞋。 “阿植,站起来。看着我,没事的……”她的脸被迫抬起,眼泪却倏地流了下来,在大脑想起一切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 “长得顶顶漂亮,接近女孩儿的那种……” “个子好高,站得笔直,不怒自威的样子……” “尔……尔……”她已经泣不成声,“尔敏……尔敏……” “没事了,没事了……”尔敏抱住她站起来,他把打扫地面的钱推给店员,挽着她走出了咖啡店。 云逢抱着纸箱,正有些不耐地看着手表,一抬头却看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净植,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他这回记得他的名字了,尔敏。 自然是尔敏开车送他们回去,云逢和净植坐在后驾,纸箱放在副驾驶位。见尔敏表情淡淡地一路开到小区楼下,上楼前又在口袋里翻出钥匙,云逢心里直道不好……他还当真相信了他就是净植的大学同学呢!什么同学呀,分明是同他一模一样的“奸夫”…… “你也是她男人?”云逢赶在他开门前问。 尔敏动作顿了一下,静静看了他一眼:“也?” “话说在前头。”云逢说,“她从前把我当作她男朋友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昨日,她可是霸王硬上弓,我不要她负责……” “他骗人。”净植忽然插话,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云逢推进门去,“进去说……” 门,是关上了。 客厅里的气氛,却很诡异。 净植大多想起来了,因此追问着尔敏那桩案子的后续调查。而云逢则看着手机屏幕上云峙的电话号码,犹豫着要不要在这时打过去…… 哥哥和尔敏是放下心来,那下一步可就要处理他了呀…… 净植问得差不多了,尔敏看了正在放空的云逢,单刀直入地问:“阿植,你说他骗人,是什么意思?” 净植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天哪,她刚刚脑袋不清楚说了什么……她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和云峙的弟弟……她眼前一黑,昨晚的片段又浮现耳边眼前,她要怎么和尔敏说这件事…… 净植慢慢捂住了脸,好久好久,才低声道:“他没骗人,是我主动……他拼命拒绝……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尔敏拍了拍她的背:“毕竟你那时记忆混乱了,怪不得你……当然,有人意识清醒……”他抬眼冷冷看着云逢,“你告诉你哥了吗?” 云逢被他那种冷峻的气势所慑,摇了摇头。 “现在告诉他。还有阿植恢复记忆的事。”尔敏一指他的手机。 在等待通话的间隙,尔敏侧头见净植还是一脸忧愁,于是揽过她问:“在想什么?现在可没什么值得烦心的事了……” 净植深深望着他的双眼,又握住他的手:“尔敏,你这段日子,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是因为我……我……”她的声音里渐渐又有了哭腔。 尔敏没否认,手指掠过她的脸颊:“都过去了,别想太多。哦,偷偷告诉你……” 她连忙附耳过去,尔敏亲了亲她的耳朵,说:“我在同事面前喝了好多好多酒,喝了多少,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两人面面相觑,继而都哈哈笑出声来......这真是,未到江南,先一笑了。 第十八章水清圆(H) 回玉京的第一晚,是睡在云峙的办公室里间的。 要说为什么丢下尔敏和云逢……那当然是净植心里有愧啰。 尤其是在云逢这事儿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那叫什么,争取从轻发落…… 她和云峙明明相识最久,开始最早,却偏偏聚少离多,他也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一切…… 那是他答应给她的诚意——白逊说,这孩子说了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是了——那时,她还因为白家而不信他…… 净植越想越难过,等到了云峙办公室门口,眼角已经有些泛红了。 云逢来之前告诉过她,云峙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回过家,办公室、医院两头跑。 她敲了敲门,现在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过了一会儿,云峙过来开门,他似乎刚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润。 “净植……”他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到的这样早…… “云峙!”她几步向前,猛地扑进他的怀抱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好特殊的香皂呀……这么想着,又把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好久不见……”云峙轻轻说着,反手把门锁上。 “云峙……辛苦你了,一直以来……”净植也轻声说,不想扰动此刻他给她的平静,“我回来了,我们……不会分开了……嗯……” 云峙低下头浅浅亲吻着她,是那般地专注与虔诚。净植慢慢解开胸前的扣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唔……等等,净植,净植……”“别说话。”净植比了个“嘘”的手势,强硬地把他按在门上,却温柔地舔舐着他的耳垂、喉结。云峙却不打算轻轻放过,“你……和云逢,打算怎么办。” 净植的动作停下了,注视着那双宁静温柔的眼睛,这双眼睛似有魔力,让你不由自主地就要说出真话……“我……云峙,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那是你的弟弟…… “我和尔敏想的一样。”云峙侧头吻了吻她的手腕,“过去的就过去了,那事不能怪任何人。以后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决定。” 净植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云峙,这话我不该现在说,但是,你想要回答的话……” “我喜欢云逢,”净植说,“那段日子里的事,虽然失去记忆,但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就像我不可能放弃你和尔敏,我也不会把他……再这样丢掉。” “至于云逢他怎么想,也与我无关了。他愿意留下,我很开心。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净植伸手抱住云峙,“这是你今天想问我的事情,但是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今天只想见你,云峙,和你待在一起,不想别的……” 云峙沉沉笑了两声,“嘴甜……”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两人又痴痴缠缠地吻在一起,外套、衬衣……丢了一地。云峙办公室里这张红木桌子大得惊人,净植又如他们第一次一般被压在了桌上…… “净植,我这里可没有套……”云峙一边情难自禁地吻着她,一边慢慢揉弄着她浑圆饱满的臀。他的衬衣还干干净净地穿在身上,净植已经快把衣服脱了个干净…… “你不想要我?”净植眉毛一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凑到他耳边,像要说什么秘密,“我答应尔敏嫁给他,但是我也答应,要给你能让他嫉妒的东西……” 净植伸手扯开他的领口,又解开他的皮带:“云峙……”她坐起来,将他拉得更近,望着他的眼神明亮,唇角带着毫无阴霾的笑,“我想给你生孩子……” 云峙望着她得意的笑脸,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的那一年。纵使是首辅长子,在太子女面前也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但她和他见过的贵族女儿们都不一样,一双明亮慑人的眼睛,那是真雍容、真大气,毫无偏私又说一不二的…… 他是属于她的,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黑暗而沉静的宏伟夜色里,只能听见两人相互交缠的呼吸和心跳,间或夹杂着绵绵的语声,“云峙,桌子好硬,硌得我腰痛……”“好,里间有床,我抱你过去……”“啊!云峙,你、你……”云峙每走一步,净植都能清晰地感到体内那物的顶撞,毫无规律、不知轻重,而云峙又像是故意走得很慢,惹得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不许对我坏……” “你的坏尽对我了……公主好霸道。”云峙又将她向上托了托,又惹来一声娇呼,“云峙,好云峙,我想要你,你走快些……好不好……” “遵命。”他抱紧她,却颠得更重,两人就这样滚到里间狭小的床上。“嗯啊……啊,云峙,云峙,好舒服……”“殿下……哪里舒服……”“嗯,被你……顶得……好舒服,啊,啊……”身体碰撞的交合声,在狭小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响亮,云峙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哑声问,“净植,殿下,你真的决定了……嗯……”净植将臀抬高了些,又将他拉近,“好云峙,我说了要你的孩子……射进来……啊!”那一下下陡然凿在净植最敏感处,又快又重,紧接着,射了她满腹的灼烫…… 等到云峙开了灯又出去倒水回来,才发现原本干净整洁的里间,此刻显得这样淫靡:净植正躺在床上翻他枕边的笔记,一丝不挂的身体在如昼灯光下看起来白皙如玉,但那隐秘之处此刻仍鲜红而肿胀,仿佛还在一张一翕,隐隐有白浊的液体从中慢慢流下来…… 他又感到一阵燥热,忙关了灯睡到净植身边,听见她小声说:“云峙,我还想吻你,怎么办……” 云峙用被子把她一裹:“睡觉!” 早上醒来,自然少不了一番缠绵,只是当净植又要去摸他的腰时,办公室外已经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扫兴。”净植悻悻收回手,“这才七点……” “已经不早了。”云峙很快穿好衣服,吻了吻她的发顶,“我先出去忙,有事打我电话。” 净植又歇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百无聊赖地起了身,昨晚鬼混丢在办公室的衣服,早被云峙迭好放在床头。她洗漱后穿好衣服,一点也没多想,径直出了里间,却被那齐刷刷扫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云峙坐在桌后,桌前正站着一排科员,看上去是等着周一汇报的……而那张桌子,便是他们昨晚在上头翻云覆雨、浑话连篇的那张…… 不知是谁机灵,先喊了一句“嫂子好”,接下来就是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净植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刚准备转身逃跑,就听见云峙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早上不一起吃饭了?” “不,不了……”她刚要推门出去,又听见他说,“阿颜要见你,记得过去……” “嗯、嗯……”净植忙不迭地答应,也就忙不迭地去了白玉宫。净颜似乎也没料到她来得这么早,于是招呼她一起用膳。两人凑在一块儿,窸窸窣窣交换了半天失忆那会儿的各种消息,但显然,眼下净颜还是更关注谁能做他姐夫……净植哑火半天没好意思说,老弟现在你有三位姐夫了…… 净颜又和她说起玉无袖的案子,进展一切顺利,剩余的工作只是把程序走完。最快,秋后问斩…… “姐,你还想见他么?”净颜问。 净植犹豫了好久,直到筷子夹着的豌豆掉在桌上,才挤出一个字见。 关押玉无袖的地方也在白玉宫内,顺着楼梯下去要走很久。比起玉无袖,净植竟是先看见关押在玉无袖对面的——昔日宝皇后,宝择辰的姐姐宝择凰…… “姐姐,你不在的这段时日,云峙哥都查得清清楚楚,她是人证物证确凿的指使伤害……只是,不知她对你有什么仇怨,如此狠毒,苦了你孩儿……” “什么仇怨!”宝择凰尖声道,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牢狱里的玉无袖,“……连和我颠鸾倒凤之时,张口闭口,唤的都是‘植儿’‘植儿’……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郊专门筑宅,金屋藏娇……亲侄女和亲叔叔倒成了夫妻,你那孩儿,谁知道是不是这乱伦奸情的……” “住口!”玉净颜怒道。 净植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她径直走到关押玉无袖的牢门前,看着那无声无息坐在角落的男人,喊了声:“六叔。” 阵阵咳嗽声从里头传来,他却不上前,像是要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植儿。” 她后退一步,对玉净颜说:“他自己亦知无颜见我,走吧。成王败寇,我和他,早已没什么好说的……” 净植转身就走,竟是毫不停留,与此同时,身后那狭长的甬道里,也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喝:“玉净植,你这个贱人淫妇,人尽可夫的婊子……” 净植对净颜摇了摇头,在黑暗的甬道尽头伸出手,猛地拉开眼前的巨门,从里头透出的,是万里明晃晃的天光…… 和她十八岁那年自以为所看到的,和后来一直期望的,一模一样。 第十九章万福祝(H) 净植晚上到白家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下午她去看望了在宫中待产的云苹,在净颜、白逊及众大臣多次商议后,净颜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只不过云苹不能亲自抚养他,以后便留在白玉宫,由净颜亲自教养。但白家因此得到的尊荣不会改变……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云苹恨她,这点改不了了……将她送进宫中,又将玉无袖打下深渊,致使母子分离……净植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忍受她无处可以发泄的哀怨。 或许也是因此,晚饭时白逊没再提要云峙娶她的事。桌上显得有些冷清,云逢不爱说话,净植想着云苹的事还在沉思,只有白逊和云峙,也各怀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逊留她今晚住下。净植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白逊估计还记挂着云峙的事,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吃过晚饭,净植便在云峙的书房里四处走动,随意翻看。 门把拧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净植一边翻书一边笑着说:“你来了。”便等着云峙走到她身后,殊不知此时推门进来的竟然是云逢。云逢垂眸站在她身后,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白嫩的后颈上,那一晚春色撩人,似乎近在眼前。 半天他才开口,清透悦耳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以后如何打算。” 净植回过头来,“云逢?”想起昨夜和云峙说过的话,但对着眼前口不应心的家伙,她可不打算那么说。净植收回目光,竟只是毫不在意地翻了页书,“你说得明白些,我没听懂。” 云逢脸色微红,净植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他的回话,刚要抬头,手腕却突然被扼住,重重地抵在她身后书架上,生疼…… ”唔……唔……”他就这样欺身吻了上来,他一手将她的双手压过头顶,令她无从还手,另一只手,却是攀进了她的外衣之下……“云逢……不要……不要这样……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要这样对我,玉净植。”他微微喘着气,灼热的呼吸贴近她的锁骨,“我,我……我想……我想要你,要你……对我负责……” 舔舐过她的乳晕,“不管哥哥……” 手指已经探进她湿润的丛林,“不管白家……” 再将舌与她的深深交缠,发出阵阵水声,“我要你……不许……拒绝……” “真霸道……”净植笑了,而这被云逢看作默许,“啊……云逢那里,不可以……啊……在,在这里……你哥哥……和你父亲……都在……”这话没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净植反而感到体内那物又涨大了几分,“坏丫头……还记得上次……我哥打来电话么……现在,轮到你……好好忍着……” “嗯,嗯……嗯……”净植拼命咬着唇,压抑着喉间曲折的呻吟,两人此时贴得极近,浑身上下穿戴整齐,唯有那处……紧紧连接、不断撞击……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却紧紧注视着云逢身后那扇没有锁上的门…… 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直到两人整理衣衫,推门出去,方才碰见端茶上来、洗过澡的云峙。云逢只点了下头就匆匆下楼,留下云峙和净植一直走到二楼的卧室。 净植进了卧室就说要去洗澡,云峙自然应了。净植站在镜前凝望着自己颈间的红痕和腰下的泥泞,头痛地扶住了额。正在此时,云峙忽然拉门进来,看了个清清楚楚……“云峙……” 她转过头,刚要解释什么,便被他轻轻止住,“云逢?我知道。”他解开浴袍搁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洗起来,“你以为是谁拦住父亲没让他过来书房……” “云峙……”她有些懊丧地抚摸他的脸,又被他握住手,“净植,不要因为这是我弟弟,就心怀愧疚……他是个成年人了,在你面前,我们都只是男人……明白?” “云峙……”净植托起他的脸,又要吻他,却被躲开,“殿下……”云峙说,“我不要你的同情,我要的是……” 怎样才算兵临城下?怎样才算丢盔弃甲? 身体弯折到极致,双腿已经缠在了云峙腰间。“嗯……我要你,云峙……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这个姿势分明入得更深更彻底,云峙一入到底时净植霎时脚背绷紧双眼泛白。云峙高高托着她的臀,她只有抓紧了枕头才不至于被顶到墙壁。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这一夜,她至少被射了三次,最后甚至因为难以容纳,精液不住地从腿间流下…… 云逢半夜见到的,便是这般的净植。云峙因着白天夜间的劳累,早早歇下。唯独净植醒着,不知该去擦洗还是顺从地睡到早上——毕竟答应了给他生孩子的…… 这时云逢开门进来,差点把净植吓了一跳。“你怎么现在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到我那里去睡。”云逢低声说。“为什么?”“……你答应我了。”答应他,不离开;答应他,对他负责…… 见云逢这执着的样子,净植也没法儿,总不能半夜把云峙这样吵醒……于是两人悄悄摸到一楼云峙房间,锁了门。房间里亮着灯,云逢这下看清她那儿的狼藉,说:“哥哥不至于穷得套也用不起。” 净植觉得好笑,不然你以为养州屋子里那些是从哪而来的……她说:“我答应了给他生孩子。” 云逢蹙眉:“上次的检查后来给你做了,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种事不必着急……”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就像我答应你,所以过来。”她刚要爬上云逢淡蓝的床单,又被一把拉住,“去洗干净了再上我的床……” “那我回去……”“不行……”你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冤家吧,每每还在争执着身体就贴到了一起,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吻得难舍难分,“不许弄脏我的床单……”“总要脏的……”“那不一样……” 暴君就是暴君,尔敏云峙都无法强迫她的事情,云逢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净植躺在床上,有些倦懒,而云逢正在抽屉里找套。忽然她反手扯住云逢,“云逢,你想要吗?孩子。” 云逢把套拿在手里,问她:“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以后,有可能吗?” 云逢迟疑好久,摇摇头。 “为什么?” 他把套放在床头,也躺下来:“净植,我妈妈……叫做玉无月。”他看向她,深深地,“她……应该是你的小姑,你父亲的……亲妹妹。” 净植忽然间明白了那日白逊的话,你长得很像小姑。她还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失踪已久的小姑……云逢又说:“这是很重的承诺,净植。凡会伤你的事,我不愿……”净植心里几多柔软,垂下脸去吻他,一反常态的,这居然是个无比安和平静的夜晚…… 次日,玉京大雨。 玉京一家私人料理里,尔敏心情也似天气阴沉,如坐针毡——但逃不掉啊! 左边坐着尔丞,一贯的神情沉敛。 右边李玉萍,正在同对面的女孩儿微笑说话。 这便是他前日失踪,赶往养州的代价...... 尔敏正端起梅子茶要喝,忽然目光远远捕捉到一人,他神情微微一变,引得尔丞也看过去,下一刻,尔丞却愤然站起...... 来者还能是谁,正是同云逢一齐进来的净植哇...... 李玉萍自然是没能喊住她家这暴脾气又认死理的丈夫,眼见着尔丞径直向净植二人走过去,赶忙推了推儿子:“尔敏,你还不去劝劝你爸......” 尔敏反倒笑了,差点把对面相亲的女孩儿看呆。他喝了口茶,说:“不用。” 这下换成李玉萍惊讶了,为她豁出一切的是你,轻轻放下的也是你......可是妈怎么看,怎么觉着你和她还藕断丝连着呢? 净植二人是被云峙介绍过来的,想想也很合理,云逢向来对人间声色寡淡得很,净植更是常不在京中。那至于云峙为何独独今日让他们过来......几分是运命,几分是刻意,也说不清楚。 这时净植拿了菜单还没来得及看,先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尔丞,微笑着问好:“尔叔叔,你也来这里么......” “和云峙不清不楚,也就算了。”尔丞一指云逢,“这又是谁?” 你说说,尔丞是不是注定要做净植父亲的命?明明是你说,她与你儿子再无关系的,怎么又是你,还关心人家身边是谁?尔丞这护犊心切,真真是天下少见。 “这是云逢。”净植只简单地介绍,她心胸宽大,又少在细节上较真,才不会逼问尔丞以什么身份问她,只是尽了自己晚辈的本分。好呀,你既然不认我做儿媳,就不认。尔敏,早是我的了,谁也改不了...... “亏得敏儿那样对你,你......” 这下云逢看不下去了,他对外人又向来是直截了当,才不管你什么长辈晚辈:“您是尔敏吗?” “我......是他爹!”尔丞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哦。”云逢说,“看您那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尔敏呢。”茶杯轻轻一搁,“既然不是尔敏,您又是以什么身份过问净植的私事?” “你......你......牙尖嘴利......” “云逢。”净植心里暗笑,却开口阻止,“尔叔叔,您别着急。不过是一起吃个饭罢了,您方才,不也和尔敏李阿姨,还有对面那个姑娘一起吃饭么,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原来净植眼尖,看到尔丞后已经目光一掠,看见了那场所谓“相亲”。她此时平声静气,又给尔丞倒茶去火:“尔叔叔,我们说了这么久,都没让您想起,我记忆已经恢复的事情么?” 尔丞这下才反应过来,也是,自从玉无袖那桩未落实的赐婚之后,他们又百般阻碍,不就是因为听闻了云峙与她的传闻,以及她车祸失忆的事情吗...... “无论您认不认,我都在心里敬您做长辈。父亲不敢妄称,但尔敏的父亲,对我来说也是极重要的。”净植将茶奉起到尔丞面前,赫然是新妇的做态,“我与尔敏历经风雨,事到如今,没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我许给尔敏婚姻,我就会完成。我想说的一切就在这一杯茶里,无论您接受与否,它就在那里,不会凭空消失。但是,若您愿意屈尊祝福,我将不胜感激......” 尔丞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愤愤地夺过茶杯,忙不迭地一饮而尽。 一抹嘴,一指云逢,“现在我是你岳父了,我要问,这小子,是谁!” 第二十章栖碧山(完结) “云峙,你知道我为何从来都坐这趟车,往返玉京和养州之间么?” 云峙沉思了片刻,摇摇头:“为什么?” 净植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摩挲:“当年,我父亲便是用药过量,苟延残喘之时,又坐着这趟列车,十个小时颠簸,来了玉京受审……” “不过,”她扬起脸笑了,“这趟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回玉京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云峙。”他们的手慢慢交握,而车厢内也随之回荡起乘务员的播报声,“列车即将到站,养州站……请乘客们有序排队下车……” 来时,她在逃。只为逃得出宫闱沉沉,此生噩梦。 去时,她还在逃。纵使弟弟放她自由,白逊又不知什么时候想通两个儿子同时离家的原因,会找上门来。 尔敏则说:“我逃习惯了。” y检又风风光光办了一场接风宴,庆祝尔检终于又调回了养州。这回的酒局,净植是和尔敏一同去的,尔敏向众人介绍她:“这是我夫人。”众人皆惊,而净植却忍笑很辛苦——若没有你们当年的心思,我和尔敏哪有今天!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但尔敏今日喝酒,也是注定了的。算起来,这才是净植第一次见尔敏酩酊大醉时艳煞的模样……众人没看上几眼,就被藏私的净植拉到了酒店外的车上。 尔敏俯过身来,把她也亲得晕晕乎乎,大概是酒精的副作用吧……净植这次可没那么好说话,笑着推了推他:“我已经打过电话让云峙来接啰,你可别……” “可别什么……”尔敏蹭了蹭她的鼻子,伸手扯下了领带,“回去再……唔……你今晚喝的酒……好香喔……” 尔敏低沉地笑了起来,“宝贝,你更香……”说着又重重地吻她的脖颈,“我……唔……我告诉你……云峙还有十分钟就到……来不及……” “来得及……”他没继续脱掉衬衫,而是伸手滑进了她的内裤,“尔敏坏……你跟谁学的……嗯……嗯……”小巧的阴核被尔敏有些粗糙的拇指细细碾揉着,但两根手指已经穿过了湿润的入口,在凹凸不平的甬道壁上上下按摩,惹得净植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宝贝猜猜……”不知道他按到了哪个位置,净植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但尔敏最不缺的就是观察能力,在那一点附近打旋按揉,净植几乎要尖叫出声,一侧头咬住了他西装外套的一角。尔敏又如同诱惑天使的魔鬼一般,俯下脸轻柔地说:“我想听,宝贝失控的声音……” 净植松开嘴了,喘息和呻吟却没停过,一声接着一声。若有人此时自车边经过,定能听清那猫儿般的勾人叫声,若是再好奇地往里看去……男人宽大的身躯下,双腿大张又浑身颤抖的女孩儿,那张玉砌般的脸在夜色里显出一种沉迷的淫与媚…… 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云峙打开车门时,车里的景象尽管恢复如常,但再浓烈的酒味,也盖不去来自净植身上的那种诱人幽香。一路开回家里,云逢也已经到了家,看着靠在净植身上的醉酒男人,轻轻嗤了一声。今晚,她又要被某人强占咯……他走回房间砰地关上房门,又老神在在地戴上耳塞。 不得不说,云逢从来很有先见之明。这一晚,那是酒精作用外加新婚燕尔,久别重逢更添离合悲欢。两人的动静吵得云峙半夜睡不着觉,云逢的门自然也是敲不开的,只能默默地起来工作。最后,实在忍不了,自己咕嘟咕嘟干了一瓶酒,也走进了净植的房间…… 于是云逢因先见之明而生的沾沾自喜,在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三人淫乱地躺在一处时,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于是把净植从床上一把捞起来,冲半梦半醒的她警告“今晚别想跑”,才郁郁不平地去上班。 这天,云峙和尔敏自然都迟到了。净植倒是无妨——她现在做着公益的法律援助,每周只上四天班……哈哈。 下午,玉净颜又给她发来知儿的照片——也就是云苹留下的那孩子,玉行知。她照例转发给云峙,让他发给云苹……云峙却问:你上次例假是在什么时候? 云峙不可能不知道,因此这算一个反问句——净植对这个反而不怎么放在心上,从来记不住。她于是啪嗒啪嗒跑去看日历标红的日期……坏了。这段日子尽想着鬼混了…… 于是又赶着去了医院做检查,果然是中了奖。出门时又恰好碰上云逢,多精明的人——病历和药方唰地抽过去看,唇角飘出一声冷笑,“这回该知道是谁的了吧。” 不消说是云峙的。云逢是回来前就做了结扎,尔敏除了昨晚,也一向做好措施。净植于是拉住云逢:“别泄露消息啊,我想亲自说……”“简单,今天晚上不见不散。”云逢说完就走,连背影都仿佛透着一种畅快。 于是晚饭时,净植亲自宣布了这件大事。尔敏叹息对昨晚疯狂悔不当初,云峙自然是欣喜万分,云逢也佯装不知给她鼓掌。今晚那两人有的忙了:尔敏忙着给孩子挑选早教教材,云峙则开始研究孕期食物…… 至于云逢的“不见不散”,相当地不一般。 晚饭后不久,云逢就匆匆把她拉了出去,告诉那两人是散步。但出了门,云逢就把她推上后座,一路向远处开。 净植试探地问:“只是出去玩而已,对吗?” 云逢打了个呵呵:“我是那么急色的人吗?你刚怀孕不便同房……哦,也知会你个没常识的家伙一声,别由着他们……” 路边的景色越发萧条,等到车终于停下,净植才看清——原来是上回的墓园呀…… 这回,是云逢主动牵着净植的手,一直走到那块“玉”字墓碑前。 云逢说:“妈,我把净植带来了。这辈子,我就选她了。” 夜晚的风寂寞地穿过碑林,低声地呜咽。云逢又说:“妈,我以后就待在养州了,会……和净植常来看你。我们都……再也,不回玉京那个破地了……” “一起拼命逃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了。”净植笑着,流下一滴眼泪。 五年后,养州。 尔丞刚下飞机,就嚷嚷着:“这儿太湿!玉京比这儿干爽多了……” “哪里湿了,这还不到桐州呢……”李玉萍说。 “等敏儿来了,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尔丞擦了擦有些发汗的手,“有这么个混小子真是老子前生造的孽,生个女儿居然不带着她回玉京让我们看看,还要让我们这老两口一路奔波……”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视频都好多好多回了,每次都是你凑在那儿,我都没好好看过,你还说……”李玉萍立刻埋怨道。 目光所及,先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路冲他们跑过来,一路还叫着:“尔爷爷……李奶奶……” 这小男孩儿约莫四五岁,肌肤雪白,眉心一点红,衬得整个人都显得福气团团。李玉萍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抱住他:“我们团团长大喽……” “团团!下次在人多的场合不可以跑这么快……”净植也匆匆赶了上来,见到尔丞和李玉萍,也忍不住眼睛发酸,“爸妈,好久不见。” “净植啊,你辛苦啦……”李玉萍也百感交集,谁能想,当初那个有些倔强的、不被喜欢的丫头,还真的和敏儿过得那么好呢…… 尔丞瞪着她:“又长瘦了!下回必须胖回来!听见没有!小子起个团团的名儿,自己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啊?” “是是是……”净植笑着应了,又听见身后尔敏的声音传来,“爸,您不知道她现在挑食得要命,不要的全堆给我吃,下次她再这样,您可以叫我团团了……” 尔丞眼睛亮了,从尔敏的怀里抱过那个小小的女孩,“小鱼儿,你爷爷奶奶跑了好远来见你了,开不开心……”小鱼儿大大的乌黑眼瞳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呢…… “别管你爸,他是有了小鱼儿什么都忘了。”李玉萍牵着团团,又仔细看了看尔敏,“敏儿还是没怎么变,哪有那么夸张。看来净植把你照顾得很好……” 尔敏微笑了一下,终于有闲伸手牵住净植。净植靠过去,小声说:“我真怕你爸为了小鱼儿舍不得走了……” 尔敏眨了眨眼,侧过头也低声说:“我也怕。” “还打小报告说我挑食!”净植瞪他,“坏尔敏越来越张狂了啊。” 尔敏轻轻说:“宝贝,可是我只对你坏……” “还在那叽叽喳喳说什么呢!还不过来!天天二人世界还没腻够?”尔丞在老远处冲他们喊。 “来了来了……”净植拉着他跑过去,尔敏心想,您老什么时候接管这孙子孙女,我都不一定能天天同她二人世界呢…… end.